最近他喜欢拉着谢岁下棋,谢岁最开始以为他有什么特别高深的技术,一开始将裴珩杀个片甲不留,输到自闭,发现对方就是个绣花枕头后,下棋技术逐渐变水,陪着裴珩玩上两三局,有来有回,权当放松身心了。
只是他对于裴珩的印象,已经从“高深莫测杀人如麻大权臣”变成了“臭棋篓子总耍赖皮大懒蛋”。
威胁程度直线下降。
当庭院中栀子开出第一朵的时候,会试开始。
各部都忙的厉害,谢岁倒是清闲下来,小皇帝也逐渐上手,虽然还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但干起活来也没那么手忙脚乱了。裴珩在府里问过两次关于李盈的课业问题,听说小皇帝每天都在看折子后,建议谢岁给人规划一下时间,毕竟单一的学习影响健康,最好每七天安排一两次骑射,不然以后长不高。
于是小皇帝充足的学习生活再添加一项任务,每天忙到深夜第二天爬起来就是上朝,时不时还要练习骑射,可以说苦不堪言,没几天就累掉了一层肉。
他对着谢岁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磕磕绊绊问了一句,“堂兄,何时过来,上朝?”
“王爷还未清醒。”谢岁认真回答道,“陛下,您不可事事倚靠王爷,这是李家的天下,您得学会独立。”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良久,可怜巴巴的看着桌案上的折子,默默低下了头,继续去看他的奏本了。
好难,当皇帝真的好难。来个人篡位吧,他真的不想干活了!
这段时间谢岁的身体总算养的差不多,走路不会总是大喘气后,叶大夫再次入府问诊,美滋滋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近期可以开始准备重新接骨了。
“先接左手还是先接右手?要不然先治腿?”叶一纯坐在椅子边挑挑拣拣,捏着谢岁的胳膊腿上下打量,“当然,你要是不怕疼,三个同时动也没问题。”
谢岁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木然的心中难得泛开一丝欣喜的感觉,“叶大夫,敢问骨头重新接上后,需要多久才能够重新下地活动?”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叶一纯起身,“公子若是担心影响公务就分开治,不若先治左手右腿,好了以后再治右手?这样最近也不妨碍您办公,就是时间拖的久一点,要疼两次。”
谢岁想了一下最近的安排,点了点头,“那就劳烦您了。”
“不烦不烦,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叶一纯收拾药箱,喜气洋洋,哼着歌,看起来十分愉悦,简直就是眉目生春。
“叶大夫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谢岁轻声问,“看您这模样,还真像是……红鸾星动。”
叶一纯有些纯情的笑了,随后又有一点纠结,只道:“差不离吧。”
“若是喜欢,怎么会是差不离?”谢岁关切问道,却见那温柔的大夫背起药箱,开心半晌,又垂下眼睛,一脸落寞,“你不懂,我觉得我好像……有点配不上他。”
谢岁竖起耳朵,“叶大夫一表人才,又是杏林高手,怎么会有你配不上的人呢?”
谢岁看着眼前温润如玉,长眉微蹙,看起来就很柔和的青衣大夫,又想了想自己那个满嘴放炮,谁都敢坑,心狠手辣,一脑袋歪主意的师父。总觉得叶大夫眼神大概有那么一点点的差,喜欢谁不好,喜欢王八蛋,往后肯定会被往死里欺负。
叶一纯:“是他太好了,像他那样淡薄无尘,干净的谪仙人,我怎配染指?”
谢岁:“………”什么玩意?
叶一纯仰头,想起了前些日子与林雁重逢时的情景。他因为长公主那吩咐的五十杖,回来的有些迟,却不想刚好林雁因为法会开的久,回来也迟了那么几日。
当敲开大门,看见小道长清减的身影时,叶一纯才算明白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石桌旁侧的小道长撑着竹竿,半侧着头,摸索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送了他一个护身符,符上还带着檀香的味道。
“我回来的时候迷了路,迟了一些,这是我在观里求的平安符,叶大夫你且收下,算是贫道的一点心意。”林雁侧过头,风轻云淡,“无量天尊,佑你平安喜乐……”
叶一纯当时看着小道士被黑布蒙住的双眼,开合的唇角,险些抑制不住心中激动,抱着人亲下去。
只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那日他与斗玄楼度厄殊死一搏,命悬一线时,他才想到,他仇家颇多,也没什么家业,还要给王爷卖命,如果同小道长在一起,万一哪天他做任务,跑出去被仇家杀了,小道长怎么办?
更何况他的对手,是度厄那种丧心病狂的人渣,那厮一向心狠手辣没有原则,若是查到他与林雁的关系,抓了道长,用爱人的命来威胁他又该怎么办?
林雁手无缚鸡之力,又瞎又纯良,每每想到,叶一纯心中纠结无比,苦涩难言。
所以看着林雁送给他的护身符,最后也只能克制而内敛的收下,将千言万语咽进了肚子里,换成一句,“道长,我得了一壶好酒,今夜不若来我家共饮一杯,为你接风洗尘。”
清隽的道长点点头,“好啊。”
卑劣如他,在酒量浅薄的道长喝醉后,借着醉意,亲了亲那红润柔软的唇。
想到那个连夜间清风都舒缓温柔的夜晚,叶一纯连手指尖都激动的要颤抖。
只是很可惜,他与林雁的真情,目前不能更进一步。唯有等他解决掉人生最大宿敌以后,他才能够放心的去追逐自己的爱情!
一侧的谢岁听着叶一纯口中喃喃,说着什么“谪仙人”“纯良”“温柔”之类的话,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含糊不清提醒道:“林大夫,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如果你感到迟疑,说明冥冥之中还有些许缘分未到,其实可以尝试多了解一下对方。”再多留意一点,就会发现他师父和什么仙人,纯良,沾不上那怕一点点的边。
“不能再了解了。”叶一纯痛苦道,“我怕我克制不住自己。”
谢岁:“……………”
第40章
为了不耽误事,谢岁选在了春闱过后再处理身上的伤。同时因为对于叶大夫的愧疚之心,他在某一日,借着出门看病的由头,敲开了林雁的大门。
般般依旧是那副小没心眼的样子,在庭院里跑来跑去,看见谢岁就贴过来,张开手讨抱。谢岁将他抱起来,小孩儿便贴在他身上,软声叫叔叔。
谢岁嗯了一声,递给他一小包糖果,轻声问道:“般般最近课业学的怎么样?”
那小不点摇头晃脑,开始背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快速背了一边道德经第一篇,谢岁点头夸奖,般般抱着他的胳膊打呼噜,谢岁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感觉在摸一只小猫。粘糊了片刻后,将般般抱到房间,叮嘱道:“道家典籍可看,儒家的也可多学学,你年纪尚小,史子经籍要多看,往后送去学堂,才不会掉课。”
小道士坐在桌案前,看着谢岁憔悴的脸,认真问道:“你是教书先生吗?那以后会是你教我读书吗?”
谢岁沉默片刻,轻声答道:“我学业不精,教不了你,以后你会碰到更好的老师……般般很喜欢我吗?”
小道士点点头,他捧着脑袋看了谢岁半晌,轻声道:“我总觉得你看起来面善,想必我们上辈子一定是有渊源。”
谢岁苦笑一声,“是啊,我也觉得你很面善。”
谢般般仰头笑了,“说不准咱们上辈子是一家呢!小叔叔,你现在住在哪里?离槐花巷子很远吗?”
“怎么?”谢岁侧头问他。
“我平时需要跟着阿爷去算命,家里只有道家典籍,穷的快揭不开锅啦。”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明日我开始学别的,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上门去问你吗?”
谢岁:“……”
他看着孩童亮晶晶的眼睛,半晌,回答道:“不可以。不过往后我会抽出时间,每隔十日过来看你一次,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谢岁的脖子被抱住了,谢般般的脸凑过来,在他头上蹭了蹭,“谢谢先生!先生真好!”
谢般般从谢岁身上跳下去,而后快快乐乐跑去学习了,很有干劲。
至于他的师父,上次一别,当时谢岁被灌了苦昼短以后,看见的还是他狼狈逃窜的身影,今儿个倒是快活,躺在摇摇椅上,翘腿哼歌,自在的很。
见谢岁过来,林雁掀开眼皮,十分欢快的打招呼,“徒儿,新婚愉快哇!可惜为师那几天正在逃命,不过放心,新婚贺礼师父我已经给你备上了!”
就见林雁神秘兮兮凑过来,在自己的道袍里面掏啊掏,掏出一个小罐罐,“这可是本门派不传之秘,为师当年去苗疆花大价钱搞来的惑心蛊,只要给裴珩种下,他就会爱你如痴如狂,片刻也不舍与你分离,将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届时你说东他不会往西,你说上山他绝对不会下河,就是粘了点,等腻了不好甩脱。”
“不过没关系,为师杀人越货不在话下,你要是想摆脱他,我就手起刀落,送他归西。”
林雁抬手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谢岁看的额头直冒冷汗,“大可不必。”他只是想借裴珩的势,可不想和他纠缠一辈子,目前也没杀人的打算。只想查清当年太子一案,等到此间事了,谢岁并不打算留在金陵。
看着林雁略显遗憾的眼神,谢岁想起问诊时叶一纯那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隔壁林大夫,您不会是给他下了……这个?”
“怎么可能?为师如此英武俊朗,在你眼里这么没有吸引力吗?”林雁摇头晃脑道:“我与他是两情相悦,用得着这玩意?”
林雁也只是提提,见谢岁没有用蛊的意思,他便将东西收在了袖子里,靠在摇椅上一摇一晃,冲着谢岁眨了眨眼睛,“苦昼短效果怎么样?”
不提还好,提起苦昼短谢岁就想打人。他踩着林雁的摇摇椅,看着在椅子上晃晃悠悠的青年,勉强按耐下心中的恼火,“师父,别再出什么馊主意了,裴珩心有所属,他根本不会碰我,而且权贵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算是睡了我,也只会当个小玩意,肌肤之亲并不能代表什么,届时吃亏的只会是我。”
林雁坐直了,惊讶道:“没成?那日药那么重,你最后怎么解的?”
他冲着谢岁伸出手,“让我看看,可千万别被为师药出什么毛病。”
“我没事。”谢岁坐在一侧的矮凳上,语焉不详道:“他将我带回去,找人配了解药。总之,我非断袖,裴珩也心有所属,勾引这条路走不通,只会自取其辱。”
“那你待如何?”林雁撑着脑袋,“都已经成他的侧妃了,你也没办法再去找别人,况且现在朝中也无人可帮。虽然你如今当了一个小官,但皇帝又没实权,就算你在小皇帝面前说再多,也没什么大用。”
“我知道。”谢岁轻声开口:“不过往后小皇帝总有长大的一日,而如今,朝中确实也是裴珩一家独大。”
他冲着林雁笑了笑,“我这个位置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只是现在政务基本都会不知不觉过一遍我的手。我不需要裴珩喜欢我什么,我只要让别人觉得,裴珩喜欢我,我是裴珩的心腹,那就足够了。”
林雁挑眉,“狐假虎威,你就不怕被裴珩发现?”
“裴珩最近好像在谋划些什么,他近期应该不会过问朝中政务,我从中做点小手脚,应该没问题。”谢岁撑头,冲着林雁笑笑:“就算他发现了,政令已经传下去,一时半会儿也拿我没办法,大不了也就找个由头将我杀了,一死而已。”
林雁沉默片刻,叹气,拍了拍这个徒弟的脑袋。
会试过后,放榜期间,城中出了一件大事。
护城河中出现了浮尸,调查后发现此人乃是被人先行扼死后抛尸,且是今科士子。后来
本来最近城中已经够乱了,大理寺卿的脑袋真的是一个比两个大。到处都是案子,样样都难查,尤其是摄政王被刺杀一案,水很深,顶头上司约他喝了几回酒了,话里话外都是,此事不宜深究,容易引火上身。
大理寺卿倒是不想深究,问题是,昭华长公主时不时过来问上两回,敲打敲打。若是普通的公主也就算了,昭华长公主手中有兵权,而且据传私底下同几位新晋的侍郎有些私情,大理寺卿又不敢得罪她。
于是卡在最中间,今日被这个警告,明日被那个提醒,恨不得撂挑子不干了。
谢岁还是照常进宫同小皇帝讲课,讲天地民生,君臣相合,偶有空闲,也会提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李盈虽然表面是个风轻云淡,无所谓,我随便听听的样子,但对于太子吃瘪,诸如太子殿下在猎场百步穿杨,一箭射穿马蜂窝,带着所有亲卫狂奔几十里,跳进湖泊躲避这种糗事,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谢岁有意让李盈对他放下戒心,于是开始揭身边人的老底。在记忆里挑挑拣拣,除却先太子幼年干的一些乌龙事外,还有他那几个死对头,比如萧凤岐,爬树去偷摘国子学的枇杷,结果爬到上面下不来,又觉得丢脸,不敢大声呼救,就此在国子学里失踪两天,最后还是第三天,谢岁也想偷枇杷,但是他不会爬树,带着人举着竹竿去打果子,果子没打着几颗,倒是把萧凤岐从树上给戳下来了。
还有傅郁离,傅大公子光风霁月,且有严重洁癖。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必须一线排开,字迹必须从左到右,上下对齐,衣裳是永远不会变的白衣白靴一尘不染,吃饭的时候,碗筷都要用流水洗三遍。
然后死洁癖在打马球时,被谢岁驱马一把撞飞出去,白生生水灵灵的傅大公子摔在了马粪里。
从此与谢岁势不两立。
当然,裴珩也没放过,就比如他和裴珩当年在金陵城中那一顿惊天动地的互殴,当然,谢岁没说自己输的有多惨。倒是着重描述了一下后来裴珩在国子学天天垫底,文不成武不就,手都被先生抽肿的日子。
提起裴珩,谢岁反而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毕竟青年的前半生好像都埋在滚滚黄沙里,从小便在边疆长大,仅仅在金陵呆了一年,便重新回到边塞,十几岁上战场,为自己挣功名。
边塞的老将没那么好镇压,他如今不过二十二岁,便将整个西北军收入囊中,其实如果书中后期没那么昏庸荒诞,也许再几年,这个皇位他当真能够坐稳。
小皇帝听的出神,小声问道:“是因为,堂兄笨,所以,才会,被打吗?”
谢岁捕捉到小皇帝语气中的小心翼翼,柔和道:“并不是哦,是因为他不做课业,还同先生呛声,一连十日不去上课,所以才会被抓去责罚。”
“陛下认真勤勉,国子学的先生见着您,夸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舍得打呢?”
“朕没有,先生。”小皇帝小声道:“皇兄说,朕不配,宫人都说,朕活不过,去年冬天。”
就像去年那一场宫变,李盈呆在冷宫都能嗅到空气中的铁锈味。本来应该给他送饭的太监,这一次直接消失,他没有再挨打,却连冷硬的馒头都没得啃,藏在房间的床板底下,昏昏欲睡。
直到有一天,下雪了。
阖宫死寂,他饿的受不了,爬出去找吃食。没在厨房里找到食物,只看到了一具一具的尸体,还有墙面,地砖上被冻硬的血块。
说他活不过今年冬天的宫人死了,他的皇兄也死了。身着玄甲的青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提着长剑,缓步走到他跟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皇帝看着对方深渊般的眼睛,忽的想起自己被太子哥哥抓着手,落在宣纸上的那两个工整大字,没由来的,他并没有畏惧,而是轻声道,“李盈。”
“好,就你了。”对方将他抱起,托着他走过血迹斑斑的地面,指着远方残破的宫殿,随意道:“以后你就是皇帝了。”
谢岁同小皇帝讲了半日的课,下午时本来应当安排去学骑射,却不想有大臣拜见。
小皇帝沉默片刻,眉头细微的皱了起来。谢岁很少在李盈脸上看到别的表情,这位小天子大部分的时候像个木头,能让他皱眉头,看样子他对这几个人并不太喜欢。
想起他前几日同李盈授课时,他让小皇帝向朝中大臣多沟通,可以适当服软时,对方当时抗拒的表情,谢岁估摸着李盈对这群人,怕是不太喜欢。
按理说他应该立刻回避,只是小皇帝并没有开口让谢岁离开,谢岁便往后退了退,侧让出议事的位置。
大殿外脚步轻缓,随后便进来三个紫袍老头。谢岁看了一眼,默默低头,并不与他们对视。
当年蔡党独大,不过去年蔡家基本被裴珩杀光了。如今朝野上下依然挺着的世家,也就剩下傅氏,王氏,郭氏,以及一个萧家。萧家是武官,掌管的是禁军,同裴珩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清。傅家自诩清流,党争归党争,顾忌家族名声,倒是没干什么太过伤天害理的事。
王家和郭家就不一样了,老牌世家,根基深厚,家底颇丰。虽然裴珩杀鸡儆猴,但倒底没杀他们头上去,缓过来后那群文官还是倔强的天天辱骂裴珩,参他的奏折是每天特定的一叠子,不为别的,就为了一个气人。
不过有裴珩北边几十万大军压着,目前所有的攻击也只停留在磨嘴皮子上,还真没人敢在这节骨眼翻起什么风浪。
只是裴珩也不好将他们得罪的太狠就是了。毕竟中央朝政还需要运转,戍边的大军还等着朝廷提供钱粮。捏在王家手里的户部,以及被郭家盘踞的吏部,朝野之中大部分关节处都是他们的人,一时半会儿也还当真不好处理。
之前裴珩气急了,在家里每天三遍骂娘,骂蔡家没用,灵帝废物,杀那么多人怎么不晓得把那几个老头子顺手砍了,现在留一个烂摊子,他收拾起来真是无从下手。
现在崇政殿外进来的三位,其中两位刚好是裴珩的那几个“心腹大患”。
一个偶感风寒,风寒了四个月迟迟不见好的傅参知,一个问起来就是没钱,没钱,没钱的户部王尚书和夹在最中间当鹌鹑的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年纪一大把,胡子能有半米长,睁着老花眼盯着谢岁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人,只晓得是个青衣小吏,有些不悦的开口道:“陛下,臣等有要事要禀,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桌案后小皇帝一言不发,当做没听见,谢岁便也矗在旁侧一言不发,一大一小活像两根不识好歹的棒槌,那老爷子胡子颤抖,正待出口赶人,便听得案后小皇帝冷漠的声音响起:“说罢,何事?”
见小皇帝明显留人,礼部侍郎也不好再说什么,细细抱来今年的卷子,谢岁上前数步接过,将东西放在桌案上。
傅参知低眉垂眼,面色苍白如同大病初愈,并未多言,倒是王尚书盯着谢岁多看了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今年的进士名单已出,只待殿试点出三甲。他们过来便是商量此事,另外就是王尚书哭穷,北边军费太高,年年征战国库空虚,如今天下安定,也到了让将士解甲归田的时候。
换句话说,趁着裴珩现在动不了,该收了他的兵权,再裁军了。
看傅参知一言不发的样子,想必是商量许久,已经有了定数。
谢岁权当自己是透明人,听着底下那三人对着小皇帝苦口婆心劝了很久,不过李盈依旧是一副背脊挺直,两眼黑沉的炸毛样,像是随时随地会扑出去挠人似的。
好在并没有谈太久,一来李盈不怎么说话,二来这几个明显也只是过来通知一下,至于实施问题,就看裴珩醒的快不快了。
从崇政殿出来时天色尚早。
谢岁一路出宫门,正要上马车,却发现今日宫门口倒是多了一个人。王尚书揣着袖子,笑眯眯盯着谢岁,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谢家二郎,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王家同谢家早年有姻亲,不过传了几代,早就出了五服。谢岁看着王尚书圆盘似的胖脸,便学着他的模样,也挤出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王伯伯,小侄安好,多日不见,您的身体瞧着越发康健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的寒暄许久,谢岁便听的王尚书有些哀怨的叹气,“当年你家出事,不是我不帮,而是那蔡贼太过阴险,所以不得已而为之,贤侄你不会怪我吧?”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如今各自安好,好好活着才是正途。”谢岁一脸的云淡风轻,超然物外,带着仿佛要出家一样的洒脱,“侄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又有什么可怪的?”
王尚书一脸痛心:“唉,是我没用,早知你落在那裴珩手中,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给你捞回来,绝不会让你入那龙潭虎穴!如今你在王府日子可还好?可有受什么委屈?”
谢岁摇摇头,目露紧张,小声道:“王伯伯,府里的马车可在附近。我很好,您不用担心,王爷如今昏迷不醒,我也不过是被他娶回去冲喜,有吃有住,并没什么委屈的。”
“若是受欺负了,一定记得过去找我,王伯伯给你做主!”王尚书富态的脸上显出几分心疼,谢岁也随之软了语调,“朝中多的是看我笑话的,王伯伯还能记得谢二,我感激不尽。”
王尚书叹着气,拍了拍谢岁肩膀,“瞧你瘦的,说起来我家里那混小子可想你,一直吵嚷着想见你,今日散的早,不若去我府上吃酒,如何?”
不待谢岁开口,停在旁侧的马车缓缓行过来,高大的车夫赶着车过来,粗声道:“公子今日可有别的安排?晨时长公主殿下还让您今日将祈福用的经文抄送好后送去公主府,现在这……可是要更改行程?”
谢岁歉然回望,“王伯伯,小侄今日怕是去不了了,改日必定登门道谢。”
王尚书只得笑着挥挥手,“那便下次吧。”
镇北王府的马车缓步离去,王尚书看着那小小的青蓬车,面上的疼惜逐渐消散,他摇头笑出了声。
嘲讽,又庆幸。
马车平稳向前,直到远离宫城,谢岁方才掀开车帘,向外探头,小心翼翼道:“王爷?”
裴珩压了压斗笠:“嗯哼。”
往昔给他赶车的都是小五,谢岁正奇怪怎么忽然换了车夫,果不其然,是裴珩。
“王爷快进来,您的身体还未大好,怎么可以赶车?”谢岁狗腿的伸手去够那缰绳,却听的裴珩低声道:“我身体好得很,闲来无事出来放风罢了,你别抢,想让我暴露吗?过来听我说话!”
谢岁便闭了嘴,马车拐入僻静的路口,裴珩轻声问:“那姓王的和你是老相识?”
不等谢岁点头,就听见裴珩继续道:“他说的话基本都是放狗屁,你小小年纪可别被蛊惑,那厮只会画大饼,同你套近乎,好赖话全让他说完了,钱是一分不会给的。这厮多半是想从你口中套我的消息,你可千万别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