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虽然和自己这个妹妹的接触不多,但就是远在南疆,也曾听说过她在西北的威名。如非必要,他并不想和昭华对上。只是他如今再不打,只怕当真要被西北军和禁军夹在平清关内。
明日午时之前必须拿下金陵。若是攻不下城,他用火药炸也要给他炸开。
端王动身,四周侍卫簇拥,正待离开,却听得一声急切的呼喊,“王爷!”
他回头,发现是谢岁,少年人一脸急切,像是有话要说。
端王如今忙得很,无聊时哄哄还行,谢岁这个时候跑过来闹腾,很明显是有些触他的霉头。他并不想搭理,却见谢岁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殿下!臣接到急报,有要事要禀!”
端王心头火起,犹豫片刻后,站在谢岁身前,“何事?”
谢岁并不起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启禀殿下,微臣在金陵城中留有几个眼线,这些时日一直我与他们传信,方才我接到密信,有一位族中死士传信,他在京城中发现些许异样。”
端王蹙眉,“不要废话,直说。”
“裴珩可能没死。”谢岁低声道:“死的是替身。”
端王:“………”
他一下子天旋地转,后退数步,而后反应过来,冲到谢岁身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他提起来,怒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裴珩没气……他用了计……死的是替身。”谢岁被勒的有些喘不上气,他半仰着头,眼角垂下,盯着端王重复道:“王爷莫慌,此事未必是真,还需……核实。”
“废物!我要你有何用!”端王一把甩开谢岁,谢岁踉跄两步,没站稳,一下子扑倒在旁侧的侍卫身上,惊慌失措的道歉。
侍卫眉头微蹙,“让开。”
谢岁起身,但他腿脚不利索,身影一晃一晃。不等他站好,身后骤然传来破空之声,一支羽箭从暗处骤然袭来。暗卫顿时拔刀,谢岁忽然大喊一声,“王爷小心!”
随后猛地一扑,就近将端王扑开。
箭矢避开了致命的咽喉,侧移一寸,擦伤谢岁肩头,正中端王胳膊,扎了个对穿。
端王痛呼一声倒地,捂着胳膊不能动弹。
“有刺客!!!”
暗卫示警,一队人马即刻冲着暗箭方处的方位冲去。
谢岁被箭矢擦了一下,身体瞬间麻了半边。可见他师父这次确实下了血本,用的毒毒性着实厉害。他让几个人提到一边,有军医过来给他查看伤口,谢岁一脸慌张的指向端王,“我没事,快看看王爷!”
一副十分焦急的忠心模样。
旁侧已有暗卫和军医,簇拥着端王回到营帐。
谢岁也被人抬走。
军医撕开他的袍袖,看着肩头漆黑的伤口,愁眉不展,破开创口清毒血。漆黑的血一股股淌出来,谢岁面色煞白,他被麻的有些神志不清,乖乖躺着看军医处理。
袖笼间是林雁给的解药,这药他只要了一粒。谢岁捏着药丸,待军医不不注意间,将解药吃了。
随后继续躺着,半眯着眼看军医忙活。
另一边的端王就没有谢岁这么舒服了。他被毒箭扎了个对穿,拔箭时伤了一波,血流不止。毒素扩散的极快,转瞬蔓延到了一整条胳膊。军医以银针封住穴位,但也只能暂缓毒发。
“此毒特殊,配比艰难,若是剂量不对,只怕反而会起反作用。”医师忧心忡忡,端王抬手,喉咙间艰难喘息,“试……试药……”
暗卫反应过来,“谢岁呢?他也中毒了,先用他试药,试出药量!”
军医面面相觑,随后转头去配药了。
端王抬起手,拽住暗卫的胳膊,“下……下令……退……退兵……快……”
如果真去谢岁所言,裴珩未死,那西北军绝对近在咫尺,这场仗不能打,必输。再攻城,他只会被卡在平清关内困死。
如今撤军还能保存实力,有一线生机。
然而撤兵令下,大军并没有如同端王意料之中的即刻拔营。他被毒的头晕眼花,营帐外的将领吵架声更是嚷的他想吐。
“为何要退兵?金陵近在咫尺,哪里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王爷!此次举事已经投入了南疆三年赋税,你说打就打,说退就退,耍我们玩呢?”
营帐外暗卫拦人,然而他麾下并不服气,纷纷要找个说法。
端王躺在榻上,听着外头的争端,继续下令,“召回沈重,撤,不撤者,杀无赦。”
他连舌头都要麻了,眼中依旧一片凶光。
暗卫得令,再次下令,依旧有不从者。这一次他们没有留手,直接提刀砍了。
大军不战而退,军营内顿时一片混乱。
谢岁浑浑噩噩间,感觉有人动他。半晌,他睁眼,发现自己被抬上了端王的马车。
两个病号面面相觑,谢岁叹息,“王爷,您没事吧?”
端王咬牙硬撑:“无事。”
马车车厢内躺了两个男人,并不十分宽敞。除却门口坐的一位,其它人都在外头候着。车轮滚滚,山路并不顺畅,谢岁和端王如同两条被颠锅的活鱼,在马车车厢内蹦来蹦去。
谢岁还有余力叹息,“幸不辱命,王爷您没事就好。臣可以安心去了。”
端王:“………”脑子怕不是被毒傻了。
他不想与这个没什么用的废物多说,闭目养神,等着医师往这边送解药。
他的半边身体已经彻底没知觉,只是怎么也想不通,他已经在营地内排查的那么仔细,居然还会中箭,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刺客。
此时的林雁正在拔腿狂奔。射出那一箭后,他的位置转瞬暴露,端王的暗卫直接就追着他去了。
林雁自觉和暗卫打的交道还挺多,毕竟当年戳了裴珩一刀子,他被对方的暗卫不眠不休追杀了七八日,才将那群人给甩了。如今端王的暗卫其实总体能力上比不上裴珩的,只不过量实在太多。
一波一波的人,从四面八方纠缠上来,蝗虫一样。底下还分了一队骑兵,一边追一边射箭。
林雁将那群人引入山林,杀了十数人,长刀饮足了血,他并不是很想和这些喽啰周旋。谢岁还在那两万大军内,一旦动手,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唯有等死。
他得尽快解决掉这些人,过去支援。
若是救不回来,也得将他的尸首带走。
十数人提着长刀靠近,林雁提了口气,身影如同鬼魅,踩着阴影冲出去,转瞬杀了五人,正待他回头去解决其他几个,却发现他们已经死了。
暗淡的月色从林木缝隙中漏下来,可以看见其上幽蓝细长的长针。
林雁瞪着那片熟悉的针头,心生不妙。
还真是不巧,他现在忙的很,可没时间和死对头周旋。林雁收了刀,转瞬藏进阴影里,“这次不能打,我有人要救,你别烦我。”
树梢之上,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扶树站着,衣摆上的小银鱼随着光线转动。
叶一纯看着林木下那方阴影,眉头紧蹙。他方才看见了王妃和此人交头接耳,私相授受,一副很熟的样子。随后在众人眼里演了出双簧。
这熟练的样子,一下子就让他想到了裴珩狩猎时遇刺的样子。那时他怎么也搞不懂,度厄此人下手狠辣,他身上有千万种毒,如果要刺杀,用最毒的就好了,做什么喂春/药。
现在来看,这一切怕不都是谢岁的算计。
“你与谢岁熟识?”叶一纯冷声开口,“王爷上次遇到的刺杀是你们安排的?”
林雁:“…………”
他不搭话了,转身就跑。
叶一纯见状,长眉紧蹙,在报告裴珩还是先救谢岁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救人。
毕竟是王爷吩咐,而且不管谢岁做了什么事,他目前还是王妃,若是谢岁死了,王爷怪罪下来,他也担待不起。
就这样,两道暗影一前一后,潜入端王阵地。
“王爷,叛军拔营了。”南横从树上跳下来,“不过真奇怪,他们怎么……嗯?退兵了?”
裴珩有些意外:“退兵?这是发现了我们的动静?”
南横:“应该没有,看他们那撤退的样子,怎么像内乱了。王爷,我们还用埋伏吗?”
裴珩闻言当即上马,“不藏了,别让他们真逃出去。”
“追!”
他原定是先断叛军后路,待到西北重骑赶来,再去围杀。他们若是自乱阵脚,他倒是会更轻松些。
只是不知道谢岁现在藏在何处。本来原计划只是打个内应,传递一下消息,迷惑端王视听。裴珩其实没指望他干什么,能够保全自己,不被乱兵所伤就行了。
毕竟谢岁他行动不便,又柔柔弱弱,走不了多远就让人背,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情况下,他跑都跑不动,太容易受伤。
受伤了又要安慰,一安慰又会顺竿子往上爬。
裴珩叹息。
希望叶一纯能够争点气,把人看紧点。
谢岁躺在马车内,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快被摇匀。解药起了作用,他身上的麻木敢消退了许多,手也能动弹了。
另一侧的端王状况却不太好,直挺挺躺着,呼吸粗重,仿佛下一刻就要归西似的。谢岁安然躺平,静静等着时机。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让人一把掀开,一个侍卫急匆匆跪下,禀报道:“王爷,不好了,那群江湖杀手反了,余大人被刺死,洛将军重伤。”
端王:“………”
大概是刺激太大,他喷出一口血,抬起手指,“杀……杀!!”
“是!”侍卫扭头出去下令,着人追击丹宿。
谢岁静静躺着,在一侧劝慰道:“王爷莫要生气,怒急攻心不是个好事。不然想点开心的,马上就要回南疆,您也可以和王妃世子一家团聚。”
端王妃早亡,端王唯一的嫡子也在前几年病死了。现在端王府也就剩下几个小妾。端王一时拿不准谢岁是蠢还是在咒他,咳嗽了半晌,血喷的更高了。
大家都很忙,谢岁并不怎么想给他喊医师,只是默默挪了下脚,离端王更远了些,免得被血污了衣袍。
端王顺风顺水半辈子,如今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在马车内呼哧呼哧喘气,上口气还没喘匀,片刻后,车帘又一次被掀开,这次的侍卫看起来更加惊慌,朗声道:“王爷不好了!南疆那群蛮子和沈大人打起来了。”
端王:“………”
吐血吐的半死不活的男人直接坐起来了!他捂住胸口,半张脸上是吐出来的血,双目通红,盯着门口的侍卫,恶狠狠道:“杀!杀!!违令者斩!叛乱者斩!再配不出来解药,医师也砍了!”
“混账!滚!”
车厢内有浓郁的血气,侍卫被端王的眼神吓住,瞬间低下头去,“是。”
车帘再一次落下,与车帘同时落下的,还有端王的身体。男人沉重的躯体倒在车厢内,有出气没进气。
谢岁在旁侧叹息,“端王殿下,何至于此,您如今身中剧毒,越是愤怒,越会让毒气攻心,死的越快。你要学学我,心平气和,您看,我休息休息都能动了。”
端王眼前一片昏沉,隐隐约约看见谢岁起身,少年半跪在旁侧,手里把玩着一把银亮的匕首。
端王:“………”他瞪着谢岁,一下子就明白了。
“是你?”他起身,张大了嘴就要喊人,谢岁悄无声息的过去,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嘘——”
端王:“呜呜——”
“王爷放心,您好心收留我,微臣绝对不让你受苦的。”谢岁悄声道。
端王双目充血,满眼惊恐。
“别挣扎,我的手受过伤,拿不稳刀,你越动,我捅的次数越多。”谢岁叹气,“爽快一点,一刀解决不好吗?”
端王:“……………”
谢岁一膝压在端王胸口,压制住对方颤动的身躯,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睛,将刀一把攘进去。血水从指缝涌出来,谢岁面无表情,将刀转了一圈,砍下了端王的脑袋。
狂奔的马车下,无人注意,血水从马车缝隙处漏下来,淅淅沥沥,淌了一路。
侍卫跟在旁侧御马,端王马车内只能听见碰碰,碰碰的声音,是人的身体在经过颠簸处时的撞击声。
到这时,军医总算将药量试出来,带着两壶药跑过来,“此为解药,先让谢大人试试。他若在一盏茶内无事,那就可喂王爷服下!”
侍卫小心翼翼接过药壶,抬手掀开车帘,“王爷,解药来了……”
侍卫瞳孔紧缩。
车帘一掀,血腥味扑面而来,幽暗的马车内,一具无头尸体盘腿坐着,蟒袍被血水浸透。尸体身后,红袍少年像是从血水中爬出来的恶鬼,眉眼微动,挑出一个嘲讽的眼波。他提着颗人头,坐在马车内的坐位上,一脚抵着端王的背心,不让他的尸体倒下。
夜色将退,雾气朦胧,谢岁对着那吓傻的侍卫嘲讽一笑,冷声道:“端王伏诛,缴械投降者,不杀。”
“刺客!有刺客!!”侍卫大喊,抽刀冲着谢岁刺来。
谢岁见状,猛起一脚,将端王的尸体直接踹下车去。侍卫被端王尸体一扑,让谢岁直接撞出马车,随后抢过缰绳,驱动马车,横冲直撞。
谁都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方才还半死不活的谢岁居然能杀了端王。
端王的手下已经全然乱了。
平清关外,三万大军群龙无首,乱成一团。南疆与端王手下率先打起来,裴珩领兵冲出来时,看见的就是一锅乱斗。
西北裴字旗高举,南横手持长枪,直接领着五千人冲杀入敌阵,宛若一把尖刀,直刺主军。
谢岁现在完全就是在乱跑。他驱着马车,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刀枪,要将他就地剁成肉泥。
好在林雁赶过来了,还有另外一个黑影子,长袖一挥,无数毒针抛洒,顿时倒了一地。两边照应之下,他东奔西跑,两眼一抹黑。反正就是提着端王的脑袋,边逃边喊,“端王伏诛,缴械投降者不杀!”
到处都是刀兵声,战马嘶鸣声,还有人死前的哀鸣。夜色将尽,月落星沉,四夜间浮动着一层厚重的雾气。谢岁的手指发麻,他指缝里都是粘腻的血迹,很脏很沉。
端王的脑袋像颗发霉的球,谢岁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身侧的追兵越来越少,最后骏马嘶鸣一声,被人砍断马蹄。
谢岁从马车上滚下去,端王的脑袋一下子滚远,看不见了。
一个兵士举着长刀砍来。谢岁放眼望去,沙场正中,身侧都是乱石堆,看不见武器。他就地一滚,躲过进攻,然而大概是他拉的仇恨太多,又有两人冲了过来。
谢岁爬起来转头就跑,可惜跑不快。沙尘飞扬,沉重的马蹄声几乎迎面撞来,随后一道浓墨似的黑影,从谢岁身前冲过,将追杀的一人刺死。
夜风激荡,长枪之上的旌旗卷动,群山之间,日光撬开一丝缝隙,照的一片如雪似的晨光,玄色旗帜上,缓缓浮现一个裴字。
裴珩单手执刀,砍杀掉追击谢岁的两人,俯身一勾,将谢岁一把提到马上。
甲胄冷硬,带着朝露的寒气,贴在脸上,有些硌人。
不过更硌人的是裴珩的声音。
“抱紧,不然掉下去我可是不接的。”
抱紧自然是不可能抱紧的。
谢岁被裴珩拉上马后,大概是残留毒素问题,又或者是一天一夜未睡,还是杀人逃命跑的实在太累,总之,他靠在对方怀里后,脑袋不由自主的一垂,靠在裴珩怀里径自睡着了。
冰冷的铁甲带着夜间寒露和血液的腥气,两耳的冲杀声也没能将谢岁从梦中唤醒,他眼皮一合,人就失去了知觉,坐在马上仿若躺在镇北王府那张铺了鸭绒的软榻上,将整个脸埋了上去。如果不是裴珩发现不对把人护着,谢岁差点被马颠下去。
裴珩一看人脑袋软溜溜侧着,当即被吓了个半死,手一按,发现谢岁身上全是血,以为他被人捅死了,摇晃了好半天,才发现这人还在喘气,凑近听甚至有点细微的鼾声。
裴珩:“…………”见过离谱的,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别人是醉卧沙场,他这是酒都不用了,倒头就睡,果然年轻人就是瞌睡大是吧?
晨光熹微,谢岁的脸贴在裴珩胸口,被甲胄压出几道红印。墨色的长发有些松散,额发垂至眼尾,贴在白皙的脸上,显出几分异样的恬静。
裴珩盯着他的侧脸发了一瞬的呆,随后回神,苦哈哈将人揽抱着,杀出一条血路。
算了,睡就睡吧,也不是不能护着。
谢岁躺了一整个白天。
睁眼的时候只觉得眼皮沉重,背也疼,腿也疼。
动了动手指头,谢岁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军帐内,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肩头的伤口也被处理包扎好。麻痹感完全消退,就是腿上多了一些擦伤,从床榻上爬起来,谢岁捡起旁侧叠好的衣袍穿上,颤颤巍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一口凉水灌下去,干的冒烟的喉咙有所舒缓,理智和记忆也随之涌上来。
他记得自己杀了端王,从马车上滚下去,被人追着砍,随后援军来了,裴珩把他提上了马……是了,裴珩死了那么久,终于回来了。
当初他与裴珩商量,裴珩去西北调兵,自己则此处周旋内应,传些消息。如今端王已死,叛军不成气候,朝中那些心怀异心之人应当也被抓了出来。
他此次帮着裴珩达到目的,又诛杀端王有功,不说升多大的官,但无论如何也该有些封赏。原文之中,也写过端王叛乱一事,此案之后,裴珩成了朝野上下唯一的亲王,将政敌扫荡一空,权侵朝野,彻底把持朝政。不说往后,裴珩现在确实是一片坦途,是个稳妥点大腿。
只不过到时他该向裴珩要些什么,还得再想想。要求不可太高,但也不能让他打白工。
营帐外人影来来去去,谢岁稍稍歇息了片刻,忽然想起来方翥和丹宿。
虽然他们三个各自心怀鬼胎,但毕竟是一起干活的,况且这两位确实帮了大忙,算得上是一个弃暗投明,里应外合,现在叛军大溃,兵荒马乱的。可别被抓起来当叛军砍了。
谢岁扶着矮桌起身,下意识去摸他的小竹竿,手指落了个空,他才想起来,自己的拐杖早丢了。
顾不上自己仪容不整,谢岁一瘸一拐撩开布帘,外头火光烈烈,守卫的兵士一身玄甲,看着忽然冒头的谢岁有些诧异,沉默片刻后,忽然大喊一声,“参见王妃!”
中气十足,声若洪钟。
谢岁:“………”没忍住后退半步。
守门的兵士两眼发光,却已经飞快朝旁侧的同伴吩咐,“快去叫王爷,让他放心,王妃终于醒了!”
不等谢岁说话,其中一人迅速跑开,边跑边喊,“王爷!殿下!王妃醒啦!您快过来看看!”
随着对方一声叫唤,原本空旷的营帐外忽然乌压压冒出一堆人头。举着碗,叼着肉,抱着酒的青年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两眼发光,狼群似的。
“王妃?王妃在哪里?”
“人醒了?”
“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别挡老子视线!”
“这就是王爷在江南娶的美人?”
“嚯啊!怎么是个男的?”
谢岁:“…………”
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只觉得如芒在背。面对着四周审视的目光,他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并迅速放下帘子,退回帐内,如临大敌。
等等,这是打完了吗?怎么这么多人盯着他看?这围困的架势,简直像要找他打群架。
谢岁记得,裴珩在西北确实有个老相好,难不成这是他老相好积威甚重,托了人过来找他茬的?
就在谢岁想着要不要从帐篷后面划条缝挤出去时。营帐外传来少年拔高的怒音,“都聚在此处作甚?没点规矩,退下去!”
营帐外一静,随后便是所有人离开的声音。
帘子被人一把撩开,裴珩一身戎装,提着根青竹竿进来,看了眼一脸防备的谢岁,嘲笑一声,随后没好气道:“哟,谢大老爷,你老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睡到我拔营呢。”
那支竹竿被裴珩抛过来,谢岁伸手接住,手边有了东西借力,他站的又直了一些。随后便看着裴珩三两步走过来,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一口干了。
谢岁抱着竹竿欲言又止,裴珩叼着水杯挑眉,“干嘛?”
谢岁讪讪:“那是我喝过的。”
裴珩:“………”
默默将水咽下去,他故作不经意道:“这还是我的杯子我的壶呢,喝了就喝了,这么小气做什么。”
谢岁搞不懂这和小气有什么关系,只是看着裴珩咬着他喝过的东西有些古怪。他将这种怪异感忽视,抱着竹竿,看着裴珩开口道,“王爷,如今战况如何?”
“杀过来时他们自己内乱,并无战意,只可惜人手不够,支援未至,让他们跑了五千,只怕跑回老巢后南疆要乱。”裴珩搁下茶杯,“不过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反正主力已经全在此处,届时一路平推过去就是。”
这一战,以少胜多,大获全胜。金陵得以保全,他老娘率禁军围杀而来,已经与西北军汇合。
南横晚上被叫去面见长公主,谈了一个时辰,反正说是明里暗里在让裴珩赶紧滚回来干活。
谢岁刺杀一事本就漏洞颇多,裴珩一开始就不觉得他能瞒得过长公主,不过目前他们利益一致,对方就算知道有鬼,也会配合他真真假假演戏。至于骗出了多少人,还得等清算的时候去梳理。
反正裴珩现在还把自己当个死人,而死人是不可能干活的!
所以就算一堆人看见他在战场冲杀的模样,裴珩说自己没活那就是没活,为了防止有人烦他,现在能躲就躲,低调的很。
虽然他手底下那堆兵看着一点也不低调。
不过谢岁并不关注这些,他想起来方翥,关切道:“端王的幕僚呢?”
“关起来了。”裴珩单手撑在桌案上,“怎么?要求情?”
“是的。”谢岁点头,“有位方先生帮了很大的忙,不然端王没这么容易倒。”
“行。”裴珩大马金刀坐着,“投降的都收揽着,我待会儿让人去找找。”
“还有一个斗玄楼的杀手,我花五千两雇他杀了几个人,还请王爷帮忙平帐。”
裴珩:“………”
茶杯吧嗒掉桌子上,裴珩瞪着谢岁,“多少?五千两?”
谢岁有些心虚的挪开目光:“……是借!算我借的。届时还你,只是可能要慢一些。”
还得找个机会和方翥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趁着现在还乱着,从端王的私库里中饱私囊一点,将这个账目平上。反正最后都要收缴入国库,他这是为国做事,国家出钱也是应该的。
裴珩一看谢岁这目光游移的样子,就知道多半是白给,按着头无奈道,“算了,从我账上支就是,你一年的月例才多少,还的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