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纯抬手,指尖冒出根粹蓝的针尖。
暗卫瞬间闭嘴。
五月十四。
谢岁坐上马车时,心中稍稍有一些紧张。车队不算太长,裴珩同他的手下都是劲装轻骑,唯有他的马车晃晃悠悠跟在后面,轱辘绕了一圈,经过正德寺,将他放下来。
随后谢岁去为家人点灯,裴珩送他上了寺庙,捐了一百两的香油钱,随后一行人冲着更远处的猎场而去。
是日,谢岁在寺庙里跪经一夜,在长明灯前颂了一夜的往生咒。
大殿内檀香萦绕,神佛垂首,面容慈悲,谢岁低着头,闭上眼睛,心中想的不是无上净土,而是阿鼻地狱。
是父兄被蔡廷端过来的首级,谢府满祠堂的白,挂在房梁上晃动的脚,人身上涌出来的血,和天牢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心中有恨,看不见神佛,渡不了亲族。
诵经声听了一夜。
天亮后,谢岁辞别方丈,带着一头雾水的小五下山。
叶五扶着谢岁上马,好心提醒道:“公子,你身体不好,事情既然办完了,不如早些回府休息。”回家躺着不比在外奔波舒服?
谢岁端坐在马上,回头冲着叶五粲然一笑,“小五,昨夜念经至深夜,忽然发现,我心不静。”
叶五不解:“为何?”
谢岁扬鞭纵马,声音沙哑,带了点怪异,明明是甜腻的,却隐约透着说不出的锋芒。
像是裹了蜜糖的刀锋。
他说,“我心念王爷,思之如狂,所以不静。”
“我要去见他!”
少年拍马,彤红的衣袍被长风卷起,如同原野上一片烈烈燃烧的大火。
他们二人一刻不停,从正德寺赶往猎场,昨日出来时明明还是晴空万里,今日天气转而阴沉的厉害,狂发大作,隐约有下雨的倾向。
叶五担心谢岁受不住,想让他休息一下,谢岁估摸着时候快到了,摇了摇头。
果然,在他们离猎场数余里的时候,半空中忽然绽开一方通红的信烟。
叶五神色一凛,神色肃然,“遭了!王爷遇刺!”
他一把拉住谢岁的缰绳,“公子,前方危险,你不要再过去。”
谢岁脸上挤出几分惊慌,瞧着像是要落下泪来,“可是王爷怎么办!”
“属下过去帮忙,您原路返回正德寺,事情解决后属下回去接你!”
谢岁脆弱的点点头,“一定要保护好王爷!”
看着小五的身影逐渐消失,他扭头御马,一脸漠然地冲向一侧的山林,红衣转瞬被幽深的阴影吞没。
乌云压顶,天际灰蒙蒙一片,其实时间尚不过午,林木间却已经有种入夜的晦暗感。
京郊这片猎场占地极大,连绵好几个山头,一旦深入山林,在里面出事,外头确实不好回援,若要封锁出路,彻底搜山,起码需要花费上数十日。
谢岁放低身体,俯身在马背上,避过前方横生的枝条。碎枝划破脸颊,他回忆着方才烟火绽开的方向,继续往北边冲去。
道路狭窄,直跑到马匹过不了的山路,谢岁翻身下马,拍拍马脑袋,将马匹放走后,拿匕首给自己削了根杆子,拄着慢慢往上爬。
现在还早,他贸然过去只会将自己至于危险境地。他仔细分辨着山路,从侧面的松木林中绕了上去,中途走累了还歇了一盏茶的时间。
幸好那群刺客将地方选在猎场,他从十三岁开始能骑马后,每年的春猎秋猎都被太子带过来玩,猎场里面他不说轻车熟路,但外面这片山头他大致是跑了个遍的。
一年多没来,除却山林里的花草更茂盛了些外,其余的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他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天上又是碰一声巨响,林木中飞鸟尽起,血红的烟花炸开,谢岁仰头看了一会,分辨完方向,他离开松木林,扶着枯枝小心的往下去。
天际一声闷雷,雨将落,他摘了一片树叶夹在唇边,模拟夜莺的叫声,一边吹,一边往山谷深处寻。
脚下松针绵软,如同踩在绒毯上,一丝声音也无,不知过了多久,谢岁隐约听见另一道鸟鸣声,婉转短暂,尾音像道勾子,三短一长。
他俯耳仔细分辨,而后冲着鸟鸣指引的方向快步跑去,两眼发光。
一个伤痕累累,重伤濒死,正待拯救的裴珩仿佛就在谢岁眼前。只要他把裴珩背回去,再温柔小意一番,堂堂摄政王给救命恩人徇私一下,应该也不算太麻烦吧!
实在不行,那再勾引一下?
让裴珩稍微喜欢他一点,他不贪心,只要一点点就好,勉强能够有一个容身之地就好。
天色越发暗沉,又一声闷雷,谢岁忽然发现远方的鸟鸣声停下了。
他蹙起了眉头,依旧按照原来的方向往前赶路。
脸侧一凉,他抬手抹开,是雨水。
一滴两滴三滴……打在茂密的林叶上,细密而沉闷的声音,如同催人前行的鼓点。
一支粹了毒的袖箭直冲面门而来,林雁后仰避过一箭,指尖竹叶破开两半,萧萧林叶下落,下一刻,从不远处袭来五六个黑影,袖中刀锋银亮,从四面八方封死他的退路。
林雁挑眉,两指接刀,戴着银丝手套的稍微一按,以内力震断刀刃,另一掌反手抽出身后长刀,带着刀鞘旋身一轮,趁着那几个暗卫在半空无法借力的瞬间,一刀鞘将他们抽飞出去。
他懒得杀人,这次过来只是看看战况,顺便给小徒弟传传消息,指挥一下方向。没想到裴珩手底下暗卫打架的时候还能这么警觉,居然分出这么好几个过来偷袭他。
早知道离远点再吹口哨了。
他一身黑衣,身影鬼魅,在林木之中左右腾挪,打算离开战斗圈。
林间昏暗,猎场内说是刺杀,更像是一场突袭。此次刺杀的人数竟然有将近百人之多,黑衣长刀,隐藏在林木,和山石之间,甚至早有预谋的埋伏了暗器,只待裴珩入套后,便疯狂绞杀过去。
不像是刺客,倒像是京畿的兵士。
不过到底是裴珩,从北疆回来的少年王爷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带了十几个手下一路狂奔,且战且退,将那群杀手溜着跑。
底下一场乱斗,林雁藏在另一侧树梢上,看着那群杀手被裴珩诱敌深入,不远处镇北王府的支援到了,眼看裴珩就要杀个回马枪,同援军两面夹击将暗卫包围。
林雁蹲在树顶,摸了摸下巴,他看着提剑杀人,越杀越勇的裴珩,从自己兜里摸了摸,取出一把匕首,慢条斯理的往上头蹭了点迷药。
“没办法,小徒弟好不容易求我件事,为师总得给他办好。”
如果此行裴珩无事,那谢岁不得白跑一趟?好不容易准备了这么久,竹篮打水一场空,会哭的吧?
他可懒得哄徒弟。
嘀嗒——
雨水落在了剑刃上。
裴珩一剑捅死一个扑上来的刺客,不知是哪位仁兄养的死士,实在是忠心耿耿,被串了个对穿还想着砍一刀。一脚将人踹开,裴珩抽剑而出,震落其上血水,正想着提醒手下谨慎些,忽然觉得有一丝杀气,他警觉的转身,然而下一刻,一道黑影从上方骤然下落,如猛虎扑食。
裴珩反应不可谓不快,转瞬同袭来的那人过了数招,虎口发麻,手中长剑几欲脱手,他看着那个从头蒙到脚的刺客,异常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路数和对面那群不一样。
不像是死士,应当是雇佣而来的杀手。
“你主子给了你什么价?”裴珩后退一步,架住刀剑,他身侧的暗卫转头回援,让他得以松了口气,然而那几人转瞬便被拨开,躺倒在地,生死不知。看着浑身漆黑的杀手,裴珩继续道:“我给你开十倍!”
穷困人士心动一瞬,刀剑有所迟疑,但也只迟疑了一下下,毕竟他没收钱的,零的十倍还是零。
“下次吧。”林雁惋惜道。
裴珩蹙眉,看样子对方是一定要杀他了。
不再掩盖自己的布置,他抬手一吹,在刺耳的口哨声中,幽暗的林木中,又是数十暗卫现身。
手持弩箭,居高临下,箭矢如雨,转瞬又杀了数十刺客。
林雁扬眉,好小子,还藏了一手啊。眼看刺客越来越少,大势已去,他决定速战速决,提着长刀追杀裴珩,将人往里侧逼去。
就在他刀锋要割上裴珩颈侧时,下一刻,一只袖箭从远处射来,粹着妖异的蓝光,险些带走林雁脸上的面巾。
他长刀一挑,将那袖箭打转了一个弯,箭矢速度不减,转瞬没入一个刺客身体,见血封喉,瞬间毙命。
林雁咋舌。
暗卫和刺客都没见到过打架能杀自己人的,呆了一瞬。
唯有林雁心无旁骛,越打越起劲,斟酌着该下多重的手,他刀锋越舞越重,越来越密,裴珩支撑的稍显吃力。
他毕竟不是江湖人,同那些杀手刺客的路数不一样,对方的攻击方位又刁钻,难免有些应付不来。
裴珩可没打算今天让自己死在这里。
四周的暗卫同刺客杀在了一处,而这疑似刺客领头人的杀手却紧抓着他不放,身侧那些小侍卫根本遭不住他一击,便被甩飞出去。
奇怪的是……
裴珩看着被打伤后又爬起来的暗卫,蹙眉,“阁下既不下杀手,何不坐下详谈?”
林雁笑了一声,一刀捅过去——
果不其然,就在长刀即将穿透青年王爷心口时,暗地里骤然出现一道影子,弯月般的短刀架住沉重的唐刀,轻轻一拨,金铁交击。
与此同时,袖箭贴脸连发,林雁啧声,身影折出一个近乎扭曲的角度,将对方的攻击避开,同时左手匕首终于出鞘,自下而上的一刀,险些给来人一个开膛破肚。
对方下意识避让,身影空荡,面巾后,林雁得意一笑,在对方拉近距离,袭上他的瞬间,匕首抛出,整刀没入站在暗卫身后的裴珩肩头。
青年人闷哼一声,手里的剑掉了,四周尽是暗卫紧张的叫声,“王爷!”
那新来的暗卫身形一僵,转头要去救人,林雁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头头,怎么可能让他得逞。立刻拖着长刀便冲着那高个的暗卫杀过去,顺带吹了声口哨,轻挑道:“喂!你的对手是我。”
对方的袖箭和招式都有些许眼熟,倒像是他曾经做任务交手过的一个敌人。失踪多年,林雁本来还以为人早死了,没想到居然在为朝廷办事,他瞬间杀心大起。
对方显然也通过招式将他认了出来。
“找死!”那暗卫头子的声音很冷,如同数九寒冰。
林雁无所畏惧,“死的是谁还不知道呢。”
成功将暗卫头头牵制在原地,腾不出去手救人,他一边躲避对手的攻击,一边分神往裴珩那边看了一眼。
嗯,果然经过他一番操作很好的提升了敌方刺客的士气,毕竟还是林木之中,一旦人群分散,战场瞬间变成乱斗,刺客分出一小队,直接冲着裴珩冲杀过去。
阵线一瞬间被攻破,人群冲散,裴珩捂住肩膀,被逼的连连后退。那匕首上用的毒发作了,一身玄衣的青年动作逐渐迟缓,剑都快要拿不稳,险些倒下去,被一个暗卫扶着匆匆逃往密林深处。
看着裴珩消失在林木从中的影子,林雁:“徒弟呀,为师只能帮你到这啦!”
耳边是混乱的打斗声,刀,剑,以及人被杀时的哀嚎。裴珩发现自己拿不动剑了,他连抬手将匕首扒出来的力气都没有,身体似有千斤重。
有三五个刺客追了上来,暗卫推开他让他快跑,他们留下抵挡。
发现自己如今是个累赘,只会拖累暗卫防守后,裴珩点点头,一个人闷头往前跑。雨噼里啪啦砸下来,越来越大,他两眼发晕,浑身无力,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脑袋里天旋地转。
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中了什么剧毒。
林木之中空空荡荡,只能听见某种鸟雀的叫声,越来越近,最后裴珩腿下被树根一绊,直接一方斜坡上滚下去。
“再也不轻敌了。”
而后在接连的翻滚中失去了意识。
谢岁坐在一处青石堆上歇脚,他爬了太久,感觉自己累的像条死狗。
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离得很近了,能够听见上头传来的喊杀声,只不过战况很激烈的样子,他上去大概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
谢岁吹叶子,鸟雀一般的声音响起,却再没有回音。说好的通过鸟语通知他的,难不成被发现了?不应该啊。
师父是他数日前特地去请的,他那师父虽然平日里十分不靠谱,但一身武功确实没话说,按理说浑水摸鱼给个小信号,应该不至于陷进去吧?
希望不要有什么变故。
雨越来越大,雨水冲刷带走身上的温度,谢岁有些打哆嗦。他又吹了几声,依旧没有什么回音,在原地转了两圈,他正想,要不拄着拐杖尽快从此处离开,忽然听得窸窸窣窣一片声响,随后从山坡上慢吞吞滚下来一个人。
然后咚一声撞在山脚的石头上,玄色的衣袍在地上铺展,那人颤抖着伸出一只爪子,在半空抓了半晌,随后扑通一下,倒地不起,
谢岁:“………”
小心翼翼上前,他将那人翻开,果然是裴珩那张脸,不过被泥土树叶蹭的脏兮兮的,失了几分气度。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裴珩睁眼,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绿。
一张巨大的绿色阔叶盖在他头顶,雨水打在上面哗啦啦的响,水珠咕噜噜滚落,不过并没有挡到什么雨水,反而水流汇聚成一线,倒茶似的全部灌进眼前人的后衣领子里。
墨色的长发被水淋了个湿透,中衣沾在脖颈上,露出长而且白的后颈,大概是太冷了,显出几分可怜的青来。
他在被人背着走。
少年并不宽阔的肩承托起他的身体,在暴雨声中,依然能够听见对方虚弱的喘息,感觉快要被他压死了。
裴珩动了动手指头,被袭击后,身体那一瞬间的麻痹感已经消退,他现在好像……并不虚弱。
谢岁眨了眨眼,将睫毛上的水珠抖落,他喘息粗气又往前走了两步,感觉自己的腰都要被压断了。
好在距离他早年间发现的那个山洞越来越近,只要再走个半个时辰,大概就能不用再淋雨了。
走着走着,一只手忽然握在了他的脖颈处,明明捏住了他的命门,但在长久雨水的冲刷下,谢岁居然觉得那只手有些暖和。
他缓缓扭头,便看见头顶绿叶子的摄政王已经醒了,冲着他沉声道:“放我下来。”
谢岁手忙脚乱开始将捆在腰上的绳子解开,同时关切且狗腿道:“王爷你没事吧?”
“我没事。”裴珩扶着树站稳,动了动手指头,发现肩头的匕首已经被拔了出来,伤口也有用布巾捆好,不过因为一直泡在水中,止血效果并没有太好。
故而有点头晕。
他看了一眼四周,天色太暗,触目所及全部都是林木,自己已经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瘩了。
“你怎么在这?不是在正德寺祈福么?”裴珩问。
谢岁被雨水淋的有些失温,他唇瓣发轻,勉强勾出一丝笑,牙齿间打着战,磕磕绊绊道,“为父母祈福一夜,忽然很是想念殿下,所以过来想见您一面。只是半途看见半空中的烟火,以为殿下遇险,我实在忧心不已,冲入林中救驾。”
少年郎浑身湿透,一双眼睛却极亮,他看着裴珩,语气中带了些许讨好,“殿下你看,竟真让我捡着您了。”
可怜巴巴的讨好,像只无家可归,绕着人腿边打转,嘤嘤嘤嘤的淋雨小狐狸。
可怜极了。
谢岁歪头,殷勤指路,“王爷,从前奴婢曾在这附近游玩,就在前方,猎场中有一个山洞,我们可以过去避雨。”
裴珩点点头,“带路。”
谢岁嗯了一声,不用再背一个人,他的腰杆一下子挺直起来,拄着小杆子走得飞快。
春衫湿透了,沾在身上,瘦长一条。
裴珩跟在后面走着,忽然就觉得他不像小狐狸了,像条不怀好意的黄鼠狼。
此次暗杀他早有预料,手底下的人将刺客的人数都摸了个干净。本来就是为了演戏给幕后黑手看的,裴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特地安排了三拨人,力图将那群刺客一网打尽。
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请过来了一个高手将他的布置打乱。
现在又遇到了谢岁。
如此凑巧,必然有鬼。
谢岁则一步一回头,看着裴珩跟上来了没有。
青年走得慢吞吞,谢岁不由得忧心道:“王爷,你从山崖上掉下来,是不是伤到腿了?如果走不动,奴婢还是可以背一背的。”
裴珩:“……”
他大步向前,走到了谢岁身侧,反超。
少年蔫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走错方向了,咳咳咳,在这边。”
谢岁俯身咳嗽,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有点后悔自己今天没带伞。
裴珩在前头转了个方向走到他身侧,忽然伸手一抓,提着谢岁的后衣领子将人一拽,转而用没受伤的那半边肩膀抗了起来。
谢岁瞪大了眼睛。
“指路,就你这样慢吞吞的走,走到猴年马月去?”
谢岁趴在他的身上挣扎了两下,见下不来,只能提着竹竿指了个方向。
裴珩扛着人,听着耳边少年轻快的声音,“其实已经很近了,王爷不用担心会淋太久的雨。而且我有沿路遮掩痕迹,也不怕刺客追杀过来。”当然,也不怕暗卫这么快追查过来。
“你当我是嫌你走的慢?”裴珩蹙眉,他捏了捏谢岁的手,“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大概不知道,山里的雨淋着淋着能把你冻死。”
谢岁一愣,随后裴珩扛着他快步跑起来,眼前一晃一晃,雨越来越大,砸在身上生疼,谢岁有些困顿,牙齿哒哒哒发着抖,他倒不觉得冷,就是有些木。
听着密密麻麻的雨声,渐渐的眼皮就开始下垂——啪!
一掌打在他臀上,谢岁顿时像活鱼一样一跳,“王爷!”
“到了。是不是那?”裴珩下巴一扬,谢岁看过去,不远处一个刀削似的峭壁,一片丛生的阔叶藤蔓下,隐约可以看见个一人高的洞口。
不等谢岁回答,裴珩已经扛着他冲进了洞中——
裴珩一脚踢到一块明显被砍伐后的干柴,他看了看外头的雨,又看了看洞穴里面那堆状似天然,但隐约又不太天然的干柴堆。他将谢岁放下,伸手在角落一掏,还掏出来一块火石,还有引火的绒草,甚至还掏出来一个小铁锅,一小罐子的盐,糖,还有香料,葱姜蒜。
只差一个主食就可以在这里做饭了。
裴珩看向谢岁。
谢岁干笑:“……哇,东西好齐全啊哈哈哈,说不定是进山的猎户留下的……”皇家的山头谁敢进来打猎啊!
他只是让师父帮忙往洞里随便塞根干木头,等到晚上可以生火驱兽,师父啊师父,你徒弟是过来卖惨的,不是过来享福的啊!心疼徒弟但也不至于这么体贴吧!!
谢岁有些尴尬的站着,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被裴珩从洞里踹出去。
意外的,他等了好半天,裴珩居然什么都没说。只听见咔嚓咔嚓几声,他蹲下去点火,快速生了个火堆,然后提着小罐子到外面接雨水去了。
谢岁看了看火堆,小小的靠近,蹲在旁边烤火。
他从入山到现在,大概淋了两个时辰的雨,被暴雨泡了这么一遭,感觉四肢百骸都让冷水给浸软了,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像个从河里爬出来的水鬼。
洞口一暗,是裴珩回来了,一手提着装满水的小罐子,还拖了几根树枝回来,往火堆边一搭,起了个架子。
他捡起一侧的调料罐,一个个试了过去,寻到了糖,将小半罐倒进瓦罐里熬着,顺带还切了几片姜丟进去,一齐放在火堆旁边煨着。
然后宽衣解带,将湿漉漉的衣裳拧干,搭了上去。
裴珩冲着谢岁招了招手,“你过来。”
谢岁慢吞吞挪过去,就见裴珩背对着他,递过来一个瓶子,“帮我上药。”
他肩膀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刷的发白,皮肉翻卷,其实刺的位置不算深,奈何他从山上滚下来,就是原本不大的伤口,现在也变得有些狰狞了。
将金疮药撒上去,谢岁左找又找,没寻到一块干爽点的布,最后只能就那么晾着,好歹血已经止住了。
“是谁伤的王爷?”谢岁关切道,“叫奴婢看了心疼。”
“一个身手很不错的杀手,看不出他的来头。”裴珩敞着衣襟,“听说谢府曾经养了不少门客,你对那些江湖人了解如何?”
“我爹是文臣,府中都是幕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谢岁笑着摇头,“要说武将,王爷该去问问萧家才是。”
裴珩哦了一声,不知道信没信。
上完药,谢岁坐在一侧,拧了拧自己的袖子,哗啦一片水。
裴珩带笑的声音从另一侧传过来,“湿衣服很好穿吗?小心别泡发了。”
谢岁:“……”
他看了眼只穿亵衣的裴珩,一抬手,将自己的衣服也剥了下来,垂着眼睛半跪在青年身边,嗲声道:“珩哥哥,我好冷。”
裴珩头也不抬,盯着火堆边的瓦罐莫名道:“冷你烤火啊,我又不是不让你烤。”
谢岁:“………”
他忽然就感觉有点心累,怀疑自己折腾这么大一圈到底有没有必要。
外头凄风苦雨,风雷大作,百木催折,溶洞内小小一片地方被火光笼罩,雨水嘀嗒,湿漉漉两个人对坐,连衣裳都透出几分肉色。
按理说,这应该是个十分暧昧且适合更进一步的环境,但裴珩盯着罐子里沉沉浮浮的生姜片仿佛在看什么绝色美人,对他一个眼神都欠奉。
谢岁戳了戳裴珩的腰,他的爪子被青年捏住了,“行了行了,哥知道你饿了。”
裴珩伸手将瓦罐从火里提了出来,然后将那飘着姜片的水放在谢岁面前,“好了,喝吧!”
谢岁:“………”
裴珩:“看我做什么?姜汤,驱寒的。”
含泪猛灌一大口,谢岁看着裴珩近在咫尺的脸,破罐子破摔,试图学着花楼里喂酒的姑娘,他嘟起了嘴,抬头往裴珩唇边送去——被捏住了嘴。
青年义正言辞,眼里毫无欲念:“喝姜汤就喝姜汤,嘴撅这么高干什么,烫到了不晓得自己吹吹?”
谢岁:“………”
他开始怀疑裴珩是不是故意在整他了。
第20章
裴珩盯着谢岁,少年浑身湿透,撅着红润的嘴,漆黑的眼睛滴溜溜打转,一看就知道心里在打什么歪主意。
对方喉结滚动,将姜汤咽了下去,裴珩扭过头,正打算就着残渣再煮一碗,忽然指尖一软,他的手指被人含住,随后指尖就被咬上了,有柔软的东西小心翼翼舐过他的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