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子衿单手撑着脸,懒懒靠在车厢,“早朝开始后,脑袋就清醒不少,听到的话十句有七句能在脑子里留个影了。”
楚昭扬眉:“头次早朝,感想如何?”
沈子衿闭目养神,懒耷耷锐评:“感觉要完。”
楚昭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不是吗,整个大齐再继续放任下去,迟早要完。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其余人哪怕知道,也不敢明讲,也就沈子衿在他面前什么都敢说。
楚昭觉得自己又想捏捏沈子衿的脸了。
他手都不由自主伸出去了,但在看到沈子衿阖着的双眼时,顿了顿,改为拨弄了下他的额发。
额前微痒,沈子衿疑惑地略微睁开眼:“嗯?”
“你回府补觉吧,”楚昭收回手,“我去大营了。”
沈子衿唔了一声:“嗯,我们晚些时候见,等你回家吃饭。”
等你回家吃饭……只是句寻常不过的话,却莫名戳中楚昭心口,他默念一遍,只觉滚烫熨帖。
楚昭勾起嘴角:“好。”
沈子衿准备继续打盹,楚昭刚要下马车,黑鹰就凑到窗户边低声道:“王爷,世子。”
“我看殷南侯好像朝着我们走过来了。”
殷南侯?
连沈子衿都清醒了两分,他来做什么?
黑鹰没有判断错,殷南侯径直朝秦王府的马车走了过来。
他在两步远处站定,按规矩行礼:“下官拜见秦王……秦王妃。”
马车帘子动了动,楚昭下了车,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瞧着殷南侯:“殷南侯有何贵干?”
帘子落下,车内没有别的动静,殷南侯咬咬牙:“下官可否与王妃说说家常话?”
“家常。”楚昭玩味地念着这两个字,马鞭在手里敲了敲,“王妃如今与我才是一家,和殷南侯哪儿来的家常话说。”
楚昭的话一方面是在讽刺殷南侯,一方面也是心情真的好,方才沈子衿那句等他回家吃饭,能让他今天单方面原谅很多蠢事和蠢人。
黑鹰没忍住悄悄瞅了瞅楚昭。
怎么感觉王爷方才话里有炫耀的意味,错觉?
这时候,马车里才隔着帘子闷闷飘来一句话:“王爷先去大营吧,别为不值得的人误了时间。”
楚昭拉着马头转身,走到车厢边,凑近了隔着窗户说:“好,你也不用跟他费事,你休息更为紧要。”
楚昭说完,拉过缰绳:“走了,驾!”
楚昭的几个护卫跟着他一道离开,秦王府马车边的人减少了,但对殷南侯的压力一点儿没变。
毕竟还有别的护卫在,各个身强体壮,哦,除了那个白头发的小子。
但白头发已经够扎眼了。
殷南侯看向车厢,心情复杂。
他今日本来觉得时候差不多,皇帝对秦王的那点新婚优待该过去了,于是准备上疏提起侯府世子换人的事。
但好巧不巧,沈子衿来上朝了。
不仅如此,一个带病上朝,惹得皇帝和众人都开始夸赞,他要是此时再上奏,纯属把自己架到火上烤,脚都没地儿站。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病秧子还有做官的本事?
如果殷南侯有正常脑回路,就该开始心生忌惮,或者后悔,干脆直接不要脸,转过头来讨好沈子衿。
但他显然不是。
不仅目光短浅,如今还仍然以长辈自居,觉得生出来的儿子就是自己附属品,这是典型的没把人当人,但他自己不觉得有问题。
隔着车厢,沈子衿只把窗户掀开了一点点缝:“我与你没什么好说,如果真要说,去给你发妻上柱香吧,你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儿子。”
殷南侯蹙眉:“你我终究是血缘父子,父为子纲,你别以为得了皇上几句夸,就能这般和父亲说话,你已经在朝为官,也不怕别人说你不孝!”
沈子衿笑了。
“没得谁的夸,我也这么跟你讲话,第一天认识我?”
还当他是那个只能被侯府困在后宅里肆意欺压的无力世子呢?
“你也别拿孝道压我,别人怕,我不怕。”孝与不孝,那不也得看对象吗,殷南侯当爹当成这样,若儿子是个墨守成规的古人,或许再痛苦也得忍着他,但很遗憾,沈子衿不惯着。
沈子衿抬手,把剩下的那一点儿窗户缝也给落下关严实了。
他打了个呵欠,听起来在车内又要睡:“走吧。”
殷南侯急忙上前:“你等等!”
“殷南侯请止步!”带刀侍卫上前逼退他,“王妃既不招待您,便改日再续,还请别让我等为难。”
白枭手已经搭在刀上,他是小孩儿,嗓音清越:“哥哥们若为难,我来就是,反正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子,别的都可以不管。”
殷南侯惊得后退两步:“你、你们——”
趁他后退,侍卫们打着呼哨,马车夫一抖鞭子就架着马离开,徒留殷南侯面色铁青留在原地。
其余下朝的官员们目睹这一幕,窃窃私语传来,殷南侯惊醒,脸一阵红一阵白,甩袖而去。
沈子衿在马车上阖眼,睡着前淡淡的想,再过几天侯府就要易主,他本想着眼不见为净了,殷南侯偏偏还要亲自凑上来讨骂。
来都来了,不刺他两句都显得沈子衿待客不周。
秦王府的马车载着浅眠的王妃,悠悠回了府。
连着几天,沈子衿都努力上朝,第一回看新鲜,一天两天后,众人也就习惯了,无视了他,在朝堂上该怎样就怎样。
这就是沈子衿想要的效果,这样,等之后大理寺朝三部发难,就没人会揣测到他身上。
不受焦点瞩目,也无人打扰,沈子衿舒舒服服闭目休息,在朝堂上睡得很香甜,偶尔还能醒个盹,听一听他们车轱辘废话里有没有过两句有用的。
直到大戏即将上演这天。
早上,沈子衿推掉了晨间的补药,让他们换一碗醒神茶来。
小甄心疼坏了:“世子,大夫嘱咐,补药每天三次,不能落下啊。”
“一次不碍事,而且我身体好多了。”沈子衿身体是真好多了,他能清晰感觉变化,等下次诊脉,大夫恐怕都会惊讶。
再过段时间,他必然熬夜早起都将不在话下,但此时还属于起床困难户,早上脑子不够清醒。
“今日有要事,”沈子衿心意已决,“去吧。”
小甄心里叹息,大事他不懂,但如今承安帝治下,朝堂是怎样波澜诡谲,王府里就连下人都知凶险,世子先前就在为什么准备,他只好去端了茶来。
一盏下去,提神醒脑,凉意直冲天灵盖,沈子衿一个激灵,完全醒了。
……效果真好啊,仿佛一堆薄荷脑在蹦迪。
沈子衿起身,绯红的官服衣摆迎风而动,天边的太阳正渐渐驱开阴云。
楚昭在明月轩门口,瞧着他今早步履稳健走来,愣了愣:“今日怎么这般精神?”
连个过渡时间都没有。
沈子衿:“喝了醒神茶。”
楚昭蹙眉:“那不是耽搁了一顿药?”
“一顿无妨,回头让大夫瞧瞧,我身体好多了。”今儿晨间的微风有些凉,沈子衿抬手,轻轻呵了气暖暖,“况且今日朝堂必定无法让人好睡,我不如清醒看完整场戏。”
楚昭看沈子衿揉手:“先上车,外面凉。”
醒神茶已经喝了,没法再换成药,只能先依着他,回头让大夫再度诊脉。
楚昭将沈子衿扶上车,从前他都是托着沈子衿的手腕或者胳膊,但今日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看到了沈子衿暖手的动作,楚昭非常顺畅地就托住了沈子衿的手。
手一碰到,楚昭第一反应是好凉。
第二个念头,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但沈子衿也是真被楚昭扶顺手了,不但没有发现问题,冰凉的手碰到暖炉,还下意识把手指收紧了。
楚昭:“……”
等沈子衿进车坐下,就发现楚昭神情古怪难以捉摸,复杂得跟打翻了不知多少调料瓶似的。
沈子衿:“王爷是在担心待会儿的事?”
楚昭莫辨地看向他:“……有点。”
完全没有。
脑子不听话,正把你一个小动作反反复复播放呢。
沈子衿很有谋士运筹帷幄的样子:“无需担忧,我们已经做好充足准备,定能旗开得胜。”
楚昭手上还残留着触感,唔了一声,岔开话题:“手还冷吗,早上若是冷,出门时就再加件披风,太阳出来再松不迟。”
“进了车就不冷了。”沈子衿把话题又拐回了正事上,“王府侍卫办事能力真强,情报收集得完善,铁证如山,他们狡辩也于事无补……”
沈子衿以为楚昭真担心,又把事掰开了和他讲,楚昭不担心,却也不打断,就这么静静听着。
沈子衿病恹恹的模样惹人怜,但还是康健的样子最好看,面上带点红润,淡然自信又侃侃而谈的样子格外吸引人。
沈子衿说完一轮,喝了点水润嗓子,发现楚昭一瞬不瞬瞧着自己,疑惑:“王爷?”
楚昭笑:“无事,你说得不错。”
他夸奖明明非常普通,但眼里的笑太深,看得沈子衿莫名耳热,竟被一句简单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怪了,没发现自己脸皮这么薄啊,沈子衿捧着杯子暗暗想。
好在马车很快到了,从封闭的空间一出来,独处时的氛围消散,那点不好意思也就随风飘走了。
上了朝堂,楚昭站到二皇子轮椅边,两兄弟神色如常,沈子衿跟白君行并列,二人交换眼神,点了点头。
白君行:“王妃今日看着精神很好。”
可不,今天不困啊,沈子衿点头:“身体在转好。”
沈子衿视线朝前望了望,大理寺卿前两日已正式卸任,大理寺由二皇子接管,皇帝以为楚照玉只是占个位置,还得按他的吩咐做事,但他不知道,大理寺右少卿早就是皇子党的人,藏了很久,大理寺内,二皇子可不是有名无实的空壳上司。
早朝一开始,右少卿还等几个官员例行打了嘴仗,才井井有条开口:“臣有本奏!”
大理寺奏疏提到刑部和吏部官员田地纠葛案,首辅和次辅还无动于衷,这案子过了明面,所有人都知道,按律办就是,几个小喽啰,不足为奇。
可他们没想到,右少卿的话还没完。
“臣还要参,工部左侍郎侵占百姓良田,罔顾律法草菅人命,勾结官员欺上瞒下,受贿行凶,罪不容诛!”
哗啦——整个朝堂一下炸开了锅!
就连承安帝耷拉的眼皮也一掀,目露精光,直射而来。
大理寺左少卿慌忙看了看右卿,这事儿他也不知道!
次辅动了动眼珠,没急着作声:工部左侍郎,首辅的人。
首辅魏长河一把年纪了,还很稳得住:“右卿所说道道罪名,兹事体大,可有铁证?”
右少卿:“自然!”
随着右少卿拿出一项项证据,不仅是工部左侍郎,还有其他被牵扯的人也开始惊慌,包括一开始只是在看戏的殷南侯。
殷南侯怎么也想不到,火居然还能烧到他身上,把他行贿受贿的事也扯了出来。
沈子衿扫了眼色变的殷南侯,表情没什么变化。
右少卿今天背的某些话,是经过他润色的,务必要戳中承安帝心口。
承安帝厌恶臣子所作所为不在他预料之中,一句“民跪于侍郎之威,泣音掩于日下,不得上闻”就精准踩中他雷点。
“相关证人已提前审问,所呈供词皆签字画押,句句为真,陛下,此等硕鼠,决不能姑息啊!”
承安帝在扶手上狠狠一砸:“朕竟不知,左侍郎有这等好本事!还有你们几个——行贿勾结,为他办事,你们是谁的臣,谁是你们的君!”
话说得太重,众臣呼啦啦跪了一片:“陛下息怒!”
结党这事儿承安帝可太知道了,但不说的时候,就是在玩制衡,一旦他拿出来说了,那就是要上称了。
上了称,若太重,就得拿钱财官位甚至是命,才能填上。
工部左侍郎一通哭诉,殷南侯也跟着求饶:“实属污蔑啊陛下!”
右少卿厉声:“白纸黑字,证人俱在,岂是你们一句话就能抵赖!”
魏长河俯身:“此事牵连甚广,理应三堂会审,若以右少卿所言,人证物证俱在,那便请各位大人都查过,也好让陛下放心啊!”
承安帝定定瞧着魏长河,魏长河垂着头,君臣二人之间空气凝固,旁人大气也不敢出。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搞出了一点点小动静。
是沈子衿轻轻唔了一声。
承安帝霎时抬眼,朝他看去。
沈子衿不好意思俯首:“给陛下告罪,臣不太舒服,没忍住疼,出了声。”
承安帝瞧着他,按过手里两颗佛珠,突然出声:“沈学士对此事如何看?”
沈子衿似乎也没想到承安帝会朝他发问,面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沉吟片刻,好像认真思索了,才道:“臣觉得魏阁老说得有理。”
魏长河手一顿。
承安帝微微倾身,眸中已含了危险气息:“哦?”
一个刚入朝堂的官,不想着站在朕身边,也要去巴结首辅?
但沈子衿好像完全不知道凶险,一派赤忱,继续说道:“人命关天,又涉及多位官员,按律,的确要三堂会审,大理寺呈词供证已很清晰,我想再审一遍应当也不会有差错,无非是让大家看得更明白。”
沈子衿:“皇上还可派锦衣卫从旁监督,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倒是让承安帝一愣,眼中危险的暗流骤然散了。
沈子衿居然不是向着首辅,真的两不偏帮?
而骤然被拉进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诧异万分。
大齐锦衣卫设立于先帝末期,官制并不完备,现代人们耳熟能详的什么南北镇抚司等都还没有建成,人数不多,承安帝继位后,又偏爱宦官,不仅不着手发展锦衣卫,还隐有裁撤的意思。
锦衣卫不得重用,游离于朝堂边缘,地位非常尴尬。
但凡有能抓住的机会,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不会放过。
他当即一跪:“陛下若有需要,臣必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承安帝自己都没想到还有锦衣卫的事,沉吟着没有作声。
沈子衿说完,也不再开口,垂眸静立。
方才的建议,无论成或不成,今日之后,他都会入了锦衣卫的眼。
为了楚昭的命,锦衣卫这把被承安帝废弃的锈刀,他要提前握在自己手里。
承安帝最后点头,同意了三堂会审,锦衣卫督办。
殷南侯在被带下去时,慌慌张张抬头在人群中企图寻找熟识可搭救他的面孔,但抬眼扫过去,竟无一人与他对视。
除了……沈子衿。
沈子衿眼睛淡漠,冰冷,只轻轻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移开了。
但就这么一眼,殷南侯忽的如坠冰窖,猛然惊起。
跟工部侍郎人命官司和大额银子相比,他的事不过微不足道,怎么就偏偏是他被点了出来?
沈子衿……难不成竟是沈子衿!?
“沈子……呃!”
殷南侯忽的开始挣扎起来,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只有被人扼住脖颈拖走的份,要是不挣扎,可能面上还好看点。
他拼命去看沈子衿,但直到被拖出殿外,沈子衿再没看他一眼。
下朝后,承安帝点了几人议事,锦衣卫指挥使尹洌也在其中,他与沈子衿擦身而过时,朝沈子衿抱了抱拳。
沈子衿只含笑,客客气气一点头。
锦衣卫这一出,他事先也与二皇子打过招呼了。
锦衣卫人不多,但先帝设立之初,挑选进去的也都是些好手,原著楚照玉是登基后才把他们打磨用了起来,但沈子衿现在就需要。
朝堂上三部被波及,怎么看都跟秦王府无关,美美隐身。
楚昭和沈子衿一道往外走,今儿发生的事太多,许多官员步履匆忙,没有停驻闲聊的打算,二人身边没外人,到了马车边,楚昭低声道:“尹洌没准今日就会来找你。”
“或许。”沈子衿好像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关心别的,“王爷今天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色吗,看了戏,值得多来两个下酒菜。”
楚昭沉凝的目光一散,勾起了笑,他最近就爱听沈子衿的家常话:“那就加个烧鹅,再给我备壶烈酒。”
沈子衿本来想伸手比个“OK”的手势,刚抬手才记起古人看不明白,又放下,改成点头:“好。”
楚昭愉快的打马走了,沈子衿看得疑惑,吃烧鹅喝酒让楚昭这么开心吗?平时吃的也不差啊,还是楚昭有段时间没好好喝酒了?
沈子衿琢磨着,那他待会儿认真给楚昭挑点好酒,让他痛快喝一场。
说干就干。
沈子衿专门让马车绕到去了趟锦绣阁,买了据说最烈的酒,回到府里,又问了孟管事。
孟管事听闻,立马搬出了三十年的陈酿,差人送去明月轩,沈子衿看着面前两种烈酒满意点头,今晚楚昭肯定能喝尽兴了。
楚昭料想不错,锦衣卫指挥使尹洌从御书房出来后,就直接赶着时间,先到了秦王府,求见沈子衿。
沈子衿看过原著,知道他是个会来事的,在前堂招待了他。
尹洌带了药酒为礼:“听闻王妃身子不好,这是按古方泡制的药酒,望王妃多保重身子。”
沈子衿发现,这些登门来见自己的,都爱带药材,他病弱一事可真是深入人心了……唉,还不如带些好吃的糕饼呢。
尹洌先是多谢了沈子衿给皇帝的谏言,而后试探地问:“王妃觉得这案子该怎么审?”
沈子衿接下来的回答,才能让尹洌明白他到底是哪路人。
是单纯只为皇帝思虑所以提出让锦衣卫插手,还是另有他意呢?
尹洌略有紧张的等着答案,因为他也想知道,沈子衿究竟是不是他的机会。
沈子衿用茶盖慢慢拂开茶沫,露出底下鲜亮的汤色来:“大理寺证据这样齐全,若无旁人作梗,我不觉得这事儿有翻案的可能性。”
尹洌神色一凛。
传闻秦王弑杀暴戾,但王府内却并不沉肃,风景明艳舒心,而比风景更艳的王妃坐在堂中,淡然自若,周身是总揽大局的从容。
尹洌拱手:“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了。”
锦衣卫本该是天子近臣,若天子不用他们,寸步难行,尹洌要想出头,必须得给自己选个路子。
魏长河非要三堂会审,无非是想从中再周旋,尹洌领了督查的职,绝对有机会卖魏长河一个面子,从此成为首辅党,上他的船。
一边是权倾朝野的首辅,一边是初入官场的沈子衿,沈子衿背后只有个戴着枷锁的秦王府。
大部分人,想来都会选择前者,根本不用犹豫一秒。
但尹洌既然来见沈子衿,就是表明了另一种可能性。
“尹指挥使是能人,先帝设立锦衣卫,就是想让你们不止干仪仗的活儿,如今陛下不用你们而偏信宦官,是他们花言巧语蒙蔽圣心。”
沈子衿放下茶盏,透亮的汤色映着尹洌的影子,他嗓音比茶香更芬芳:“花言巧语总有尽时,指挥使,是金子终会发光,你的机会,会来的。”
尹洌骤然握指成拳。
风过堂间,风动,树也动了。
片刻后,尹洌起身,缓缓朝沈子衿行了个大礼。
“今日承情,铭记于心,王妃日后若有用得着锦衣卫的地方,但凭吩咐。”
论官阶,他比沈子衿高,但这礼,他行了,沈子衿受了。
沈子衿笑:“不急,待大人办完会审的案子再说不迟。”
尹洌在他身上下了注,沈子衿却不会感动,等办完这案子,才算尹洌真正的投名状。
毕竟要能保证重判,就会得罪首辅魏长河,尹洌届时就算想回头,魏长河也不可能再要他。
人心太难猜,原著里尹洌是没了首辅之后才开始展露头角,谁也无法保证他这时候怎么选,沈子衿不赌,他要一个绝对。
他要救楚昭,不能在心腹上给自己埋雷,尹洌要跟他,就休想留着倒戈他人的路。
沈子衿至始至终客客气气,语调称得上如沐春风,那漂亮的眼睛却看得尹洌心头发紧,不敢小觑:
谁要是把秦王妃只当个花瓶,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尹洌做了决定,带着任务躬身告退。
待他走后,白枭翻身从房顶上下来,满是崇拜星星眼:“哇,世子,方才那人被你压得完全抬不起头诶,王爷说不一定要功夫好才能站在高处,原来是这个意思!”
沈子衿给他摸摸毛:“跟人交流,哪能只靠功夫,你抽空也多读点正经书,别老只看话本。”
白枭一缩:“‘之乎者也’太难啦,我真不是读书的料,记个一两句不给王爷丢脸就成。”
白枭是懂得告饶的,摸出了他珍藏的油纸包:“世子,吃糖。”
沈子衿失笑:“留着自己吃吧。”
白枭又嘿嘿把手缩回去。
大夫过来,验过尹洌的药酒,确认无毒,是补身健体的,喝了没坏处,沈子衿让小甄把酒也带到明月轩去,晚上留给楚昭。
小甄带着酒离开,大夫在前堂顺便给沈子衿再把过脉。
搭上脉间,大夫面露惊愕,反复确认,难以置信:“这怎么……”
白枭被大夫的态度吓了一跳,难道世子不好了!?
他紧张兮兮起来,连嘴里的糖都不香了。
沈子衿却很镇定,他心里有数,必然是自己身体好得太快,大夫不敢相信。
事实确实如此。
几番辨认后,大夫终于信了,松开手,虽觉得不可思议,但真心实意笑了起来:“恭喜世子,身子大好。”
白枭听到这话,松了气腿一软,差点吓死孩子:“好事您怎么那副表情,吓死我了……”
大夫捋了捋胡须:“我也差点以为自己给了什么灵丹妙药,想来殷南侯府造成的影响可能比我认为的还深,离了那里,世子身子本就在渐渐变好。”
沈子衿收回手:“还得多谢大夫的照顾。”
“世子哪儿的话,应该的。”大夫不敢居功,“补药不用这么勤了,我换个方子,三天一次即可,饮食也不必再拘泥在清淡上,想小酌两杯也没问题了。”
沈子衿点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明月轩厨子手艺很好,不用改口味,至于酒,他在职场上喝到厌烦,完全没有喝酒的兴致。
大夫诊断完,收拾东西离开,白枭嘴里的糖又甜了,他咂摸着嘴:“对啦世子,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沈子衿:“嗯?”
白枭神神秘秘:“我们发现,王爷喜欢男子!”
沈子衿神色一动:“哦?是哪位公子?”
白枭连忙摆手:“没有哪位公子,只是刚知道王爷对男子感兴趣呢,他亲口对黑鹰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