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篱山不允许这种站在自己面前装逼的行为,轻轻一跳又压上京纾的背,被一路背回了房里。
到底还是淋了些雨,回屋之后,京纾替徐篱山脱了外袍,说:“穿过内窗,后头有热汤池,去泡泡。”
“你跟我一起去。”徐篱山邀请道,“再给我讲讲这段时间兰京有没有什么八卦。”
京纾想说你确定咱们一起泡澡还有机会讲八卦了,但徐篱山一脸热情天真,他又不是傻子,何必委屈自己?
“好。”
第101章 酸水
一场秋雨打在客栈周围,桂树飘晃,花叶零落,随着秋雨的轻重、缓急滴滴答答的响了一个多时辰,中途雨势暂缓,可转眼又倾泻而下,压着晦明的天幕逞凶直至天光大亮才终于收势。
窗外的天静了,独立小院将白日的动静尽数挡了回去,徐篱山被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小心地放进帐中。
被子摊开,轻柔地盖了上来,徐篱山神志昏沉,脸蹭过软枕,下意识地伸出手,嘴里唤着京纾的名字,等京纾伸手握上来,他才安生了些。被迫分榻而睡多日的人着实不好对付,他被折腾得狠了,露出来的一截白瓷似的颈子上也少不了痕迹,抹一层柔软的药膏像是蒙了层晶亮,让本就艳丽的底色变得朦胧。
良久,京纾终于舍得挪开眼神,抬手放下床帐。
被子底下挤进一个人,气息分外熟悉,徐篱山下意识地往前蹭了蹭,将脸挨近那人的肩膀,随后那人微微侧身,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摸上他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床帐内安静至极,徐篱山逐渐好眠。
京纾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睡颜,好一会儿,也跟着闭上眼睛。
下过雨的天微冷,徐篱山再醒来时还没睁眼,人先蹭进了身旁人的怀里。京纾一下就醒了,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替他掖了掖后背的被子,又抱着眠了一会儿。
“我时常在想,”片晌后,徐篱山说话了,声音哑得很,“事中的你和事/后的你到底是不是一个你。前者的你恨不得把我生吃了,凶狠残暴,后者的你恨不得把我供成一只掌心明猪,温柔体贴……你是人格分裂了吗?”
徐篱山对昨夜的遭遇颇有微词,心中愤懑。
京纾昨夜勉强吃够了,抱着掌心明猪紧实地好睡半日,此时心情舒畅至极,闻言抬起徐篱山一直与自己交握的那只右手放到自己脸上,态度良好地哄道:“不高兴就打我。”
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此时打了,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偿还呢,徐篱山又不是真傻子。他轻哼一声,五指蜷缩捏住京纾的侧脸开始揉搓,嘴上说:“这么好看的脸,我舍不得打。你要真想哄我,你也趴下来,让我啪啪抽几巴掌呗。”
说到此处,他不禁又想起昨夜被摁趴在浴池边,一对桃子在水面若隐若现,遭受了无比强悍的火力,最后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惨痛遭遇。徐篱山吸了吸鼻子,骂出了那句昨夜骂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三个字:
“死变/态!”
对于这个形容,京纾一直不肯承认,觉得分外委屈,他其实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不是么?但是徐篱山此时委屈至极,只能哄着,于是他说:“好吧。”
“好吧”这样的回答在特定的情境下和“你觉得是就是吧”“你如果不相信,我也没办法”“随你怎么想”等等回答不相上下,都是态度不端正的、作死的、冷漠的。于是徐篱山出离地怒了,他“唰”地睁开红肿的眼皮,一双哭狠了的眼珠子带着冲天的怨气盯住京纾的脸。
“给你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他说。
那必须得好好珍惜,京纾绞尽脑汁,改口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反驳。”
“……”徐篱山微笑,“你是很遗憾昨晚没把我摁在浴池边做死,所以现在要启动言语暴/力吗?”
看来说什么都是错误的,京纾琢磨着。面对徐篱山浑身充盈的杀气,他突然伸手抄起这只掌心明猪稳稳地放在自己身上,单臂环住,试图转移话题,“饿不饿?”
徐篱山趴在他身上,微笑道:“不饿,睡前吃得太多,肚子都要被撑破了呢,这会儿还没消化。”
看来转移话题也行不通,京纾无奈选择正面硬刚,疑惑道:“吃这么多啊,什么好吃的让你这么喜欢?”
“……被逼着吃的。”说罢,徐篱山露出两颗蓄势待发的门牙,两排牙齿相撞,发出了“哒哒”的示威声。
此时京纾的肩膀上还有几处没有消的牙印,见状显然被震慑住了,好声好气地说:“谁这么坏?”
“一个大变/态。”徐篱山委屈地瞧着他,“夫君,你得帮我报仇啊。”
“当然。”京纾哄着说,“留青说该如何处置?”
徐篱山放在京纾肩膀上的右手缓缓抬起,比出剪子的形状,说:“没收作案工具!”
“好。”京纾抓住他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亲,温柔地说,“你若想出气,便亲自动手。”
徐篱山狐疑地盯着他,说:“你可别后悔!”
“我不后悔,并且我觉得该仔细思考的人是你,毕竟若是没了工具,那便只能借助外物了。”京纾捏着徐篱山的手,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且若突然从正常男人变作阉人,心思不一定要扭曲成什么样子,届时留青便要更加受折磨,真叫我于心不忍。”
“……”徐篱山麻木地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话,今天我真是切切实实地领教了。”
京纾笑起来,仰头亲了亲他红肿的唇瓣,说:“乖了,不生气。”
徐篱山哼道:“你叫我爹,我就不生气。”
京纾微微眯眼,这副神态简直像极了昨夜徐篱山被欺负得狠了时反手一巴掌抽上京小纾那一瞬间!那之后堪称另类动作惊悚片的记忆汹涌而出,徐篱山浑身一哆嗦,很没有胆量地改了口:“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了!”
“……留青。”京纾很不解地说,“如何摆出这般胆颤的模样,显得我欺负了你似的。”
徐篱山可耻地露出虚伪的笑容,说:“你怎么会欺负我?你对我最温柔了。”
京纾“嗯”了一声,很温柔地又问了一次:“饿了吗?”
“饿。”徐篱山蔫蔫儿地说,“可是我眼睛疼嘴巴疼嗓子疼脖子疼胸口疼肚子疼腰杆疼屁/股里外都疼大腿疼小腿疼……疼得吃不下饭了。”
“可怜见的,”京纾怜惜地揉着他的侧腰,哄道,“吃点清淡的好不好,我喂你吃。”
徐篱山警惕地问:“怎么喂?喂进哪里?”
京纾:“……”
“好吧。”徐篱山不好意思地说,“好哦。”
“你再躺会儿。”京纾翻身将徐篱山放平,自己起身下地,转身拿过被子将他裹好,只露出一颗脑袋。
床帐被撩开、挂起,外头的天色渗入窗缝,露出橙黄的颜色。徐篱山打了个哈欠,盯着京纾的背影,逐渐痴迷,“帅哥,陪/睡一夜多少钱?”
京纾侧身询问:“又皮痒了?”
“没有哦。”徐篱山老实地闭上眼睛,等京纾绕出屏风才睁开一只眼睛,两只眼睛,嘟囔道,“装什么清高嘛,昨晚的公狗大王不是你吗,哼!”
已经走远的京纾没有听见,开门唤了院中的管事,叫了两碗清粥和四样素菜,吩咐备水洗漱。
俄顷,两个侍女陆续进屋,一个端着半盆热水进入外间,放进洗漱架上,一个用托盘备好洗漱的工具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请客人洗……”后面那侍女的声音在看见京纾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一双杏眼蓦地瞪大了。安平城世家子弟、来往豪商何其多,可她没有见过这般俊美矜贵好似神祇的男子。
京纾向来不喜他人用眼神冒犯自己,正欲赶人,突然有脚步声从内室走来。他咽下话,任那侍女瞧着,不过两息,后肩突然落下一只手,强迫他侧过身子,不许看那侍女。
“好看吗?”徐篱山抬手放在京纾的侧脸上,眼里带笑,却不知在问谁。
这张脸在安平城谁人不知,侍女正欲向徐六公子赔罪,突然想起一茬——如今能和徐篱山这般亲密的男子除了传说中那位肃王殿下,还能有谁?亦或是这位客人其实是徐六公子在外面的野桃花……不对,这般气质,定然是肃王殿下无疑!
侍女霎时白了一张小脸,慌忙跪地赔罪,“小人无知,冒犯了殿下,罪该万死,请殿——”
“好了。”徐篱山打断她,温声道,“出去忙吧。”
侍女忙声道谢,颤颤巍巍地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没有关,徐篱山收回目光,转眼瞧着京纾,笑道:“好看吗?”
京纾摇头,偏脸蹭开徐篱山的手,吻在掌心,说:“你最好看。”
有些痒,徐篱山指尖蜷缩,笑着说:“可我看你方才看得很认真嘛。”
以前对于别的女子,京纾是一眼不看,方才那个,京纾竟然看了三息,三息!
徐篱山微微眯眼,说:“怎么?这么快就要喜新厌旧了?要不要我就地退位让贤,把肃王妃让给你的新欢坐?”
京纾原想看徐篱山会不会吃味,如今是闻着酸味了,可不妨这味道太冲,他有些受不住。
“肃王妃只能是你。”他揽住徐篱山,哄道,“我没看她,也没觉得她好看,我只是——”
“你没看她?你当我瞎,你岂止是看了,你是眼睛都不眨地看!你若不觉得她好看,你看她做什么,她脸上长花了!”徐篱山冷哼一声,退开京纾就要走,“什么天香国色,我倒要去仔细看看!”
京纾一把将人拽回来抱在身前,往上用力,徐篱山便双脚离地。他把人抱到洗漱架前放下,连着两只手和腰身一同环抱住,道:“我就是想看你会不会吃醋。”
徐篱山一下反应过来,闹了个红耳朵,骂道:“坏人!”
“嗯,我是坏人。”京纾从后面亲了亲他的右腮,“站好,我帮你洗脸。”
徐篱山连哼三声,抱臂不语,被京纾握着胳膊往侧面转了转,用热帕子贴上脸。肃王殿下伺候人的本事愈发娴熟,徐篱山逐渐放松下来,洗完了脸,京纾将抹了牙粉的刷牙子轻轻塞进他嘴里,他打开京纾的手,自己刷牙。
慢悠悠地洗漱完毕,厨房也很快将粥菜端了上来,摆在外间的圆桌上。
京纾落座,而后腿上一沉,徐篱山大剌剌地坐了上来,大爷似的说:“喂我。”
求之不得,京纾抱着徐篱山调整坐姿,右手拿起勺子舀了粥,稳当地伺候人。徐篱山乖乖窝在他腿上,一口一口的吃,门外有风吹过,院子里落了一地的花叶。
一碗粥喝完,徐篱山说:“再来一碗,昨晚太耗力了。”
京纾不敢说话,舀了一碗粥继续喂,偶尔喂一夹子小菜,说:“待会儿出去么?”
“去吧,”徐篱山慢悠悠地说,“去看看哪俩醉鬼回家没有。”
“那你不必去了,曲港上午就回家了,至于褚凤,”京纾稍顿,“他被褚和接回府了。”
徐篱山一惊,“大哥回来了?”
“嗯,午时到的,一入城便去酒楼了。”京纾说。
徐篱山“哦”了一声,这才回想起京纾说上句话的语气,好似有些不对。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张口接了一口粥,待软糯的粥米咽下去了,才说:“大哥是擅自离京的?”
“不是,同皇兄请了辞。”京纾瞧着他,“想试探什么?”
“您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也能看出来。”徐篱山嘿嘿一笑,小声问,“你是不是瞧出了什么?”
京纾逗他,“什么的什么?”
“就是大哥和凤儿啊,”金昭卫有替天子监察百官的职权,若京纾察觉出了兄弟俩之间的端倪,告诉雍帝,也不知会不会坏了褚和的前程。徐篱山有些担心,搂着京纾脖子的手微微用力,让京纾的脑袋晃了两下,“你不许跟陛下告状。”
此事若让朝官知晓,想必人人骇然,掺褚和罔顾人伦、行事悖逆的折子要飞满文和殿的上空,但京纾向来不顾忌这些,褚和对谁有心思也都不妨碍为朝廷做事,是以他本就不打算多过问,但闻言还是故意问道:“这是命令,还是请求?”
“都不是。”徐篱山抬起他的下巴,噘嘴吻在他唇上,狡诈地说,“是撒娇。”
“那我抗拒不了。”京纾掂了掂腿,“好,不告状。”
徐篱山展颜一笑,捧着京纾的脸又连戳三下章,说:“你最好了!我要吃三碗!”
“好。”京纾拖着尾音说。
吃过晚膳,天已然暗了。
徐篱山拽着京纾在院子里消食,鹊一鬼似的在两人身后出现,奉上一张请帖。
“这帖子倒是花哨。”京纾评价道。
“这叫‘百花帖’。”徐篱山露出“你不懂了吧”的眼神,热情地解释说,“安平城每三年都会举办一次百花宴,从每座花楼的花魁娘子中择选出最美的那位,唤做‘百花状元’,上一届的百花状元便是云絮。而能够拥有百花帖的便是城中的达官显贵、富商大贾、世家子弟以及擅长八雅的风流名士等,持帖的每人可为任何一位参选娘子投出一朵花,最后篮中花朵数量最多的娘子便是胜者。”
京纾意味不明地说:“哦,所以你每次都会参加。”
“对啊。”徐篱山嗅着空气中的醋味,笑着说,“百花宴是开门举办,青天白日的,是正经宴会,别说我了,城中的老人小孩都可以观看。”
京纾轻轻哼了一声。
“好啦。”徐篱山用脑袋蹭了蹭京纾的下巴,“三日后,我带你看美人去。”
笑眯眯的小狐狸,京纾睨着他,用不太温柔的目光握紧了在自己腿上乱搔的尾巴,说:“我看你都看不够,别的也看不上眼。”
“人要学会欣赏美。世间美人何其多,光是看我,有些浪费了。”徐篱山说。
“哦。”京纾似笑非笑,“现下又不是先前你在屋里对着侍女酸水儿大发的时候了?”
徐篱山一顿,提前声明,“可以看,但是你敢对谁动心思,我立马立地阉了你。”
“也不是我非要去看的。”京纾说。
“也是哦。”徐篱山挑眉,佯装可惜地晃了下请帖,“那我自己去好了。”
让徐篱山一个人去,和放花蝴蝶回归花圃有什么区别?
京纾蹙眉,当即说:“一起去。”
他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美人”才能脱颖而出,得到徐留青唯一的那朵花。
百花宴在城西的引月湖举行。
风起涟漪,清波微漾,湖中一座朱红阁楼,楼中一座宽台,都唤做“引月”。远处翠峰朦胧,高塔露尖,近处波光粼粼,花船横布,船头旗帜不一。
日光倾洒,宛如海市蜃楼。
湖岸两侧阶梯上的街上和各处茶楼酒楼窗边早已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持帖的贵宾则陆续到场,渡桥进入引月楼。徐篱山来得晚,却不耽误站在桥头的东家盛情迎接,“六郎,许久不见啊。”
“七郎,许久不见。”徐篱山拱手回礼,笑道,“今年的百花宴真是有排面,竟然劳动陆七郎亲自操办。”
“本不是我来,但我听说你回了常州,不就亲自前来拜会了么?”陆七郎笑罢,侧身向跟在徐篱山身侧的男子躬身行礼,“草民陆鹭,恭请殿下金安。”
如今能与徐篱山并肩而行、姿态亲密且气度如此不凡的男子,哪怕帷帽遮脸,也挡不住“肃王”这层身份。
“陆七公子不必多礼。”京纾抬手示意,“今日我同留青前来赴宴,只当我是寻常宾客,不必声张。”
陆鹭遵命,侧身道:“二位,请随我来。”
路上,徐篱山见陆鹭难得哑巴一回,知他是面对京纾,紧张了,便主动说:“你阿姐怎么没来凑热闹?”
“阿姐是陆氏商行的少东家,哪能像我一般胡闹,日日忙得脚不沾地。”陆鹭同他发笑,“前段时日阿姐刚从吐蕃回来,人黑了一圈,第一面我都没认出来。”
徐篱山想象了一下,说:“嵌着对明亮的眼珠子,黑珍珠似的,想来也好看。”
“是好看。”想起一茬,陆鹭语气淡了,“说来也生气,那会儿恰好有人上门求娶阿姐,见阿姐肤色不够白皙,竟然出口嫌弃,若非母亲拦着,我定要将那厮一顿痛打。”
徐篱山说:“这般肤浅,还肤浅得很没有眼光,着实配不上你阿姐。”
“我阿姐那样的女子,少有人能配得上的。”陆鹭叹气,“可惜家中父母上了年纪,这两年越发爱催促阿姐,烦得阿姐老往远地跑……这边进门,请。”
徐篱山随之踏入大门,下意识地伸手握了下侧后方的京纾的手腕,嘴上说:“你家生意遍布天下,做得那样大,你阿姐功不可没,她是经商的好手,嫁到别家相夫教子着实可惜,况且她本就一心想着生意。真要成婚,也得她自己相看个能与她协力做事、又不会觊觎陆家家产的人。”
陆鹭刚想说以前不就是想中你了么,话到嘴边立马麻溜地咽了回去,说:“我也这般认为。两位,楼上请。”
一行人上了楼,进入三楼东面最中段的那间雅间。
这楼修得巧妙。四面建了三层楼,每层楼的东、南面各五间雅间,其余两面不设雅间,只放花鸟、乐器、书画等,今年的百花宴也如往常,一共发了三十张“百花帖”出去。一楼四面门前没有建筑,各自往前留出约莫两仞宽的湖水,首尾衔接成四方状,中间的宽台便是引月台,整体呈“回”字。由于宽台与阁楼四面都有一定的距离,如此二三楼的雅间也方便观看,湖岸两侧高处的人也能看个热闹。
雅间不修门,平日只用帘子遮挡,今日帘子尽数挂起,每间雅间前各站着一名簪花侍女,皆是清秀玲珑的模样。
陆鹭在雅间中陪同,待茶水点心上了之后方才暂且告辞,下楼主事。俄顷,一名簪花侍女捧着托盘进入雅间,请徐篱山翻阅《百花册》,择选其中一朵花,以待投选。
这册子用热香烘过,清淡宜人,徐篱山凑近一闻,示意京纾也闻一闻。后者闻过,说:“没你制的香好。”
“不要拉踩。”徐篱山笑着教育他,而后翻阅百花册,随口道,“今年有什么新品种么?”
“有的。”侍女视线始终下垂,上前将册子往前翻了几页,介绍道,“这两页的花皆是今年仔细择选的上佳品种,秋菊三样、月月红四样、海棠两样、秋桂一样。”
徐篱山看过,目光在左下角那一款白紫相间的秋菊绘图上停留一瞬,“鸾凤齐鸣……”
侍女解释道:“此秋菊外廓较长且下垂,状似流苏,飘逸优美,内轮花瓣渐短,左右环抱,肥厚紧凑,整株肖似鸾凤倚枝,便取‘鸾凤齐鸣’此名做个吉祥兆头。”
“看起来不错,我就选这朵了。”说罢,徐篱山伸手握住托盘笔架上的朱砂笔,在一张“百花笺”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百花笺分外轻薄,上方中间有一圆孔,用细红绳穿过,待投票时便会再在背面写上花魁娘子的名字,而后将这百花笺穿到花枝上,如此方便记名,也雅致。
侍女端着托盘退了出去,徐篱山正想伸手去倒茶,突然腰身一紧,被一直坐在身旁、沉默不语的人拦腰抱了过去,结结实实地坐了大腿。
门前的侍女听见动静,却不敢偏头看,只盯着自己的鞋尖。
徐篱山收回眼神,偏头看向京纾,笑道:“怎么啦?”
还敢问,京纾盯着他,说:“鸾凤齐鸣这样的名字,你也敢送给别人?”
“就是朵花啊,名字也不是我取的。”徐篱山蹭了蹭京纾的鼻尖,明知故问,“吃味了?”
京纾眼神深沉,左眼头的小红痣宛如一点凶光,将徐篱山的腰都盯软了。徐篱山无奈地叹了口气,哄慰般地轻轻亲他的唇,说:“怎么这么爱吃味啊?”
京纾没说话,任由他在自己唇上蜻蜓点水。
“要不你也上台表演一下,”徐篱山作死地调笑道,“如此我眼中哪里还有别的美人,就盼着你,就瞧着你,就为你鼓掌,就为你簪花,嗯?”
“我别的才艺或许没有床/上功夫那般精湛,可以让风流倜傥的徐六公子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抱着我缠着我哭得浑身淌水。”京纾面无表情地说,“要不要我现在为你展示展示?”
“……”臭不要脸的,徐篱山笑不出来了,轻声骂道,“京逾川!”
这和撒娇有什么区别,京纾爱听,抱着炸毛的狐狸掂了掂腿,意味不明地道:“我倒要看看,谁有胆子接你的花。”
徐篱山挑眉,“别人接了,你待如何?”
“我懒得欺负别人,我就欺负你。”京纾一巴掌拍在徐篱山胯上,抱紧了瑟缩在怀中的人,冷哼道,“你想看我会如何,待会儿就好、好、选。”
徐篱山正欲说话,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吆喝,原是曲港来串门了,身后还跟着褚凤。两人上前行礼,褚凤神情有些紧绷,徐篱山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果然见褚和在最后现了身。
徐篱山拍拍搂着自己腰的那只手,等京纾不情愿地松开,立马起身相迎,“大哥,你也来了。”
“嗯。”褚和拍拍他的肩膀,上前到梨木靠背前行礼,“殿下金安。”
京纾颔首,“世子不必多礼。”
“一个人坐雅间太无聊了,我们凑一屋吧。”曲港在徐篱山耳边小声地说。
徐篱山当然没问题,吩咐下去再搬俩座位来。
俄顷,几个堂倌搬来两套长几、双人靠背,将盛放茶水点心瓜果的小几放在靠背的右手边,行礼退了出去。此时楼下开始起乐,宴会终于要开始了,曲港随便选了张靠背落座,屁股刚挨着垫子,身边就挤了个褚凤。
“……”曲港下意识地瞄了眼褚和,见对方稍稍一顿,便在旁边的靠背落座了。
徐篱山一边嗑瓜子一边暗中观察,见状不由得多瞧了褚和一眼,后者神色如常,只是握着茶杯的指尖正泛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被京纾喂了口茶,是桂花乌龙。
一曲《引月》落下帷幕,负责主持本次宴会的簪花女管事穿着白底花裙翩翩上场,那模样徐篱山熟悉,正是鹤梦楼的管事,三娘。
三娘说了些客套话开场,随即本次的百花宴正式拉开序幕。
“奉笔墨,长卷。”徐篱山吩咐下去,而后偏头看向京纾,“三年前我画过一卷《百花图》,以花喻美人,如今还挂着这引月楼中。今儿我要再作一幅,人就是人,但我一人作不完,你与我共同完成,如何?”
京纾没有不应的,“好。”
百花宴是雅趣,风流名士来了兴趣便要作诗画,写词曲,富家子们有的也特别请了颇负盛名的才子先生们到雅间为自己执笔,是以每间雅间都备着笔墨纸砚,品质上乘,颜色齐全。徐篱山一吩咐,门外的侍女便立即唤了楼梯前的堂倌过来,一起替他搬来长几和笔墨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