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by妤芋

作者:妤芋  录入:07-31

我和莫亚蒂就这样斗了两周,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被我翻了个底朝天。每每找到他,推着他走向厨房,他都不情不愿。跟熬鹰似的。
转折发生在第三周的周五,那天我怎么都找不到莫亚蒂,哪怕绕着屋子走了四五圈,也没见到他的身影。
他显然是故意的,他想要我知难而退。但我偏不。他不来,我就不做饭,我们一起饿着。我的态度非常坚决。
于是,我也不再去寻觅莫亚蒂了。我干脆坐在院子的躺椅上。
我一直坐着,坐到东边屋檐的鸟飞到西边,坐到肚子从咕噜噜叫,变成饿得麻木了。我安静地、饥饿地坐着,直到太阳落山,整个房屋沉入入夜前的蓝色时刻,莫亚蒂悄然出现在长廊的尽头。
他跨进门,走向院子,缓慢地从一片夜晚忧郁的蓝色里,走向暖黄色的灯光下。
我望见随着他脸颊上浮动的光影,我没有问他到底躲哪儿了?也没有冲他发火,埋怨他躲了一整天。我摇了摇手中的蒲扇,心平气和地等他走过来。
“饿了?”我问莫亚蒂。
莫亚蒂绷着脸,嘴硬地哼了声,“没有,我不饿,”他说,“我是看你饿了。”
我忍俊不禁,“好好好,是我饿了,”我笑眯眯地放下蒲扇,扶着躺椅的把手站起身,“走吧,我们去做饭。”
一整天没有进食,我也有些头晕眼花,走路尚可,不至于晕倒,只是握住菜刀时,手多少有点儿使不上劲儿。莫亚蒂也没再双手环胸,一脸不爽地倚在门框上旁观,他挽起袖子,默不作声地接替了我择菜、洗菜的任务。
水龙头哗啦啦地流着水,绿油油的小白菜在他的手中一根根地被掰开,扔进不锈钢制的漏盆里。
今天晚上,我只炒了一盘白菜和回锅肉。尽管只有两道菜,但我和莫亚蒂吃得很香。
莫亚蒂看来真的是饿坏了,难得见他把盘子的最后一筷子菜都吃干净。以往他会留下些剩菜,不是为了不洗碗,他是认为光盘会暴露出人对食物的低级欲望,不够体面。
也就是从这天晚上之后,莫亚蒂似乎妥协了。
他不再东躲西藏,每天做饭时间,会跟在我后面,老老实实地看我炒菜。
看久了,他看着看着也学会了,便会上手帮忙。这个时候,我就会纠正他从料理书上学到的内容。
“你颠得太僵硬了,手很容易累的。”我握着莫亚蒂的小臂,叫他放松下来,站稳,改用腰腹发力。他学得很快,马上就掌握了窍门。
“没关系,忘记撒盐了,最后出锅加一点儿也是一样。”我说着,抓起一小撮洒进锅里。
莫亚蒂最近爱吃番茄炒蛋,我告诉了他做这道菜的秘诀就是要放豆油炒,不是色拉油。他自己做了一次,味道果然和我做的相差无几。
这以后,他再也不说做饭是看一眼就能会的简单事了。
姜爆鸭子,得用啤酒烧,这样能更好地去腥臊味;炖牛肉,要放草果,做出来连肉汤都是鲜美的;花菜炒酱肉,焯好水的花菜需要过一道冷水,且爆炒时千万不能放盐,花菜才会又脆又香,还带着酱肉的肉味……
我将这些年习得的技巧如数家珍地教给莫亚蒂。他学任何东西都很快,记得牢,操作得也好。不过俩个月,几乎所有我会的菜,他全能掌握了。
但这都不算成功。
计划的真正胜利,是进入深秋后的一个上午。我身体困乏,精力不济,刚起床没多久又在书桌上睡着了。
没有我的任何催促或者提醒,莫亚蒂感觉饿了,自个儿爬起来,去厨房炒了三个菜。等米饭煮熟后的香气四处飘逸,他穿着围裙,轻声地喊我起来吃饭。
我接过他给我盛得满满的一碗米饭,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菜,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吃啊,发呆干嘛?”莫亚蒂说着,往我的碗里夹来一筷子的烧茄子。
味道很好,我就着米饭吃,发现他做的菜已然和我做的味道如出一辙。
在这之后,我和莫亚蒂在做饭上形成了一种默契。我们轮流做饭,谁饿了,谁就先去做,没有固定顺序。我还会故意忍着,等他去做饭,来加强他的习惯。
秋天,又是吃鲑鱼的好季节。恰好小菜和小莱这俩孩子记挂我,分别给我寄来了时鲜的鲑鱼。
于是,我教给莫亚蒂最后一道我会的菜。
第一步,在饭锅喷出蒸汽的时候,向粘稠得恰到好处的米饭中倒入清酒。然后,双掌沾盐,搓磨饭团。
接着,在饭团上铺两到三片鲑鱼片,要切厚的,油脂才会渗入米饭。再用柿叶将饭团捆好,赋予清香。
最后,存放入干燥的木桶中,用石头压着桶盖,等待一晚就能食用。
“很简单吧?”我问莫亚蒂。
他正解开深绿色的柿子叶,他咬了口饭团,却不满意地皱起眉,“为什么我做的,没有你做的那种鲜美味?”
他扒拉开饭团和上面的鲑鱼片,试图寻找问题,“感觉鲑鱼和我的饭团味道不融合,分层了。”
我泡着姜茶,笑着告诉莫亚蒂解决方法,“秘诀就是,鱼露,要在捏饭团的时候放。”
自此,所有日常生活的秘诀,我都毫无保留地告知了莫亚蒂。
我不知道莫亚蒂究竟有没有觉察到我的意图。他脑子那么好使,可能早就明白了吧?

第162章 我已经拥有了(六)
临近八十九岁的冬天,莫亚蒂帮我配置的营养液,就算再怎么调整,也无法起作用了。
我的肠胃彻底宣告罢工,大部分肉类吃了都没法消化,只能吃些不需要咀嚼的流食,或者喝点儿鱼汤来补充营养。
与之相对应的,我的食欲也越发低迷,以前我贪嘴,下午总要吃点儿饼干点心,可现在,我对零食再也没了那种流口水的欲望。哪怕整天不吃饭,我也觉得肚子饱饱的。
因此,莫亚蒂做饭,我洗碗的日子随之变得越来越多。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开始庆幸,庆幸在这之前已经教会莫亚蒂做饭,要不然——现在肯定都来不及了。
不仅如此,我身上的老人味也越来越浓重,逐渐从葡萄熟透后的腐甜味,发展成一股瓜果败坏的臭味。哪怕用菠萝和花椒泡澡,也无法再掩盖。
浓重仅是一方面,更严重的,是这股味极霸道。每天睡醒,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晒被子。只有在阳光的烘烤下,那股快将被子腌入味的体味才能稍稍祛除。
我每天都为身体的味道不堪其扰,但莫亚蒂却一口咬定根本没有这回事儿。
“你是鼻子没清理干净,影响了自己的嗅觉吗?”他很不客气地问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我身旁。我的一条腿正搁在他的大腿上,他低着头,帮我剪脚趾甲。
我觉得他才是鼻子出问题的那一个,“哈?我身上是什么味道,我难道不清楚吗?”我微微扯开衣襟,低头仔细嗅了嗅自己,依旧是那股不友好的味道没错。
莫亚蒂抬起脸,还想再说什么,但被我打住了话头,“好啦,别安慰我了,我早就接受这股味了,”我无奈地和他说,“没让你恶心就好。”
在我会散发老人味的几年里,其实我也逐渐接受了它。就像会对人过敏的人,也要学着接受人那样。
老人味、松动的牙齿、看不清的老花眼、治不好的腰椎病、下雨天就会引发的关节疼痛……所有的这些,我都得学着和它们和平共处,我得学着习惯我这具已经衰老的身体。
指甲剪咔嚓咔嚓作响,很快,我脚上又硬又厚的指甲被修剪得干干净净。
今年冬天,除了胃口不济、老人味加重,我的睡眠也发生了变化。
如同要平均前些年我贪睡睡掉的那些时间似的,自天气寒冷,我入睡便愈显艰难,时常睁眼到天明。偶尔我昏昏沉沉地睡几小时,觉也格外浅,连屋外雪落到地上的声响,都能将我吵醒。
哪怕我再愚钝,我也不可能再忽视身体上浮现的种种迹象。
躺在床上,我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听着身旁莫亚蒂的呼吸声,我放松四肢,感受心脏的跳动,一呼一吸间,我总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每到这个时候,我先会想起柏砚。想到他是不是也经历过我现在正经历的?他是不是也变得身体发臭、没有胃口、睡不着觉?
但转念一想,他在去世的五年前,五脏六腑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或许他在更早——比我早得多的以前,便在体会自己的死亡了。
我转过脸,望向身旁的莫亚蒂,他蜷缩着身体,双手枕在脸颊下,细长的眼睫弯弯的。我又想到莫亚蒂。他以前自杀了这么多次,每一次在生命流逝的时候,他又是怎样的感受呢?是感到久违的宁静?还是空虚、无聊、无意义呢?
我探出手指,小心把将一缕垂到莫亚蒂唇角的头发,勾到他的耳后。他的鼻息轻轻地喷洒在我的手背。
接着,我坐起身,我望着纸拉门后的黑夜,我想起很多很多人,想起我的老师达达妮,想起琉,想起李教官,想起很多我都要忘记名字的朋友。
他们有的寿终正寝,有的死得很突然。但不论怎样,我想起有关他们的死亡,我的心竟出乎意料的祥和。
这个时候,死亡忽然变得美妙起来。它变成一阵永不停止跳动的脉搏,不断地砰砰砰地响着,将我和其他所有人的生命都连接了起来。
我想到在我之前,有这么多我熟悉的人已经死去;又想到在我之后,我熟悉的人也都会死去。我心里面微小的不安与寂寞,又被抚平了。
总之,一想到我在意的人都会死,我就感到无限的放松。
思考到这儿,我就很想笑,笑我自己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笑恰恰又是这种想法安抚了我的内心。我很清晰地认识到,哪怕是一直说要坦然面对的我,其实也是难以免俗的。我也会惴惴,也会紧张和恐惧。
屋外的雪啪嗒啪嗒地落着,我左右也睡不着觉了,干脆下床,披上棉衣,来到长廊看雪。
没了梧桐树的庇护,院子赤裸裸地对着天空,很快就被新雪填满。四周的长廊都消隐在黑夜,唯有这纯白的一方天地中,月光澄澈通明,倾泻而下。
我伸手,接住一捧从屋檐落下的雪。冰冷、柔软,满满当当,刚好落满了我的掌心。几滴融化的雪水从我的指间滴落,我用力握了握,雪瞬间便印出我的指痕。
“姜冻冬。”
背后,忽然响起呼唤我的声音。
我回头,和莫亚蒂四目相对。他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毛衣,穿着毛茸茸的拖鞋,头顶的短发四处乱翘,应该是我起来没多久,他就跟着起了床。
“吵醒你了?”我问。
莫亚蒂摇摇头,他走向我,“我本来就睡得不深。”
他揣着手,平静走到我的身旁。他没有问我怎么睡不着,也没问我站在这儿做什么。
进入冬天以后,莫亚蒂对我身体上的改变缄口不言。像他这种和死亡打了不知道多少回交道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呢?
但他始终用平常、淡然的态度对待我——在这一点儿上,我很感激他。
我和莫亚蒂站在长廊边儿上,安静地看着雪。
落雪簌簌不停,院落中央,梧桐树仅存的树桩,和我们遥遥相望。我看见它的树干深处——金色仍在闪闪发亮。
当雪积得愈来愈厚,厚得已经浸到树桩的一半了,我对莫亚蒂说,“莫亚蒂,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掀开眼皮,蓝色的眼睛滑向我,“现在?”
“对。”我收回赏雪的目光,转而看向他。月光下,莫亚蒂脸庞散发着莹莹的光泽,他的肌肤瓷白,蓝色的眼睛幽深,又饱含明亮。
我笑着问他,“你还记得吗?你以前闹着要喝酒,我们去了海边的一个老年酒馆。”
尽管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这难不倒莫亚蒂。在我说完的瞬间,他便懒洋洋地颔首,说记得,“我喝的是加了冰球的威士忌。”
“你一直都爱喝这款。”我也跟着点头,“我们再去那儿喝一杯吧。”
他说,“好。”
这时雪乘着风斜斜地吹了进来,屋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莫亚蒂低着头,耳畔的碎发拂过他的脸颊。

源源不断的白雪,筛进黑夜的幕布里。
我和莫亚蒂一前一后地行驶在路上。他在后面蹬车,我坐在前面盖着毯子吹风。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我蹬他坐,现在总算是轮到我来享受了。
通往堤坝的上坡路结满了霜雪,道路湿滑,极易翻车,莫亚蒂干脆下来,走到我跟前,推着车头往前走。我本来也想下来和他一起推车,但被他制止了。
“别添乱。”他回头看向我,夹杂着风雪对我说。
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到会给人添乱的时候了。
我搓搓手,老老实实地缩在位置上,看着莫亚蒂不断调弄车头,断断续续地往前走。家里唯一的一顶毛线帽子戴在了我的头上,莫亚蒂银白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处,偶尔有一两片雪花挂落到他的发间,闪闪发亮。
我伸手,坏心眼地戳了戳正对着我的发旋,莫亚蒂被我戳得一激灵,转头瞪我一眼。
“干嘛?”他凶巴巴的。
“你冷不冷,要不要帽子?”我问他。
他瞥了眼我头上那顶有竖着根紫色冲天钻的毛线帽,“不要,我不冷,”他撇了撇嘴,颇为嫌弃,“丑死了。”
真没品味,我心想,这可是小马宝莉限量版的毛线帽,独角兽版的!
雪一直下着,全然没有变小的趋势。
死亡了30亿年的月亮漂浮在我们前方的道路上,安静地凝视着我们;身后,巨大的中央星尾随着我们,两颗灰色的星球将我和莫亚蒂夹在中间。左右两边的海和黑夜融为一体,海浪一簇接着一簇地向岸边拍打,形成一片涌动的黑暗。
黑色的天地,灰色的星球,白色的落雪,偌大的世界里,一切都被剥夺了色彩。只有我和莫亚蒂的双人自行车上的小灯里,还跳跃着暖黄色的火焰。
堤坝上的小路窄窄的,我们俩慢悠悠地在雪地里碾出一条长长的车痕。我眺望向前方消隐在黑暗的道路,总觉得这条路无限漫长,恍若永远也抵达不了尽头。
记忆中播放着爵士乐的老年小酒吧,只剩下光秃秃的地板和几根木头柱子,连屋顶都不知道被掀到哪儿去了。海藤弯弯绕绕,爬满这间废弃的木头小屋,我和莫亚蒂站在门口,一股久经海水浸泡后的咸湿味道扑面而来。
好在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仍正常运行。几枚银币哐当哐当地投进去,两根冰棍掉出。
我胃里烧得厉害,没有酒,有冰棍也正好。等莫亚蒂在沙滩边儿上停好自行车,我和他一人嗦着一根冰棍,走到沙滩上散步。
脚下的沙子吸足了雪水,凝得又硬又冷,和印象里的细软截然不同,莫亚蒂手上提着的小灯忽然偏移到我们的斜前方,我顺着看过去,发现曾经我们荡过的秋千还在。
秋千尽管不似酒吧那样近乎废墟,但也年久失修,锈迹斑斑,莫亚蒂扶着我坐上去。感受到重量,头顶的绳索瞬间绷直,我不敢使劲儿摇晃,和莫亚蒂都只是坐在秋千,随着海风轻轻晃荡。
莫亚蒂问我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和他在海边荡秋千时都聊了些什么?
我仔细想了想,当时他的烧伤稍好,我们聊得你来我往的,很散漫。
“我记得,我问了你,‘有没有遇到想要一起生活的人?有没有遇到过爱的人?’,你问了我,‘会不会遇见还想拥抱的人吗?’”我咬着冰棒,笑眯眯地称述。
说完,莫亚蒂和我对视,我们在对方的脸上见到了同一种戏谑。
“你当时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再遇见了。”莫亚蒂哂笑道。
我指着他哈哈笑,“你不也是?”
然而,曾经给出否定答案的我和他,还是兜兜转转却走到了一起。
我想起莫亚蒂二十多年前,坐在这个秋千上,低着头,平静又沉郁地告诉我,他的爱是一场灾难,所以他不会去爱任何人。
再望着身旁叼着一根西瓜味冰棒吮吸的莫亚蒂,我突然感觉到一种生命之间的奇妙。类似于我站在童年的小山坡上,往下踢的一颗小石头,却注定了八十多年后我的死亡。
“姜冻冬,“莫亚蒂又问我,”现在,对于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呢?”
莫亚蒂问这个问题时,望着大海,而我望着他。借助他脚边的小灯,我清晰地看见他被冰棒冻红的嘴唇,和唇边弧形的皱纹。
二十多年以前,他也问过这个问题。我记得。如今,我也终于知道,他究竟期待从我这里获得怎样的答案。
然而,我没有办法给他那个答案。时至今日,我也经常困惑我和莫亚蒂之间的感情。
“你以前是我最好的朋友,最特别、最独一无二的朋友。”我回答说,“但是现在,我也不确定了。”
我明确它是爱,一份独属于我和莫亚蒂之间的爱。可它绝不是我熟悉的爱情。它和我过去的爱情体验太不同了,没有性,没有情欲,也没有幻想。
我和莫亚蒂在很久很久以前,或许也有可能拥有那种我熟悉的爱情。有性、有情欲、有幻想,比我们如今更像是一对情侣。但是,我们已经错过了。而那些的可能性,也和青春的小鸟一起,飞向远方,再也不回来。
我如实告诉莫亚蒂,我心中对我们关系的困惑和想法。他偏过脸,目光落到我的身上,我诚恳地对他说,“也许现在你对我来说,是像爱人一样的朋友。”
一层一层乳白色的浪花随着海水翻涌到岸边,雪已然掩盖了我和莫亚蒂留在沙滩的足迹。
他点头,说知道了。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那你呢?”我反问他,“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呢?”
秋千的嘎吱作响,我听见莫亚蒂咬下一口冰棒的清脆声。他咔嚓咔嚓地嚼起来,过了会儿,他说,“我用了很多年去分辨,我对你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他静静地望着我,小夜灯的灯光跳跃在他蓝色的眼睛里,仿佛一团微弱,却永不熄灭的火,“我不甘心只是成为你的朋友,可是我想取代你身边的人成为你的丈夫吗?或者是你的情人?恋人?我都不想。爱人?我是想的,但与此同时,我既不想拥有你,也不想被你拥有。”
说到这儿,莫亚蒂停顿了一下,他又咬了口冰棒。
“我想了很久,”他一边嚼着冰,一边说,“大概从一开始,我对你的欲望,就是想要和你拥抱而已。”
“你对我来说,是像朋友一样的爱人。”莫亚蒂如是说道。
他是我的像爱人一样的朋友,我是他的像朋友一样的爱人,这种文字游戏般的说法,一时间竟让我的脑子转不过来弯儿。
紫色的冰棒很快在嘴里化成葡萄味的糖水,我反复念着“朋友”、“爱人”两个词汇。忽的,我发觉,我和莫亚蒂给出的对彼此的定义,似乎更接近无性恋者的感情模式。
我不是天生的无性恋者,他也不是。我们两个经验丰富的有性恋者,居然以无性恋者的方式走到了一起。如此想来,其间种种疑惑和不解,似乎都说得通了。
“那我们俩扯平了。”我说。
莫亚蒂却不认可,“像爱人一样的朋友和像朋友一样的爱人没法相等。是我爱你比你爱我要多得多,姜冻冬。”
如果从‘做了什么’这个角度去评判,一直以来,我总是迁就、照顾、包容莫亚蒂。莫亚蒂除了活着、偶尔陪伴我,以及必要时刻给我提供帮助,再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看起来貌似是我做的更多,我要爱莫亚蒂更多。
但感情不能这么清算。我是那种爱八十分,能表现出一百分的人,而莫亚蒂,是哪怕爱两百分,他也只会露出六十分。只是按照‘做了什么’去评判,对他来说不公平。
我摸摸鼻子,“抱歉。”
莫亚蒂哼了声,他轻轻地瞥我一眼,“没什么好道歉的。”
他说,“我计算过很多次。这已经是你能给我的,最大的爱了。”
将最后一口冰棒吃完,我的胃还是烧得厉害。
一股无名火从食道一直燃烧到口腔,要把我烤熟了似的,实在难受。莫亚蒂跑到自动贩卖机又给我买了两根,一个菠萝味,一个草莓味。
我吃着第二根冰棒,还想接着和莫亚蒂聊天,身体却渐渐脱力,有些坐不稳了。我尝试抓紧两边的绳索,但依旧无法控制地向后栽倒——好在莫亚蒂及时从背后托住了我。
他扶着我走下秋千,我想走几步,可惜有心无力,四肢沉重得不听使唤。最终,莫亚蒂搀着我,帮我躺到坚硬的沙滩上。这是我唯一能承受的姿势了。
我很清楚,我来不及吃掉另外一根冰棒了。
于是,我含着黄色的冰棒,对莫亚蒂说,“我要死了。你吃草莓味的吧。”
莫亚蒂盘腿坐在我身旁,平静地望着我,“我知道。”他询问我,“姜冻冬,活这么大半辈子,操这么多心,做这么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努力地想了想我的这一生。但不论怎么想,我都觉得我没有什么目的。
“只是活着,活着,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我说,“虽然信念总会改变,往往昨天相信的,明天又不信了,昨天坚持正确的,明天又忍不住产生怀疑,但是没有关系,今天——此时此刻,我做下决定,好好地生活,那又是全新的开始。不论怎么变化,我的期待永远不会变。”
他一只手撑着脑袋,长发随着他的姿势垂落到耳畔,“现在都没有变吗?”
在死亡来临的前一刻,这份期待都没有变化吗?
我回答说,“没有。”
他不信,“你就嘴硬吧。”
莫亚蒂说,“其实你现在怕得要死吧?”
我闻言,止不住地发笑。
好了,现在我总算知道了,原来莫亚蒂每次在死之前,也会害怕。
嘴里菠萝的酸甜味愈发浓郁,我面朝着浮现出黎明之蓝的天空,灰色的月亮和中央星若隐若现。
海浪涌向沙滩的声响一下比一下响亮,涨潮了。潮水甚至快涌到我的脚跟。身下的沙滩也逐步苏醒。一些小虫、小蟹在沙砾下悉悉簌簌地攒动,噗噗噗地吐出气泡,无数生机正在萌发。
雪慢慢地停了,我迎来了我的八十九岁。
莫亚蒂撕开另外一根草莓味冰棒的包装,他用力地咀嚼着冰,像是在咀嚼他不愿意在我面前袒露的情感。
我转过头,又瞅向他,“谢谢你,莫亚蒂。”
他瞟向我,莫名其妙地问,“谢我什么。”
我吃力地掰着手指头数,“谢谢你骑车带我来海边,谢谢你陪我一起吃冰棒……”
推书 20234-07-30 :二哈在无限游戏里》:[无限流派] 《二哈在无限游戏里拆家》作者:云从龙也【完结】晋江VIP2024-7-26完结总书评数:398 当前被收藏数:2008 营养液数:1503 文章积分:29,469,674文案:23世纪,人类被卷入一场无限游戏。死亡、背叛、牺牲……每一秒,无数骸骨被抛下,坠入黑洞。就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