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融像个老旧的齿轮一样缓缓抬眼,仿佛看一眼屈云灭都要鼓起勇气一般,他拧眉问:“你呢?”
屈云灭终于笑了一下,就是笑得太轻微了,很难看出来:“自然是守着你,跟你一起睡。”
就像未来的无数日夜一般,不论因为什么,他都不会再让萧融离开他身边半步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通宵了。
好在两人都年轻,还有这个体力熬夜,躺到又是不知道原本属于谁的陌生床板上,萧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困,一双眼睛睁的像灯泡,双手在被子上不自在的滑了滑,然后他才扭头看向屈云灭。
后者真是践行着他的诺言,靠在床头上,偏头看着他,守着他。
萧融:“……”
他对屈云灭说:“我想王府了。”
主要是想他那张奢华大床,上面铺了十多层垫子,天凉之后,床单还换成了一整张的厚实蜀锦,经由整个王府最见过世面的佛子肯定,那是只会送给皇帝享用的贡品。
不过屈云灭不是从皇帝那抢来的,而是从乌孙人那里抢来的,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几道手了。
旁人都知道那是好东西,不舍得用,所以全都好好的存放起来,而萧融的观念是,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我为什么不能用点好东西。
高洵之在一边狂点头,没错,反正放着也是浪费,来,阿融再试试这件素纱外衣。……
出去太久,屈云灭都有点忘了王府长什么模样了,但单单听到这两个字,就让他有种安宁感,扯了扯嘴角,他说道:“我也想回去了。”
这时候,萧融一个翻身,同时跟着坐了起来,他面朝屈云灭,两只手都撑着床板:“申养锐已经跑了,南雍人不敢再犯,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陈留了?”
屈云灭点头:“收拾完剩余的宵小之后。”
萧融刚要笑,然后他就听到屈云灭继续说:“但我不会就此罢手。”
萧融一愣,一时没明白这个不罢手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问,屈云灭就对他解释:“回去之后,我要整顿四军。待过完这个年,我便挥兵南下,圣德七年便是我给南雍人选的死期。”
萧融听到他说的是南雍人,但他的身体没什么反应,所以屈云灭应该只是代指,他偏过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屈云灭抿了抿唇,再次说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不想让我和南雍兵戈相见,你想让我勤王,但南雍朝廷不值得我这么做,他们想用你来威胁我,我不知道这个主意是谁出的,那我就把所有有可能出了这个主意的人都杀了。”
仅仅这么平铺直叙的说出来自己的想法,都让屈云灭心里戾气丛生,他立刻垂眼,也不再面对萧融,这想法昨晚上他就有了,即使萧融不同意,他也要这么做。
但萧融没有不同意,看着屈云灭的侧脸,萧融神情微动,短暂的两秒过去,他很是轻松的回答:“好啊。”
屈云灭怔了一下,他又把头扭回来:“你说什么?”
萧融耸耸肩,好脾气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好,如今是十月中旬,明年开春再打过去的话,还有两个月的准备时间,你不用管其他的,打一场胜仗就好了,我和其他先生会为你保驾护航。”
两个月不长不短,正好能卡着时间收拢淮水之北,屈云灭打败了鲜卑,如今又重挫申养锐,其他城池正是最老实的时候,那些养着的文人,也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而且年初去打南雍,也能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时间筹备改朝换代的事,有些人打完天下,年中就急吼吼的改年号,百姓不适应、士人不同意,开头没开好,后面就更不容易了。
萧融在心里盘算着他要干的事,选址建皇宫是首要的,还得提前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儒或道长来为屈云灭背书,还有造势,他需要找个会看星星的人,想方设法弄点吉兆出来,贴在屈云灭和镇北军的身上。
对了,南雍的官员不能全都死了,像太史令这种没什么实权但是特别神神叨叨的,就可以留下,甚至收归己用,毕竟他要是想不开了临死前下一个诅咒,即使这诅咒没成,百姓们也会认为已经成了。
萧融张口就要跟屈云灭说这个事,但屈云灭也有话想说。
“……你不怕我被口诛笔伐了?”
萧融眨了眨眼睛:“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万事顺利,我自然还是希望你能打着勤王的名义将南雍取而代之,但事情没有那么顺利,南雍自己找死,况且你的心境已经被影响了,我是来辅佐你的,又不是来虐待你的,如果你真的很想这么做,那我自然是要支持你,这就叫舍——”命陪君子啊。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这句话有点不合时宜,于是他默默闭嘴,然后朝屈云灭笑着吐了一下舌头。
屈云灭轻笑一声,虽然他知道萧融想说什么,但他没有被刺激到,一个无心的言语而已,他还不至于这么脆弱,能刺激他的、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萧融还是一点都不困,岂止是不困,他甚至看着有点太精神了,他倚着床头,还想跟屈云灭说话,而且他的语速很快,比平时快多了。
萧融把屈云灭当成脆弱的玻璃娃娃,不敢跟他说重话,不停地观察他的反应,在他一反常态的沉默下去之后还突然怒急攻心了,他以为不正常的人是屈云灭,以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安抚屈云灭,但实际上,这个屋子里有两个不正常的人。……
如果是心境平和的萧融,他不会突然就对屈云灭发火,毕竟昨夜经历了那种事,人人都知道应该给屈云灭愈合的时间,但萧融非常心急,在他眼里仿佛屈云灭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那他就再也好不了了,而萧融是不能接受这种事的,尤其不能接受屈云灭是因为他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如今屈云灭愿意开口了,他又开始过度兴奋,并不是说他很开心,他就是不想睡觉,不想闭眼,不想放松,更不想放任自己重回黑暗,他想继续跟屈云灭聊天,即使他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可以等到以后再提。
屈云灭看着萧融,一开始他没有打断他,而在听了片刻之后,他突然伸手,把萧融按回到下面去,萧融正说在兴头上,他愣了愣,却没有反抗,而屈云灭把他按回床上以后,便用一种命令般的语气说道:“你该睡觉了。”
萧融:“……可我不想睡。”
屈云灭问他:“为什么不想睡?”
萧融张了张口,良久之后才给了他一个答案:“太冷了。”……
屋子里点着炭火,而且是从昨夜高洵之过来就已经点上了,高洵之不知道萧融还能不能回来,却还是给他准备了一间温暖的屋子。高洵之特意吩咐将士把炭火弄得旺一些,因为他知道萧融怕冷。
如今这屋子里已经暖和到了能穿单衣的地步,萧融还盖着被子,所以他的回答看起来有点离谱。
而屈云灭望着他,没有指出这一点来,他看了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两只手,沉默片刻,他往萧融那边挪了挪,踢开自己的被子,接着又掀开萧融的,微凉的空气一瞬间灌进来,继而又被热气填满,屈云灭还侧过了身子,伟岸的他此时就像是独属于萧融的结实堡垒,萧融被他和墙壁挤在中间这个小小的缝隙当中,他不想承认,但他真的感觉安心了好多。
而这时候,屈云灭将自己的手臂搭在了萧融的身上,他无师自通、轻轻拍着萧融,再一次催他道:“睡吧。”
“……”
困意好像真的莫名其妙来袭了,一瞬间就让萧融的眼皮发倦。
但他忍着没有闭上,而是问屈云灭:“你不睡吗?”
屈云灭回答:“等你睡着。”
萧融无声的笑了一下:“那你可能等不了多久。”
说完,他就把眼闭上了,须臾之后,屈云灭感到他的呼吸绵长了一些。……
还真是等不了多久。
他不再拍萧融的身体,而是把自己的手臂收了回来,他咬着手上白布的尾端,将其拆解开,然后在不惊动萧融的情况下,按着他的额头,用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检查着他脑后的情况。
没看见明显伤口的时候,屈云灭还存在着侥幸心理,或许是萧融重新束发,于是把伤口遮住了,如今经过了亲手检验,他才知道这不是他的幻觉,萧融头上真的没有伤痕。
他突然抿唇,不顾被萧融发现的风险,他执起萧融的手,白白净净、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唯一的伤还在他的指节上,这指节都有茧子了,因为萧融一紧张的过了头,就会捏他的手指,要是情绪太克制,他还会咬自己。
屈云灭定了定神,把他的手放下,又解开萧融的领口,看他身上有没有青青紫紫的痕迹。也没有。
萧融今天是真的累,所以被他这么折腾都没有醒过,就是在屈云灭去脱他袜子的时候,他不高兴的踢了踢腿,而屈云灭看着他那没有水泡也没有冻伤的脚,又默默给他把袜子穿上了。
做完这一切,屈云灭重新靠回床板上。
那对夫妻对他说,他们三个都被原百福押着走上山,萧融被他绑着、而且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他走路歪歪斜斜的,总是崴脚摔倒,他们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到地方,其中那个妻子一脸笃定的说,那位公子肯定是脚上起水泡了,她脚上起水泡的时候,走路就是那么别扭。的确,萧融是能坐车就不骑马、能骑马就不走路的人,他体力太差,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只想待在一个地方不挪窝。
但原百福逼着他上山。
在这之前,他还跟着自己疾驰了两天一夜。
屈云灭开始后悔了,在这之前他都没时间想这个问题,如今人回到他身边了,他才终于有心情去后悔了。
他后悔当初答应了让萧融跟着他去宁州,他也后悔当初没有答应让萧融跟着他去梓潼,他后悔自己信错了人,更后悔明明都已经意识到原百福的不对劲,却还是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止是萧融在自责,他也在自责,原百福出发之前他就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他自大,也盲目,他没有往深里想,所以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他甚至不敢告诉萧融这件事,因为他犯的错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从萧融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了。
几日前原百福的背叛对他来说是重重一击,他愤恨且茫然,他不懂为什么原百福要这么做,所以他要亲自过来,抓住这个叛徒、并给自己得到一个答案。可几日后,他再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了,他不想知道答案,他只想用这世上最狠毒的办法报复他,这一刻他无比希望那些所谓的死后规矩都存在,他想让原百福永世不得超生,让他死后的每一天都在遭受折磨。
但看不见的事,终归是没有真实感。
屈云灭垂眸,神色越来越阴沉。
不够,还是不够,他这么轻易的就死了,屈云灭一点快意的感觉都没有。
他需要做点别的,父债子偿、子债父偿,什么都好,总之有人需要承担这些代价,不然的话,他早晚会把自己逼疯。
而这个时候,萧融突然不舒服的皱起眉来,他闷闷的发出一个鼻音,踢开被子,然后转过身来,抱住了身边的热源。
他的手放在屈云灭的腿上,自己的头也塞到了屈云灭的腰缝里,屈云灭愣了愣,正要给他把被子重新盖好,因为他动了,萧融的神情更加不高兴,而屈云灭这时候是侧转身的,所以萧融一塞,就把自己的头塞到了屈云灭怀里。
他闭着眼,还说了一句梦话:“别动,我在吸氧。”
屈云灭:“……”
完全听不懂吸氧什么意思,屈云灭开始思考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说法,而听到下一句的时候,屈云灭的脸色刷一下就变了。
萧融:“好多烟,呛死了。”*
等萧融醒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身边,跟他预想的不一样,屈云灭没出去,他还待在这儿,而且沉沉的睡着。……
睡了一觉,萧融感觉好一些了,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迈过屈云灭的身体,然后推开门走出去。
萧融都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他回来之后着急给屈云灭看伤,跟着某个将士就离开了,等他走出来,才好好地看了一下这里的模样。……有点破。
没办法,好的房子都被申养锐等人征用了,镇北军打进来以后这些人的住所便是重灾区,尤其申养锐住的那座庭院,如今仿佛人间炼狱一般,那都是屈云灭的杰作,他见人就砍,哪怕是曾隶属于左军的人他也砍,为了把墙上的血刷下来,战俘们可费了好大的工夫。
萧融出来转了转,看到王新用正在跟自己的兵安排事项的时候,萧融一脸激动的走了过去。
“王将军!真的是你啊王将军!!!”
王新用:“…………”
这话你昨天说也就罢了,今天说是不是有点怪啊。
在王新用眼里,他一直都跟萧融不怎么熟,毕竟他俩也没说过几句话,而且他总觉得萧融对他有意见,不然为什么总是派他去做为难他的事。……
他转过身来,朝萧融尴尬的笑了笑:“萧司徒,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萧融听了这话,却是一愣,突然他想起自己在汉中遇袭的事,他微微张着嘴,过了一会儿才问王新用:“王将军是问我头上的伤?”
王新用:“额……”
倒也没有这么具体,萧融被掳劫走,身体肯定会出点问题吧,更何况昨夜还下雪了,他在原百福那个杂碎身边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但萧融头上有伤的事情,王新用也知道,所以他点了点头:“对,还有您头上的伤,大夫看过了吗?”
萧融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头上有伤。”
王新用:“……”
虽然萧融脸上的变化不大,但王新用就是能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简峤说得对,萧融就是喜欢变脸。
但这样他反而就适应了,还是别对他客气,这样子阴晴不定就挺好。……
王新用老老实实回答:“是姚显告诉我的,姚显肩膀上挨了一刀,但不伤及筋骨,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姚显很感谢萧司徒的救命之恩,他——”
萧融不耐烦的打断他的碎碎念:“除了你,姚显还告诉谁了?”
王新用:“……”
虽然不懂,但他还是说了:“我回去报信,大王正好追出来,姚显也被放在担架上准备抬回去,他不顾伤势挣扎起来,告诉我们萧司徒您受伤的事,想让我们尽快把您救回来,当时听着的,额,大概有一万多人?”
萧融:“…………”
他沉默许久,突然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屈云灭醒来的时候,萧融坐在一旁的桌边沉思,屈云灭看看他,然后把被子掀开。
他两只手上的白布都绑得好好的,萧融也没发觉有什么异样,屈云灭坐到他身边,问他:“吃过饭了吗?”
萧融别扭的动了动身子,然后才回答:“还没有,你饿了?”屈云灭点头。
萧融便站起来:“那我让他们上菜。”
屈云灭嗯了一声,他去拿桌上的茶壶,继而又拿起两个茶盏,萧融走到门边,回头看见他倒茶的姿势,他有点想问问屈云灭,为什么他到现在都没问过自己的伤势。
他是知道什么了?还是胡乱猜测了什么。
可是问了之后呢,萧融不想说实话,这回他也不想再骗他了,既然屈云灭不问他,那他也不必再问屈云灭了。
抿了抿唇,萧融走了出去。…………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这个房间仿佛有结界,除了屈云灭和萧融,谁都不会没眼色的进来,连高洵之都没出现过,所有人都给他们留出了空间,即使外面还乱糟糟的。
等到第二天,大家才准备处理正事。
萧融也差不多满血复活了,他朝高洵之笑了笑,然后坐在一个位置上。
首要的,是怎么处理原百福的尸骨,屈云灭非要把那两段尸骨带回来,肯定是想要做点什么,自从知道原百福夜闯汉中劫走了萧融,高洵之心里那点复杂的感觉就消失了,原百福死不死的、关他屁事。……
而在高洵之问出这个问题以后,屈云灭说道:“剁碎了。”
萧融好奇的接了一句:“喂狗?”
高洵之:“……”
都烧成那样了,吃下去会出狗命吧。
屈云灭:“填路。”
萧融愣了一下。
这时候人们经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某某犯了那样的错,但陛下还是给他留了个全尸。没有全尸就等于无□□回,把尸体剁碎已经算是一种惩罚了,填路……
屈云灭这是要原百福被千人踏、万人践,乃至百年、千年都不得安宁。
不过在萧融眼里,人死如灯灭,折磨他的尸体也没什么用,随便吧,屈云灭开心就好。
他只补充了一句:“路的入口上放个碑,再找厉害的雕刻匠雕一座石像出来,碑上写明原百福的生平,还有他的罪状,让过路人一眼就能看明白他是谁。”
高洵之拍手称好:“让他遗臭万年!”
萧融笑了一下,顺便也让原百福成为一个典型,再给他的戏园增加一部戏。
第一部裹尸还是为了宣传镇北军的来历与使命,第二部就该宣传镇北王了,明年开演,正好也是造势的一部分,百姓们需要知道屈云灭为什么会跟南雍打起来,也需要知道南雍跟什么人在一起狼狈为奸。原百福,你且安心的去吧,我一定会把你塑造成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白眼狼。
这不就是你的愿望吗?在某一领域成为第一,且名垂千古。……
又有题材可以宣传了,萧融感觉挺开心的,接下来高洵之便询问屈云灭别的事,比如城里那些战俘怎么办,那些人曾经都是左军,他们是筛选之后重新收编,还是不再留情面,直接把这些人全都拉过去干苦力。
萧融只默默听着,军中的事他不参与,而且这个问题有些敏感,这些人到底都曾是屈云灭的兵,夹带了私人的感情在里面,萧融便不想掺和进来,不管屈云灭打算怎么做,他都支持他,反正就几万人,即使不重新收编,也不会让他们伤筋动骨了。
然后他就听到屈云灭十分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不必,都杀了,让他们去跟原百福作伴吧。”
萧融猛地呛咳一声,好险没把自己的肺咳出来,高洵之还准备拍拍他呢,结果萧融已经震惊的站了起来:“都杀了?!”
屈云灭:“嗯。”
萧融:“左军三万,申家军两万,你打算把这五万人全杀了?!”
屈云灭听着他报数字,拧了拧眉,他又嗯了一声。
萧融深吸一口气,眼冒金星,这回就不是系统的作用了,而是他被气到缺氧了:“嗯什么嗯!不行!!!”
萧融掷地有声,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焦灼了起来。
坐在他俩中间的高洵之眨巴眨巴眼睛,丝滑又低调的往后仰了一下,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融瞪起一双眼睛,屈云灭沉默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为何不行。”
他问的太平淡了,仿佛萧融正在无理取闹一般,这搞得萧融更加生气:“为何??你说为何,这是什么年代啊,还来屠杀战俘那一套,连鲜卑的战俘你都能放过,如今的左军和申家军你反而不愿意放过了,是,其中有许多该死的家伙,但也有被他们裹挟着不得不参与进来的人啊!是否要背叛镇北军,这是一个小兵能决定的事吗?他们投身行伍不过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原百福他们做的孽,凭什么要这些无辜的人来买单?!”
屈云灭:“就凭我愿意。”萧融愣住。
屈云灭又道:“我不在乎他们无辜不无辜,这世上死人这么多,可不是每个人都罪大恶极。多得是罪人逍遥法外、无辜者却横死街头的事,他们倒霉,被卷进了这场纷争当中,可这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何要饶过这些对镇北军举起兵戈的人。”
萧融:“…………”
他听着屈云灭的歪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你的错,你便要取了他们的性命,你有没有听到你自己在说什么,对缴械的战俘毫无怜悯之心,你是想做一个暴君吗?!”
屈云灭:“屠杀战俘者不知凡几,就算是屠城者过去也出过好几百个了,暴君又如何,就是明君手上也沾了无数的人命!匈奴人在益州建立的小国如何灭亡的,不就是被屠了满城吗?别用满口的仁义道德来规劝我,心情好时,我会听你说几句,但我今日心情不好,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惹怒我会是什么代价!”
说着,他双手按在桌子上,他盯着萧融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诛首恶根本不够!只有把所有参与进去的人都杀了,以后才没人敢再生出侥幸之心,所有背叛我的人,最后都是一个结局,死!!!”
萧融神色发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得对。”
屈云灭依然盯着他,目光锋利。
萧融定了定神,继续开口:“是君王,手上都有血债。即使你不遵守仁义道德,这世上也没什么人能拦得住你,左军是背叛了你的人,申家军是挑衅了你的人,就算你杀光他们,也没人敢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但人人都知道这不对啊,你也知道,即使做这件事影响不到你的地位,那你的良心呢?你分明不是一个好杀的人!”
高洵之一听这话,突然抿直了唇角,他已经预料到屈云灭会说什么蠢话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屈云灭直起腰,朝萧融嗤笑一声:“这才过去多久,你便忘了天下人是如何评说我的了,你不是也说过吗?我,暴虐嗜杀。”
萧融:“……”
他又吸了一口气,屈云灭的话气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等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他才反击回去:“那是因为我认为你已经变了,不,我认为我之前是被他人的说辞蒙蔽了,你不暴虐,也不嗜杀,过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有些百姓对你和镇北军改观了,你为什么又要把自己的名声扔到地上去!你以为别人怕你就不敢背叛你了么,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只会让他们跑得更快!今日是屠杀战俘,明日呢,你还想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搞什么株连九族、夷三族吗!”
屈云灭突然不说话了。
萧融:“…………”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神色微变,他绕过桌子,来到屈云灭的身边。
萧融看着他的脸色,声音变得怀疑起来:“你又想做什么?”
屈云灭看看他,最后还是张口说道:“回陈留之后,我要把所有原家人都抓起来,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高洵之低着头,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原百福后来没有劫持萧融,或许等过半个月一个月的,他还能想办法给这些人留一条命,但现在这些人能死得痛快就不错了,没看屈云灭的语气都开始憋屈了,他一开始想的绝对不是斩首,只是看萧融这个态度,他才妥协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