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了这话,屈云灭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等我好一些了,我就去找他。”
或许他的气色好一些,萧融对他的恨也能少一点。*
萧融睡醒之后就起来看这些天的军报,鲜卑人在那一日追击不成之后,很快就退了回去,按理说这些日子他们应该一鼓作气,趁他病、要他命,直接打到镇北军这里来,趁着屈云灭生死难料的时候,将失去主将、军心涣散的镇北军直接击溃。
但他们没有,他们甚至安静如鸡,每日除了不痛不痒的派几千人和镇北军交战,就是不停的派斥候过来打探消息。
萧融懂,他们这是在等。
他们要等屈云灭身死的消息确认了,才会带兵攻打过来。
他们还是十分忌惮屈云灭,所以非要等他死了才会反击,这么胆小、这么惧怕,却又能孤注一掷的使出毒计,拼着被屈云灭反杀的风险引君入瓮,这不太合理。
前后两种态度仿佛是出自两个人的计策,如果鲜卑人这么狠,为什么之前几个月毫无动静,屈云灭要打鲜卑的消息可是去年就已经出现了风声,今年更是人人都知道了,之前不用,非要等到兵临城下了再用,他们就不怕近在咫尺的镇北军失去镇北王之后,根本没有军心涣散,而是群情激奋之下,直接踏平他们的盛乐城吗。
还有那骸骨也不对劲,原百福派人回去查看,发现埋在雁门山下的屈大将军和伊什塔族长坟茔确实被挖开了,而挖走的人很小心,他们又重新把土给填上了,只是挖开的坟茔会有痕迹,只看痕迹的话,就是这几天的事。……不是鲜卑人挖的。
鲜卑人偷偷进来挖走骸骨,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鲜卑人挖走就挖走了,为什么还要把土填上,他们马上就要用这两具骸骨,就是被人发现了,镇北军也来不及补救了,原百福说他们填的很仔细,似乎还存着不让人知道的心思。
但中秋节当天这骸骨就已经送到了镇北军,大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应当是鲜卑人下令,中原人……将其挖了出来,而中原人不知道鲜卑人想对它们做什么,所以还怀揣着不会被发现的想法。
或许都不用说是中原人,就是雁门郡的人,甚至就是镇北军的人。
半年前,镇北军是个大筛子,半年后,镇北军还是个大筛子。
只是萧融不懂,挖祖坟于这时的中原人而言,这是最为卑鄙最为可恶的行为,做这些事的人要下十八层地狱、要受最严重的生前死后惩罚,这得是多穷凶极恶的人才会干出来的事啊。
萧融倚着营帐中央的圆木沉思,就在他即将想到什么的时候,张别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萧先生,该用饭了,今晚又是烧羊肉,军中饮食粗糙,要是吃腻了,明日我出去找找有没有兔子洞。”
萧融回神,他把桌子上放着的军报都拿下去:“不用这么麻烦,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能吃上羊肉就不错了,半年前我连荤腥都难见到呢。”
张别知挠了挠头,他不太会安慰人,唯一会的几个法子,还都是用来哄他姐姐的,但是老实说,他姐姐可比萧融好哄多了。
把饭菜放下,张别知替萧融摆碗筷,如今阿树留在陈留,他便自觉的接过了这些工作。
虞绍燮和简峤表现得萧融如今跟个乌云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五雷轰顶、降下天罚,张别知却觉得萧融如今还好,最起码比之前好,看他多和善啊,还邀请自己一起坐下吃。
张别知当然是立刻就坐下了,而他刚动了一下筷子,就见对面的萧融突然停了动作,他维持着拿筷子的姿势,仿佛这菜突然变成了他仇人的模样,抿起唇角,当啷一声,他把筷子扔回了桌子上。
张别知正纳闷着,感到背后起了一阵凉风,他回过头去,看见重伤未愈的大王慢吞吞的走了进来。
除了王帐有将近三米的层高,其他军帐其实都挺矮的,毕竟大家要节省布料,反正这就是个睡觉的地方,用不着搭太高。
萧融来得太匆忙了,简峤临时给他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用料就不是多么好。
萧融进出的时候都快碰到顶了,屈云灭更是得歪一下脑袋才能走进来。
可是萧融用眼神逼视着他,他的眼里好像没有一丁点温度,屈云灭本来迈出了步子,却又迟疑的收了回去,他抿着唇,不再往前走,但他也不出去,就这么站在帘子里面,贴着帘子,这也是整个军帐层高最矮的地方。
张别知看着屈云灭的脑袋把军帐顶起了一个小鼓包,他叹为观止的张着嘴,终于是想起虞绍燮白日说的话了。
猛地把嘴闭上,张别知闪电般的站了起来,他还拿着筷子,不过他可能已经忘了这个事,带着筷子一起抱拳,他对萧融说道:“姐夫找我有事,我先走一趟,萧先生慢吃,慢吃。”
说完,也不等萧融回答他什么,他转身就走,走到帐帘处,发现屈云灭在这挡着,他好像没法过去。
沉默片刻,他斜过身子,非常缓慢、也非常丝滑的将自己半个身子滑了出去。众所周知,上半身能过去,那下半身也行。……
张别知成功逃出生天,他擦擦脑门上的汗,赶紧去将此事汇报给他姐夫,而萧融的营帐当中,这两人都被张别知的操作弄得沉默了一会儿。
然而放在平时非常好笑的一幕,到了此时,这两人谁也笑不出来。
屈云灭顿了顿,迈步朝萧融走去,这里地方小,只三步,他就走到了萧融面前,而萧融看着他姿势僵硬,步伐缓慢,他坐下的时候,脊背还抽搐了两下。
萧融抿着唇,将目光偏到另一侧,他冷淡的问:“大王怎么来了?”
此时的屈云灭换了一身衣服,将身上的所有伤口都遮住了,只是脖子上缠的白布还有两圈露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他低着眼,声音比刚醒的时候好了一些:“你知道我总会来的。”
萧融听了,却是轻笑一声:“我不知道。”
屈云灭抬起眼睛,他看着萧融此时的模样,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知你现在对我很是失望,我立下了承诺,但我差点没有做到,你不相信我是对的,我没有我自以为的那么——”
萧融突然打断他:“我相信你了。”
屈云灭一愣:“什么?”
萧融:“我也以为我没有信你,但事实是,我信了。”
屈云灭怔怔的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人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这时候萧融又对他笑了一下,他笑得很是嘲讽,却是在嘲讽他自己。
“所以不是你自以为是,而是我自以为是,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很担心,但是再担心我也没有做过什么,我没有来找你,也没有告诉你,因为内心深处我相信了你,我想你会做到的,你会看重你自己、保护你自己,好好的、像你保证的那样好好的回到陈留来。”
屈云灭如坠冰窟,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感觉,但在萧融说他真的相信了他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淹在水面之下了。
他艰难的发出一个音节:“我……”
这时候萧融又对他快速的笑了一下:“没关系。”
屈云灭愣愣的看着他。
萧融说道:“没关系,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正如大家说的一样,鲜卑人裹挟了你,父母受辱谁都忍不了,你只是做了一个为人子者必然会做的事,我不怪你,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二者相权必取其重,每个人都会这样选择。”
屈云灭望着他,脊背挺直,其实这样的动作让他很疼,但疼点也好,身上疼了心里就没那么疼了。
他看着萧融,萧融也看着他,萧融此时的神情还可以,但屈云灭的神情紧绷,眼眶甚至发红,他盯着萧融的眼睛,像是自虐一样的听着萧融的话,他一定要听完。
而萧融看了看他的脸色,短暂的停顿了两三秒,然后才把最后一句说出口:“屈云灭,你不欠我,所以不必担心我。”
屈云灭定定的看着他,突然他弯下脊背,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身前的桌子,他急促的呼吸了几个回合,而在这个过程里,他的指头甚至微微的嵌到了桌子里。
终于,他重新挺起了身体,他扯了扯嘴角,对萧融重复道:“我不欠你?”
萧融看看他的模样,然后垂下了眼睛。
这是萧融在屈云灭昏迷的时候,想的最多的一句话。
他需要用这句话来劝说自己,这样他才不会怨恨屈云灭,濒死的经历像一把锤子,把他砸的眼冒金星,也把他砸的豁然开朗,有些遗忘的事情他骤然就想了起来,就像一些文艺片的套路,主角失忆了,又撞一下头,他就全都想起来了。
从温暖的假象里清醒以后,他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也想起来不止是屈云灭对他许下了诺言,他也对别人许下过,他不住的盯着犯了错误的屈云灭,却没发现真正犯了错误的人是他自己。
两天的时间,他什么都没做,就是静静的看着屈云灭思考,思考他到底在做什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屈云灭看起来十分激动,这其实不好,因为他重伤未愈,他刚醒过来而已,就算休息了一个下午,这时候的他也很是虚弱,萧融实在不该这时候就跟他计较,应该说一些劝服的话,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
但萧融没有,因为他觉得这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经由重锤的击打,他清醒了,那么屈云灭也应该这样,虽然看着屈云灭无法接受的目光,让他感到心里有点点的刺痛,可他心里又掠过了四个字。我也没错。*
屈云灭在质问出那句话以后,他沉默了好长时间,因为他在端详萧融的神情,说到底是他害萧融担心了,而无论屈云灭怎么固执的坚持他的说法,他对萧融,总是感到很亏欠。
他想知道萧融是不是认真的,想知道他说这句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伤害他?报复他?还是……他真的是这么想。
但萧融不看他的眼睛,他回避着和自己的对视,这让屈云灭陡然而生一种侥幸心理。
屈云灭沉声道:“这样的谎话,哪怕是从你嘴里说出来也毫无可信度可言,难不成你是觉得我刚醒过来没多久,脑子还不活络,所以有可能被你骗过去么。”
萧融皱了皱眉:“我没有骗你,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骗你。”
屈云灭放在一旁的手指微蜷,他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冷静态势,就像罗乌说的那样,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性格而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屈云灭盯着他,突然,他说了一句:“这又是你那个不愿意欠人情的说法吗,你不愿意欠我人情,所以也不愿意让我欠你的人情,但是萧融——”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看见萧融摇了摇头。
屈云灭一愣,然后他听到萧融慢条斯理的对自己解释:“我的确不愿意欠你的人情,可你从未欠过我的,从一开始就是我来找你,我效忠你,你是镇北王,我是你的幕僚和臣子,我为你做什么是应该的,而你不需要觉得对我有所愧疚,身为臣子,我应当为你解决一切,很可惜这一次的事情即使是我遇上了,我也没有好的办法,如今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大王也应该看开才是。”
屈云灭被气笑了:“看开。”
他又在重复萧融的话,他像个小孩,似乎是觉得鹦鹉学舌很有意思,小孩爱重复大人的话,是因为他们不懂,觉得十分有趣,所以一再的重复。
而屈云灭重复萧融的话,也是因为不懂,但他体会不到这些话里面的半点乐趣,他只觉得萧融比那支暗中的冷箭还厉害,冷箭让他火辣辣的疼,萧融却让他感到浑身的血管都被冻住了一般。
身上的某处伤口好像张开了,每一处柔软的地方都在和坚硬的布料摩擦着,里面鲜红的肌理像是另一张血盆大口,它在叫嚣着疼痛,但屈云灭没有管它。
他只是再一次重复萧融的话:“看开?所以你不远千里长奔到此地,就是为了让我看开吗?萧融,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我看得很开,鲜卑人侮辱了我的父母,那我就要打他们,我知道这是个计,但我还是要去,我中了埋伏,只是因为我不够小心,却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所以你看,我看得非常开,倒是你,你看开了吗?”
萧融抬起眼睛,屈云灭近乎挑衅的望着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色厉内荏,他不是来吵架的,也不是来让萧融更生气的,可是如今他反而希望萧融能跟自己大吵大闹,不要那么理智的和他对话了,露出来一点……露出来一点点对他的关切、担忧,好不好?
不要只有失望,不要只有理性,他受不了。
屈云灭的诉求简单又直白,就明明白白的写在他脸上,萧融看着他血色尽失的脸色,还有因为心绪不稳而不停颤动的眼睑,萧融思考了片刻,说道:“我确实……还没看开。”
屈云灭的神情刚有了细微的变化,就听到萧融继续说:“我以为这场战争会很顺利,可我低估了敌人的恶毒,也低估了大王在这世间的重要性。我在陈留待的时间太久了,沉迷安乐窝,就忘了外面还有许许多多的危险,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准备将陈留交给宋铄,以后,我会一直陪伴在大王左右,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还是会尽我所能,至于大王能不能做到,我也不强求了。”
如果是以前,听到萧融要求和自己寸步不离,屈云灭能高兴的晚上都睡不着觉,但今日听了,屈云灭脸上的肌肉突然绷紧。
他的下颌骨缓慢的动了动,像是他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下一瞬,他的怒吼像是带着血腥味一样的扑向萧融。
“萧、、融!!!”
这一声炸雷吓得外面的张别知手一抖,手里的筷子立刻就飞上了天,他跟杂耍一样的赶紧伸出两只手去抓,竟然还无意中完成了一个杂技的高难度动作。
简峤:“…………”
他压低声音呵斥,“别闹了!被大王发现没你好果子吃!”
张别知感到很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
虞绍燮:“我刚才就想问,你为什么会拿着一双筷子站在这?”
倚着虞绍燮的虞绍承打了个呵欠:“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咱们站在这究竟有何用,除了大王吼的那一声,我什么都没听到过。”
虞绍燮刚要回答他,前面站在偷听第一线的高洵之怒了:“谁再说话,就赶紧给老夫滚蛋!”
众人:“…………”
这些人都沉默了,因为不管怎么插科打诨,哪怕是最不想参与这事的虞绍承都不想就这么离开,他们还需要一个结果呢。*
营帐里面,屈云灭又站了起来,这回他站在营帐中央,倒是没有再贴着帐顶了。
萧融仰头,看着他句句暴怒:“我知道,我中了计,差点死在鲜卑人手里,我几近没做到保证过你的事,你对我感到生气,我明白。可你能不能也为我想一想,我是逼不得已的!如果可以我也不会食言,他们——他们盗走了我父母的骸骨,你还想让我怎么做?!难道我要眼睁睁的看着,忍着,任由他们把我阿娘的尸骨光天化日的挂在墙上吗!”
屈云灭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但他看起来更糟糕了,因为他被气的,而且他的头上出了好多汗,他很难受,只是他没告诉萧融。
萧融盯着他眉心的位置上,慢慢流下来的一滴冷汗,它落在泪沟上,看起来就像是屈云灭流下的泪。
但屈云灭不可能流泪,他是最标准的男儿流血不流泪的那种人,无论是恐慌、难堪、焦躁,他的处理方式都是大发雷霆,用怒火发泄自己的情绪,不过能让他露出这么可怖的神情,萧融也是很厉害了。
不管是外面偷听的谁站在这,估计都要被吓傻一阵子,但萧融还有心情观察屈云灭的神情,然后,他也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回答屈云灭的问题,反而是问了他一句别的:“醒了这么久,你有同其他人问过最近发生的事情吗?”
屈云灭神情僵了一瞬,没有,他没问。从萧融脱离他的桎梏,他满脑子都是怎么让萧融生气,他什么都没问过。
萧融笑了一下,那表情就像是说,看,我就知道。
屈云灭的神情越发僵硬,因为他察觉到了,从萧融问他这个问题开始,他已经输了。
萧融轻声问他:“屈云灭,你怎么总是那么自以为是。”
屈云灭脖子上的筋抽搐般的动了动。
萧融深呼吸了一遍,然后才重新看向屈云灭:“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离你受伤不过五日,甚至还不到五日,准确的说是四日半,为什么我能到的这么快?”
屈云灭一怔,发现他露出茫然的神色,于是萧融又道:“你看看我,你有没有发现,我和之前哪里不一样了?”
屈云灭的眼神像锥子一样扎在萧融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杀了萧融,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是慌了。
沉默片刻,给他留出思考和反应的空间,萧融才慢慢说道:“你让我为你想一想,屈云灭,我告诉你,我想了,整整两日的时间,我坐在你身边,一直都在想,你没有死在我手里就是因为我已经提前想过了,那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你有为我想过吗?”
“为父母报仇,抢回你母亲的骸骨,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会因为这个就对你生气。天下人对我有诸多误解,对你也一样,但我以为至少你是了解我的,你真不明白我生气的原因在哪里吗?”
屈云灭脑子非常乱,他听到萧融说他已经来了两日,那时候他的脑子里就像是有两个镲猛地碰撞了一下,这时候萧融又问他这个问题,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回答:“……因为我中了敌人的计。”
萧融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但听到的时候他还是笑出了声。
屈云灭不安的看着他,门外偷听的五个人也不安的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萧融:“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可你好像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连对我自己都不会那么自大,人活着就是会犯错,更何况这事究其根本也不是你的错,是敌人太卑鄙了,但我无法接受的是,你明明同我保证过了,你也知道敌人就是要引你出去,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脱离大军!”
一连三个为什么,把屈云灭问的哑口无言。
而这时候,萧融又笑了一下,要是虞绍燮在这,就会发现这是萧融下午时对他露出的同款表情:“你回答不上来,但我知道,因为你习惯了,战场是你个人的战场,别人不是你的敌人、就是你的累赘,你仗着一身武力不要命的往前冲,也是因为你确实不在乎你这条命。”
萧融往前走了一步,他跟屈云灭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而他再次放轻声音,但是这回他的语气无比认真:“那我算什么呢,心心念念都是你这条命的我,岂不是看起来很可笑吗。”
屈云灭的眼睛染上了猩红的颜色,他同样看着萧融,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当啷。——咣当!
营帐外面,简峤掐死张别知的心都有了:“把你那该死的筷子放下!!”
张别知委屈又后怕,但是现在扔出去不是还有动静,干脆,他直接塞到胸口,保证绝不会再掉了,他才对其他人坚定的点点头。
众人:“……”
张别知这么多年挨的骂,真没有一句是白来的。
他们紧张的重新看向那个安静的帐帘,然而什么动静都没有。
里面的萧融和屈云灭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萧融猜到了外面应当是有人在偷听,但他垂下眼睛,没有管;而屈云灭是已经顾及不到别的事情了。
屈云灭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才终于发出声音来:“我没有不在乎……”
他现在有了许多要做的事,他知道有人在陈留等着他,他甚至……甚至在中箭之后体会到了什么叫后悔!
他没有不在乎,没有!
可是这些话好苍白啊,他说他没有不在乎,那他又做了什么呢,气上心头他就不管不顾了,别说萧融,连他自己、连他阿娘,他都不记得了,他轻易的跳进了敌人的圈套,把活人死人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化身杀戮的机器,却不知道他并非机器,他是人,而人是会死的。
屈云灭解释不下去了,他的嗓子发堵,身上还是好疼,但是心里也好疼,后悔的情绪又袭击了他,这种汹涌又锋利的感觉,让他控制不住的闭了闭眼。
他沙哑的说道:“我错了。”
“我错了……”
“我知错了,阿融,我不会再犯了。”
萧融抿着唇,却只是轻轻的对屈云灭摇了摇头:“我不是你,我吃一堑就长一智,我也错了,而我是真的不会再犯了。”
屈云灭听着这些话,身体仿佛摇摇欲坠,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不是萧融抛弃了他,而是所有都抛弃了他,他眼眶红红的看着萧融,而萧融不再看他,他只是盯着地上那个被灯光拉长的影子,然后硬着声音说道:“大王慢走,还请大王这几日好好休息,待大王伤好了,我们还需要同鲜卑好好的算一笔账。”
萧融沉默的等着,他了解屈云灭,但也不是完全了解屈云灭,就像这个时候,他猜屈云灭更有可能的是耍赖,他不愿意离开,而萧融也准备好了这样应对的措施。
但屈云灭没有死缠烂打,他看了萧融很久,发现他真的不再对自己心软了,于是屈云灭浑浑噩噩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从他转身开始,萧融就已经抬起了头,他看着屈云灭如何僵硬的迈出步子,又看着屈云灭如何抬起那只还有些颤抖的手。
萧融看着,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脱力一样的摔坐回席子上,一旁的饭菜早就冷了,不过没事,现在的萧融什么都吃不进去,他也开始像之前的屈云灭一样,在心里固执的重复。
我没错,我就是没错。……*
里面的对话断断续续,外面那几个人其实没听到太多,但结合上下文,他们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五个人一个挨一个,跟糖葫芦串一样的尴尬站着,而屈云灭从他们几个人面前走过,一点反应也没有。
张别知大气不敢出,他默默看着屈云灭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有种酸楚的感觉。
但说到底这是别人的事,还是他一直都不怎么关心的大王的事,所以这酸楚转瞬即逝,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然后小声问一边的简峤:“大王中的毒没有影响眼睛吧,或者影响脑子?”
简峤:“…………”
他缓缓扭头,而拯救了张别知的,是高洵之的一句话:“简峤,你今夜守着大王。”
简峤忍了忍发痒的拳头,然后闷闷的回了一声是,但是临走之前,他报复性的撞了一下张别知的肩膀,把他撞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