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急匆匆地赶过来,一脸的喜色。
“主君马上就回府了,主母让郎君换好衣裳一起去迎接主君。”阿琅喜滋滋地道。
樊哙大军大败燕王臧荼大军,掳获燕王和燕王大将,立了大功。主家富贵,他们这些下仆也跟着有脸面,整座樊府皆喜气洋洋。
“知道了,你去回禀阿母,我马上就来。”
这下子樊伉也顾不得无名,急匆匆地回房,换了一身不那么俭朴的衣裳,和吕媭一起去樊府大门迎接樊哙。
“阿母,阿翁何时到?”樊伉趿着木屐哒哒哒地跑出来,跟在吕媭身边伸着脖子张望。
“早先就已经进了城,马上就该到了。”吕媭也禁不住喜气洋洋,“伉儿也想阿翁了吧?”
“不知阿翁可曾受伤,身体可好。”樊伉心中忐忑不已,满脸纠结,不知道樊哙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
“放心吧,有你姨父和舅父在,你阿翁定然没事的。”吕媭信心满满。
母子两个正说着,远远地就听见安春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骑由远及近,不多时就飞驰到樊府门前。
骑士“噫”了一声,停了下来。
樊伉的目光全被眼前那匹干巴枯瘦的坐骑给惊到了。
那尖尖的耳朵,那猥琐的小眼神,那浑身精瘦的腱子肉,那健壮有力的大长腿,以及那响亮的“咴”的叫声,即便再帅气再漂亮再有王霸之气的外表也掩盖不了它本质上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匹驴子的事实!
堂堂的汉丞相临武侯,汉王的连襟班师回朝,居然连匹马都没有,只能骑驴子!
虽然穿过来的时候就知道汉朝穷,但是没想到能穷到这个程度!
简直穷出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扭头一瞅,吕媭和阿琅他们神色正常,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樊伉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跟在吕媭身后,打定主意能不开口绝不轻易开口。
“夫郎,你总算回来了。”吕媭神色激动,樊伉发现她的眼角隐隐似有水光闪动。
“细君辛苦你了。”樊哙把缰绳随手朝边上一个仆从身上一扔,挽着吕媭朝里走。
樊伉蹭啊蹭地蹭到樊哙身边:“阿翁?”
樊哙扭头,在樊伉头顶上揉了一把:“伉儿长高了。”
那是当然。
他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自然长得快。
樊哙一走就是大半年,当然看起来变化大。
大黑“咻”地窜了出来,绕着驴跳来跳去。
樊哙脸上那对都快要被大胡碴子掩住的眼睛猛然一亮:“好犬!”
看着大黑的眼神红果果地就像在看一块上等的狗肉。
“一会儿宰杀了晚上炖着吃。”
樊伉:“?!!”
大黑:“汪!”
吕媭抿嘴一笑:“那可不成。大黑救过伉儿,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樊哙哈哈一笑,“那就饶它一条狗命!”
樊伉:“……”
这话说的,还真是一条狗命!
“行了,先回屋吧。一大群人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樊哙一手挽着吕媭,一手按在樊伉脑袋上,一家三口朝里走,身后呼拉拉跟了一群人。
樊哙是个大长腿,吕媭也是个大长腿,樊伉一个小短腿磕磕绊绊地夹在夫妻两个中间跟得无比辛苦。
进大门就是一个超级大的火盆,盆里只剩下燃烧过后的木炭,将熄不熄。
樊哙大步跨过火盆,吕媭连忙拿着沾了水的柚子叶对着他挥来扫去。
等到估摸把樊哙身上的霉运晦气扫没了,吕媭将柚子递给阿偌,亲自上前为樊哙摘盔卸甲。
卸了甲,早有人奉上热气腾腾的水盆请樊哙洗漱。
樊哙净了脸,擦着手问:“府中一切可好?”
吕媭左右看了看,阿偌会意,领着其他的侍女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怎么了?”樊哙问。
“府中诸事安好。”吕媭眉心微蹙,叹息道,“就是伉儿发作了癫疾,怕是不妥。”
樊哙眉头紧锁,见吕媭脸色不愉,宽慰道:“细君莫要着急,伉儿尚小,好好调养未必不能长寿。我亦曾听人提起阳庆公精研扁鹊卢医之脉书,医术精湛。明日我就着人去一趟临菑,总归是有办法的。”
一听儿子的病可能有救,吕媭脸上的忧色褪了一些,但依然忧心忡忡。
“希望如此罢。”
不一会儿,有仆役抬了热水过来,请国相入浴。
樊伉亲自为老爹放了洗澡水,可惜没有让人放松的精油,要不然对于缓解疲劳十分有效。
趁着樊哙泡澡的功夫,樊伉卷起袖子跑到厨房准备大显身手。
当然鉴于他年纪小身量都不够灶台高,基本是他动嘴,刘婆他们动手。
樊家新推出的包子馒头是必备的,大家正吃得兴头上,天天吃都不腻。
正巧家里还有武阜昨日送过来的野鸡野鸭子,还有吕雉特地着人送来的一罐蜂蜜,樊伉留了一只给大黑打牙祭,其余的让人收拾干净,剔去鸭掌膀尖,再将葱段荷叶姜片花椒一起,寒入鸭腹,串在铁叉子上,做成山寨版的烤鸭。
鸭头鸭掌膀尖也没有浪费,一起放在锅里卤着,第二天就能吃了。
等到樊哙洗完澡,略微歇息,烤鸭正好出锅。
看着家中新添置的桌椅板凳,樊哙也不觉诧异,大马金刀往正席上一坐,家中下仆流水一样往桌上端东西。
白白胖胖蓬松软绵的馒头、皮薄馅厚的包子、炖得香喷喷的羊肉汤、焖得油光发亮的彘蹄、烤得皮脆肉嫩的烤鸭……
足足摆了满满一大桌。
樊哙在军中生活艰苦,何曾见过这样的美食,光是瞧着就胃口大开,一句话没说,直接夹了一个大馒头,三两口吞下肚。
“这蒸饼味道不错!”
大汉朝人的眼中,食物的名称非常有特色。
蒸出来的一律叫蒸饼,不管是糜子饼、包子、馒头、花卷,全都是蒸饼。
樊伉已经不想去纠正名字了。
樊哙一口气吃了六个大馒头肚子有了点底,这才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山寨版的烤鸭道:“这个是什么?”
“烤鸭。”樊伉特别乖巧地拿筷子夹了一块带酥皮的鸭肉,裹了葱段和豆酱一起用薄面饼卷着,递给樊哙 ,“阿翁尝尝。”
樊哙接了过来,一口吃掉,末了砸巴砸嘴,说:“再来一个,太少了,没吃出味道。”
吕媭早已经卷好了一块,顺手塞进他嘴里。
“味道不错!”樊哙一连吃了十来块才停嘴,看着陶盘里乱七八糟剩下的一点边角料,十分不好意思,“此菜鸭皮香脆,肉质软嫩,细君和伉儿也尝尝。”
“厨房还有。”樊伉心想,他就是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所以才把武阜送来的野鸭子全烤了。
现在一看,果然是对的。
樊哙将烤鸭全部消灭掉,又吃了二十个胖嘟嘟的大水饺,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樊伉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他爹盖世英雄,武力值爆表,那饭量也不容小觑。
果然英雄都是饭桶么?
樊哙伐逆归来,十分疲累,吃过饭又陪着吕媭樊伉略坐了一会儿,自去歇息。
樊伉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第二天,得到吕媭的话可,樊伉招来了之前盘炕的匠奴,直接带到石硙前面。
“郎君想打一个不靠人推的石硙?”匠奴一满脸的诧异之色。
不靠人推,石硙一个死物又怎么会自己转起来呢?
郎君的想法真奇怪。
“怎么不可能呢?”樊伉两手揣进袖子里,绕着石硙走了两圈,努力回忆以前见过的畜力石磨和水磨的样子,说,“石硙就是靠着两个磨盘辗压磨碎粮食,只要能让石硙转起来就成,又不一定非要靠人推。”
他的设想让匠奴们一脸茫然:“不靠人推,那还能靠什么?”
“很多啊,牲畜啦风啊甚至水都可以啊。”樊伉努力用着符合一个十岁孩子的思维方式去解释说,“牛和驴子都能拉车,风能吹断树枝,水能把人冲走,为什么就不能让石硙转起来呢?”
古代欧洲的风车磨坊水车磨坊不都是靠这样的原理吗?
可惜匠奴们根本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石硙这么重,光靠风和水怎么能让它转起来呢?
郎君果然是个小孩子,什么事都想当然。
看着匠奴们一脸茫然的脸色,樊伉顿时满头黑线。
果然不是工科出身就是这点不好,凡事都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想给人解释都解释不明白。
要是有详细的图纸就好了。
樊伉感慨着,想到之前白做工的任务,任务完成不给别的,给个水磨或者风车磨坊的图纸也成啊!
连欧洲那些野蛮人都能想出来的东西,他就不信有了图纸,他们大汉国的匠人会想不明白。
可惜系统大神实在太小气了,毛都不给一根。
因为自己专业不对口,理论知识不过关,樊伉只能退而求其次,别寻他法。
“都是用石块辗压磨碎粮食,只要想法子给石硙装上像车辕和牛套的东西,让牛和驴子能够一直原地绕圈圈不就成了?”
“牲畜又不是人,怎么可能跟人一样,会一直原地绕圈圈呢?”有人反驳道。
樊伉白了他一眼:“牛和驴子不是都吃草么?前面吊一篮子草不就成了?让它们一直看得着吃不着,不就跟着草走了。”
众匠奴们沉默了,只觉得郎君这法子略损。
匠奴中有个叫闳翁的,年纪最长,经验也最丰富,听樊伉这么一说,没有开口反驳,倒是绕着石硙琢磨开了。
“郎君说的这法子倒是值得一试。”拉车和拉磨能有多大的区别呢?
樊伉见终于有人能领会他的意思,不无欣慰地抬手,本打算拍老头儿的肩的,结果两人身量相差太大,最后只能改拍到闳翁的腰:“不错不错,我看好你哦。”
闳翁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从他的表情也能猜出郎君是在夸赞他,一脸黑瘦的老脸顿时显得有些窘迫,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老奴一定竭尽所能想办法——”
“若你能解决这个难题,到时候奖励你一袋粮食。”对他的木讷和不善言辞丝毫不以为忤,樊伉大方许诺。
这个年代粮食和布匹就是硬通货,一袋粮食比那坑爹的半两钱受人欢迎多了,更何况是一个吃不饱穿不暖连自由都没有的匠奴,吸引力尤其大。
闳翁简直喜出望外:“多谢郎君,老奴一定不负郎君所望。”
收买人心成功,樊伉笑眯眯地道:“去办吧,缺什么就跟阿琅说一声。”
“喏。”
闳翁喜不自胜,在众匠奴羡慕的眼神中退下去了。
安排好匠奴们的事,樊伉总算有心情关心关心他的红薯藤。
阿琅和无名两个正围在种红薯的木箱子前,一个在给红薯藤松土,一个拿着水瓢满脸纠结状。
“怎么了?”樊伉心里一紧,还以为宝贝疙瘩红薯藤出事了。
阿琅举着水瓢,脸色纠结得不行。
“郎君,这真的是大芋么?大芋的叶子好像不是藤哎。”
这傻孩子,红薯和芋头天差地别,红薯藤都长这么长了,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实在是有够迟钝的!
“是吗?种出来就知道了。”樊伉兴致勃勃地道。
樊伉仔细察看了一下,发现红薯藤已经长到了快有半米长,早已经爬到木箱子外头去了。
前些天无名无师自通地在木箱子边上照着红薯藤的生长方向搭了一个半米高的木架子,如今红薯藤新生的萌芽沿着木架子长得一派欣欣向荣。
樊伉估摸着红薯藤这个样子应该可以采收了,兴冲冲地拿着剪刀,剔掉叶片后,“唰唰唰”地将红薯藤剪成了十几段,然后把吕媭特地买来准备种花的盆抱了一个过来,将剪截下来的那些红薯藤种进盆里。
培上土浇了一遍水,樊伉看着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红薯藤断,想象着三四个月后,红薯大丰收的样子。
正常情况下,一亩地红薯可种植三千多棵红薯苗,亩产四五千斤,如果是良种的春薯,产量更是高达七千多斤以上。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棵红薯能育出十几棵红薯苗,一季下来,五十斤肯定是够够的了。
“郎君,这样大芋藤就能生根发芽了?”阿琅十分好奇,从没见过拿茎叶育苗的啊,郎君不会是胡闹吧!
“放心,等着吧,最多半个月,肯定能生出根来。”樊伉自信满满,“以后每天天晴把盆搬出来晒晒太阳,下雪就搬到我屋里,别冻到了。”
系统给的红薯品种非常好,耐霜耐寒,生命力旺盛,产量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阿琅怪怪地看了他一眼,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阴阴的,既没有太阳也不下雨。
“那郎君今天是让它晒太阳还是搬回屋?”
“搬进屋吧。”樊伉缩着胳膊道。
阿琅弯下腰,搬起盆吭哧吭哧往屋里走。
既然郎君如此重视,阿琅打定主意,即使这些明显不是大芋的藤蔓哪怕只是根杂草,他也会用心照顾,必不让郎君失望。
樊伉的运气好,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每天都天气晴朗,照往常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开始大雪纷飞了。
他剪截下的红薯藤除了两根死掉中,没有生根发芽,其他都活了。
樊伉让人做了十几个大木箱子,填上沙土埋上肥,将十几棵红薯苗小心翼翼地移进木箱子里,又把自己院子里空着的一间屋子四面墙都砌了炕,每天烧炕做了个人工温室,专门用来种红薯。
他育苗的时间不对,红薯喜温怕寒,接下来的两个月,如果不做好保暖措施,红薯苗肯定会冻死。
等到把红薯苗全种下去,樊伉一看任务进度条,百分之三十,不由得吁了口气。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十个月,最多四个月,就能收获第一批红薯了。
红薯种下去后,便一日冷似一日,十月底的时候,天空更是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
作为一名已经习惯了夏天吹冷气,冬天靠暖气的舒适生活的现代人,大汉朝的冬天对樊伉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樊伉本来就怕热又怕冷,来到这个连烤火炉都没有的年代,火炕是他冬天最大的倚仗,每天除了早晚问候吕媭樊哙,他连炕都不想下。
披着狐袭,盖着被子,坐在温暖的炕上依然冻得手都不敢露出来的樊伉,看着刚练功完毕,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芦花袄子,却依然在往外冒热汽的无名一眼,不无羡慕地道:“真好,你都不怕冷的。”
“是你身体太弱了。”
“胡说!我只是比较怕冷而已,我的身体可好了。”樊伉不服气地反驳着。
无名拧了布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将布巾扔回到水盆里,走上前来,捏着他一双冻得跟猪蹄似的爪子搓了搓,说:“从明天起,你每天早上起来跟我一起练武,强身健体。”
“再说吧。”樊伉敷衍地道。
现在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窝在炕上还嫌冷,疯了才会大清早的跟着他去外面打拳练剑。
樊伉以为无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亮,无名就过来掀被子叫他起床。
樊伉伸着脖子朝外头一看,外面天乌黑乌黑的,顿时又翻了个身,裹着被子敷衍地道:“你去练吧,我再睡一会。”
“起来!”无名一把压着被子,目光严厉。
“可是真的好冷啊!”樊伉耍赖般地朝着被子里缩,像只毛毛虫子似的在被子里拱来拱去。
无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突然两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汪——”
大黑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咻”地一下跳到炕上,正好压在樊伉身上。
樊伉被它压得隔夜饭都差点吐了出来,死命挣扎才从被子里钻出颗头来,看着大黑那张长脸顿时炸毛了:“死狗,重死了,快起开!”
大黑伸着舌头直哈气,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
无名又吹了一声口哨,大黑“汪”地一声从炕上跳了起来,樊伉正庆幸,冷不防大黑嘴一张,叼着他身上的被子跟疯了似的在炕上来回跑。
樊伉:“……”
这也是让他颇为怨念的一件事。
明明大黑是他救的,也跟他最亲,可自从无名来了之后,大黑就叛变了,转投无名的怀抱,把他这个主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都说忠犬忠犬,全是假的!
“反正都睡不着了,快起来!”无名取过炕头上被烘得暖乎乎的衣裳,扔到樊伉面前。
“我就不!”樊伉索性扑在被子上,被大黑拖着走,一脸的无赖相。
阿琅从外边进来,看到这一幕,脸都黑了:“无名公子,我家郎君人小体弱,你别这么严苛!”
“就是就是!”樊伉点头如捣蒜。
“就是因为体弱,才要炼体。”无名不为所动,捋袖子欲要将樊伉从炕上挖起来。
阿琅看得好生不舍,连忙道:“无名公子,闳翁来了,正在外头等着郎君召见。”
樊伉顿时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闳翁来了,他肯定是有事找我,无名兄,今天你就自己去练功吧,我就不奉陪了。阿琅,快叫闳翁进来。”
这老头儿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
樊伉决定无论闳翁有没有研究出畜力石磨,最后都奖励他一袋粮食。
第10章 第一笔生意(捉虫)
“呀,原来是闳翁来了,这么冷的天,快进来屋里坐。”樊伉一把将蠢狗掀到一边,目光灼灼地看着闳翁,态度十分热情。
对他的热情感到有点受宠若惊,闳翁跟在阿琅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烧着炕,中间还有一个炉子,跟屋外大雪纷飞的样子仿佛两个世界。
闳翁一进来就感受到屋子里的暖意,顿时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琅连忙上前将人隔开,皱眉道:“不知道面前的是郎君么?身体有疾也敢往郎君跟前凑!”
“无妨。”樊伉挥了挥手,顺着阿琅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这个天气宏翁居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麻衣,头上肩上还有未化的雪花。
再往下一瞧,他脚上穿的还是草鞋,冻得脚趾头都化脓了,樊伉光是看着就觉得冷。
即便是这样,闳翁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上却依然神采奕奕,亮得精人。
“郎君口中所说的那个畜力石磨,老奴和几名匠奴已经琢磨出了些许头绪,不知道郎君——”
那必然有兴趣啊!
不等闳翁说完,樊伉立刻兴冲冲地道:“真的?我去看看。”
无名脸一下子就黑了。
早上让他起来练功想尽办法拖拉不起,现下闳翁过来让他去看畜力磨倒是跑得飞快。
樊伉穿上皮裘,身上又披裹了一床小被子,在阖府上下怪异的目光里哆嗦着跑到匠奴们居住的地方。
相比起樊家主仆们住的主楼,匠奴们住的地方更加破旧。
土砖垒的半边房,墙上到处都是蜜蜂钻的孔,有的甚至已经都对穿了。
院子里收拾得最干净的地方,立着一个斩新的石磨,石磨的一侧有一个木质转轴的东西,架着一个横架,套在一头叫驴身上,石磨上方设了一个木质的圆顶,圆顶的边缘吊着一根竹木,正好跟拉磨的木柄连在一连,竹木上方吊着一根萝卜,叫驴想吃萝卜就会一直顺着圆顶设好的轨道往前,只要一动磨就转。
没想到他就随口那么一说,居然真的被闳翁几个做出来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闳翁看着那么老实本份又木讷的一个人,居然也能想出这种想让驴子跑又永远不给它吃到的损招。
樊伉内心坚决不同意这个损招其实是他最先提出来的,人家只不过是把他的想法付诸现实罢了。
“不错不错!”樊伉笼着袖子一副熟练的农民揣姿态,绕着石磨转了好几圈,连连点头,称赞不已。
“阿琅,跟阿母说一声,就说我要取一袋粮食两尺布给闳翁。”樊伉吩咐阿琅道。
阿琅应了一声,满脸羡慕地下去了。
不一会儿,阿琅就让人背了一袋子粮食还有两尺旧布过来。
“这是郎君赏给你的,拿着吧!”
阿琅面上一片不屑之色,内心却羡慕不已。
都是下仆,他是贱民,地位也不过比闳翁好一点儿。
闳翁一个奴隶都能得到郎君的厚赏,他心里既羡慕又嫉妒。
郎君对这个老宫奴可真好。
闳翁脸上的神情怔怔的,看着脚下那一袋子粮食和两尺布,好半天才嗫嚅着道:“这真的是给老奴的?”
樊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给你的。之前不是就说了,只要能解决石硙不用人推的问题,就奖励你一袋粮食。”
闳翁“扑通”一声跪下了,匍匐在地上声音哽咽。
“老奴、老奴——”
樊伉被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闳翁突然就朝他跪了下来,赶紧跳了开去,满脸纠结之色。
他这么小,闳翁年纪这么大,被他跪会让他折寿的!
无名看到这里,眼里闪过一抹深思之色,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道:“起来吧,郎君心善,你拿着就好了。”
闳翁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饱经风霜的脸上一片激动之色。
他原本是先秦宫奴,楚王攻破咸阳,一把火烧了阿房宫,他们一家子成了楚王奴隶,后来楚王和汉王相争,中间他又辗转被掳好几次,最后落到樊哙手里。
樊哙是汉国相,汉王的亲信,对于前秦的余民自然不会有多优待,何况他还只是个宫奴,本来以为一辈子就这样颠沛流离,悲惨到老了,没想到遇上樊伉这样的小郎君。
看着眼前一袋子豆子,还有两尺旧布,闳翁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他活了多半辈子,这是第一次拥有的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老奴愿意一辈子为郎君出生入死。”
阿琅瞪了他一眼:“呸!这话你也敢说!”
他一个匠奴也敢称为郎君出生入死,那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怎么办?
闳翁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却不曾为自己分辩半句。
被人拿救世主的眼光瞅着,樊伉挺不好意思的。
“这是你应得的,早些回去吧。”
闳翁再次跪下给樊伉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起身擦了把眼泪,将那两尺旧布牢牢抱在怀里,背着那袋粮食走了。
樊伉揣着手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样子,内心感慨万千。
这坑爹的封建社会唷!
还好他穿成了一个贵族阶级,要是穿成了闳翁这样的宫奴,那人生不想也罢!
樊伉唏嘘了好一会儿,冻得鼻涕都要出来了,转身回去,刚进门就看到吕媭站在廊下,双手笼在袖子皱着眉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