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静下了,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他无声的坐回了车厢里,像是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静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那又如何呢?纵使相逢应不识,再过几年,我也该尘满面鬓如霜了。”
他落寞极了,两手嵌入了发丝之中,沉声道:“又况且,他已心有他人了。”他抬眼,目眦尽裂:“是你家的长工!!!”
他从大悲陡然大喜,忽又大悲。
第一百零七章
这种感觉祥子很熟悉,“你别太激动啊,当心晕过去,晕过去你就得三天下不了炕。”
沈星河试图给宋伯怀讲道理:“大哥,人家三岁时见你一面,你不能指望人家此后余生都深爱着一个三岁遇到的,且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吧?
再者,你们第一次见面时,谁让你当时不说的?
谁让你不直接告诉人家,你不是去嫖的,你是特地去找他的。
不过我告诉你,这件事,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宋伯怀蓦地打断他:“你别告诉他。”
沈星河意外:“啥???”
“总之你别告诉他!”宋伯怀攥着拳头,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沈星河水灵灵的眼睛一转,咧嘴看着宋伯怀笑:“哦,我明白了,宋大人,你倒是个君子,施恩莫望报,你肯定是不愿他对你的感情掺杂了任何报恩的心态对不对?
但是我跟你讲,你这么想是不对的.......”
“你有完没完!”宋伯怀突如其来的亢奋,强压着愤怒,两只眼睛瞪得几乎射出火来:
“你该打听够了吧!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干系!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
你在多管闲事!你若讲出去,休怪宋某翻脸不认人!”
他恼羞成怒了。
歇斯底里,由于害怕外面的叶霓裳听见,他把声音还压得很低,这使得他的音色听上去更有些诡异的恐怖。
沈星河感到很冤枉:“天地良心,若非涉及漂亮哥哥的终身大事,谁听你这个呀,我家小疯子很想我,还在铺子等着我呢,我好心在这帮你分析,你还这样?”
不分好赖么这不,活该你单身。
宋伯怀将锦盒捧起,强忍怒意,咬着后槽牙问沈星河:“所以,这盒子,你接是不接!”
沈星河感觉宋伯怀似乎濒临发疯边缘,如果此刻他说不接,他感觉这会是压垮疯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委婉的说:“那什么......你容我想一想.......”
“你这腿还真好了啊?咋治的啊,老马害真有一手。”
外面传来了叶霓裳的声音。
“他呢?”
是谢清遥的声音。
沈星河和宋伯怀瞬间愣住了。
叶霓裳:“里头唠嗑捏。”
宋伯怀先前的气势全无,刹那六神无主,眼睛四处乱转,微欠起身,好像试图往软座底下钻。
这干嘛呢这是?
搞得像被捉奸似的。
车帷倏尔挑开,谢清遥立在马车外,他率先看了一眼宋大人,似乎并没有太意外,眼中更无愠怒,他反而看似温和的朝着宋伯怀一笑。
宋伯怀如蒙大赦,也朝着谢清遥乐了。
谢清遥:“宋大人,可又高升了?”
这话问的够损,导致宋伯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向沈星河:“走吧,咱回家。”
沈星河站起身,挑起车帷出去,偷瞥了一眼宋伯怀,见他垂头丧气的抱着锦盒坐在软座之上。
谢清遥站在马车旁边朝他递手,沈星河将手放在谢清遥的手上,倏尔被他轻轻一揽,沈星河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他的怀里去,谢清遥顺势将沈星河横身抱起。
车帷牢牢的遮着车厢,像是宋伯怀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从缝隙里,竖出了锦盒一角,锦盒轻轻晃了晃,宋伯怀大概是在示意沈星河把锦盒拿走。
沈星河环抱着谢清遥的脖子,见谢清遥也看见了。
谢清遥面无表情的玄身抱着沈星河走了,路过叶霓裳的时候,他甚至还罕见的和叶霓裳打了个招呼:
“那我便先带他告辞了,改日再聚。”
叶霓裳:“嗯呐。”
小疯子这个行为似乎很刻意的在和马车里的宋伯怀宣告:
对没错,我就是在故意冷落你。
谢清遥抱着沈星河一路朝着铺子回去,沈星河环抱着谢清遥的脖子,他想下去,挣脱了一下,谢清遥便将他抱得更紧:“你别想跑。”
老莫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来客了,扭头看过去,见得谢清遥抱着沈星河进屋了,老莫没眼看,伸手去抓鸡毛掸子继续佯装忙碌。
谢清遥带着沈星河去了后院,沈星河摆动两只脚丫,闹着要下去,嗔他:“让我下去,容我跟老莫大哥说两句话。”
谢清遥还是不松开他。
他紧了紧谢清遥的脖子,凑到他的耳畔轻声道:“我不跑,真的。”
谢清遥这才肯将他放下来。
沈星河去了铺子前面,和老莫交代了几句,让他关门板回家了。老莫在这里这么多时日,也该让人家跟媳妇回家去看看了。
沈星河说完了话回了后院,见暗门都已被打开了,他探头看向里面,见谢清遥站在里面的甬道里也正看着他。
“过来。”
他再次催促。
看那个猴急的样子,沈星河眯眼看着谢清遥。
关于暂无生子的打算这个问题,重新又钻入了他脑袋里。
“你怎么没睡觉呢?”他探头试探的问他。
“等你。”谢清遥站在甬道里,说话还带着回音。
“你等我干什么呢?”沈星河再次试探。
“休息啊。”他满眼无害的望着他,甚至还揉了揉眼睛:“你昨夜也没怎么休息,我担心姓宋的找你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
“哦对了,宋大人找我.......”
“来,你先进来说。”谢清遥朝他招招手,他含含糊糊的说:“我听不太真切,你先进来说。”
沈星河说着话毫无防备的拎着裙子进去了:“宋大人找我是想给你个东西呢,我没看是什么,其实他也跟我说了一下原委,当时他府中尽是探子.......”
谢清遥带着沈星河往前走,进了暗室,他走到一处暗门前,敲了敲门,打开,确认里面有没有人。
沈星河仍在替宋伯怀说话:“宋大人其实也挺内疚的,而且当日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谢清遥又敲了敲一处暗门,打开,确认无人。
沈星河闭嘴了,提防的看着谢清遥:“你在干什么?”
“嗯?”谢清遥回过神来,心虚的看了一眼沈星河。
沈星河:“为什么在这确认有没有外人?”
谢清遥扬眉无辜的望着沈星河:“不是,我找找可有耗子。”
“耗子?”沈星河难以置信的看着谢清遥:“你别逗了,这地方怎么可能有耗子?”
谢清遥:“我帮你确认一下。”他清了清喉咙,看向沈星河:“你继续说。”
沈星河:“我适才说到哪了?”
这个问题使谢清遥沉默,因为他适才一个字也没在听。
他走到一处房门前,打开了门,见得撒尔诸正被捆绑在地上。
撒尔诸虚弱的抬眼,对视上谢清遥的面孔,先是一怔,咸即怒吼:“你还活着!你竟还活着!!!”
他大概自知再无生还可能,豁出去的架势,穷尽恶毒之词唾骂谢清遥。
“啧。”谢清遥似觉得有些扫兴的将房门关上了,里面的声音仍然洪亮。
“不如回家补觉?”
谢清遥问他。
“啊?”沈星河抬眼望着他:“怎么了?”
谢清遥:“他很吵。”
沈星河:“去里面的房间,听不见太真的。”
谢清遥摇头:“不要,我觉轻。”
他握起沈星河的手,带着他往外面走:“走吧,回家。”
他们出来,去了马厩,那匹乌黑色的烈马正在吃草,草还在嘴里嚼,缰绳被勒了一把,烈马愤怒而聒噪的打了响鼻,四蹄摆动,似要尥蹶子,猛抬头,见到谢清遥,烈马嚣张的气焰消失了。
烈马眼中的愤怒荡然无存,骤然变得温顺。
它乖乖的被谢清遥牵出来了。
沈星河无语的望着这匹马。
此马可赐名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那个俊杰。
身子腾空,他再次被谢清遥抱起来,抱到了马鞍上。
谢清遥牵马出院,翻身上马,策马回山。
马速度极快,很快二人到了家附近。
但谢清遥没再往前走,勒了缰绳,远远望着。
准确的说,是看着远处院子里的小人儿。
那是辛老家的两个小崩豆,哥哥辛子明站在屋子主屋的炕上推开窗子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根柳条和站在外面窗下的妹妹辛子静拔河。
辛子明促狭一笑,手突然松开了,辛子静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蹲,“哇”地一声哭了。
辛宋氏听见了辛子静的哭声,拎着棍子就出来了,直奔主屋:“小王八蛋你又发坏欺负你妹妹!皮又痒了是不是!”
辛子明怪笑着从窗户跳出去往前跑,猝不及防的撞在了新苑的腿上,辛苑气得跺脚:“你把我的鞋子踩脏了!连声道歉都不会说吗?真越发的没教养。”
宋氏又拎着棍子冲着辛来了:“你有教养?你有教养你勾引人家的相公?你想给谢二爷当妾,人家两口子都看不上你!我呸!”
“你......你......你这个泼妇!”辛苑气得浑身发颤。
老马听见了辛苑的叫声,从夏氏的屋子里出来了,丝毫不顾夏氏在后面的拉扯,手里拿着水碗,开始劝毒:
“辛公子!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来,你尝一口这个!这水特别甜!真的,不骗你!”
谢清遥眯眼看着远方鸡飞狗跳的家,迟迟不往前走。
目光最终落在主屋那道随时可以被任何人拍开的窗子之上陷入了沉思。
最终,他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带着沈星河策马火速离开。
福满城,方府。
一水儿的青衣小帽仆人正手忙脚乱的跑来跑去。
方文道眼疾手快抓了一个小仆:“成衣送来了吗!”
小仆捂着脑袋上的帽子,点头哈腰:“小的这就去催促!”
方文道扭头对管事继续叮嘱:“还有!你务必记住,让厨子将燕窝鱼翅一律用最好的食材,尤其是燕窝,这个绝对不能有疏忽!”
管事连连点头,手里拿着个册子,奋笔疾书的记录着。
方文道擦了擦额头的汗:“适才他们用午饭时,我瞧着我娘,不是,我瞧着沈公子的衣裳脏了,遣了人出去买新的成衣鞋子先将就一下,可迟迟没送来!你赶紧再催一下这个事!
还有,你记着把府里的裁缝叫过来,一会儿给他量尺裁衣,还有,让裁缝把李总兵昔日送来的那些云锦的缎子拿着,让沈公子挑。”
管事连连点头,记录。
方文道:“我谢爹那边医腿的药,老马说过,最好是不要停,你记着夜里的时候给我谢爹......不是,给我贤侄送过去。”
管事点头奋笔疾书,眼皮也来不及抬,语速极快:“老爷,您爹那边裁缝也给他做衣裳吗?”
方文道丝毫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做的做的,也是用云锦的料,颜色花样让他们自己选。”
“午饭他们吃得晚,所以晚饭也备得晚一些,他们不跟我一起用,你一定记住,晚上送菜之前用盖子扣上,免得凉了影响口感,知道吗?!”
管事顾不上回答,洋洋洒洒做记录,毛笔眼见要干,连忙用嘴抿了抿笔尖,嘴唇上染了一口的油墨,继续记录。
方文道一拍脑门,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茶点佐食一定不要出现枣泥馅!我谢爹特地嘱咐过!这个一定不能出岔子!”
管事猛点头,继续记录。
方文道兀自叨叨:“我先看看他们的院落收拾得如何了,是用的最好的香料熏的屋是吧?”
一扭头,正好看见了“爹”往这边走过来。
方文道快步迎过去了:“贤侄,怎么啦?”
谢清遥看了一眼满脸殷勤的方文道,又看了看周围手忙脚乱的仆人:“我只来府上借住些时日,你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贤侄哪里话?你肯赏脸借住舍下,这使我舍下蓬荜生辉呀!
必须兴师动众!这还没没劳民伤财呢!
之所以没有劳民伤财,也是因为贤侄嘱咐过要低调,否则你瞧着的,我还有花样儿。”
“他呢?”谢清遥问。
方文道:“在浴汤沐浴。”
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人跑过来,手中捧着木托盘,木托盘上放着衣裳:“来了来了!按老爷说的,买的是最好的料!”
方文道十分上道儿,连忙接过来,捧到了谢清遥的面前:“贤侄,劳您自己给沈公子送去吧。”
谢清遥接了托盘。
方文道给周围人递了个眼神儿,带着人退下了。
沈星河这边厢正浸泡在温暖的热汤之中。
这是一间偌大的汤池,为了保证温度怡人,室内没有窗户,一盏又一盏昂首挺胸的仙鹤地灯分布室内。
池中的水飘荡着花瓣,荡漾的水波映在壁上光洁的石板之上。
壁上嵌着九只象牙雕刻的神兽蚣蝮,自蚣蝮口中徐徐淌出清澈流水。
沈星河身着黑色里衣,浸在汤池之中,他闭着眼眸,舒适的枕在池壁。
旁边坐着两个手执花篮的侍女,正往池中徐徐撒着花瓣。
沈星河舒适的发出“嘶嘶”声响。
他怀着批判的心情感叹道:“怪不得方文道那老小子沉迷于搞腐败啊,就这般奢靡的生活,搁谁谁不迷糊!”
两个侍女掩唇轻笑,曼妙的笑声在室内轻轻荡开。
沈星河闭着眼,手摸到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品尝。
“真舒服呀!啧啧,你们真的不来一起吗?我真的无所谓!”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流水声响。
沈星河睁开眼,壁上坐着的两个侍女不知去了何处,他忽而回身,却见谢清遥坐在他的身后。
他席地而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单衣,单蜷起一条腿,手自然的搭在膝上。
隔着朦胧的水雾,他踮起脚尖,朝着谢清遥甜甜的笑:“这太舒服了呀!冬天泡这个太解乏了!”
他随着他一起笑了,笑着笑着,忽又笑不出来了,他有些心疼的望着他:“从前咱们家里的汤池比这个大得多呢,水都是从山涧运过去的,山泉水最养人。”
他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垂眼望着他:“若那时你来就好了,能让你泡个够的。”
他忽而一怔,摇头:“不,不好。”
他黑灿灿的眼眸定定的看着他:“这时候才是最好的。”
他想到了谢家遭遇的巨变,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从那场噩梦一样的经历之中感觉到有什么庆幸的,在这一刹那,他感觉到了庆幸。
庆幸,他的宝宝没有遭遇到那种苦难。
他抬手,将他脸蛋上的水珠擦拭,拇指轻轻的摩挲着他光洁的脸颊。
他垂着眼,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澄澈的眼眸,这双眼睛望向他的时候总是带着笑意,望着望着,他的唇角也不自觉的跟着弯了弯。
他那双明亮的眼底忽而藏着一抹促狭,不知心里涌上了什么坏主意,他蓦地抬手,掀起一片水花朝着他泼过来。
他甜美的笑声在汤池之中荡漾开来。
他侧过脸,水滴自他笔挺的鼻梁坠下,他看向他那边,他在水雾之中欢笑,真的犹如九天之外,瑶池之中的仙女一般美好。
他鬼使神差的下了水。
沈星河朝着他泼水嬉戏,欢笑着。
在纷飞的水雾里,他目不转睛的,朝着他一步步走过去。
水将他的衣裳浸得半透。
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身形。
他只觉得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藏着这世上最干净纯粹的光,这光,驱使他走向他。
朦胧的雾气,缭绕在他们彼此之间。
他走近他,他仍处于嬉戏之中,直至谢清遥将他的手一把握住,他猝不及防的抬眼望着谢清遥那眸子。
他蓦地也静下,歪着头,困惑的望着他的眼。
那双狭长的眸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生气了?我不泼了不就得了。”他抬眼望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身后已是壁上。
水波在他们之间浮动。
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棱角分明的脸上有水珠滚落,那双眼里,似藏着不容小觑的威严,沉淀在他心底许久的一个质问,终于,在这一刹那,他问出了口:
“你是怎么敢的。”
如果那一天,沈星河对视上这样一双犀利而强悍的目光,他觉得他应该确实不敢在上面。
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他单手揽住他的腰,朝着他吻来。
铺天盖地般的吻,汹涌澎湃,几乎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他吻了好久,在让他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才舍得移开。
他垂着眼望着他,胸膛起起伏,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并没有被情欲主导,他明确的知道,此刻的谢清遥是极为理智的。
那双漆黑的眼,凝着沉重的情绪。
谢清遥倏尔抬手,温柔的摩挲着沈星河的脸颊,目光却只落在他的眸子上,纤长的睫毛,轻轻的抖动,他试图穿越这张好看的皮囊去窥见他的灵魂。
对,就是灵魂。
他真的很想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灵魂,敢在他最不堪的时候,坚定不移的爱着他,甚至敢把自己的往后余生交到他的手里。
没有人喜欢死气沉沉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
谢虎看他的时候,永远带着痛心。
他的弟弟,永远回避着他坐在轮椅上的目光。
连他自己也讨厌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
只有沈星河,坚定不移的爱着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
他孤注一掷般的,将他最宝贵的礼物,馈赠给了那个满脸病容,一无所有的谢清遥。
“宝宝......”
直至他开口说话,他才发现他的嗓子哑得厉害,他喉咙滚动着,眼中流转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脆弱:
“别离开我,你永远别离开我。”
似哀求,更似命令。
朦胧的烛光勾勒着他们。
他扬着眉,促狭一笑:“只要你一直对我好,我就不离开你。”
他谈起了条件。
他对视上他那双眼,魅惑的,狡黠的眼眸,只有他能窥见,他像狡猾的小狐狸的一面。
小狐狸的食指缠绕着他鬓边的一抹发丝:“将来你登高望远,视野开阔,免不了见到更多的莺莺燕燕,到那时候,你可别被乱花渐欲迷了眼。”
他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世间草木莺燕万万千千,可头顶上的月亮只有一个。”
他无比认真的望着他,黑漆漆的眼,带着沉甸甸的情绪:“我的星星,也只有一个。”
他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也随之展颜笑了,倏尔将他高高的托起,他的手环抱住他的脖颈,他们再一次的忘情拥吻。
他的手游走在他的脊背,带着强悍的力量,仿佛要将他摁到他的心口里去。
池水的温度在上升,他们的脸颊,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铺着一层花瓣的池水掀起了阵阵波浪,墨色的衣裳在水中浮浮沉沉。
他再一次的被他托起,再一次的占上风。
两只手撑在他的双肩,抬抬手,替他拭去额头的汗水。
水中的触感真真切切,他的手臂在轻轻的颤抖。
他昂头,抱着他,眼中似盛着万丈的光芒,他笑着,带着一抹促狭:“你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沈星河气得去咬他的肩膀,可他使不上力气了。
爱情一定具有某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就比如昨夜打了一夜战役的谢清遥,一夜未眠,适才于汤池中又战几番战役之后,他仍不觉困倦。
天已经黑了。
谢清遥此刻和正和沈星河在水榭凭栏,冰面被仆人凿开了一层很大的洞,一条条五光十色的锦鲤浮动在水面。
沈星河手持一碗鱼食正在喂鱼。
宽大的灰色狐裘裹着他们两个人。
谢清遥这辈子几乎是第一次仔细去观看这些五颜六色的锦鲤,偶尔有一条赤金色的锦鲤游过来,他甚至还会指指:“快瞧那条金色的,那条大,喂它!”
话说完了,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出自他口中有些新奇。
谢清遥垂眼,看着怀中小人儿的头顶,将下巴轻轻的放在沈星河的肩上。
他唇角溢着浅浅的笑,轻声问他:
“不如咱们也买个这样的宅子,也养鱼,你随时想喂都能喂。”
“买?”沈星河手里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眼,举目环视这座绿树环绕的廊亭水榭,又放眼眺望远方飞檐斗拱的建筑:
“弄个这种规格的,得不少钱了吧?”
“不会很多。”
沈星河:“大概多少?”
谢清遥淡淡扫了一眼:“五六千两。”
“啥玩意?”沈星河回头,愕然看着他:“这么贵?”
谢清遥没想到沈星河反应这么大,就这还是他往少了说的。
他谨慎的把话往回拉:“买地确实用不了多少,挑费大的都在盖房屋,装饰园林,乔木假山,他家假山奇石比较多,所以贵些,如果咱们住,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
“那是多少钱?”
谢清遥:“一两千两也够了。”
沈星河摇头:“算了吧,还是白嫖香。”
谢清遥抬眼,想了想那个鸡飞狗跳的家。
他继续游说:“也不能一直住在山上吧?咱们买个大一点的宅子,各家有自己的院落,离得远一些。”
“离谁远一点?”沈星河好奇地问:“你具体指谁?”
所有人。
这是谢清遥唯一想说的话。
从前所有人里不包括花嬷嬷,因为只有花嬷嬷是行事举止最令他感到妥帖的,自从和老马在一起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嗓门都比从前拔高了不少。
从前花嬷嬷认为宋氏是个品格不端的恶继母,嫌少与宋氏打交道,如今却不同,两个人已有发展成老姐妹之势,时常站在院子里扯大闲拉家常,二人发出的嘎嘎的笑声此起彼伏。
“也没谁,你考虑一下,其实可以让方文道白送给咱们,反正他不日就要调任了,一路上任,免不了各地方官员接待,这一路,他又能捞了。”
说起了这个,沈星河蓦地静下了,他轻声问:“你们下个地方是去哪?”
谢清遥:“应是会去边塞,那边时局比这边紧张。”
沈星河:“要去多久啊?”
谢清遥:“打仗没人能预测需要多久。”
沈星河揉动着手里的鱼食:“你什么时候走?”
“调任一到就得上路。”谢清遥右手自他背后环抱着他:“方文道会先上路,他车马慢。我想和你过完年,待得过完年我再上路,快马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