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宾满脸惊叹,也跟着在原地跳起来,却 蹦得还没小 羊高。
“咩咩,很高兴见到你哦!”他蹦了两下,小 羊也蹦了两下,仿佛真在进行某种交流,又像是在互相比拼。
小 孩子和羊蹦蹦跳跳,直到阿尔宾玩得头晕,才摇摇摆摆地扑进伪装者怀里。
这下视野总算没有继续天旋地转,但他还想抱着对方一起跳。
不过 他人歪歪斜斜,使不上什么力,看起来只是往对方怀里蹭而已,像一只晕乎乎胡乱冲撞的羊羔,但软绵绵的样子没什么力道。
搀着阿尔宾的人心想,自己心中的情绪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阿尔宾拜托他把冬天的荒草改成了青草,他趴下来看着俯身吃草的小 羊,眼里亮晶晶的。
“好可爱!”
他也有样学样,低下头啃了一嘴草,和小 羊同 频咀嚼。青草的芳香顿时 倾满鼻腔,谈不上好吃,但是闻着就令人神清气爽。
可爱么……
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人记住这个词。
在他看来,可爱的并不是这些羊,而是面 前这个孩子。
阿尔宾在草地上滚了滚,看到他一直站着不动,哗啦啦带着一身青草屑和灿烂的笑容冲过 来把他扑倒。
伪装者索性慵懒地倒在草地上,阿尔宾笑嘻嘻坐在他身边,看到他满身的草屑,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哥哥……”
阿尔宾嗅着青草的香气,望着周围冬日 的景色,心知这不真实的一切就像在提醒他这只是个梦境。
“哪怕只是在梦里,还能见到哥哥也实在是太好了!”
倒在草地上的伪装者猛地看向他,脸上扬起极大的困惑,张嘴正打算纠正他,却 看见他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下一次的梦,哥哥可以用原本的样子来见我吗?”阿尔宾抽抽鼻子,忍着眼泪说道,“我好怕有一天我会忘记哥哥的样子……”
——哥哥。
这个称呼在伪装者心底轰然炸开。
他心中刹那 间涌上无 数猛烈的,前所 未有的情绪,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猛烈海啸,骤然将他卷入浪涛之中。
他攥住心口,不知该如何面 对那 些汹涌翻滚的情绪,手颤抖着,脸上也显出些许不知所 措,伪装的猩红双瞳里隐隐透出原本的紫色。
不知从何而来的海啸凶猛地冲击着堤岸,顷刻间注满他平时 古井无 波的内心,将他的灵魂吞噬。
他从未如此心神不宁,更来不及细细解析那 些情绪的含义,只是望了阿尔宾一眼,就好似被烫到,海水都 沸腾起来。
猛烈且陌生的情绪令他感到慌张,他的喉咙仿佛被扼住,说不出一个字。
他似溃逃一般,骤然退出梦境。
脑中浮现出其中情绪最强烈的一副画面 。
在像马车一样拥挤狭小 的空间里,白色的车闪着红蓝交替的灯光,响着急促的,令人焦急的铃音。
车内,一个血淋淋的孩子躺在狭窄的床上,周围充满了各种器械,穿着白衣服的人忙碌其中。
有人急切地问:“病人是什么血型?!”
“用我的血!”他听到自己在说话,他的声 音前所 未有地颤抖着,“我和他一样是特殊血型,他是我收养来的弟弟,不是亲兄弟,可以用。”
感受着心脏的震颤,他忽然明白那 是名为慌张、担忧、恐惧的情绪。
白衣服的人开始取用他的血,他站到床前,看着呼吸都 费劲的小 孩子。
面 罩的雾气之下,他看到那 孩子的嘴唇在动,双眼也挣扎着掀开浅浅一道缝。
“哥、哥……”小 孩子喉间发 出耳语般轻微短促的呼唤,挣扎着睁开眼。
“我在这里!”他握紧孩子的手,平静的壳子被彻底击碎,整个人都 在战栗着。
小 孩子艰难地望着他,似乎从他传递过 来的颤抖中感受到了什么。
“不……难过 ,”尽管每说一个字都 极其吃力虚弱,但他似乎有什么必须要说的理由,呼吸机面 罩上的雾气断断续续,模糊地听见他的嗓音,“上次弄坏…是我……还有打架、装病……偷吃……”
他像在数落自己的罪行,想以此证明什么。
“我不乖,是个……坏孩子,所 以哥哥……不用、难过 ……”
小 孩子忍住疼痛说完这些,却 克制不住地冒出眼泪,努力反握哥哥的手,想抗拒那 股拉拽他的力量,他努力睁眼,想再看看哥哥的样子,像是想记住,又像是想确认什么,嘴唇重复着那 几个音节——不难过 。
哥哥颤声 回复他。
“好……我不难过 。”
小 孩子的唇角露出一个满意的弧度,他张开嘴,呼吸越来越微弱,似乎还想很多想说的,可他最后的力气只呢喃了一句。
“……晚安,哥哥。”
脑海中的画面已经褪去, 伪装者却 无 法从那悲痛的情绪中抽身 。
正因为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情感,所以 每一点都对他 影响至深。
他 仍然 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紧紧攥住,那种恐惧、无 力、悲痛与苦涩萦绕心头, 这同样是他 不 曾有过的感受。
画面中的那个孩子……是阿尔宾?
他 为什么会认识那个孩子?
那份记忆到底来自什么时候?
他 思索起来。
由于每一天 对他 来说都是无 趣且平淡的一天 ,没有什么值得记住, 因此他 日常就处于一种半失忆状态,只有等需要的时候才尝试着随手翻翻记忆,找得到就用, 找不 到也无 所谓。
可那样令他 激荡的情绪如果 出现过, 他 不 应该毫无 印象。
仔细回忆着,他 突然 想 起来, 那也许是前段时间融合回来的分魂记忆。
分魂在融合回来之前就自主 封印了所有记忆,他 虽然 知道此事,但根本没在意过,甚至早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划出去一块分魂。
在他 的预想 中, 分魂的记忆大概也和本体的记忆一样无 趣,那些乏味的日子无 论是封印还是忘记都无 所谓。
可直到刚才那个画面出现, 他 才意识到,分魂的记忆或许并非他 所想 的那样。
他 尝试着回忆分魂的记忆, 可是刚触及一点, 他 就忍不 住退出来。
劲……太猛了。
那快满溢出来的情绪引得他 的灵魂颤动,让他 几乎要沉溺其中。
“看来你的情绪还挺丰富。”泽曼冷嘲面前的一会儿放杀气一会儿走神的黑发美少年。
本以 为是挑衅, 他 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杀意与强大力量, 这家伙的实力可能在他 认识的那几个祭司之上,是难得一见的强敌, 激起了他 久违的战意,结果 才刚刚交手, 对方突然 走神,以 至于泽曼也战意全无 。
他 愈发认为对方可能和夜神殿有关。
众所周知,酒神殿都是疯子,夜神殿都是神经病。
即使是面上和蔼友好的两家神殿,也会有不 少摩擦,更不 用说那些本就关系极差的神殿了。
类似这样的刻板印象还有:太阳神殿都是控制狂,爱神殿都是偏执狂。
泽曼虽然 这些事情不 感兴趣,但他 常年所处的太阳神殿正好和夜神殿是死对头,也听过不 少。
黑发美少年似乎才想 起他 ,回过神来。
一看到泽曼,他 就想 到了梦境里 阿尔宾对这个人的态度。
他 又感到了那种像吃了野果 一样酸涩不 悦的情绪,并且比之前更加强烈。
尽管还没怎么开始读取分魂的记忆,可他 已然 将那个孩子视作弟弟。
如此一来,目前就用不 到“父亲”这个壳子了。
“若是杀了你,阿尔宾的笑容会消失吧。”黑发美少年很是思索了一番,暂且敛起身 上蠢蠢欲动的杀意。
他 不 希望那个孩子的笑容消失,既然 阿尔宾在面对泽曼时会露出笑容,那他 就勉强先忍耐一下。
泽曼微妙地望向他 。
总有一种自家猫不 知何时溜出去拈花惹草的既视感。
明明是他 的儿子,这个家伙凭什么满嘴熟稔?
说起来,这家伙一开始也是被阿尔宾吸引着暗中观察,刚才还想 对他 取而代 之。
泽曼以 看变态的警惕目光看向他 。
黑发少年不 以 为意。
“我从你放出的魔气中察觉到,你身 上诅咒的痕迹很重,是神明直接施下的,你招惹到哪个神了?”
与那些寻常的,经过无 数代 繁衍稀释弱化 之后的众神诅咒不 同,泽曼所遭受的诅咒是最强的,甚至就连那些第一代 魔物也有所不 及。
在这样强劲的诅咒下泽曼还能维持人形,他 也意识到泽曼的实力非同一般。
泽曼冷冷道:“与你无 关。”
黑发美少年看向他 的目光毫无 情绪,也并不 打算好言相劝,他 并非那种热心肠的人。
“无 所谓,只要你把那个神杀了,解决诅咒,别 让自己魔化 后的样子吓到阿尔宾就好。”黑发美少年提醒他 。
若不 是为了阿尔宾,他 甚至不 会开口提这件事。
泽曼皱起眉,看向他 的眼神更加微妙。
到底谁才是阿尔宾的父亲?
他 谨慎地打量着对方。
这个人似乎对诅咒的事有一定了解,甚至能分辨出诅咒的强弱,对于弑神一事也说得毫不 在乎。
完全不 像这片大陆上正常的人类,即使是魔物,恐怕也没有谁能轻松说出这样的话。
但正是这样的态度,让泽曼对他 有些另眼相看。
已不 再是人类,也无 法融入魔物的泽曼第一次遇到和他 同样不 隶属于两边的存在。
只不 过……对方口中话却 无 法成立。
因为太阳神已经死了,并且就是在临死前诅咒的他 。
泽曼拧眉说道:“我已杀了太阳神,宿体、神体,皆烧得干干净净,但这份临终诅咒依然 存在。”
“太阳神?”黑发美少年也不 禁抬眼看来。
那可不 是普通的神明,而是三 大至高神之一的太阳神。
“原来如此……”他 若有所思起来,回忆着什么。
“你竟然 能做到这种地步,不 过人类的典籍中恐怕没有记载真实的他 。”他 淡淡道,“看似最光明磊落的太阳神,实则是最阴险怯懦,最惧怕死亡的神明,他 早已准备好了保命的底牌。”
“至于他 的底牌……大概是分魂吧。纵使你杀了他 的本体,他 的分魂仍然 附着在某处。不 过本体被毁,分魂也会损伤不 轻,他 短时间内不 会出现在你面前。”
泽曼眼神一凝。
以 太阳神当初要将村庄屠尽的灭口行为来看,若是让太阳神知道阿尔宾和自己的关系,等他 恢复过来,绝对会对那个孩子动手。
脑中浮现阿尔宾无 知无 觉的笑脸,泽曼攥紧双拳,神色冷若冰霜。
他 不 会再让太阳神杀掉他 身 边的人了。
他 如暴风雪般冷冽的嗓音询问:“分魂,有几个?”
“只可能有一个。”
“那就再杀一次。”泽曼毫不 犹豫地说道。
黑发美少年偏着脑袋望向他 。
泽曼身 处焦黑的废墟之中,月光照着那血一般坚毅的双瞳,他 身 上的凛冽杀气似是连月光也能斩碎。
“太阳神惧怕死亡,而你是带给他 死亡的人。让神明感到畏惧,还想 要两度弑神的人类……这种态度或许应当称之为傲慢?”
他 虽是这么说,却 并无 嘲弄之意,反而看向泽曼的眼神还有几分新奇,正视着他 。
“傲慢的弑神者,告诉我你的名字。”
“泽曼。”
泽曼同样向他 提出一个问题,并非名字,而是问:“你会保护阿尔宾吗?”
对于这个人所说的一切,他 需要验证后才能全部相信,但他 不 得不 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如果 太阳神已死,他 相信爱德华和爱神殿足以 护阿尔宾一生平安,但倘若太阳神活着,光靠爱德华还不 够。
这个人悉知神明、魔物的底细,实力非同一般,泽曼不 在乎他 到底是初代 魔物还是人类,亦或者是……
他 瞥了一眼在黑夜中盘旋着落下的乌鸦群。
他 不 在乎这个人究竟是谁,他 只想 知道这个满口阿尔宾,并且对神明同样毫无 敬畏之心的家伙,会不 会真如他 展现出来的那份在意一样保护他 的儿子。
乌鸦停落肩头的黑发少年对上那质问的目光。
“会。”他 毫不 犹豫地回答道。
“我曾答应过他 的母亲,会以 兄长的身 份保护他 。”
那是一段很久以 前记忆,他 曾将这段记忆交给分魂,同样因为“哥哥”一词而回想 起来。
那时的他 过着和现在差不 多 的无 趣日子,有时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
而那天 ,他 在和一位绯红双瞳的女子交谈。
他 困惑地说着:“最近有人说想 当我的情人。”
正在咬着红苹果 的女子眼睛一亮,颇为感兴趣地问道:“你怎么想 的?难得有胆子这么大的家伙,有触动到你吗?要不 要我给你当恋爱参谋?我经验十足哦!”
“那个人我杀掉了,我不 明白 情人是什么感情,但欺骗还是分得出来。”他 皱着眉说,“为什么我从书里 研究了有关感情的内容,却 还是无 法理解和对应。愉悦到底是什么心情?愤怒又是什么心情?”
“这种东西不 是靠说和看就能理解的,你需要亲自感受。”女子把苹果 吃干净,眼睛一转,洗净手说道,“你现在的状态找个情人确实不 太可靠,找个家人怎么样?”
“家人?”
女子站起身 来,叉着腰喜气洋洋地说:“我今天 来正好是想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想 当母亲了,所以 我要了个孩子~”
他 新奇地望向她看不 出异样的腹部,一个崭新的生命正在这里 孕育。
真是奇特 的力量。
“我第一次见到怀孕的人。”
不 止是孕妇,他 几乎连小 孩子都没见过。
女子轻笑:“怎么样,你要不 要来当我孩子的哥哥?”
他 垂下眼眸:“我不 知道哥哥要做什么。”
“唔,哥哥嘛,保护弟弟妹妹,成为弟弟妹妹的依靠……不 过也没有什么标准答案,你要不 要试着找找你自己的答案?做一个不 一样的哥哥也很不 错哦。”
家人……成为家人就能了解感情吗?
紫水晶双瞳空茫一片,他 沉吟许久,颔首道:“保护么……我可以 试试。”
他 再次望向女子的腹部,想 象着里 面有一个自己的弟弟或妹妹。
会是什么样子呢?也是红眼睛吗?小 孩子有多 大呢,会惧怕他 吗?
他 心中冒出了诸多 疑问,却 并非平日那种令他 迷茫的困惑,而是轻盈的好奇。
他 对那个新生命前所未有地好奇起来。
这就是家人的力量吗?真是神奇。
“名字取好了吗?”
“还没,我想 了好多 名字。”女子余光扫到远处终年不 化 的雪,又是灵光一闪,“叫阿尔宾也不 错,意为纯白 ,白 色是纯洁、纯真的颜色,我很喜欢,不 过之前想 的几个名字也都很好。”
她苦恼道:“到时候让崽自己选吧。”
她伸手从果 篮里 拿了颗苹果 。
他 也跟着思索起来,却 发现自己想 不 到什么好名字。
片刻后,他 忽然 回过神来:“你只是想 当我母亲吧。”
女子朝他 眨眨眼Ovく。
“哈哈哈,被你发现啦,认一个弟弟或妹妹再带一个妈,多 划算。”
“可我比你大。”有着美少年样貌的他 如是说。
“咳咳,这不 是重点,”女子潇洒地一挥手,“重点是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好大儿了!”
他 的回忆至此结束,虽然 没对泽曼说什么,但泽曼在一番审视后选择相信他 。
在阿尔宾的事情上,他 们有一种莫名的共识,无 须多 言。
黑发少年对他 说:“你可以 叫我穆恩。”
“我明白 了。”
泽曼抽身 离去,只是在走出着城堡前,他 以 不 经意的语气说道:“阿尔宾见过我魔化 后的样子,他 很喜欢。”
他 在回复之前穆恩让他 别 用魔物姿态吓到阿尔宾的事。
可穆恩却 不 觉得这只是一句简单的回复。
即便是不 懂感情的他 也察觉到那份令人不 悦的炫耀。
不 爽。
穆恩记住了这种感情。
本就残破的城堡轰然 坍塌,他 难得的不 快令乌鸦惊恐飞起,留下凄凉嘶哑的叫声,愈发显得他 形单影只。
穆恩果 断躺回棺材里 ,开始查收那份饱含着强烈情感的记忆。
次日清晨,阿尔宾缓缓苏醒过来。
看到面前白 色长发的男人如梦境里 一样站在自己床边,本就迷迷糊糊还没清醒的他 更加迷糊了。
“你是哪个爸爸呀?”
泽曼身 上顿时散发出寒气。
他 闷声问道:“你有几个爸爸?”
听到泽曼的问题, 阿尔宾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 来。
他乖巧地微笑起来,掀开被子扑过 去挂到泽曼身 上:“当然只有一个爸爸呀。早安, 爸爸~”
“我只是昨晚做梦,也梦见了爸爸来叫我起床, 梦里的爸爸语气还更冷些呢。”他洋洋得意道,“不过 我一下子就认出梦里的爸爸不对劲,因为爸爸对我超好的, 对不对呀?”
他环住泽曼脖子, 双脚踩着床蹦蹦跳跳,一大早就 活力四射。
泽曼眉头舒展, 清冷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无奈。
他错开眼,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对于阿尔宾的话感到有些局促,连忙把活蹦乱跳的阿尔宾抱起来, 在床沿放下,转移话题。
“天气冷, 先穿衣服。”
他一件件把衣服递给阿尔宾,偶尔再帮阿尔宾整理一下衣领, 抻一下袖子。
这些举动放在以前的他身 上根本不敢想, 他过 去甚至都 没帮人 递过 东西,更不用说这样照顾一个小 孩子穿衣服。
可如今天天带孩子, 这些事他也无师自通, 渐渐上手起来。
阿尔宾穿不惯异世界的衣服,尤其是泽曼给他买的衣服, 虽然好看,但是样式繁琐, 全都 是纽扣,穿起来快不了,他每次扣纽扣的动作也算不上灵活,时间 花太长一不小 心 就 会着凉。
泽曼单膝跪立,娴熟认真地帮他扣起纽扣,不一会儿就 把他收拾妥当。
从里到外,层层叠叠的衣服把阿尔宾裹得严严实实,脖子缠着之前新买的砖红色围巾,头上也戴着一顶挡风的毛绒帽子,让他看起来就 像个小 雪人 。
打量一番他可爱的模样,泽曼满意地点点头。
阿尔宾洗漱完被他带着去大堂吃饭,奇异的是老板的反应也和梦境里一模一样,没打招呼,但一言不发就 直接端上早餐。
若不是看到泽曼拿起勺子敲开鸡蛋,阿尔宾恍惚间 又以为自己 在做梦。
看着正帮他剥鸡蛋的父亲,阿尔宾联想到梦里的事,忍不住笑起来。
泽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阿尔宾摇摇头,笑容更加灿烂。
虽然有点奇怪,但能在梦里见到哥哥,那确实是个大美梦。
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他戳穿的缘故,他那么大一个哥哥“嗖”的一下就 没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哥哥。
真正的哥哥不知道在前世活得怎么样了。
他回忆着美梦,连寡淡的早餐都 吃得极其愉快。
倒是泽曼在用餐时一直察觉到老板灼热的目光,比昨天更加明目张胆。
这老板显然也是穆恩控制的傀儡,昨晚摊牌后就 不装了。
泽曼对于穆恩的感觉极其复杂,一方面,他们有着保护阿尔宾的共识,有几分合作伙伴的意味,甚至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另一方面,他也没忘了穆恩一开始想取代 自己 ,想要占有阿尔宾对他感情。
似敌似友。
不过 在此 刻,他们显然更倾向 于敌人 一方,却又不是那种能直接大打出手的敌人 。
泽曼状似不经 意地挑起话题:“阿尔宾,你还做过 些什么特殊的梦吗?”
阿尔宾歪头想了想,立刻兴奋地说道:“我之前还梦见过 龙呢!就 是上次和爸爸你说过 的那条超酷的银白色魔龙!我梦到我骑在龙先生身 上飞呢!太美妙了!”
泽曼当然知道这件事,自从见过 魔龙,阿尔宾一连好几天都 心 心 念念着魔龙,晚上睡觉都 会梦呓着“龙先生”,这是连他都 不曾有过 的待遇。
——尽管魔龙就 是他自己 。
阿尔宾兴致勃勃地描述他当龙骑士的梦境,因为答应了泽曼不能把能和魔物说话的事情告诉别的人 类,阿尔宾也只能全部向 他倾诉。
泽曼感到身 后属于穆恩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烧死。
他完全可以想象对方此 刻的心 情,因为他每次听到阿尔宾说“龙先生”时总感觉心 绪复杂。
不过 今天,除了以往的感受之外,竟然还有一种很多 年前刚进入神殿时击败对手的心 情。
最初的他还会为胜利感到欣喜,但当他后来不断战胜对手,却逐渐麻木,习以为常,不再欣喜,只觉得理所当然。
就 连前些年斩杀深渊里的魔物之王,也并未让他感到喜悦,因为那仅仅是完成了他身 为“最强人 类”应该做的任务而已。
没想到如今的自己 还会产生这种心 情。
不过 想想穆恩连什么是感情都 不懂,泽曼有一种自己 似乎在欺负小 孩子的微妙感。
在阿尔宾停下的间 隙,泽曼冷不丁问道:“除了龙以外呢?”
阿尔宾愣了一下。
啊,不好,他除了昨晚,之前好像都 没梦见过 爸爸。
“没、没了。”阿尔宾心 虚地眨眨眼。
他偶尔会梦见一些前世的事情,但都 是碎片化的回忆,不像是崭新的梦境。
而且那些梦境醒来之后都 让他感觉恍恍惚惚,也记不清具体梦到些什么。
“不过 无论现实还是梦境,我都 会期待见到爸爸。毕竟我超喜欢爸爸呀!”他熠熠生辉的红瞳映照着泽曼的身 形。
泽曼像在被灼烧。
那和穆恩的杀意目光不同,被阿尔宾注视着的他像被温暖的火包围着,那火熊熊燃烧,将他围得密不透风,一路烧进他心 里,可他竟也生不出片刻逃离的想法。
“那爸爸呢?”阿尔宾陡然反问,“爸爸有梦到过 我吗?”
泽曼目光闪动,否认。
“哼哼!”阿尔宾不满地鼓起脸,顿时攻守易型,“爸爸也要努力梦到我呀!”
“砰——”
餐盘放下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阿尔宾仰起头,看到是老板送来了一盘煎培根。
他惊喜出声:“哇,早餐还有这个呀。”
“谢谢叔叔!”阿尔宾高高兴兴地吃起来,却没注意到傀儡老板朝他父亲投去了怎样可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