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沙哑地开口:“您能和我 说说我 的父母吗?”
老妇人欣然点头 ,她 边回忆边说,语速很慢,但泽曼和阿尔宾都耐心地聆听 着。
“斯塔医生是 这个镇子 里长大的孩子 ,他和大家一样信仰着治愈之神 ,从小就想成 为一位神 官。但他没 有魔法天赋,战士也当不成 ,便留在了城里的治愈神 庙,给神 官当学徒。”
“……后来他成 了能独当一面的医生,带着信仰爱神 的妻子 回来开了一 家诊所,给镇上的大伙和牲畜看病。诊所的位置就是 现在的治愈神 庙,当时差不多都被烧干净了。”
老妇人零零碎碎地说着,一直说到屋里点起蜡烛,老妇人的儿 子 们回到家,七嘴八舌地补充起来,还有来凑热闹的邻居,也提供了不少消息。
直到老妇人的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泽曼和阿尔宾感激地向她 道谢,才离开房子 。
面对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泽曼却不知该前往何处。
他望着那新建成 的治愈神 庙,驻足许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原本的诊所应该是 什么样子 。
“爸爸,我 们去看看爷爷奶奶吧。”阿尔宾轻声提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 色。
“好 。”泽曼听 出了他的担忧,就像之前一样,轻抚着他的发顶,想告诉他自己没 事 ,可 阿尔宾望着他的神 色却更加担忧了,似乎他的状态很糟糕。
他们循着从老妇人那里得 到的地址,找到了附近的公墓。
天色暗下来,吹起寒凉的夜风。
铃兰王国地处中南部,比之前经过的国家暖和不少,但毕竟是 冬天,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周围漆黑一片,显得 墓园阴恻恻的。
光魔法照亮他们四周,泽曼牵着阿尔宾的手,用披风将他罩住。
“害怕吗?”他低头 询问。
阿尔宾摇了摇头 :“爷爷奶奶又不会伤害我 。”
泽曼目光微动。
是 啊,他的父母定然会保护他们。
他们找到了医生夫妇的墓碑,但墓碑后并 没 有埋葬尸体。
治愈之神 的信众同样崇尚火葬,太阳神 殿的人觉得 这是 因为神 话记载中,治愈之神 追随太阳神 ,但治愈神 殿的人则觉得 是 火葬能消灭附在病人身上的病魔,和太阳神 毫无关系。
泽曼触摸着墓碑上的文字,冰凉的触感渗入骨缝,让他浑身战栗起来。
大冬天的,阿尔宾在墓园附近跑东跑西没 找到鲜花,耷拉着脑袋回来了,只从衣兜里摸出几块点心放在墓碑前,又用魔法弄出些绚丽的图案,驱散了墓园阴冷的氛围。
“爷爷奶奶好 !我 是 泽曼爸爸的孩子 ,我 叫阿尔宾哦!这是 我 爱吃的小点心,很好 吃的,你们可 能没 吃过呢,请你们尝尝。”
他元气十足地说完,蹲在地上,尝试着用魔法在地上催生出一些鲜花,就像爱德华当初那样。
如果有种子 还好 办,之前他回溯过去,在荆棘城的时候就练过用魔法让小麦快速发芽。
但若是 没 有合适的种子 ,那他就不会了。
那种凭空生成 的魔法难度极大,他现在还做不到。
这里显然没 有合适的种子 ,只有几根草长出来,挠着他的手心。
他卖力尝试着,眼看着就要失败,一只大手覆在他手背上,同样亮起莹莹的光。
他偏头 看去,是 泽曼。
一种繁复的魔法阵图在他们手掌下展开,在阿尔宾惊叹的目光中,这片枯草地瞬间 变青,一根根细嫩的枝条在破土而出,以肉眼可 见的速度茁壮成 长,长出叶片,露出一个个小铃铛般的花苞,它们眨眼间 就绽放成 一片铃兰花海,将冰凉的墓碑包围其中。
夜风拂过,这些白色小铃铛也晃动起来,无声地响彻。
施法结束,阿尔宾握着泽曼冰凉的手,向他传递温暖的魔力。
泽曼忽然将他抱在怀里。
“爸爸?”
泽曼凝望着旁边的墓碑,凝望着那些寓意幸福的铃兰花,缓缓说道:“阿尔宾,我 有事 需要离开一下。”
阿尔宾关切地问:“爸爸要变成 龙先 生了?”
在这几天的行程里,泽曼偶尔也会出现难以维持人形的情况,阿尔宾这才得 知他的父亲之前总是 临时离队,就是 因为这个。
“不……”泽曼深吸一口气,“这次是 真的有事 。”
阿尔宾揪住他的衣服,生怕他突然消失一样。
他仰起头 ,可 怜兮兮地望着泽曼:“那爸爸会回来吗?不能带上我 一起吗?”
自从被泽曼抛下过一次,他每次对于泽曼的离开都格外担忧,害怕泽曼又一次将他抛下。
泽曼察觉到了他的患得 患失,但这一次,他必须独自去处理 。
“我 很快就会回来。”
他向阿尔宾再三保证,在把阿尔宾送回旅馆后,他的身影消失夜色中。
星芒血瞳的银白魔龙腾空而起,于夜色中急速飞行,魔龙掠过郁金香王国的国土,穿过荆棘城的滂沱大雨,寒气肆意地来到一座信仰着太阳神 城市。
他变回泽曼的模样,顶着一身寒凉的水汽,潜入大神 官的卧室。
浓郁的魔气让大神 官从梦中惊醒,待看到面前的泽曼,他还以为是 泽曼解决了刚刚潜入神 殿的魔物,立刻送上谄媚的吹捧。
泽曼却冷冷问他:“我 去了一趟铃兰王国,找到了我 的家乡。你当初是 怎么带走我 的?”
泽曼冷冽的目光让大神 官心中顿时升起不好 的预感,他下意识后退几步,撞到了矮柜上,退无可 退。
他捉摸不清泽曼的态度,也不敢问泽曼为什么突然来问他这个,只含含糊糊道:“我 循着太阳神 的指引,来到了那座镇子 ,毕竟是 二十年前的事 了,我 也记不太清具体位置。”
“继续说。”
“这……我 检测到您的天赋,发现您正是 被太阳神 选中之人,便劝说您的父母,让我 带走你。”
听 到他用“劝说”这个词,泽曼便知道:“他们没 有同意。”
大神 官咽了咽口水:“这是 因为您的父亲似乎想将您送入治愈神 殿,或者是 玫瑰王国的爱神 殿,他们觉得 太阳神 殿太远了,不想与您分离。”
“你做了什么?”
大神 官义正言辞道:“我 当然是 尊重他们的选择,我 给了他们几天时间 考虑。但不幸的是 ,他们的行为触怒了太阳神 ,他们平日里的罪行也让神 罚格外——”
他假惺惺的话还未说完,黑色荆棘刺瞬间 穿透了他的身体,将他死死钉在墙上。
大神 官口吐鲜血,愕然看向他眼中的黑色星芒:“教、皇……冕下?”
“你放火杀了他们。”泽曼冰冷地陈述道。
大神 官神 色惊恐起来,那是 一种被点破真相的惧怕,他连忙为自己辩解:“不不,那是 神 罚,是 他们自己的罪孽为他们招致的神 罚,都怪他们竟然敢拒绝来自太阳神 殿的我 ——”
直至此刻,他也没 有忏悔,仍然在为自己开脱。
但倘若那场火灾是 偶然的意外,那么这些事 情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泽曼骤然抽出了荆棘刺,长满倒刺的荆棘扯下了大神 官的血肉,也让大神 官重重摔倒在地。
泽曼目光森冷,他已确认了事 情的真相。
他的父亲将在野外受伤的神 官救了回去,神 官在诊所里发现他的天赋,惊喜地提出要将他带回太阳神 殿。
但因为信仰不同,太阳神 殿位于极西之地,他的父母有所迟疑,而神 官为了不让他落入别家神 殿,也为了自己的前程,故意放火烧死了他的父母,将年幼无知的他带了回去。
两道火索从华美染血的地毯上燃烧起来,瞬间 烧灼到大神 官身上,睡衣可 没 半点防火能力,火焰急不可 耐地将他吞噬。
泽曼用了最普通的,和那天一样的火焰,让大神 官感受了一下神 罚的滋味。
在火焰的映照下,大神 官惊恐地看到了泽曼眼中的星芒纹路。
“你竟然是 ……”
身受重伤的大神 官惊慌地尝试扑灭火焰,想要从泽曼手中逃出去,可 泽曼控制的火焰立刻让他哀嚎起来,连完成 的吟唱都办不到,只能断断续续地求饶。
泽曼残忍地注视着这一切,他静静地询问:“那一天,他们也向你求饶求救了吗?”
大神 官的声音就像被人掐住脖子 ,戛然而止。
泽曼说中了。
他们当然求救了。
就在他们快要出去的时候,他们看到看到了站在屋外的神 官。
但神 官不仅没 有救助他们,反而还催动火焰,封死了他们的生路。
就像此刻的泽曼一样。
火焰愈发猛烈,大神 官的身体在火海中不断扭曲,他起初还能痛苦地翻滚,但是 渐渐的,痛苦的呼喊声也逐渐减弱,最终沉寂下去。
泽曼猩红的眼底映着眼前的熊熊烈火,却没 有丝毫复仇的快意。
那一天,他的父母也是 如此痛苦吗?
他如此想到。
他心中的火焰并 未因为大神 官的死而熄灭,反而愈演愈烈,将他的心脏也灼烧起来。
起先 是 灼热的针尖不断扎刺着他,钻心的疼痛后,难以忍受的极端剧痛从心脏蔓延全身。
泽曼走出尸体焦黑的房间 ,踏出窗台的那一刹那,舍弃人类形态,变成 了银白的魔龙。
他振翅卷起的飓风让两旁建筑里的居民们从睡梦中惊醒,他落地的震动让人们以为地震到来,恐慌和惊恐在城市中蔓延开来。
他带刺的长尾一甩,瞬间 将广场中央守护着城市的太阳神 雕像粉碎。
如黑雾一般的毁灭吐息破开了神 庙奥妙的魔法防御,闪着寒芒的黑色尖爪轻而易举地破开神 庙金顶,一记火焰吐息宛如神 罚一般焚烧起祭礼大厅的太阳神 像,那代表着光辉与强大的神 像被无情地毁灭。
魔龙发出愤怒的低吼,向人类宣告他的存在。
铃兰王国。
往常一直躲躲藏藏的翡翠, 此刻似乎完全不怕暴露身份,当 着摊主的面,用尾巴指指点点, 对 阿尔宾嘶嘶说道:【买这个,这个, 还有 这个!】
“好嘞!”阿尔宾也欣然应下。
这奇特的一幕还要从今早的一个小插曲说起。
在酒馆里吃早饭的时候,翡翠借着碗盆的遮挡,在桌上大吃特吃, 结果一抬头, 眼 睛对 上了隔壁一个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小女孩。
“蛇……有 蛇蛇……”小女孩拉扯着家长的衣服,指着他们这一桌说道。
翡翠心中大喊不妙。
要是被发现自己是魔物就糟糕了!
他一溜烟钻进阿尔宾的袖子里, 其他几人 也做好了打掩护的准备。
然 而没想 到,周围的人 听见 这里有 蛇,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蛇?是家养的蛇吗?长什么样?”
“我这里有 份鸭肉,不知道蛇大人 爱不爱吃。”
阿尔宾一脸懵, 当 地人 看他们满脸茫然 ,便给 他解释道:“我们这里信仰治愈之 神, 蛇对 于我们来说是圣物,类似于太阳神殿的白鸽, 夜神殿的告死鸟。”
阿尔宾恍然 大悟。
原来这里的人 都不怕蛇呀!
他想 了想 , 昨天从治愈神庙看到的标志确实是蛇杖的样子。
阿尔宾低头看向袖子里,小声说:“翡翠, 他们好像还挺喜欢你的。”
翡翠扭动着身体, 但还是不肯出 来。
小女孩观察到了他阿尔宾的袖口 ,兴高采烈道:“蛇蛇, 尾巴。”
其他人 也纷纷看过去,赞叹起来:“真是有 劲的小尾巴。”
“似乎是条小蛇呢。”
“真是害羞啊。”
翡翠扭扭捏捏地游出 来, 只是他闭上了眼 睛,没让人 看到他的眼 睛。
对 他的初次登台,观众们立刻献上了热烈的掌声。
待围观的群众散去,翡翠昂首挺胸,兴奋地摇晃着尾巴,气 焰嚣张。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翡翠大人 可是格外受人 欢迎的。】
控制乌鸦时总是被人 驱赶的穆恩:……
阿尔宾鼓着掌:“没错,翡翠这么可爱,大家都会喜欢的。”
翡翠扭出 了各种姿势,高兴地享受吹捧。
阿尔宾还畅想 道:“那翡翠可以和我一起逛街啦,不用躲在口 袋里或者旅馆里,好耶!”
【好耶!】翡翠虽然 对 人 类世界兴趣不大,但跟着阿尔宾走了那么久,多少还是有 点好奇的。
“他们只是喜欢蛇,可不是喜欢魔物。”帕德玛给 他兜头浇下一泼冷水。
翡翠的尾巴耷拉下去了。
阿尔宾也沮丧地撅起嘴。
帕德玛提醒道:“翡翠,你不是也会变人 吗?”
翡翠茫然 一瞬,随即恍然 大悟。
【对 哦!】
阿尔宾惊喜地看着他:“真的吗?”
翡翠用尾巴尖挠了挠脑袋,回忆着:【但是我太久没用过,大概已经忘了怎么用人 腿走路了。】
帕德玛叹口 气 ,扯下自己束着低马尾的黑色细丝带,把翡翠的星芒眼 蒙了起来。
“算了,就这样吧。”
一蛇一人 又重新欢呼起来。
阿尔宾让翡翠待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两个最 近沉迷手工的哥哥,兴高采烈光明正大地把翡翠带出 去逛街。
“我要给 爷爷奶奶买点礼物。”他掰着手指计算着礼物的数量,“唔,之 后还想 去神庙里看看狗狗和老爷爷,还有 神官先生 的份,若是我也能学会那样的治愈魔法就好了……”
翡翠凉凉的脑袋蹭着他的脸颊,嘀咕着:【我也要,我也要!】
阿尔宾挠了挠他的下巴:“当 然 啦!翡翠有 ,爸爸也有 ,哥哥和帕德玛哥哥最 近好像在做手工,顺便帮他们布料回去,我的信纸也不太够了,不知道这里有 没有 卖的……”
昨天走访时认识了不少人 ,小地方的八卦消息总是格外灵通,阿尔宾是斯塔医生 孙子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镇子,再加上有 翡翠跟着,他到哪里别人 都格外热情,半买半送。
买了满满当 当 一堆东西,幸好有 翡翠的肚子储存,不然 阿尔宾还真拿不动。
阿尔宾带着礼物走向墓园,却在空旷的墓园里看到了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他惊喜道:“爸爸!”
哇,这次爸爸真得好快就回来了!
阿尔宾高兴地冲上前去,却发现泽曼的状态有 些不对 劲。
铃兰王国这几天都没下雨,但他父亲身上一身水汽,靠近的时候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泽曼的神情格外痛苦,眼 神看起来恍惚又迷茫,整个人 感 觉摇摇欲坠。
是因为爷爷奶奶的事情吗?
“爸爸,我在这里哦。”阿尔宾连忙放下带给 爷爷奶奶的礼物,忧心地抱住泽曼,用魔力 驱散他身上的寒意,却发现泽曼的身体十分滚烫。
他的声音换回了泽曼的思 绪。
泽曼的思 绪从某种混沌般的痛苦与挣扎中抽离出 来,目光逐渐聚焦在阿尔宾身上。
年幼的孩子向他传递着温暖,他周身的那层冰壳缓缓融化。
“阿尔宾……”他的声音没了往常的清冷,还带着几分有 气 无力 和眷恋。
泽曼突然 向旁边栽倒了下去,不省人 事。
“爸爸!”阿尔宾连忙尝试搀扶他,看着父亲泛红的脸颊,他顿时明白过来,父亲发烧了!
待泽曼苏醒之 后,映入眼 帘的是旅馆简陋的天花板。
“爸爸,你醒啦!”坐在床边的阿尔宾前倾着身体观察他的状况,用手探了探他滚烫的额头,嘟囔着,“还在发烧……”
注意到他脸上的忧色,泽曼垫着枕头坐起身来,虚弱道:“让你担心了。”
“爸爸没事就好。爸爸先吃点饭,治愈神殿的神官说发烧意味着你体内有 火焰在清除病魔,这不一定是坏事。他已经调配好了药剂,你一会儿要乖乖吃下去哦。”
他之 前生 病的时候也喝过药剂,效果不错,幸好这里是治愈之 神的信仰范围,这可比荆棘城那种找理发店放血的做法靠谱多了。
泽曼轻轻点头。
阿尔宾打开一个小陶罐,用勺子舀出 一勺,吹了吹热气 。
他仔细道:“生 病要吃点好东西,这个炖小牛肉是镇上最 好的一道菜,一定很好吃!爸爸快尝尝。”
他就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将勺子递到了泽曼唇边,示意泽曼张嘴:“啊——”
泽曼嗅着来自记忆深处的味道,整个人 都凝滞住。
“嗯?爸爸不喜欢吃这个吗?”
直到阿尔宾疑惑的声音传来,泽曼才轻轻摇头,一口 含住勺子。
小牛肉软烂入味,熟悉的美味在他味蕾上绽放,这正是他生 日时母亲和梦中的那个孩子为他准备的菜肴。
也许是因为发烧,泽曼的思 绪有 些许迟钝,在阿尔宾接连喂了好几口 之 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儿子被当 做小孩子照顾了。
他微弱地抗议,想 保全一点身为父亲的威严。
阿尔宾哼哼唧唧道:“爸爸不爱惜身体,我很担心,这是惩罚哦!”
在他担忧与关心的红眼 睛下,泽曼无可奈何,迅速举手投降,以一种不可思 议的乖静状态,听话地吃完饭。
“爸爸好乖!”
阿尔宾忍不住笑起来,像泽曼平时对 待他一样,揉了揉父亲的发顶,体验了一把父子置换。
泽曼无奈地低下头,让他摸得更方便些。
阿尔宾的笑声让他感 觉自己麻木的心脏又跳动了起来。
吃完饭,泽曼干净利落地将药剂喝完。
阿尔宾睁大眼 睛好奇道:“苦不苦?”
泽曼已经对 那样的苦涩失去感 知,不过看到阿尔宾有 几分期待的神情,他想 起之 前阿尔宾被苦哭了的表现,顿了顿,故意皱起眉回答:“嗯……很苦。”
“锵锵!”阿尔宾早有 准备,献宝似地摸出 几块甜滋滋的蜂蜜黄油饼干,热情地喂给 他,轻轻抚平他的眉心,“这样就不苦啦。”
泽曼吃下饼干,每当 待在阿尔宾身边他的心总像是浸泡在温暖的热水中,一点点融化其中。
为父母复仇之 后,除了难以抑制的钻心疼痛外,他还感 到格外空虚。
这种空虚并不是因为失去目标,而是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
他过去就时常这样想 ,在得知父母的死都是因为自己之 后,他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身为孩子,他的天赋引来了觊觎,从而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身为养子,他却将教皇养父的身体付之 一炬;
身为信徒,他却杀害了自己信仰的神明;
身为圣子,他却化作了终将毁灭一切的魔物;
身为挚友,他却连累雅克重伤濒死;
身为父亲,他却曾亲手杀害眼 前的孩子……
他在虚假中成长,他颠覆了组成自己的一切,他存在的意义都被他亲手毁灭。
他找不到自己应该存在的地方,他就像是不祥的根源,身边的人 都因他出 事。
“爸爸又在胡思 乱想 什么?”
阿尔宾已经熟悉了父亲出 现自毁倾向时的表情,眼 见 不对 ,立刻气 势汹汹地打断他。
泽曼抬头望去,阿尔宾扑过来抱住他,义正辞严地提醒他:“你还有 我呀!要好好活下去哦!”
那声音顺着年轻活跃的心跳,传递到他心中。
泽曼指尖轻颤,
是了,他还有 这个孩子……他只有 这个孩子了。
尽管他认为自称不该存在,可这个孩子赋予了他活下去的意义。
他喃喃道:“我会以你父亲身份,活下去。”
这是他仅有 的,存在的意义。
“嗯?”阿尔宾环着他的脖子,抬头望了望他的神情,总觉得有 哪里怪怪的。
自从上次的事后,阿尔宾现在格外警惕,他要杜绝一切父亲再次抛弃他的可能。
他偏着脑袋想 了想 ,说道:“虽然 爸爸这么说我很高兴,但就算你不是我的爸爸,你也应该活下去呀。难道爸爸想 着一离开我,就像之 前一样去寻死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泽曼。
泽曼沉默不语,似乎默认了这一点。
“不行,不行!爸爸活下去的理由可多了!”
“什么理由?”泽曼望向他。
阿尔宾愣住了,他想 到之 前泽曼说没有 存在的理由,那时候他仗着孩子的身份拉住了爸爸,希望对 方以自己父亲的身份活下去,放弃寻死的念头,但难道爸爸就没想 过别的理由?
“哎呀,大笨蛋!”阿尔宾气 呼呼道,“爸爸会魔法诶,光是这一点就可以做到好多有 意义的事情了。爸爸还可以变成龙,那么酷,那么厉害呢!爸爸你要举一反三呀!不能等着别人 来告诉你。”
什么活着的意义,这样高深的事情他不懂,但连他这样的小学生 都学过举例、造句。
“好笨好笨好笨!”阿尔宾戳着他的眉心,“一时间想 不到答案也不要紧,可以慢慢想 嘛,但绝对 不可以放弃!”
不会的题目蒙也要蒙一个答案,怎么能空着呢?
泽曼被他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顿,仿佛看到一只小羊在他心脏上蹦来蹦去,奋力 想 让濒死的他活过来。
“唔,寻找活着的意义好像也是一种活下去的意义呢!”
自己去寻找活下去的意义吗?
他前二十四年人 生 的一切都已经坍塌,还有 什么可做的呢?
泽曼陷入茫然 。
“爷爷奶奶肯定也期望爸爸活下去呀。”阿尔宾朝他扬起一个笑,“不管如何,我都会陪着爸爸哦!”
泽曼注视着他灿烂的笑容,虽然 药剂已经起效,发烧的灼热感 逐渐散去,可他仍然 感 觉自己的心脏正被眼 前的孩子温暖地呵护着。
他并没有 什么其他活下去的想 法,但他此刻还是轻声应下。
如果阿尔宾想 要那样的父亲,他会努力 去尝试。
喝了两顿药之后, 本就体质不差的泽曼已经感觉自己好多了。
但阿尔宾不那么觉得,他 坚持要泽曼再好好休息几天,不着急出发。他 双手叉着腰, 义正辞严的模样像个大家长。
泽曼只好无奈地答应下来,他们也正好在这里多停留几天。
除了每天吃饭睡觉和跟着父兄学 习魔法的时间, 阿尔宾几乎都泡在治愈神庙里。治愈魔法不会随便外传,阿尔宾只能当一个神庙里的小学 徒,能学 到多少是多少。
他 探着脑袋看神官治疗镇民和牲畜, 认真学 习着, 并向大家展示了小黑的画像,以期能找到自己的好朋友。
那只机灵的萨摩耶也会摇着尾巴跟着他 , 在有动物捣乱的时候汪汪叫起来,保护大家,还会帮阿尔宾和神官叼草药。
之前那位老人折断的骨头虽然用魔法接好了,但仍然十分脆弱, 还需要休养好些 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