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散尽家财、就算众叛亲离,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拿到盟主之位,重整山庄,令天下人知道,凤凰从未死去——”
商吹玉蓦然打断:“我听不懂那些,也不在乎那些!”
“由不得你不在乎!”商别意猛一拂袖,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你流着商家的血,连着商家的根,承着商家的恩,背着商家的恨。你不懂,我替你懂,你不听,我说给你听。你若是以这副心性跟随队伍,不出半月,定会被他们厌弃。”
最后一句话,直叫商吹玉滞在原地。
不久之前他刚和穆青娥起了冲突,现今队伍四人,除了凤曲,他的确和两个女子毫不投机。
当时不觉得为难,他也不在乎穆青娥怎么看他,但如果真的水火难容,等今后上路,为难的还是凤曲。
如果被烦到极点,穆青娥毕竟是陪伴老师出岛之人,而老师对他毫无印象……
到那时候,会不会真的再被抛下?
商别意看出了他的踌躇,声色渐渐转柔:“不过,倘若他们真的丢下了你,那支队伍就会成为我的劲敌。为兄当然会为你报仇,不再留他们性命。”
商吹玉抬起眼眸,眼中有惊有怒,还有几分忧虑。
片刻,他还是冷冰冰开口:“不劳兄长挂心。”
“那么,现在你来回答。今后你和凤曲一道面圣,盟主之席非你即他,你要怎么做?”
“……我还没想好。”
“………这个回答总比之前好,你就留到途中慢慢想吧。”
商别意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巾,擦一擦手,又随意丢到了映珠身上。
他转回身,不再去看商吹玉的脸。
而是招了招手,映珠抖一下身体,捡起手巾,颤抖着上前搀扶。
四周亲卫也纷纷收刀,对商吹玉抱拳致歉。
“吹玉,闯荡天下,要有自己的‘道’。
“从前你都极其坚定,我一直以为,是你小小年纪就找到了道心。后来凤曲出现,你就大乱阵脚,我想是他坏了你的道心,为兄就替你除去。
“直到和他见面,不得不说,那的确是个极其有趣的小家伙。原来,他就是你异于常人的‘道’吗?”
商别意轻轻叹了一声:“父亲那边我会为你求情,只要你们拿到阿鹿的信物,想走随时能走。不过,倘若你永远只有凤曲这一条‘道’,等你们离心,或等他死去,难道你也要抽身江湖了吗?”
商吹玉垂首闭目,但还是挣扎着回应:“有何不可?”
“……好好想罢。”商别意举步向前,不再回头看他,“还是那句话,这样心胸狭隘的你,不配和他同行。”
月下人影就这样越走越远。
商别意带来的香气也渐渐散尽。
只有映珠小心翼翼地回头偷看,和商吹玉对上视线的刹那,小姑娘抖了抖身子,眸中带泪,却只是悲哀地摇了摇头。
她的唇形缓慢变换,在月光下隐隐约约,商吹玉辨认了一会儿才看清:
“——快些逃罢。”
清晨,群玉台熄灭了犹如星辰密集的灯火,山雾袅袅,只有婉转的鸟鸣穿透云霄。
三两小童扫着长陛尘埃,不禁又谈起昨晚进了客房的“第一美人”。
要知道,整整一宿没被大人请出,中途还特意传人带了热水——这可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殊荣。
可惜大人身份尊贵,虽然流连花丛,却鲜少真的传出什么偏爱。
但这回有人听说,二人不仅一宿没出客房,半夜还能听见言语交谈的声音。
能和大人会面不难,但和大人畅谈一夜,这位美人怕是真的攥住了大人的心,即将登堂入室也要有可能。
不过议论没能持续太久,约到辰时,秦鹿又传了热水,还嘱人带来几件新装。
不多时,三楼传来缓慢的脚步,间或几声笑语。
仆僮们偷眼打量,只看见白纱遮蔽的幕篱扣在头上,来人仪态万千、步法端方。
而在蒙面之人身边陪同的,正是——
倾凤曲?!
众人难以置信地擦擦眼睛,直勾勾看着楼梯。
可楼梯上款款走来的一男一女,女子一身月白锦裙,男子身着浅青常衣。那张笑得傻里傻气的俊脸,别人认不出来,可他们都见过那个独自爬上峭壁、荡过铁索的少侠。
怎么看都是且去岛来的那个倾凤曲啊!
凤曲率先跳下最后几级台阶,回身伸手,笑脸送了过去:“姐姐,请——”
女子哼笑一声,慢腾腾探出手来。
手腕上悬着的玉镯,还绘有那几株灿金的竹子,迎着太阳,耀眼极了。
二人双手相接,直到走出群玉台外。
秦鹿缓缓撩开了白纱,露出惊艳的一张面庞,两鬓垂下染得深黑的发丝,双目也以白布遮掩,不再视人。
“昨夜,美人遭贼人所劫,‘天权’大人心痛难忍,亲自追那盗贼去也。
“我与舍妹巧合来访,无意叨扰,这便先行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自家大人女装的时候,平日白发惹眼,大人都是染黑头发女装出行。
可倾凤曲这样睁眼说瞎话,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毕竟他们大人正巧笑嫣然,快活万分地依偎在倾凤曲边上呢。
大人向来会玩,看来这倾凤曲也很是不赖。
一干仆从低眉耷眼都不多说,齐齐点头:“小的明白,二位贵客慢走。”
两人果真上了“第一美人”来时的轿,放下车帘,内里还传出一声笑来。
凤曲端了半天架子,刚上马车便浑身一软,侧眼看到秦鹿摘下白布,笑盈盈的一双眼睛,更觉无奈,只能赔笑对他拱手。
“说好了要说‘内人’,怎么又变成了‘舍妹’?”
凤曲笑容一垮:“大人……”
秦鹿皱眉,凤曲急忙改口:“姐姐、夫人,我都还没及冠,我是真的说不出那两个字。”
秦鹿含笑打量片刻,点评:“小气。”
“姐姐海涵,别为难我。”
“我是为你好。若是真让外人认出了我的身份,你可就完了。”
“既然如此,姐姐大可以只给我信物……”
“噢——是嫌弃我呢。”
秦鹿挑眉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来,玉上刻着“瑶”之一字,背面摹印了三枚章纹。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天品甲级。
“这最顶级的信物,只给最顶级的美人。我承认,你送来的美人品相不俗,不过……”秦鹿笑着将玉牌在凤曲眼前一晃,“本座的命题,可是‘瑶城第一美人’,且去岛的不算。”
凤曲:“……”
秦鹿收回玉牌,懒洋洋闭眼假寐。
“叫你送第一美人过来,却让你带了第一美人回去,还把人数刚好凑齐了。赚的是你,不谢。至于你没及冠,妾身替你及了,这总可以了?夫、君。”
凤曲:“………”
这人竟然已经及冠了吗?!
你们及冠了的大人都这么无聊吗?!
但他知道自己说不过秦鹿,而且越反驳,秦鹿只会越高兴。
车声辘辘,身边的少年昨晚折腾一宿,这会儿犯困睡着,总算没了声音。
秦鹿笑着倚靠车窗,睁开眼来,望向山尖冉冉而升的太阳。
天光隐隐穿透过来,笼罩车身,映亮他的半张脸。
呼啸的风声和少年的呼吸夹在一起,秦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今日起,“天权”秦鹿下落不明,凤曲身边却多出一个“秦阿露”。
露水诞生于晨,稍纵即逝,使命却是送走漫长阴冷的夜晚,迎来明朗澄净的新一天。
要做——改写悲剧之人。
就靠他们。
宣州的某条巷中,一罐酒被重重地砸回地上。
群情激奋的人声里,时常能听到有人咬牙切齿怒斥着“秦鹿”这个名姓。
直到有人跑进巷子,大喊:“笑哥,瑶城那边的弟兄说,那个秦鹿好像是跟了某支队伍,现在也混进盟主大比了。而且他们出了瑶城,指不定就往宣州过来!”
被称作“笑哥”的人坐在干草堆上,脚边酒罐成堆。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松松垮垮,因为身材过瘦,旧衣显得不合时宜。但衣服外还松松垮垮穿了件兽皮坎肩,看上去好不潦倒,却又意外地显得潇洒。
这会儿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笑哥抬起脸来,但仍被散乱的额发覆眼:
“消息属实?”
“绝对属实,是弟兄们冒死传出来的!”
笑哥摘掉嘴里的草签,撩开额发,目光深远:“好,我知道了。那大家就都准备准备……迎客吧!”
此时,一封信也送到了且去岛上。
连海楼里卧着日益衰微的岛主,校场不见人烟,愁云惨淡,只有偶尔传出的低低的凄哭。
江容收到海内来信,急忙送去连海楼呈给师父。
常神医在旁熬药,倾五岳接过信,淡扫两眼,神色却猛地黯淡下去。
“……你师兄有消息了。”
江容大喜:“是师兄的信?他怎么样?还在瑶城吗?一切都顺利吗?”
“是凤仪山庄传来的信。”倾五岳面色沉沉,缓声道,“凤曲陪伴商别意解决了心腹大患,商别意对此感激不已,特地送来了礼物。”
“凤仪山庄?他们刚去海内时,分明对我们不屑一顾!”
“许是你师兄让他们刮目相看了罢。”
话虽如此,倾五岳的表情却不乐观。
他又拆开了所谓的“礼物”,那是一卷藏在竹筒里的信纸。
只一眼,江容却发现师父的脸色更加难看,一甩手便丢开了礼物。
接着,倾五岳颤手指向他,竭力压下情绪:“江容,你立刻去到海内,去找凤曲。你告诉他,远离凤仪山庄,我们且去岛绝不和商人同行!”
江容悚然一惊,立即站正:“是!——可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但倾五岳不发一言,胸膛起伏难平,江容再也不敢多问。
而那张飘飘然飞落的纸被常神医捡起,纸上是别人端端正正抄写一篇乐谱。
最末处,标注了曲目的名字。
——《抱琴来》。
从瑶城通往宣州的路并不算远,但是极其的险。
需得先跨一条宽阔的河,再翻两三座极高极峻的山,才能走出瑶城地界,抵达宣州的界碑。
黑沉沉的天色叫人不安,五十弦驾着马车,环顾四周如簇的山峰,啧一声:“今晚怕要下雨呢,是不是就近找个村子借宿,明早再走?”
可惜她问完又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车厢内的回复。
相反,内里传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还夹杂着少年的哭音:“你们别吵了……”
啊啊啊,还在吵啊——
五十弦拍拍额头,满是无奈地一挥马鞭。
马儿吃痛,更加卖力地向前跑去。
事情还要说回到前天。
穆青娥原本拿定主意派了凤曲女装过去,但两人其实都当笑话,并没有太抱希望。
能骗到信物当然最好,骗不到么,以凤曲的功夫总不至于吃亏。
谁料前天一早,凤曲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接着就一鸣惊人,掏出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牌,冲她俩一亮——正是瑶城考试的信物。
但高兴都是次要的,穆青娥医者仁心,在为信物兴奋之前,先一步看到了凤曲嘴角的淤青。
“你被秦鹿打了?!”穆青娥唰地站起,“他还打你脸?这是在羞辱人吗?我找他去!”
凤曲“哎”地长叫,急忙拉住穆青娥。
随后,他撇着嘴用余光示意那辆等在外边的马车,两人才发现驾车的人不是凤曲,而是另一个背着弓箭、气质冷然的少年。
商吹玉宛如一座雕塑立在那儿,一言不发,周身却气势逼人,好像随时都能拔/出箭来给人几下。
穆青娥回过神来:“商吹玉找到你了?那这信物……不会真是因为商吹玉才拿到的吧?”
五十弦哼笑:“我就说吧,不是主角就是boss。”
凤曲却还是摇头。
这时,马车里才钻出一道身影。
顶着漫□□霞,来人撩开了幕篱上低垂的白纱。就像拂开一帘风雪,展出一幕惊人绝艳的春景一般,那张笑意妍妍的脸往两人方向一呈,活脱脱一个风华绝代的惊世美人。
肤如凝雪、艳若桃李,饶是穆青娥都看得愣了瞬间:“那是……”
她本来也没见过秦鹿的真容,那小子都是隔着白纱跟人说话。
倒是五十弦多看两眼,注意到那条覆盖眼眸的白布,倒吸一口冷气:“藏得这么细致,该不会是……秦鹿?!”
话音刚落,凤曲便手忙脚乱捂住她的嘴:“不是不是,她是——阿露,是阿露姐姐。”
秦鹿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往旁边一扭,这才露出唯一的一点瑕疵。
在他的嘴角,也同样挂着和凤曲相似的淤青。
穆青娥神色怪异:“什么人能给你俩一人一下?”
五十弦则看向了一直沉默的商吹玉:“……主角哥,是你吧?”
商吹玉:“……”
商吹玉别开脸:“………老师的不是。”
那就说明秦鹿的是咯。
秦鹿和商吹玉关系很差,这是瑶城里人尽皆知的事。
能让这两位一同露面的,除了商别意,也就凤曲一个。
但能让这俩登记成同一支队伍的——估计就真的只有凤曲一个。
而且要跟两个主角一个boss一起上路,总感觉剧情会让他们死个同伴助助兴。
五十弦左顾右盼、上下打量,不管怎么看,自己都像是那个最容易挂掉的“白月光”。
不过当她看到秦鹿没日没夜追在凤曲屁股后边,被挤开的商吹玉差点捏碎了自己的弓箭……五十弦又觉得,一线吃瓜其实也不错啦!
至于她为什么被发配来驾车——
是因为她看着三个男人的闹剧,情不自禁说了一句:“商公子,其实你日后会爱上白毛哥。白毛哥,而你可能要为商公子当一辈子的鳏夫。”
商吹玉:“……”
秦鹿:“……”
秦鹿用袖子半藏住脸,表演了一个优雅的假呕。
如果说世上有一个人能让这两位同时黑脸,那也一定只有她了。
为了五十弦的人身安全,凤曲只好拜托她来驾车,自己则连磕头带求饶地安抚这对主角cp。
五十弦有点委屈。
——她还因为剧透了感情线被系统扣五十分呢,这俩狗男人居然不领情。
虽说就现在这个发展……
关于两个主角、一个boss、一个大女主剧本但还在苟发育的我青梅,跟本穿越女结为了创业伙伴这件事,这支队伍看上去,人人都坚定得像要入党。
“好了,今天的药也换好了。”穆青娥肃着脸给凤曲和秦鹿上完药,又多看了几眼两人的脸,“以后打架至少保护好自己的脸吧,你们就这个能看了。”
商吹玉厉声反驳:“老师的内在更是高贵华丽无可匹敌。”
凤曲:“……”
他正想开口谢谢穆青娥,又听见身边秦鹿的笑声。
这厮掏出铜镜照了好一会儿脸,突然转过来含情脉脉地掐起嗓子:“夫君,我们连受伤也好般配哦~”
凤曲:“………”
他好想死哦。
商吹玉已经飞身扑了过去,薅起秦鹿的衣领:“别恶心人,你才配不上老师。”
秦鹿眯眼拨开他的手:“没礼貌,要好好叫人家‘师娘’才对。”
商吹玉的拳头更紧了:“你——”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吵了——”凤曲赶紧拉开两人,这次吸取教训,刻意躲开了自己的脸。
毕竟这两道伤的起因,就是商吹玉正往山上找他,而他和秦鹿适时下山。
双方刚一会面,还没等他高兴,商吹玉和秦鹿就剑拔弩张地较起劲儿来,尤其是吹玉,当场就摸向了后背的箭筒。
凤曲初次见这场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两人几句话不对付,都不满足只是口头吵架。
商吹玉握紧拳头扑了过去,凤曲急忙拉住他,然而秦鹿的拳头也追过来,凤曲一心念着护住吹玉,结结实实用脸扛了一下。
没几息,他那引以为傲的脸蛋就肿了起来,阿珉都“啧”一声,却还记着在群玉台被凤曲压制的事,赌气没管他死活。
而商吹玉一见自己老师被秦鹿打了脸,那还了得,登时火冒三丈,再不是凤曲能拉住的力气。
二话没说,这两位就扭打在了一起,秦鹿脸上跟着挨了两下,但有凤曲舍身护着,好歹没让商吹玉也受什么伤。
——最终,就有了今天这局面。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要一起行走江湖的同伴了,那些过往恩怨就都放一放,好不好?”凤曲苦口婆心地劝,“无论谁受伤,我都很为难的。大家都要保护好自己,再也不要内讧了。”
穆青娥是没什么异议,她只嫌这三个男的丢人。
五十弦在车外大笑着响应,她就喜欢看热闹,现在跟着两个主角一个boss,路上想不热闹都难。
好看,爱看。
商吹玉满是委屈地打量着凤曲的伤,片刻,还是点头:“我听老师的。”
秦鹿问:“诶,总听他一口一个老师,小凤儿,这‘老师’是怎么回事?”
凤曲眨巴眼睛,半晌不动声色。
这个问题他也在意很久了,但始终没能找到和商吹玉聊聊的契机。
偏偏商吹玉不肯主动提及,看上去又是他自己忘了人家,凤曲心里愧疚,嘴上就更不敢问了。
犹豫一会儿,凤曲还是先在心里问:“阿珉,所以是怎么回事啊?”
阿珉凉凉地答:「我要是知道,前世还会和他同归于尽吗?」
“那你有头绪吗?”
「我连头都没有。」
……怪有道理的。
见凤曲一直不说话,商吹玉的眼神也缓缓移开,表情冷淡些许:“与你无关的事少问。”
秦鹿侧目看他,嘲笑道:“哟,这是谁家小孩这么受伤,夫君你快管管——”
商吹玉的拳头终于还是砸了过去。
凤曲都不知道是该先制止那声“夫君”,还是该先拉住暴跳如雷的商吹玉。
他当然知道商吹玉在等他记起师生的事,可是记不起就是真的记不起,除了九岁前有过相遇,凤曲想不出别的可能。
“对了,我和天权……露姐有礼物要送给吹玉。”凤曲生硬地转移话题,“不过要到宣州再取了,到时吹玉和阿露都和我一起去吧?”
秦鹿自是笑盈盈答应,商吹玉瞪了秦鹿一阵,还是对凤曲一口应下。
车内终于安静些许,只是偶尔听闻五十弦扬鞭策马的声音。
凤曲起身钻出车去,趁五十弦还在走神,他也牵起另一匹马的缰绳,和五十弦一同策马。入眼处,四下芳树如烟、鲜花如雾,鸟鸣啭啭、溪水潺潺。
五十弦斜他一眼,压低声线:“有心事?”
凤曲没有做声。
五十弦道:“好吧,我知道boss你心里对我很有芥蒂,说实话,跟着反派上路我心里也有点打鼓。”
凤曲轻声反驳:“‘反派’这个词听上去不像好话。”
“就是将来会呼风唤雨罪孽深重,最后被主角打败的顶级坏人。”
“……你说主角是吹玉,那我是会被他打败了?”
“这不能说。”
明明都说了这么多,这种时候倒不能说了。
凤曲又有些心惊,因为五十弦看着吊儿郎当,但说的却都是事实——阿珉不也说他和商吹玉是同归于尽吗?
难道,连五十弦也能预见命运,而他的命运,注定要和吹玉兵戈相见、玉石俱焚?
凤曲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话题:“你就这么跟我们走了,你师弟怎么办?”
“不用担心他,我们‘鸦’都是能独立执行任务的。再不济,还有他三师兄在。”
“你们门派这么多人吗?我看到你们还浩浩荡荡参加了盟主大比。”
“你说鸦六他们?”五十弦抻了个懒腰,“他们确实有点实力,但‘鸦’的队伍都是从西北方向出发,和咱们路线不同,在到朝都之前,八成不会碰上。”
凤曲这才安心了些,也看出在座除了自己,都对海内的势力分布颇有了解。
——这也难怪,毕竟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海内人。
五十弦继续说:“你要提防的话,先防着商别意那边,还有玉城十步宗吧。”
“十步宗?”
“十步宗就是大家说的魔教,不过正经名字是叫‘十步宗’。那群人仗着有‘君子不悔’棋,一直声称他们才是‘危楼’的正统——无聊,‘危楼’是培养刺客的圣地,可不会龟缩在西北一角安逸享乐。”
看来这又是两支门派的竞争了。
凤曲听得迷糊,只记得阿珉说过,九万里的缩骨功像是“魔教”从传入,那恐怕就是指的十步宗了。
但他们现在都没抵达宣州,宣州过去还有明城。距离玉城可说十万八千里,既然五十弦说不出宣州和明城的情报,看来这两处地方对她也是陌生了。
不过五十弦说对了一点,他确实是有心事。
他们离开群玉台后,秦鹿失踪的消息还没传开。
虽然秦鹿催促着快些出城,但凤曲心中不安,临别之时,还是夜访凤仪山庄,再去找了一次映珠。
男女夜会,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要不是将别瑶城,凤曲也不会贸然和她见面。
而映珠彼时通红着眼睛,像是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说了一句“少侠珍重”。
凤曲越想越觉蹊跷,可这些都只是直觉,他也不便拿去和众人讨论。
只能祈祷都是他多心,映珠一定要平安无事。
“吁——”忽然间,五十弦一勒马缰,凤曲也本能地跟着勒马。
她指了指远处袅袅升天的炊烟,此时正是傍晚,不少人家都在生火做饭。
但这一路过来少见住户,现在看到炊烟,五十弦立刻来了精神:“那边有人!”
今晚多半是要下雨,如果能在暴雨之前找到村户,对他们而言当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五十弦和凤曲相视一眼,两人都欣喜若狂,同时一振马鞭,双马并驾飞奔起来。
车内三人被颠得晕头转向,一忍再忍,还是穆青娥忍无可忍,伸手扒开车帘正要破口大骂,凤曲恰好转过脸来,满面无辜,旁边五十弦勒紧马缰:“吁!”
整辆车骤然一滞,穆青娥的脏话和身体一起仰飞回去,凤曲还眨巴着眼睛:“我们到了。”
摔得不轻的穆青娥:“……”
遮眼布都被颠落的秦鹿:“嗯嗯。”
一直极力保护着车内行李的商吹玉:“老师……辛苦了。”
一行人下了马车,穆青娥和秦鹿二人相搀,先去路边缓神。
商吹玉自是一步不辍地跟上凤曲,留下五十弦看车,凤曲则定睛辨认一会儿炊烟源头,确认了面前真是一座村庄,虽然人烟稀少,但村宅错落,偶尔还能听见鸡鸣犬吠,很有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