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曲眨眨眼:“那些与我何干?我只要知道青娥不会害我即可。”
“可是……她兴许会给您带来杀身之祸。”商吹玉不禁急道,“老师,我不能坐视您让自己置身险境,穆青娥来历复杂、目的不明,倘若事发,不堪设想。”
凤曲安静站在原地,呼吸声在房中此起彼伏。
听罢商吹玉的劝阻,凤曲答道:“多谢二公子告知,今后我会更加仔细保护青娥的。”
商吹玉:“……”
他问:“那么,您的安危该如何是好?”
尽管那张面孔依旧精致,凤曲却能清晰窥见商吹玉眸底的急火。
他是真心实意地担心自己,哪怕自己还是没能记起和商吹玉的过往,但他不计前嫌,仍然把自己视作“老师”在崇拜、在关心。
“二公子,”凤曲问,“我实在不记得九岁以前的事了,我们曾经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商吹玉微怔,嘴唇颤了颤:“九岁?可是我们……”
可是话到嘴边,商吹玉没有继续,而是闭目片刻:“老师的安危才是第一,此外诸事都不要紧。”
接着,他把箱子往凤曲的方向一推:“这些都是穆青娥的东西,老师一并带走吧。”
“青娥的?”凤曲微愣,心中疑惑未减,但还是接过箱子。
箱子不算很沉,但他见识过里边装着的宝贝。
件件都不似凡物,若是送去典当行,应该能换到不少的银两。
可是商吹玉和穆青娥不像旧识,穆青娥现在的拮据也不像演的,难道这是穆青娥家道中落后卖给凤仪山庄的宝物?
商吹玉见他怔忡,又说:“老师一定能看出来,穆青娥原本的家世……”
凤曲的眸光暗了些许,打断他道:“那是青娥的秘密,我不想胡乱打听。”
商吹玉还想再说,却不等凤曲以道谢截断,寂静的门外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引烟的劝阻隐约传来:“你们这是做什么?谁许你们私闯二楼……”
她的话音很快中止,似乎是被某人截住,片刻,引烟改口道歉:“奴婢失言,请庄主责罚。”
商吹玉的神情立刻一变。
来人的脚步声越逼越近,凤曲同样听到了“庄主”两个字。
凤曲讷讷问:“令尊……?”
商吹玉撩开白天时引歌藏身其内的珠帘,不由分说将凤曲往里一推。
凤曲刚张开嘴,商吹玉的俊脸在他眼前逼近,话中满是歉意:“抱歉,委屈您了。”
凤曲只得打量四周,珠帘内的空间比他想象的更加狭窄,除了一些弃掷角落的宝具,就只有两三幕屏风。
屏风上的绘画不是常见的四时风物,但凤曲一时间来不及琢磨,姑且钻去屏风后边。
“别有洞天”的房门适时而开。
与先前急切密集的脚步声不同,凤曲等候片刻,只等来了一人响彻房间的脚步。
商吹玉端坐帘外,瑶琴横陈于他身前。
来人开口,语气却完全不似凤曲想象中那样稳重从容:“商吹玉!你哥哥病成那样,你也不愿回家看他一眼吗?!”
……果然来者不善。
面对来人,商吹玉的回应远不如对凤曲那么耐心细致。
他答得漫不经心,甚至低头调了调自己的琴:“生病了就找大夫,找我有什么用?”
“你!你哥哥向来对你宠爱,当年山庄除了为父,只有别意愿意接纳你。你倒好,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离家出走不说,连哥哥病重都不能换你一句好!”
商吹玉不再搭话,他的父亲却越发恼怒,顺手抓起一旁的一盏琉璃灯,狠狠往地上一砸。
伴随着琉璃碎声,四溅的碎片形同骤雨。
穿过屏风间的缝隙,凤曲清晰看见碎渣掠过商吹玉的手臂,刮破了一点衣袖。
“阿珉,你说商吹玉为什么不躲?”
「他躲不了。」
“……嗯?”
「凤仪山庄的庄主商晤,不是你想的那么废物。」
凤曲怔忡片刻,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并非寻常高手。
这是凤仪山庄的庄主,是可以从雷厉风行的先帝手上抢回一座瑶城的狠角色。
江湖高手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又何况是本就锋利的琉璃碎渣。
十六岁的商吹玉在商晤面前,至多算是一头莽撞的幼兽而已。
商吹玉终于开口:“真是父慈子孝,令人涕下。”
“你说什么?”
“我说——”商吹玉顿了顿,将宴行琴抱回他并不宽敞的怀抱里,“你们自己就足够美满幸福,何苦强拉上我这个不会捧场的观众呢?”
商晤怒目圆瞪,毫不犹豫将一耳光扇了过去。
他的速度极快,甚至以凤曲的目力都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只看见商吹玉的脸向左一偏,一丝血腥味在静谧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阿珉、阿珉你看到了吗?”凤曲浑身僵硬,在心里呼唤阿珉,“阿珉,我们帮帮他吧?”
这不是普通的父子争吵。
这绝不可能是普通的父子争吵。
尽管背对着商吹玉,可他能看清商晤的表情。
他看见了,商晤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为人父亲的慈爱,与之相反,商晤瞪着商吹玉的双眸,更像在注视不共戴天的仇人。
“凤仪山庄就是你的家。”商晤一字一顿说罢,目光落在商吹玉怀抱的宴行琴上,“我看你就是玩物丧志,若非别意总帮你说话,我早就把你这破琴砸个粉碎。”
商吹玉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商晤又道:“对着长辈还堂而皇之坐着,你的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
商吹玉只得徐徐起身。
室中又是寂静。
片刻,商晤似乎平复了心情,变回刚进房间时那副苦口婆心的表情:“总之,别意很想见你。就算天香楼的事务再忙,天亮之后也抽点时间回家看看你哥哥吧。”
“……今天不行。”
商晤的脸色骤然狠厉起来:“你说什么?”
“今天不行。”商吹玉答,“今天是母亲的忌日,我哪也不去。”
商晤的巴掌又一次扬了起来。
不过这次没有落在商吹玉的脸上,而是狠狠抢过了商吹玉怀里的宴行。
没等商吹玉反抗,连阿珉都未能击穿的宴行琴,竟然被商晤高高举起,往地上重重一砸。
琴弦被他杂乱无章地一抓,错乱的响声织作一片。
天籁一般的琴音变作喑哑的呻吟,在商晤手中发出错落的崩响。
一根又一根琴弦彻底崩断,宛如鞭子一般抽打在商吹玉的面庞。
商晤的脸色阴沉一片,将宴行抛掷一边:“你只有一个母亲,她就在家里好好的。”
少年的背影沉默决绝,凤曲瞳孔骤缩,只看见商吹玉如同失控的猛兽,甚至没等商晤说完,即刻扑了上去。
他的动作比商晤还要迅速,清瘦的少年身形不由分说缠住商晤,双手更是压上了商晤的脖颈。
但他怎么可能是商晤的对手,商晤一翻身,立刻将商吹玉反压在地。
磅礴的内力犹如巨潮,近乎窒息的痛苦顷刻间压制住两个少年。
凤曲按住胸腔,浑身都跟着难受起来:“阿珉,救救他……”
「退。」
危及凤曲的安全,始终不发一言的阿珉再也不能坐视。
在他掌握身体的一瞬间,阿珉抬腿踢翻屏风,形如鬼魅贴近了商家父子。
紧接着,他将一根琴弦撕下琴身,在商晤翻身之前,紧紧用弦勒住了商晤的脖颈。
室中只剩三人的呼吸。
商晤背对着问:“你是谁?”
他没有收回内力,阿珉的双臂隆起青筋。
冷汗如雨,这场与商晤之间的拉锯注定你死我活。
商吹玉被商晤压制着,脸色由于缺氧而泛青。
这人连亲生儿子也能痛下杀手,如果让他知道凤曲的身份……
阿珉心中一横,手上再次用力。
——不能再留商晤在世。
然而就在他杀念生出的一瞬,双臂的力气却都烟消云散。
凤曲茫然看着自己被琴弦勒出血痕的双手,一阵酸软爬上四肢,他又一次莫名其妙地顶替了阿珉。
“阿珉……”凤曲在心中呼喊,“阿珉?阿珉你怎么了?”
无人回应。
片刻之间,商晤再度翻身。
这次他成功掀落了身上疲软的凤曲,同一时间,商吹玉痛苦的呼声从身下传来:“我回去!”
商晤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他微微挪开身体。
商吹玉喘几口粗气,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摸到一张手帕,立刻抛向了凤曲。
凤曲手忙脚乱捡起,把脸一遮,故意压低嗓子:“我、我是路过……”
商晤眯眼将二人打量一番,许是为了奖赏商吹玉的识时务,他没有逼迫凤曲表明身份。
“今天就回去?”
“今天就回去。”
商晤欣慰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被他摔得颇为凄惨的宴行琴。
不知想起什么,他的脸上又泛起一丝柔情:“你早该听话的,大家团团圆圆地聚一聚,多好。”
商吹玉没有附和,但也没有反驳。
“别意知道你这么懂事,一定会很开心。”
商吹玉的嘴唇动了动,笑得很假:“让哥哥为我担心了。”
商晤这才将视线转移到凤曲身上。
凤曲蒙着脸,下意识往后退步。
商吹玉则踉跄着站过来,把凤曲往自己身后一挡:“父亲,我还要收拾房间,天亮后立刻回家。”
“为父当然相信你。”商晤微微一笑,颇为大度地摆了摆手,“为父也年轻过,金屋藏娇而已。她敢为你做到这等地步,可见我儿风流不输为父当年。”
商吹玉和凤曲同时僵住,半晌,商吹玉低声回应:“多谢父亲体谅。”
“嗯,倒是个少见的美人胚子。”商晤含笑瞥了一眼凤曲露出的半张脸,“既然事情都已交代清楚,为父就不耽误你了,早些歇息,不要耽误了早上的行程。”
说罢,他也全然没有等待商吹玉回复的意思,径自整理衣襟,负手走出房间。
房门再次关合,死寂的空气如旧,唯独满室狼藉证明着刚才的闹剧。
商吹玉这才周身一软,脚下趔趄,扑坐在宴行琴的残躯边。
宴行琴并未彻底毁坏,但如此重创,对琴的形体乃至音色都是不小的打击。
对于琴师而言,琴是比生命都要宝贵的事物,更何况宴行琴与商吹玉的渊源,显然不只是琴与琴师。
“……二公子。”凤曲艰难地张了张嘴,嗓音发哑。
他搜肠刮肚想不出安慰的话,只能说:“你还好吗?”
商吹玉背对着他,许久,嗓音依旧清冽:“让老师见笑了。”
“不不,抱歉,我都没有帮上忙。”
“老师不该出手的,商晤性格暴烈,若是伤到老师,那比杀了我还过分。”
凤曲:“……”
这话让他都不禁心疼,凤曲低声问:“他经常这么打你?”
商吹玉没有应声。
灯辉如雪,薄薄地覆盖在他单薄的身体上,凤曲心中微动,又想起刚才那抹和生父殊死缠斗的身影。
如果不是牵扯自己的性命,他相信商吹玉宁死都不会屈服。
“我不会对外声张今晚的事,二公子不用担心。”凤曲道,“但如果二公子心里委屈,或者有别的情绪,随时可以找我聊聊。”
商吹玉沉默片刻:“老师以前,不会叫我二公子。”
凤曲眨眨眼。
少年别开脸,灯影掩藏他眸中涌动的情绪,两片薄唇轻轻一碰:“老师,我是吹玉啊,柳吹玉。”
穆青娥还未起身,凤曲只得先把箱子放在自己的客房。
自从离开天香楼,阿珉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有了两次死生一线的险境,两人都不敢再轻视这次意外,回到房间后便就此事展开讨论。
“两次都和吹玉一起,会不会是吹玉身上戴了什么辟邪的玩意儿?”
「……」阿珉不悦,「我不是邪祟。」
“可你是鬼啊。”
阿珉转移话题:「怎么又叫吹玉了?」
每次他回过神来,凤曲这家伙都能和别人飞快熟络。
他都快疑心是不是他再这样长睡不醒,凤曲能靠这一张嘴征服武林。
“吹玉虽然看着脾气不好,但对我是真的没话说。”凤曲得意洋洋地分享,“而且,明明我什么忙都没帮上,他还和我说谢谢。”
阿珉点评:「明显是对你有所图谋。」
“图就图吧,我都无所谓了。”
凤曲隐瞒了自己被商晤误认成金屋藏娇的事,转而道:“所以我觉得我们真的很有希望说服吹玉加入。”
「你先说服穆青娥接受他吧。」
“青娥这么善解人意,一定能理解……”凤曲话到一半,突然“啊”一声,“我们是不是也得留意一下琴行?”
「又怎么了?」
“吹玉的琴不是坏了么?”
「他不差这点钱。」
凤曲很不赞同阿珉的冷漠:“你肯定是太粗心,前世才找不到称心如意的队友。”
阿珉:「呵呵。」
一人一魂不欢而散。
天光大亮,穆青娥一如往常起身洗漱,推开门,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映入眼帘。
未及开口,一只箱子也被推至面前。
“……”穆青娥狐疑地皱起眉,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这是什么?”
凤曲乖乖答:“是吹玉托我还给你的。”
“商吹玉?还给我?”穆青娥面色陡变,“你又去见他了?什么时候的事?”
凤曲连忙解释:“我昨晚见他了,但我们绝对没有说青娥的坏话。我们只是一起听听小曲喝喝茶,不该说的不该做的半点没碰。”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箱子往穆青娥的怀里送了送:“你先打开看看嘛。”
“我不看。”
“看看嘛。”
“说了我不看!”
凤曲微微矮身,半蹲着仰面看向穆青娥:“求求你?”
穆青娥:“……”
他很擅长用那张脸蛋哄人,而且这种角度更显得凤曲楚楚可怜。
让人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天大的怒火也发泄不出。
穆青娥只得接过箱子,不悦道:“究竟什么东西,大晚上不睡觉也要跑去私会。如果你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让我看点垃圾……”
话音未落,她拆开盖子,三件雕刻精致的器具躺在其中。
穆青娥的话音顿住了。
“虽然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青娥能在房间里一眼认出它们,一定有青娥的理由。”凤曲道,“吹玉说了是‘归还’,说明他也认可它们的主人是青娥。”
穆青娥怔怔地看着箱子里的三件旧物,不堪回首的记忆再次回笼。
她浑身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猛地扣上了盖子。
穆青娥抬起通红的眼眸,怒不可遏地瞪向凤曲:“谁许你自作主张了?!”
凤曲后退半步,无辜又懵懂地眨眨眼:“我做错了吗?”
“万一这是商吹玉的诡计呢?快点送回去!不能被他们发现、不能被发现……”穆青娥竭力把箱子推给凤曲,手却始终没舍得离开箱子。
话语中的哭腔越发浓重,穆青娥蹲下/身子,情绪濒临崩溃:“会死、大家都会死的,如果连你也被拖累了该怎么办?”
“……哎呀,”凤曲同样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百年以后,我们当然都会死了。”
“还在说这种蠢话,你根本不知道你招惹了多大的麻烦!”
“可是青娥也不知道我的事吧?”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知道你的所有——”
话音骤停,穆青娥回过神,喃喃地念叨:“你的事……你以前的事……?”
凤曲眉眼弯弯,继续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你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也不知道你的过去,怎么能断言谁拖累了谁呢?”
穆青娥目光闪烁,良久,她开口问:“你曾经是什么人?”
凤曲禁不住乐:“不是瞒你。但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的过去?”
“九岁之前的记忆都没有了,连父母的名字长相都毫无印象。”
“………你,”穆青娥抽了一口冷气,问,“你就不好奇吗?”
怎么能有人对过去的事这么释怀?
如此诡异的失忆,是个人都难免会在意的吧?
“为什么要好奇?”凤曲道,“该忘记的时候忘记了,该想起的时候就自然会想起。”
穆青娥错愕无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那,商吹玉这是什么意思?”
“我相信吹玉没有恶意,他是真心想把这些还给你。”凤曲顿了顿,笑眯眯地道,“因为你们都很善良,不忍心看到别人难过。”
穆青娥:“……”
手握一大堆商吹玉寻衅滋事、扰乱治安、在瑶城飞扬跋扈的负面传闻,穆青娥最终不舍得让这些事脏了凤曲的耳朵。
是何等单纯,才会觉得一个青/楼话事人是善良的人。
“如果这是商吹玉的圈套怎么办?”穆青娥仍旧有些不放心。
凤曲微笑:“是我愿者上钩,出事了都赖我。”
……好吧。
反正凤曲都已经咬钩了,她不上钩也不行吧。
穆青娥自暴自弃地抱回箱子:“出事了就赖你。”
她转身将箱子放到桌上,却听凤曲在她身后问:“青娥姑娘,如果我的过去会拖累你们怎么办?”
“……”穆青娥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出事了全赖你。”
她没有转回头,凤曲的笑声毫不掩饰钻进她的耳廓。
他的笑声就和他的为人一样,清澈得令人不忍挑刺,可做出的事又总是令人侧目。
“真是有病。”
穆青娥喃喃自语,她只觉得无论凤曲,还有突发善心的商吹玉,根本都是病入膏肓。
居然在这样荒唐的世道里尝试相信“善良”。
甚至还传染了她。
“青娥姑娘?”凤曲关切的话声犹在耳畔,穆青娥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只说了一半,紧接着便低下头,半晌没有言语。
凤曲心中了然:“如果有朝一日,到了青娥姑娘认为可以对我如实相告的时候,我也一定会洗耳恭听。”
穆青娥怔怔地抬脸看他。
少年眼含天光,笑容亲切柔和。
他干净得好像不谙世事,又好像本就不在意这些琐事。
穆青娥无声地动了动唇,终于道:“谢了。”
收回箱子后,穆青娥的情绪清晰可见地转晴。
她的脸上挂着笑容,三件宝贝被塞进了随身行李的最深处。
凤曲百无聊赖,决定先在客房里补足昨晚拖欠的睡眠。
阿珉逼迫他打坐休整,但也只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凤曲便一头歪倒,沉沉睡去。
这一觉径自睡到午后,任凭窗外人声嘈杂,也不影响凤曲在被窝里酣眠如常。
直到窗外楼下,稀疏的人语传了进来:“你可听说了凤仪山庄那副阵仗?”
“不是都传疯了吗?商晤都气成那样了,要不是他大儿子在,那妓娘养的东西早该丧了命咯。”
“商庄主也是造孽,就这么两个儿子,一个体弱,一个不孝……”
凤曲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窜起,伏在窗口往下看。
刚才议论的是几个乞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说起话却是中气十足,足够让话音都传进凤曲的耳朵。
凤曲叫住他们:“请问——凤仪山庄出了什么事?”
几人面面相觑,摆手:“能有什么?无事、无事。”
今天是商吹玉回家的日子,昨晚父子俩闹得这么难看,怎么可能无事发生。
凤曲只能迂回问道:“那我要从哪里打听凤仪山庄?”
他的目光实在灼热,耳力又异常灵敏,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江湖人。
几个乞丐犹豫一阵,支吾道:“……那是凤仪山庄,我们怎么敢说。你要实在好奇,就去观天楼问问吧。”
凤曲恍然大悟。
凤仪山庄在瑶城一家独大,能够压它一头的当然只可能是朝廷。
而瑶城的“朝廷”,可不就是瑶城侯,以及朝廷直辖的观天楼?
他立即诚心诚意向他们一礼:“多谢告知。”
乞丐受宠若惊,也急忙回他一礼:“别客气、别客气。”
凤曲又问:“可是,观天楼该怎么走?”
他的笑容纯稚又澄澈,问得诚心诚意。
乞丐们相视一眼,随后仔仔细细给他指了一番路。
凤曲听了几遍,一边默背,一边点头如啄米:“谢谢!”
大概是怕自己记得不够清楚,凤曲还拿毛笔在手心记了几次转弯的方向。
最后落得满手墨痕,还不忘满口道谢。
乞丐看得于心不忍,问:“少侠,你不是大虞人吧?”
大虞就不可能有这么淳朴的江湖人。
“我在域外长大,怎么了吗?”
“那你干嘛对凤仪山庄这么在意?是有朋友在凤仪山庄?”
凤曲想了想,乖乖点头。
一旁另一个乞丐叹了一声:“若说在凤仪山庄做事,能跟着大儿子就是最好的。差一点,给庄主办事也能凑合。但要是落到小儿子手里——”
凤曲问:“他不好吗?”
“你是外地人,你不知道,据说他家小儿子对仆人,那是轻则打骂,重则断手断脚、剥皮抽筋……”
身边人叫住他:“好了好了,别说了。”
前者急忙止声:“噢哟,不说了不说了。总之,少侠你要是还有疑虑,就去观天楼问,别再为难我们。”
断手断脚、剥皮抽筋。
凤曲听得呆若木鸡,但很快回过神,连声谢过他们。
商吹玉那双手长得跟冻玉似的,抚琴倒是很有本领,可要把人剥皮抽筋……
阿珉冷不丁问:「你在想什么?」
凤曲:“我在想,吹玉他手还怪巧的。”
「……」
“你又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阿珉说,「只是想,如果当时有你这样的队友,兴许商吹玉也不至于和我同归于尽。」
凤仪山庄,自先祖商瑶开山立派,素以琴行世、但因商闻名。
瑶城临港,但地势奇峻,山庄依瑶城而设,居于汪洋与峰峦的怀抱之中。
山峰含翠点黛、远衔碧空,但在青秀之间,山庄汇聚七城十三叠之金粉,天下珠宝云集此间。
金银如叶、珠珞胜雪,远远望去,仿佛山中黄金屋,烨然若神宫。
酒香浓醇、乐声飘渺,清风穿掠林间山野,一驾隆重的车轿停于山庄之前。
马夫下车递上名帖,山庄守门人即刻长礼:
“恭迎‘天权’大人,庄主已等候多时。”
这里的奢华不逊于群玉台,但秦鹿并不觉得冒犯。
群玉台建造在后,假如他愿意,当然可以命令凤仪山庄为自己造出更华美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