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的一人清了清嗓,幽幽道:“小穆……不来了吗……?”
在她身边的少年双眉紧攒,膝上负琴,久久不曾动弦。
“不妙不妙,居然和两个笨蛋同考场啊。”秦鹿掩面轻笑,宣告了这个另外两人不忍承认的结局。
五十弦被崖底烈风吹得面色发红,闻声哆嗦一下:“可是,他说只能两个人结对……”
秦鹿笑眯眯点头:“是哦。”
“……”
三人行,必有落单。
五十弦颤声求答:“你们……这次应该没有偷偷处对象吧?”
求你们了!让我加入这个家!
秦鹿挑了挑眉:“这话可不能让我家夫君听到,惹他误会了该如何是好?”
商吹玉寒声说:“别以为老师不在,你就能这样侮辱他。”
“呵,某人一路派不上半点用场,倒学着跟师娘呛声了。”
“总好过你油嘴滑舌、欺瞒蒙蔽,惹老师伤心。”
“他伤心,是他在乎我。你嫉妒了?”
“老师心怀大义,当然不能坐视你的下作手段。你还是不要自作多情,再让老师为难,我绝不轻饶。”
五十弦长叹一声。
起猛了,原著男同又翻脸了。
她着急地打断争吵:“别吵啦别吵啦,既然你们这么合不来,喏,正好二人结对,你们应该都想跟我一起吧?打一架,谁赢了谁跟我一组好啦。”
“……”
“………”五十弦迟疑片刻,“你们为什么沉默?”
商吹玉又坐了回去:“我等老师。”
秦鹿照旧倚着赤壁,端腔哼唱:“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五十弦:“我恨你们。”
第088章 棋手谈
接纳阿枝后,凤曲又缩回了他的意识海,阿珉被他挤回身体,听着阿枝热情的感谢,一脸漠然。
一路上各种暗算依然层出不穷,阿珉自觉开路,寻着阿枝指引的方向找到一家县城边角的客栈。照阿枝所说,这是他爹找到的唯一一家不会半夜盗窃客人财物的客栈,只不过一旦客人没了钱,就会店家被一脚踢出。
凤曲做好了两天后就被踢出的心理准备。
店家的装潢陈设都颇为陈旧,柜台后缩着一道佝偻瘦小的身影,是个老者。他的眼睛都深深地凹陷下去,脸皮皱皱巴巴,枯瘦的手指从穆青娥掌中数过钱去,也没有什么殷勤的问候。
毕竟他在此地经营,靠的只是道德。
店里也没有别的伙计,只有老者一人,从柜台里摸出两把钥匙:“男女分宿,别脏了我的店。”
阿珉的表情沉了沉,对他不怀好意的猜忌有些厌恶。
穆青娥也微微皱眉,但没有发作,而是安静地道一声谢,便拉着阿珉上楼去。
阿枝是男孩,自然和阿珉同宿。
二楼的一间客房恰好开了门,两人从中走出来,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阿枝欣喜地跑在前边,刚上楼梯便和两个客人一撞。穆青娥眼疾手快地接住阿枝,对方也愣了一下,抬头一看:“诶,倾兄,穆姑娘!”
居然又是曹瑜和明雪昭二人。
曹瑜的眼中浮上喜色,笑吟吟对两人一礼:“该说我们有缘吗?竟然又碰上了两位。看样子,你们也在这一轮结对了?”
穆青娥也没想到能这么巧合:“不错。不过,你们动身早了不少,怎么还在第二轮逗留?”
明雪昭笑色一滞,目光落在阿枝身上,眸子又暗了暗。
他颇为沮丧地开口解释:“第二轮看着容易,但必须找到对手。因着宣州和明城接连出事,许多考生都弃权退出,况且这里又有分流,我们等了多天,却也没见到几个外人。最熟络的,反而是这个小孩。”
阿枝嘻嘻笑说:“我都送走好几支队伍了,你俩是最丢人的一队。”
这话又说得曹瑜和明雪昭面上发红。
穆青娥便听出了他俩的言外之意——在这里,有天大的本事,也得找到对手才有机会获胜晋级。而他们都已等了很久,好不容易等来两人,虽然碍于交情不好直说,但他们大概很有意愿和穆青娥二人比试。
不过,她还要考虑一下其中风险。
曹瑜和明雪昭的武功都不算差,而且多年好友,配合默契……
但不等她拿定主意,阿珉先一步道:“那就和我们比。”
凤曲惊问:「这么积极?难道你有什么必胜的法门?」
阿珉:“全杀了。”
前世他就这么做的。效率很高。
「……你要是真这么干了我要闹的。」
见他这么主动,明雪昭反而为难起来:“若论武功,我们还真不是倾兄的对手……”
一旁看戏的阿枝立刻露出一脸的鄙夷,哼一声:“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哥哥说要比,你就和他比咯。”
明雪昭皱眉侧头,和曹瑜交换了一记眼神。
但曹瑜似乎并不像明雪昭那么悲观,沉吟片刻,他主动伸出手,和阿珉碰了一下拳头。抢在阿珉皱眉之前,曹瑜温和地笑笑:“我们也很期待和倾兄交手,请赐教。”
不知是凤曲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阿珉真的打算换一条路走。
截至两对登记对决,并客气地告别,阿珉都没有表现出对曹瑜和明雪昭的杀心。凤曲欣慰非常,又怂恿他对阿枝的态度也要略作改善。
一大一小两个人便在房中对坐无言,阿枝一笑:“哥哥真有意思,时而亲人时而疏远的,像我家从前豢养的一只狸奴。”
阿珉皱了皱眉:“猫?”
居然敢拿那种脆弱的动物和他相提并论。
“是呀,我很喜欢猫呢,又漂亮又机灵。可惜寿命不长,还是比不得人。”
“……”
“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些晦气?呸呸呸,我是说哥哥的漂亮和机灵像猫,绝对没说寿命那回事。”阿枝一边说着,笑眼弯弯地凑过来,“而且,刚才我看到你的名字了,原来你就是最近很有名的倾凤曲。我也听过好多有关哥哥你的轶闻,像什么性情莫测啦、剑法卓绝啦……这些风闻传得到处都是,真没想到我今天能见到本尊。”
阿珉向来不擅长招架这种热情洋溢的家伙,更别提还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小孩。
阿枝说着说着便不见外地靠拢过来,阿珉皱紧了眉头,默默地站起身子。阿枝一怔,笑问:“哥哥不喜欢和人接触?”
阿珉不搭理他,独自回到床上盘坐。
比起和小孩废话,他宁可再运几个周天的心法,争取将筋脉都调整到鼎盛。
然而阿枝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咯咯笑着:“我答应了要给哥哥讲解规则,不能食言,哥哥你要不要听?”
阿珉掀开眼睑:“啰嗦。”
规则虽然要紧,但也不是让他一直忍受别人聒噪的理由。
这样没大没小的小孩,放在从前,早就被他一剑刺了。
“因为我喜欢哥哥,和喜欢的人说话,难免嘴碎一点。”阿枝努了努嘴,好歹没有再吊他胃口,老实交代,“哥哥有没有注意到,第一次的孝陵,风土更偏土黄,可到了睦丰,砖啊土啊就都变得红红的了。”
那是因为各地土壤不同,建城多是就地取材,两地气候地形都不相同,土石有异也很正常。
阿珉懒得搭话,更不可能给他解释。阿枝就自言自语一般继续:“其实,传说在这一带曾经流窜着一窝山匪,他们占山为王,猖狂极了。可是现在已经找不到他们,为什么呢?因为早些时候,有从山外来的人啊,个个武功高强,他们把山匪杀干净了,血就染红了周围的山。”
“哥哥是不是觉得那些人还不错?
“嘿嘿,传说里还有呢。那些人也不是突发善心,而是有所图谋的!传说这片山里藏着稀世的矿石,现在谁也找不着了,不知道是原本就没有,还是被那伙人全搬走了。”
他聒噪起来实在让阿珉难受。
听到这里,阿珉的眉峰已经攒得极高,几乎是强忍怒气:“所以呢?”
阿珉从来不会自夸耐心,尤其在他怀疑对方愚弄自己的时候。
这种荒唐的“传说”他一个字都不相信,也不能理解阿枝说这些废话的用意。
阿枝道:“下一轮的考场,听说都是依河而建的城。”
凤曲受他点拨,醍醐灌顶:「土石为土、矿石为金、河流为水……难道说,是五行吗?」
阿珉的眉宇这才舒展开来,状似思考:“五行?”
“凤曲哥哥好聪明!”
“……”阿珉寒声躲开他伸来的手,“我没允许你这样叫我。”
阿枝出手未得,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嘻嘻发笑。
凤曲倒循着“五行”的提示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困惑,不待开口,敲门声却忽然响起。
阿枝蹦蹦跳跳地过去开了门,两道瘦削的人影竖在门前,都是道人装扮,似是观天楼派来的人。而为他们引路的,正是客栈的店主。
凤曲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已是月出东山,夜色笼罩。
「天黑了诶,小心……」
话音未落,为首的道人拂尘一甩,竟是突然发难。
阿珉急跃而起,堪堪躲开散如琼花的拂尘。鞘中剑出,劈开一道光,却未及破敌,反而被两个道人左右夹攻,柔韧的尘束缠上了剑,使他一时脱不得身。
阿枝在旁拍手叫好:“精彩精彩!”
阿珉的呼吸一顿,不悦的目光杀向了阿枝。
这回连凤曲也察觉到阿枝的异样:「这小孩是真有古怪啊?」
然而只是瞬间的走神,道人之一忽将袖子一抖,在两柄拂尘齐齐缠住长剑的瞬间,哑声开口:“考生,需随我们来。”
凤曲一愣:「这也是考试的环节?」
阿珉拧眉垂目,察觉到剑身松动,对方只是立威,此刻已经松开了他的剑。这两人的武功其实都不如他,只是以多欺少,而且配合默契,又是突袭,才让他应对得如此匆忙,若能再来一次……
阿珉清了清神,收剑落鞘:“知道了。”
他前世经历过这场考试,只是当时被带走的是和他结对的人。现在看来,不仅和他结对的变成穆青娥,连这一流程也发生了变化。
按照阿珉前世的记忆,接下来,穆青娥该要为了寻找他而绞尽脑汁了。
找人才是最麻烦的持久战,况且穆青娥还未必靠谱。
而今是他被带走,说不定是件好事。
「是件好事?」
阿珉信誓旦旦地:“杀了看守,出来和穆青娥汇合,也算她找到人了。”
凤曲:「……」
凤曲:「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放弃杀杀杀的陋习?」
阿珉冷冷哼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
他举步跟上了两个道人,回头时,又撞上阿枝喜笑颜开的脸,嫌恶地把眉一皱,重重甩上了门。
但他还是回应了凤曲的问题:“等你彻底说服了我。”
凤曲由衷觉得那一天有点太遥远了。
另一队被带来的则是曹瑜。
相较起阿珉,曹瑜更是异常乖顺,束手就擒。所以当阿珉来到观天楼安置他们的地方,拉开蒙眼的黑布时,曹瑜已经带着难为情的笑容在此久等了。
“实在要说的话,有些惭愧啊。”曹瑜挠了挠脸,“这个模式的测验,十方会的前辈似乎经历过,有关的经验也曾和我们分享。所以……”
阿珉平静地盘腿坐下:“无妨。”
他和穆青娥也是带着前尘记忆之人,曹瑜的纠结根本不足挂齿。
不过听他的口吻,大概确实知道一些内幕。换作凤曲,这会儿估计就要直接开口了,可阿珉岿然不动,反而就地运起了心法。
观天楼顶,小月出云。
朦胧的月光如纱一般笼罩四野,寂静的长夜里唯有一声声清脆的落子惊起梢头鸟雀。
远远地,或可看见执棋之人稳重的坐姿。
他的气息都极尽圆融,毫无瑕疵地融进一派夜色,伴随着偶尔的咳嗽,他便和任何一个老者都无区分。
除非细看,绝对猜不到这位就是群英榜上赫赫有名的空山老祖。
就在空山老祖的对面,落座了一位头戴竹笠、身披蓑衣的身影
他像是千里迢迢地赶来,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但他手执白子,下棋时全神贯注,丝毫不见懈怠。
不同于空山老祖融于自然的气势,他更年轻,气息也更凌冽,腰上悬系了一把短刀,而在棋盘边上,放着男人真正的武器——一把银光闪闪、惹人注目的长戟。
“啪”地落子,男人对空山老祖一笑:“老祖,请。”
空山老祖拈须不语,看也不看便再落一子。
男人的脸立即垮了下去:“哎呀呀,果然不是老祖的对手……”
“是你藏拙太过,对着老夫也敢不上心。”空山老祖放下棋盘,从容地站起身来,“你这番过来,只是为了和老夫下棋吗?”
他原本不欲在观天楼见客,可客人自觉要求到此相聚,正好方便了老祖。况且二人多年交情,空山老祖也不觉有什么不便,索性答应了他的要求。
男人笑眯眯跟着起身,摘了竹笠眺望远月:“下棋当然要紧。暑热过了就是秋冬,北方又要难熬了。”
老祖却摇摇头:“何谓南北?凛冬之时,不过是唇亡齿寒。秦鹿也是想通了其中关节……可惜,他还是年轻,天下兴亡其实匹夫能改。不过以他的性子,有心就不错了。”
“看来他选择的那些同伴,您都不太满意?”
“大致扫了一圈,出身根骨是无可挑剔。除此之外,却也没什么特别。”空山老祖顿了顿,面上流露憾色,“比起呈秋、九洲和淮致,还有你……”
男人笑了笑:“您怎么又提故人了,今上可听不得这些名字。”
空山老祖又是一声长叹。
天幕低垂,让人几乎喘不过气,心尖就会不自觉地漫上绝望。
空山老祖垂首叹道:“老夫老了,当然就少不了回忆从前。”
“老祖预备如何考验那些孩子?”男人说,“念着故人无甚用处,总要把孩子们拉扯长大。如果连四大门都挑不出苗子,我也得加把劲再从坊间找呢。”
空山老祖这才收敛悲色,笼袖述道:“凤仪山庄的两个都不错,不过那个哥哥……已经是旦夕之间,他自己也有自觉。弟弟的武功并无疏漏,攻守皆宜,心思缜密,但他绝不具备胜任‘盟主’的才能,至少现在还不具备。”
“哦?他差在哪儿了?”
“他有心魔。只这一点,就差他哥哥千倍万倍。”空山老祖转过身来,“更何况,比心魔更要紧的,是他从未有过抵御心魔的打算。这样软弱的性子,担不了救世的命格。”
男人微微颔首:“商吹玉确实可惜。或者商别意体格不那么弱的话……这多半也是凤仪山庄的劫吧。”
“五丫头和莫饮剑更不用说。他俩实力不错,可立场生来也便定了。除了一刃瑕还有一点转机,他的软肋很容易找。但是秦鹿此番同他结怨,再想拉拢,太难了。”
“他不就是有心的么?一刃瑕不是同盟就是死敌,如果把他逼到对立的位置,我们就不得不请秦鹿和他选择的小孩们出手了啊。”男人摇头失笑,“——那么,太平山那个小姑娘,您又怎么看呢?”
空山老祖的表情肃了肃:“上乘的心性、上乘的天赋、上乘的气运。”话锋一转,“……奈何出身慕家,那种体质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定。但愿她能在医道上做出更胜于祖辈的成绩,如果破除‘神恩’的是她,老夫倒不意外。毕竟也只剩她了。”
男人又有些唏嘘。
四大门曾经都是英杰辈出的名门,现如今凋敝到这步田地,说他兔死狐悲也好,终究还是颇为感伤。
况且少了四大门的制衡,若非瑶城侯近年势大,这大虞只怕早就失去平衡,摇摇欲坠。
“秦鹿就不必说了。呈秋那一步棋,时隔多年来看,竟然是一招妙手。来年清明,我还要给呈秋送酒去,正好夸夸他的神机妙算。”
“……不错,可那毕竟对秦鹿有些不公。他现在还肯回应殿下的召唤,老夫都欣慰无比,也不敢强求。”
男人无奈地笑笑:“所以秦鹿的武功稀松平常,关键时刻都派不上用场。这不就是他对呈秋的报复吗?”
空山老祖却一瞬间敛了神色。
他抬起浑浊的双目,郑重地对男人摇头:“他刻意怠慢武功,绝不是因为报复。秦鹿……是比任何人都提防着自己成为叛徒,武功差一些,才方便殿下随时除掉他。”
“……”
“而那最后一个。”空山老祖顿了顿,先问,“有栖川遥当真没认出他吗?”
“至少目前不曾和他相认。”
“切勿大意。有栖川遥是那个人的心腹,兴许她只是面上不显。”
男人问:“那依您看,我们有没有可能策反有栖川野?他自愿守住了倾凤曲的身世,他们之间的感情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空山老祖没有做声。
但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知何时竟然隐隐颤抖起来,须臾,老祖以袖掩面,咳嗽数声:“……小戟,那正是老夫看不穿的唯一。”
“老夫无法判断他的下一步,也不敢轻易推他动他。一切都只能寄希望于他的本性和倾五岳的培养,可他……时而如他母亲一般鲁莽杀伐,时而又随了他的父亲……”
空山老祖挥一挥袖,身后的棋盘崩然碎裂,一地黑白棋子交错混乱,几乎融在一处,任由月光将之煎熬。
男人悄然跟上前去,和他一起下楼。
月光映亮二人的背影,一路无话,唯有空山老祖的低叹:“老夫总觉得他会毁了大虞,可又不得不期待,万一他能回心转意呢?”
男人沉着嗓音:“我也派人长期观察了他,但他风评良好,不似曾经卜出的凶卦。想来秦鹿如此器重他,也有这份考虑。万不得已时,不如趁他未成气候……”
空山老祖的神情也沉了下去。
但听一阵匆匆的脚步从楼下穿来,似乎听到了二人的动静,来人毕恭毕敬地道:“老祖,倾凤曲没有等队友,他打晕看守,一个人跑了。”
空山老祖合上了眼:“看吧。”
男人也跟着哭笑不得:“是您考得太隐晦啦。”
“连朋友都不相信的人,如何能信这芸芸众生呢?”空山老祖摇了摇头,“虽然对不起九洲,但是小戟,今晚只能辛苦你一趟了。”
凤曲整个人都是懵的。
阿珉打晕看守的时候,曹瑜的嘴大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而阿珉打完看守就昏睡过去,他的意识自发主宰了这具身体的时候,凤曲觉得自己现在的嘴张得也不会比曹瑜的小。
他,又要顶锅了???
然而现状不会给他思考的余暇。
身后是其他看守穷追不舍的脚步,凤曲甚至能听到道袍曳地的沙沙声,平日尚无感觉,今晚听起来尤其的瘆人。
他尝试了千百遍呼唤阿珉,可不知是阿珉有意的报复,还是真的到了时间。阿珉的清醒时间大约四个时辰,一路磋磨到现在,好像也真的到了时候。
凤曲悔死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突发奇想玩什么置换游戏。
现在把阿珉累睡着了,而他,即将顶上阿珉的罪行。
四下风打竹叶,熟悉的簌簌声让凤曲找回了一丝宁静。他似乎已经钻进了一片竹林,眼前暗影缭乱,叠叠瘦竹仿佛天然的路障,正方便他左绕右拐将追兵抛在身后。
事已至此,就算掉头回去也找不到路了。
不如就赌一把,赌他今晚能甩掉追兵,明早就去客栈找穆青娥,如阿珉盘算的那样——他找到穆青娥,也算是穆青娥找到了他。
但愿保佑!
凤曲心中一横,足下生风,望着眼前不见边际、深不可测的夜色与竹林,咬紧牙关,彻底地一头扎了进去。
月光破碎,竹影摇乱。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濛濛细雨,更将月色浣洗一新。
凤曲匆匆奔走在竹林里,衣不带雨、履不沾尘。
身后缀着细密的脚步,同雨点融在一起。凤曲一时辨不清追兵和自己的距离,只能蒙头急奔,不时甩出几记柔韧的掌风挥动四周竹叶,声东击西,以此藏遁自己的去向。
不知跑了多久,雨点渐大,砸在肩背上一阵冷痛。
凤曲穿过竹林,本想另寻一间宅舍避雨,眼前乍然跃进一点光火,心中升起希望,冷风却忽然转厉,尖啸着刺痛了他的耳膜。
凤曲猝然顿步,目光定在屋檐下一点小影。对方披蓑背对,耷着双肩,似乎抱着鱼竿,正在垂钓。
可那里没有河流也没有池塘,有的只是一口窄井。
凤曲心下微凉,那间宅前的油灯被风吹动,投于灯下的钓叟的倒影也随之左右摇曳、忽近忽远。仿佛蹈在刀尖的舞者,在黑夜中越发显得诡谲。
“雨下大咯,你要躲去哪儿呀?”
钓叟好像在后背长了眼睛,忽然开口,声线却不像年迈老者,而是正当壮年的男人。
凤曲退后半步,谨慎地行了一礼:“在下不慎迷路,途经此地,不想打扰了前辈,还望前辈海涵。”
“不妨事、不妨事。”男人单臂挂上鱼竿,气定神闲地转过半张脸来。灯影在他面上拉长,好像将他的脸庞划分为阴阳两半,露在光下的半张脸热情含笑,甚至对凤曲眨了眨眼:“好俊秀的少年郎,来来,坐这儿来,避避雨噻。”
凤曲咽了一口唾沫:“不不,我还是不要打扰前辈垂钓……”
却见男人以手挑起鱼竿,忽而一提。钓钩从井中脱水而出,带起银光闪闪的水花,毫无铺垫地杀向凤曲面门。
凤曲眼中冷光激迸,仰面躲过钓钩,锋利的钓线却如一把剜刀,割断了他的几缕碎发。凤曲退到鱼钩可达的范围之外,鞘中剑弹出半寸,他亦声色微凛:“前辈这是何意?”
风雨卷着断发,飘飘然然,竟然落回到男人掌中。
他这才转过了身,乱糟糟的头发系作一团,胡茬横生,唯有一双眉眼清正俊朗,除却眼角些微的笑纹,他的五官看上去还似个青年模样。
男人手指微搓,断发纷纷扬扬地飘落:“拔剑,让我瞧瞧。”
“……什么?”
男人笑眯眯道:“让我瞧瞧,‘扶摇’比之当年如何。”
“扶摇”,是母亲留下的剑。
凤曲来到海内多时,还是第一次有人叫出了这把剑的名字。
师父千叮万嘱不可使人认出他与倾九洲的母子关系,只因为倾九洲在海内凶名累累,树敌成众。凤曲也一向小心谨慎,就连对父母的好奇和关心都藏在心中,鲜少表明。
然而,眼前的男人一来就认出了扶摇。
凤曲的心跳猛地激烈起来,他压轻了声音,缓声道:“您是冲我来的。”
男人含笑不语。
凤曲拔剑直上,风雨萧萧、雷电掣掣,男人的脸庞在他眸中逐渐放大,令人生气的笑脸也越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