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麟虽然以应折炎伴读的名义入了太学,但平日实在沉默,连应折炎也时常忽略了他。
被慕容济一问,应折炎才意识到自己漏了什么,尴尬地左右张望。
应灵毕答:“御花园的一个洒扫宫女有些头疼,但腾不出时间去太医院拿药,我就和阿麟一起拿了。可是阿麟说那宫女看了我肯定害怕,叫我一个人先走。”
“阿麟又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呀,阿麟又善良又细心,我喜欢和阿麟玩。”
慕容济的眼光闪了闪,有些动容。一旁应赊月称赞道:“灵毕也很细心,好些族子都喜欢灵毕。等明年灵毕进入太学,肯定大受欢迎。”
应灵毕也不推辞:“等我正式去了太学,是不是就能玩太傅的枪了?”
“皇兄肯定不行,但以灵毕的资质,说不定呢。”
“折炎又不止武功不行……”
应折炎气得张牙舞爪,完全没有了皇子的气度:“要你们管!我、我是大器晚成,天道酬勤!!”
满院的笑声闹成一片,应淮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和慕容济相视一眼。
慕容济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问:“听说你行宫后山的竹林被前几天的雷电劈了,山火烧了半宿,很严重吗?”
应淮致道:“是有点麻烦,不过火势没有影响到行宫,过两年竹子再长出来就好了。”
“这算不算不祥之兆?”
“灵毕出生的时候还赶上天狗食日呢,那时也说不祥。”
“总之,你且注意着点……你最近应该没做什么坏事吧?”
“哈哈。”
应淮致笑眯眯地没有接话。
直到孩子们吵闹着奔出了宫苑,应灵毕又要去御花园找久不归返的慕容麟。
应淮致重新端起茶杯,遥望着天际落日。夕云映进茶水,仿佛盛了一杯热血,应淮致低首吹散浮云,淡道:“坏事当然没有。别的么,就等天道来判吧。”
夏日的天气总是善变,晴朗的天幕渐而卷起乌云,阴沉沉的叫人压抑。
应灵毕很快拉着慕容麟跑了回来,慕容济正好起身接过儿子。
“这么急吗?我还想和阿麟再玩会儿呢。”
“小世子,等您进了太学,就天天都能和阿麟一起玩了。”慕容济说着,打量着不善的天色,转头对应淮致道,“也不要事事都信天道,说不定,老天也有糊涂的时候。”
慕容麟扒着父亲的衣角,恋恋不舍地道别:“我、臣告退。”
应灵毕更是依依惜别,一路送到宫道还不肯停步:“阿麟,等我进了太学就去找你。你现在一个人不要害怕,折炎和赊月其实很好相处。”
“可是……”
“嘘,我知道,可他们毕竟是皇子和帝姬。但你别怕呀,你不能总逃避吧,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勇敢一点才行。”
慕容麟一张脸急得通红,最后只能挤出弱弱的一句:“求你快来吧……”
“我保证,明年就去了!”
“可你一天都没踏进过太学。”慕容麟抽泣着说,“襄王殿下和你都被禁足行宫,甚至直到襄王薨逝,你还是一个人住在那里……”
凤曲怔怔地看着他,看着空荡的观天楼。
这里有九层之高,岌岌不可逼视。仿佛登上楼顶,一伸手就能触及天幕。
模糊的梦境逐渐清明。
他听到了满脸血泪的男人最后的呢喃。
那天日暮,天空中再度降下巨雷。
雷电劈焦了后山的大片竹海,烈火如狱,竹节断裂的动静和男人的垂死呻/吟响在一起。
“灵毕……别怕父王……快过来……”
那是父王吗?
那个像野兽一样滥杀无辜的人是他的父王?
父王不是那样的。
父王不会杀人,父王没那么丑。
这是怪物。
这是坏人。
他一步步后退,男人的眼神也越发的绝望:“灵毕?”
“不要靠近我!混蛋,不要过来!父王呢、父王救我——”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男人死白的脸:“灵毕……”
山火和黑烟追了上来,缠上男人的四肢。
男人本可以逃掉,他已经挣脱了枷锁,天地间没有任何能够困住他。
只除了另一个仍在囹圄、哭喊不休的应灵毕。
“灵毕!别再退了,那边是火——”
男人纵身扑了过来,因为“螣蛇”发作而变得尖利的爪尽力收拢,而后用他当前能做到的最轻最柔的力道,将人托送出去。
“……”
“………”
“灵毕,别看。”
泪水模糊了所有的视线,应灵毕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男人嘶哑的话音,伴随着血肉被炙烤的滋滋怪响一起钻进耳朵:
“灵毕,忘掉所有的坏事,永远不要心怀仇恨。”
“……父王……?”
“要开心,要幸福。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恨别人,更不要恨自己。父王对不起你,父王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这是扶桑来的有栖川野,从今天起,就由他来照顾‘螣蛇’的衣食起居。”
“……”
“‘螣蛇’,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你还希望我们称呼你‘襄王世子’,或者‘应灵毕’吗?”
“………”
“清醒点,你已经不是什么世子,更不是应灵毕了。
“你就安安心心做好‘螣蛇’,等待陛下的召见吧。”
断断续续的噩梦渐渐连在了一起,组成他一直不愿面对的猜想。
凤曲甚至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出观天楼的。
襄王应淮致、太子应折炎、帝姬应赊月……以及他旧日的好友慕容麟。这些名字都无比遥远,连同那些模糊的面孔一样,熟悉而又陌生。
凤曲有种隔雾看花的茫然。
“所以,现在的皇上是以前的折炎……”
「多半是了。」
“你呢?你先前都没见过他们吗?”
「见过皇帝。但护驾的太多,没说上话。」
“……”凤曲迟疑了一下,“你那是行刺吧?”
阿珉没有反驳:「去都去了。」
去都去了,杀个皇帝助助兴……正常人谁会这么想啊?!
凤曲无言以对,心情也更沉重了:“你当时都没有来玉城观天楼,见一见阿麟吗?”
阿珉:「因为在玉城我刚好醒悟,截杀其他考生就能拿到信物,我为什么非要考试。」
在民风淳朴的玉城觉醒了一个淳朴的思想。
可以,这就是因地制宜。
话虽如此,凤曲却能听出阿珉有意的安慰。他和自己分摊了一切的惊异和不安,这些情绪在阿珉面前都无所遁形。
同等地,也许阿珉也和他一样倍感焦虑。
面对曲相和失败的追杀、刹那间身首异处的商别意、此时此刻生死未卜的江容,以及眼前一点点浮出水面的过去……
凤曲叹息一声:“都怪我。如果我那晚能杀了曲相和,大家现在就都不用担惊受怕了。”
阿珉却说:「不,换作是我,当时也杀不了曲相和。」
“稍等,你是在谦虚吗?”
「?」阿珉反问,「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样了。」
凤曲用嘿嘿的傻笑掩饰了心虚,阿珉没有计较,继续道:「前世我没有参与这场恶战,但商别意死在玉城的消息,应该是有听过。」
“……这是什么意思?”
「天命。」
“………”
「就算他没有死在曲相和的手上,以他的身体,也不可能走出玉城。」
那个清秀和善的青年早已油尽灯枯,每见一面,都比上一次更加憔悴。
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凤曲都不敢细想那把可怜的病骨是怎样强打精神和他对话。
阿珉的话很难听。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现实,所以连秦鹿都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悲哀。
“可是他原本不用死得那么——”
“凤曲少侠?您是来看别意公子吗?”
映珠清脆的话音截停了一人一魂的对话,凤曲懵懵地转过头,才惊觉自己浑浑噩噩间,竟然走到了商别意停灵的义庄。
义庄建在偏郊,除非特意过来,一般少有人至。只是近日不乏城中百姓前来感念商别意的恩情,所以显得热闹了些,但也比不得城内。
映珠、商吹玉和秦鹿三人恰好也向此地过来,见了他,映珠面上含笑,商吹玉和秦鹿也先后颔首。
凤曲讷讷地点了点头:“我想看看。”
秦鹿问:“观天楼那边已经去过了?”
凤曲点首。
商吹玉则面露急切:“‘天玑’有为难您吗?您看上去闷闷不乐,难道是伤势发作了?”
“没有没有,一切都好。阿麟他只是和我聊聊,没什么大事。”
映珠前来引路,她提了一只竹篮,内里摆了些许水果,好像只是去探望一位熟识的朋友。
秦鹿却从中拣出一只梨,问:“吃吗?”
凤曲:“……这是供品。”
“别意又不会介意。”秦鹿顿了顿,“如果他能起来,现在已经给你摆上满汉全席了。”
“……”
又感动又好笑又离谱。
凤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这里。
也许他早就该来,至少在和慕容麟的谈话之后,凤曲发现魂不守舍的自己好像总是会不自觉地向商别意靠近。
可能是因为他很聪明,又很亲切,不论心里怎么想,至少表情和言语都不会直白地说“你这个傻子”。
但还可能是因为……
“那晚的行动很失败吧?”映珠问,“他们不仅漏算了一刃瑕的造访,更低估了紫衣侯的武功。我听说,计划里唐惜朝那群人就该打到紫衣侯的面前,灯玄大师和慕容麒应该给紫衣侯造成重伤,最后公子只需要补上致命的一击……都那样了,公子为什么还要上呢?”
秦鹿接过话头:“‘君子不悔’放在那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上与不上,是由掌握棋盘的莫饮剑决定,不是他能做主的。”
众人踏进了义庄,商别意生前喜静,嘱咐过不要过早告知山庄,更不要大操大办,大家都尊重了他的遗愿,所以连数日的守灵都只是在义庄进行。
听罢秦鹿的话,映珠有些出神:“……真的吗?那时就已经死了?”
“‘白虎’只在人弥留之际才会觉醒,所以他在入水前就吞了毒药。”秦鹿默默看向庄内唯一的一副棺材,里面躺着玉城的异客,他的知己。
凤曲却蓦地打断了他:“不是的。那时他没有死。”
三人同时望了过来,秦鹿眉宇微抬:“为何?”
凤曲停在门边,迟迟不敢靠近商别意的灵柩。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三人都已经不再期待他的答案,凤曲才说:
“他知道我的身份,他从未对我下过杀手。”
“是啊!”映珠道,“公子很清楚凤曲少侠的身份,他在最后时刻也知道不能伤害且去岛的弟子……”
“不是的。”凤曲定定地说,“他是知道……我是共犯,是‘帮凶’。”
他从曲相和的杀招下救走“白虎”的瞬息,能感受到那具身体突然的放松。但紧随其后,“白虎”又紧绷起来。
不是因为曲相和的杀气,更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敌意。
二人同处绝地,凤曲在一刹那,听到的是和“白虎”一样的东西。
——那是岸边百姓压抑的悲泣,是无数犹如诅咒的祈祷。
“站起来……站起来……”
就像且去岛上大家的呼唤:“大师兄……大师兄……”
因为他是值得信赖的人,才会听到这样诚恳的祈求。
而被人们信赖、被人们依靠,给人们带去绝境中的希望——那正是他的一生苦苦求索的东西。
那似乎就是他一以贯之的“道”。
但“白虎”醒得比他还要快,“白虎”比“倾凤曲”更加习惯这样的回应。
他无法不回应,正如他无法不牺牲。
他从第一眼就忍不住相信商别意;
他总是不自觉地向商别意靠近;
他始终没办法发自肺腑地痛恨商别意。
其实真正的原因简单至极。
因为商别意看穿了他的英雄病,比任何人都洞悉他那可笑的“道心”。
第一次见面,商别意就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受害者,激发了他全部的怜悯和同情。可这不是因为那出剧本写得毫无纰漏,也不单因为商别意演技高超。
而是由于商别意极其了解其中的分寸。
他深刻地知道,怎样的故事能让自己的“道心”为之煎熬。
因为商别意和他是一样的人。
和他一样害怕着那样的故事。
——那样源于善意,却结出恶果的故事。
“商别意只是想做一些事,这些事恰好都是好事。
“但他没想到这些会助长山庄的威望,更没想过山庄会因此行恶……”
凤曲停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些恶孽甚至降临到亲弟弟的头上。”
是深受先帝喜爱的商别意给凤仪山庄带去了“皇商”的荣誉。
也是“皇商”的地位,让凤仪山庄越发的嚣张跋扈,能够在明城里肆无忌惮纵火杀生……乃至柳姬的消亡。
就像他只是想救商别意。
可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说谎的人证,成为压垮天越门的最后一丝稻草。
商吹玉的表情现出一丝恍惚。
哪怕是他,也没想过把母亲的死完全归咎于商别意。但以商别意的性格会这样自责,他居然毫不意外。
秦鹿微微眯起眼睛:“他和你聊过这些?”
凤曲默然上前,手掌抚摸上商别意的棺盖。
冰冷坚硬的触感却似汇聚了一团如火的暖流,徐徐淌进他的掌心,沿着筋脉潜入心底,化成酸楚的无奈。
“没有。”凤曲说,“只是终于理解了,我是‘帮凶’这件事。”
三人齐齐沉默。
世上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但人与人之间一定都存在着某些联结。
就像倾凤曲和商别意,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或许也在大半年前的瑶城深巷、在六天前的连秋湖上……也或许只是四目相对的一霎时,找到了属于他们的联结。
有人相求,就会鼎力相助。
倘若将死,那就至死方休。
“既然你求了我,我都会去做的。”凤曲按着那片棺盖,“朝都、新帝、神恩、扶桑……和你一样矢志不渝,和你一样至死方休。”
映珠问:“明天傍晚赶尸人的队伍就会出发,送公子回瑶城下葬。您要来送吗?”
凤曲回了神:“我要。”
秦鹿哼笑一声,意有所指地提醒:“莫饮剑从睦丰撤离的时候,行李带了不少。好像有些画具什么的……还有一幅半成品的人像画。”
“……”
凤曲一蹦三尺高,夺步窜出了义庄:“我这就去找他!”
第115章 时局异
百里开外,深红色的土石垒出一条逼仄的山路。三两黑鸦穿过远空寥落的星群,悲怆的鸣叫祭奠着泥土下缄默的亡魂。
飞鸦之下,山路上几道人影提纵,步履匆匆。
然而他们刚刚迈入庄严的山门,就被一道劲风掀翻在地,几人不敢擦拭嘴角的鲜血,颤抖着跪成一片:“弟子无能!求阁主赐罚!!”
呼啸的山风宛如雷霆,轰隆隆地刮过他们的面颊。
几名门生无一抬头,默默承受着来自阁主的震怒。直到一声怒斥传来:“还在那儿跪着做什么,是要我来请你们吗?!”
两相欢立在阶上,门生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勾腰驼背地蹑足迎近:“二师兄……”
两相欢冷着面孔一人扫了一腿,几个外门弟子默默忍了,不敢多说。
两相欢接着道:“滚进去,把情况都好好报给阁主。”
“是!”
“把脸都擦干净,不许失仪!”
“是!!”
门生屁滚尿流地钻进楼内,只留两相欢持刀守立。一道比先前还要迅疾的指风抽在他的左脸,将他整个人逼退半步,好像来自上位者更加凌厉的处罚。
两相欢却恭谨地垂下头,任由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守门的门生都被这道风的余威震慑,忍不住退了半步,两相欢及时喝止:“做什么?!”
二人被他吓得不敢再动,那道风也终于停了。
两相欢的眼刀扫过二人:“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而后他举步走回楼中,两个门生心有余悸,默默等了好一会儿,一人又忍不住扭头张望。
两相欢已经走上楼层,此时看不见背影,也不能再教训他们。门生不禁撇了撇嘴:“只会冲我们使威风,他还不是一样被阁主揍。”
另一个道:“就是啊,也不知在得意什么。就算他是内门,可谁不知道内门几个师兄师姐就数他天赋最差,脑子也不灵光,比起大师兄、五师姐他们都差远了。你看,阁主到现在都不许他叫自己‘师父’。”
“呵……连秋湖那一战,要不是大师兄赶过来,他连十步宗那个蠢蛋少主都打不过。”
“可不是吗?说起来,我听人说过,他当年能进内门,都是因为前护法长老的保荐,阁主根本瞧不上他。那个长老后来死了,阁主就再也不用给他面子了。”
“还有这事?等等,你说的长老莫非就是传说中那个喜欢玩弄孩童的……”
同伴忽然咳嗽两声,议论骤止。
阶梯下走来了另一个人,步伐轻悄,面上带笑。
可他们虽然已经停下,还是察觉到来自对方戏谑的审视:“今天是你们轮值?挺热闹啊。”
看清来人的长相,两个门生出了一身冷汗:“见过三师兄。”
“师父怎么样了?”
“之前派到连秋湖收殓商别意的门生都失踪了,所以阁主又派了人去搜寻。搜寻的人刚刚进去回报,二师兄也跟进去了。”
“嗯,真是难为你们了。”
二人怔了一怔,下意识对视一眼:“……呃,三师兄言重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三更雪的眼睛却促狭地弯起,负手倾身靠近了二人。
那双狐狸似的眼眸好像捉弄一般,直把两人盯得脸色尽白,三更雪才轻笑出声:“我是指你们还得忍辱负重叫他‘二师兄’这件事啊。”
两个门生霎时间僵在原地。
三更雪把他们的议论都听进去了!
背地里说内门的闲话,那可是毋庸置疑的死罪!
两人咽了一口唾沫,四条腿齐齐软倒,跪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三师兄恕罪、三师兄恕罪!”
三更雪道:“两相欢本来就讨人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们说的那些,说不定还真是事实呢。别磕了,伤了脸,师父看到会心烦的。”
门生稍微安心了些。
三师兄和二师兄由来不睦,不幸中的万幸,是让三师兄听到这些。至少,三师兄应该不会追究……对,他这么圆滑的人,绝不会为了两相欢出头的。
然而想清其中关节,如释重负的两人还来不及谢恩,刚抬起头,又对上三更雪的眼眸——却和之前那副笑眼弯弯的模样判若两人。
“哎呀,已经磕破皮了呢,这可怎么办。”
“承蒙三师兄关心,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这事太严重了。”
三更雪看过他们的伤,直起腰来,恢复了平时的笑脸:“不能让师父坏了心情,你们今天就请假吧,别守在这儿了。”
二人面面相觑:“请假……?”
只是额头的一点伤,应该不能作为请假的理由吧?
“去五罚司随便领个惩罚,受点小伤就能请假了。”三更雪道,“我做主帮你们选一个,‘断舌’吧。”
“……”
三更雪的笑声和煦如春风,此刻却比腊月的冻雪还要砭骨阴寒。
两个门生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样的下场,可三更雪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不耐。
他们想要求饶,可顶着三更雪冰冷的视线,竟然一个字都出不了口。
“怎么还愣着呢?两相欢的话你们不听,我的话你们也不想听?”
三更雪问:“既然如此,我就去请师父或者大师兄做主,如何?”
两相欢将这些都听在耳里。
先前的议论、三更雪的冷嘲、两个门生的痛哭和求饶……以及最后,三更雪走进楼中慢条斯理的脚步声。
他总是这样闲庭信步、从容自如,即使三更雪的武功在“鸦”不值一提,可他好像完全不会因此自卑,反而更热衷卖惨扮弱,利用同门狐假虎威。
两相欢最看不起他。
就像三更雪也对他极有不满,两人每每相见都不得愉快。
但今天他不得不慢下脚步等一等三更雪了。
他可能需要道谢。
三更雪走到二楼,微微抬头,佯作惊讶地看向楼梯间驻留的两相欢:“哟,二师兄,小的见过二师兄。这是领了师父的命令要下楼吗?怎么还刚好撞上了。”
……看吧,对于两个人能和平交谈这件事,两相欢基本不抱期望。
两相欢板着脸说:“你真让他们断舌了?”
三更雪哼笑一声:“二师兄的面子在我这儿可不好使,要求情,得拿真东西来换才好。”
“……你说话还是这么装神弄鬼。”
“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嫌我话不好听,就反省一下自己是人是鬼咯。”
两人一时间又变得剑拔弩张。
要不是曲相和还在楼上震怒,两相欢现在就想拔刀给三更雪来上一下。反正这家伙除了脑子和嘴没什么用处,不如断了四肢,看他还能不能装怪。
三更雪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红肿的唇上,冷笑道:“师父这一下抽得真不留情。活该,叫他把那几个外门的废了出出气又能如何,你偏去打圆场,他们是逃过一劫,你就自己承着好了。我看,那帮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会承你的情。”
两相欢的拳头紧了紧:“与你无关。”
“当然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嘲笑你。有些人啊,做个后勤,能逼出金书玉令,被好一顿奚落;做个护卫呢,什么都护不住,最后还得靠大师兄出马;最后派去收个尸,居然还能扑空!哈,怪不得师父看轻,这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嘛。”
“三更雪,你嘴巴给我放干净!”
“我叫你名字了么?对号入座,真是好笑。”
“你——”
两相欢手中长刀鸣震,幽暗的过道中灯火熹微,三更雪满目讥诮,却撞上了两相欢雾气氤氲的双眼。
喉头的讥讽忽然一顿,三更雪的眼眸回归平静,拂袖走上楼梯:“哭哭啼啼的,这里可不是外面,没人会善心大发在意你的死活。”
两相欢被他一下撞开了肩膀,又气又恨,愤愤地擦去泪光:“谁哭哭啼啼了,你瞎了眼!”
“是咯,我瞎了眼。”三更雪只以背影回应,“奉劝一句,我要是你就不会现在去见师父。我会去地牢,那里关了倾凤曲的师弟,万一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也算将功折罪,不至于碍着师父的眼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