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作者:楚山咕  录入:08-15

直到石板路再度中断,湿润的冷风卷过身体,两人屏住呼吸,一道看向了半路杀出的异样。
那是一条悬瀑。
高过十丈、深不见底,垂直下泄,犹如万壑惊雷、龙吟虎啸。虽在地下,水流却湍急得更胜地上,好似擎天支地的一根神柱,和断裂的石板相距数十尺余,叫人望而生畏。
康戟犯了难色:“又没有岔路,怎么会是死路呢。”
凤曲定定地端详一会儿:“不是死路。”
在瀑布的后方,隐约可见一道拱形的轮廓。
凤曲纵起尺高,在身后的崖壁上一蹬一窜。冰冷的激流一瞬间将他浇得湿透,凤曲在空中将坠,双手猛地攀上了水流中一块凸起的岩石,堪堪悬在瀑下,像一只苦夏垂死的蝉。
衣衫紧贴的小臂微隆,伴随着康戟讶异的轻呼,凤曲荡若秋千,瞑目屏息,如灵猴一般跃了进去。
瀑布的动静被隔绝在外,凤曲睁眼,眼前是一个高阔的斗室,苍藓翠石、幽篁青冉。无数旧剑插满石顶侧壁,地隙中更是随处可见。
凤曲正打量着,康戟跟了过来,看到此景,同样一惊:“难道这都是倾如故用过的剑?”
这个数量太恐怖了,一眼扫去,密密麻麻成百上千,几乎没有留下通行的余地。
凤曲借了他的明珠,蹲下察看。
这些剑果然还有玄机。
生锈的剑身裹满琴弦,一样锈蚀不堪,而每一把剑,都刺进了一个红得发黑、疑似用鲜血写就的人名。
与其说这里是密密麻麻的剑,不如说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密密麻麻的罪状。
二人看得沉默,凤曲蹑足穿过剑阵,也尽可能避开那些名字。
狭长的甬道里针落可闻,不知走了多久,一座状似悬浮的石台到了眼前。
石台连着六方通道,除了他们的来路,还剩五条道路各通一间墓室。石台中央矗立的无面剑祖像乃是铜制,怀抱长剑,不见悲喜,和日月殿里的那一座毫无二致。
凤曲纵身前去,想要靠近了细查,却不等他腾起身体,一股阴寒的冷痛蜿上经脉,正向着心脏而去。
凤曲心中寂了瞬息,身形也原地僵住。
瀑布的冷水和外界的雨水还有不同,阴冷森寒,刚刚淋到不觉得什么,此刻走了一会儿,习武之人惯于运功,一时不慎,他已将瀑布里的湿气并入经络。如此一来,肩膀上的蛇毒遽然发作,好似寒冰封骨,叫他举不起手臂。
还有连秋湖上曲相和留下的那记心伤,毕竟没有痊愈,让暴雨、瀑布、冷汗等等一浇,血水早已透了出来,火烧火燎地难受。
康戟看出他的窘迫,上前道:“你先稍作休息。”
他走近了剑祖像,摸着下巴打量:“无目无口、不悲不喜。不知道这到底是剑祖的醒悟,还是高/祖的期许,一对至交走到这步田地,也真让人唏嘘。”
说到这里,康戟自嘲地笑笑:“不过,我们和曲相和也好不到哪去。”
环绕铜像转了一圈,康戟没有看出什么蹊跷。他又掏了五枚铜钱向各方道路一抛,悉数平安,毫无异样。
“我先随便选一间进去瞧瞧,你在这里等我。”
康戟说罢便走,凤曲来不及叫他,但见他推上一扇铜门,口里哼着的小曲一断,一阵劲力暗含风雷,室门甫开,便见无数利斧铁锥,朝着康戟直面劈来。
康戟在当今武林也是一流的高手,况且早有防备,当即左闪右掠,不曾吃亏。然而就在他忙于防范的须臾,近于眼前的铜门倏然关合。
康戟虽然平安无事,但迎头撞了一鼻子灰,愣愣地弹了回来,指门而骂:“我草,玩儿谁呢你!”
凤曲旁观着,却是心中豁明。
他运功压下蛇毒,瞄一眼铜像。虽然不深,但康戟引发的杀器在铜像身上的确留下了伤痕。
康戟还想再试,但听少年出生叫停了他:“前辈,还是我来吧。”
“你?你一身的伤,来什么来?”
“正因为我一身伤,才该我来。”
凤曲拔出扶摇,对康戟点了点首。康戟满腹狐疑,但还是依言退下。
凤曲如他刚才所为,抬手触上了铜门。
铜门一视同仁地开启,无数机关也铁面无私地杀来,甚至比先前更甚。凤曲竭尽身法,在密如乱雨的杀器中穿梭腾挪,只等铜门彻开。
康戟看得揪心,想要叫他退后,此时惊讶地发现,凤曲毕竟负伤,比不得他的灵活,可是室门开得愈缓,凤曲脚下却如扎根,拼着伤重也要守在门前。
待到铜门终于到了半人宽的间隙,凤曲就如游蛇一尾潜入进去,满室银针暴射,扶摇能挡则挡,不能挡的便深入血肉,将他整个人都扎成了一只刺猬。
康戟咋舌随来,不住骂道:“糊涂!”
室内机关停下一波,直到康戟入室也未惊动。凤曲这才松一口气,脚下软了片刻:“有没有……机关?”
他用内功振出些许飞针,细弱的血流囫囵擦了,但嘴唇已经失去血色,整张脸也苍白得惊人。
然而康戟扫视一周,遗憾地摇头:“没有。”
这里只有墙上壁画,和一张石几上尘封的竹简。
康戟拿起竹简,展开来看:“‘阿瑶,近或无恙?我与未央奉旨游历,现今到了宣州,山水可爱,好生有趣’……这是剑祖写给商瑶的信?”
凤曲听到没有机关,就已退出大半,对后续事宜也无甚关心:“或许吧。”
“等等,你先告诉我刚才为什么硬撑?”
“直觉……?”
“这算哪门子的直觉!”
凤曲“唔”一声,扶着门走回外面:“因为前辈惊动室门的时候,剑祖像也没动。”
“哈?”康戟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就是个死物,它懂什么躲不躲的。”
凤曲摇了摇头。
但等康戟想要如法炮制推开第二扇室门的时候,凤曲眼色一变,挥起鱼竿把他钓了回来。
只听“吱嘎”怪响,中央铜像幽幽然举起了手中长剑。
而凤曲刚把康戟钓回,墓室中果然就杀出了一把巨大沉重的铜斧——倘若康戟还想硬撑,一定会被劈作两半,就地殒灭。
“这又是——”
青、白、玄、红。青色是衣衫、白色是剑锋、玄色是双眼、红色是一地蜿蜒的血莲。
四色交成清风,凝成极韧极细的一丝光华:
“醉欲眠”,第一式,将挽天弓。
康戟的眸中明暗交织,映照着烟尘灭无,擎剑孑立的少年背影。
白蛇索日、阆苑探花、云封重溟……
大开大合的斧光被他寸寸削落,“醉欲眠”催到极致,凤曲已如一泓泡影,往来倏忽,随时都要幻灭一般。
随后才是真正的如法炮制。
铜像举起剑时,就是倾剑相对;反之则要捺力而行。
两人的运气也实在差极,将几座墓室都开了一遍,都没能找到机关,只剩最后一间和两个血人,狼狈踉跄,康戟看着看着,又想发笑。
“这一回,怕是要把‘醉欲眠’都用尽。”康戟问,“你学会十九式了吗?”
凤曲面上惨淡,直勾勾看着最后的希望,却只能摇头。
从第一式到第十五式都已用过,要是这一次真要逼到十九式不可,那他也真的无法了。
从其余四间墓室里陆续取出的竹简都是书信。
而且字迹各异,看得出是不同时期的倾如故所写。
凤曲现在却没心情研究他的故事,姑且朝铜像一拜,屏气走向了仅剩的墓室。
隆隆如雷,铜门将开。
意料中的链锤袭杀而来,凤曲将剑在手中一转。
第十六式,神降蓬莱。
扶摇指天而刺,链锤把剑一绞。双双力迫,各不相让。凤曲蛇毒在身难尽全力,脚下擦出几点星火,眼见要被链锤扑坠到黑渊之中,剑谱在脑中一页页地翻过,连阿珉都不曾使过的后三招在须臾间演练了数百回合。
第十五式是倾五岳的极限。
第十六式是倾九洲的极限。
此后还有第十七、第十八、第十九……
每一扇门背后的暗器都经考量,皆是针对“醉欲眠”单独创制的利器。它们袭击的节奏、角度更是奇巧精准,凤曲可以猜到,倾如故是如何一点点将它们测试完善,成就了这座毫无杀意,却空前艰难的陵墓。
倾如故的态度分外明确。
不让人死,也不让人过。
——但他今日非过不可!
就算且去岛注定沉毁、就算同门离散不归、就算自己身负“神恩”,一生都不能回岛……
江容的几幅画作还在怀中。
或许已经被暴雨和瀑布淋毁,但上面的图案、其中包含的江容和其余同门的心意,都比身上的伤和毒还要催他清醒。
凤曲暗合牙关,沉腕一拧。链锤的尖刺失去剑的阻碍,顷刻剜向了他的眼睛。而沉下的扶摇以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背后骤起,蓦然刺向铁链上狰狞的尖棘。
第十七式,虎贲盼山!
「凤曲……倾凤曲……听到了吗?凤曲!」
「眼睛睁开,倾凤曲,看清楚你在做什么……」
「你会后悔的!倾凤曲!!」
什么?后悔什么?
谁在叫他?和他的声音一模一样,是阿珉吗?
「倾凤曲——」
这么失态的……阿珉吗?
余光中,一块灿金的东西近在手边。
呼喊声、哭泣声、诅咒声、欢笑声……眼前升起了炊烟,是从弟子舍的烟囱腾起的,氤氲着菜香的炊烟。光影缭乱更迭,剑吟起伏跌宕,稚童笑着闹着跑过山野,竹林投下的影翳好似无限宽容的怀抱。
“灵毕,不要总和哥哥置气啊,折炎也是为你好。”
“喜欢这块玉佩?好嘞,娘替你要。喂,淮致——”
“你偷偷生的,关且去岛什么事!我才不认应淮致的儿子,把他抱开……谁是你舅舅,不要乱叫!”
“大师兄,我学会第五式了,快看快看!”
“我不要学剑,大师兄教我画画好不好?阿娘说,打打杀杀最危险了。”
“等大师兄当了岛主,能不能改一下菜单啊?我讨厌秋葵……”
“不行,你不能再前进了,我们就在这里分道。你不能去朝都。”
“我相信老师的决定,只要是老师,一定不会有错。”
“我们决定弑君,小凤儿,你要‘同流合污’吗?”
“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跟着你们可能会死,但不跟着你们,我就回不了家了。”
他记起了一些事。
记得自己站了起来,视野里覆满鲜血。
记得自己浑身剧痛欲裂,靠着本能,跌跌撞撞走向了一方石台。
记得自己手里莫名有了什么东西。
记得康戟对他说:“别闭眼。”
但他没听。
瀑布还是瀑布,暴雨还是暴雨。他好像坠入了无间深渊,又好像只是在苍茫中奔掠。沉寂中光影明灭,疏神的刹那,识海中唯有一道身影凝聚。
来人怒容未改,迫在眼前:
「——倾凤曲,你又做错了!!」

伴随而来的还有悠扬的笛啸、残碎的铃响、喧哗的人声……
一道笑声穿破雾海:“灵毕,你帮为兄画的作业让沈先生看出来了,不过他笑得好满意,我还是头一回见沈先生笑呢!”
说话的人拂开摇乱的竹影,徐徐走近。
凤曲渐而看清了那张堆笑的脸——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衣着华贵非凡。
少年的身畔伴着另一个钗饰精致的小女孩,二人左右搀他,屏退了随行的侍从。少年接着说:“依为兄看,他已经对你起了好奇,抓心挠肝想知道这样的人才隐居何地呢!”
凤曲心中浮起二人的名字,嘴唇也自发地动了起来:“皇兄,皇姐。”
男孩表情一变:“都让你别叫这么生疏,还和从前一样就是了。”
凤曲的脑袋却摇了摇。随后又沉下去,不再回应兄妹俩担忧的目光。
他发出的声音格外稚嫩,出声的感觉却很陌生。这副嗓子好像已经很久不曾说话,紧绷而涩哑。
这样的态度又让男孩变得气馁。
他本来养尊处优,一呼百应,若不是应灵毕住在这里,他才不会屈尊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可是,应灵毕的表现总是这么单调,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变得刻板无趣,和从前那个灵动的堂弟判若两人。
男孩急切地跳到跟前,虽然年轻,却已线条利落、英越凌厉的五官凝成上位者惯有的神态。
他扳着弟弟的双肩,不自觉地沉声下令:
“应灵毕,你到底是怎么了?那天天笑山究竟发生了什么,父皇说的我一个字都不要信,我要听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襄王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回事!”
竹林里一阵风过,一抹黑色的小影窜跃下来,拳脚一动,挡开了那双攀着凤曲的手。
应折炎更为火大,张口就想唾骂这个愚忠的暗卫。
却是应赊月出声打断:“你吓到灵毕了。”
应折炎一顿,懊恼之色爬上眉宇。他想骂人,却不知道骂谁,只能恨恨地跺脚,甩袖背过身去:“我去那边走走,你们聊吧。”
……原来是儿时的回忆。
原来他记得那么清晰,清晰到两个人的一言一行都在幻梦中栩栩如生。
应折炎满腹委屈地走了,留下应赊月和突然杀出的暗卫。
应赊月整理好表情,对暗卫下令:“你退下吧。”
年幼的暗卫却纹丝未动,只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主人。
应灵毕点一点头,他才纵上竹枝,又似一阵雾般散去了。
应赊月道:“你驯狗的本领倒是不错,平日应该待他很好。”
应灵毕说:“小野不是狗。”
应赊月轻轻抽一口气,秀眉微蹙:“你说得对,是我失言了。”
而后,应赊月引他走出了那片经历山火后已成半焦的竹林,绕过小池,在一座小亭落座:
“不要怪皇兄,他是太心疼你了。上个月,他去御书房求父皇开恩,准你入太学读书。父皇闭门不理,他不死心,一个人跪了三个时辰,恰逢暴雨,连夜发起高热,好不容易退了热,双腿都直不起来。今天上山找你,也是忍着剧痛,这座山太为难他了。”
应灵毕还是垂首不语。
应赊月也不说话了,二人默然对坐。
酷暑时分,蝉鸣不断,这里没有仆从上茶,也没有宫人打扇,只有一对姐弟相峙,许久,听见竹林中传来应折炎压抑的喝叫。
应灵毕的眉心动了动,身边又响起一声极轻的抽泣。
不等他抬头,应赊月转了半身,用背影相对。
手帕霎起霎落,拭去泪痕,她又如无事人一般眺望夕色:“记得有次,你怂恿皇兄拿了太傅的枪。他拿不稳,砸了脚,还被臭骂一顿。我们一起说给襄王听,他又生气又无奈,慕容师傅还夸你是个武学奇才。那时也是一样的夕阳。”
应灵毕说:“那时不是一样的夕阳。”
应赊月顿了顿,长长地叹息一声:“是啊。那时有襄王,有慕容师傅,有慕容麟……慕容麟也很想你,可他无权离宫。而且慕容师傅生了重病,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慕容麟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怕也没心思过来找你。”
应赊月比他记忆里清减了不少。
不知是到了长高的年纪,还是忧思太多。她本来姿容清丽,可现在敷过脂粉都显憔悴,应灵毕心中有些歉意,然而到了嘴边都发不出声音。
又是一阵沉默,待到日落西山,宫人在山下撞铃催促。
应折炎终于从竹林中走了出来,他对着竹竿一通发泄,奈何技不如竹,此刻蓬头垢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好不狼狈。
又窝了一肚子的火,应折炎黑着脸,粗声粗气地喊:“喂,灵毕啊。”
应灵毕以为他更要雷霆大怒,不想对方纠结一阵,说的却是:“为兄不是有意凶你的,不要怕,下个月我们还来看你。”
“……”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书?笔?或者剑呢,你想玩剑吗?噢,襄王已经留了扶摇给你,那为兄还给你带民间的话本来看,上次看的鸳鸯双侠又有了续传。”
“你可不要带坏了灵毕。”
“话本小说里都是英雄轶事,看了只会越来越好。那不然,我带盘棋来,我们兄弟下棋玩。”
“……你分明是比不过其他同窗,想在灵毕这里找自尊。”
“你说什么!我的棋技可是沈先生亲自调教!”
“连我都不如,还是不要辱没先生的名声了吧。”
二人一唱一和地像在做戏,却是平日再自然不过的斗嘴。
应折炎面色窘迫,只好耍赖似的不认,应赊月便一一举例他的败北,直说得应折炎脸色通红。
应灵毕听着听着,紧绷的脸色骤然一松,抿起了一丝浅笑。
一直关注着他的应折炎“哎”地一叫,惊喜极了:“灵毕!你开心了?你开心了是不是?”
应赊月也转过头,张了张口,还未说话,眼泪潸然而落:“灵毕……”
宫人催得更急了,天色已然全黑,继续逗留下去,天子一定又要震怒。
到那时,难过的就不止太子和帝姬,就连被禁足的小世子也得受罚。
宫中早有风闻,路过天笑山的行人偶尔听到不人不鬼的惨叫,都说是小世子在受酷刑。他们听得多了,实在觉得瘆人。
二人不得不走,一步三顾,应灵毕也一路送行,走得比从前都远了些。
应赊月回头喊:“别再走了,灵毕,那个暗卫说不定正监视你。”
应折炎则说:“等着为兄,为兄一定想法子接你出山。沈先生很欣赏你,如果是他去求父皇,至少能让你去流风书院也不一定!”
应灵毕挥了挥手,伫立在竹林边缘。
直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末端,脚步声也跟着远了,偌大的天笑山又只剩下他和半毁的行宫竹林。
鬼使神差地,应灵毕试探着走出半步。
“嘶”地蛇鸣,一条白蛇截挡在山路中央,头顶传来少年的警告:“主人,那是底线。”
应灵毕收回了脚:“对不起。”
少年道:“主人,不用,和我,道歉。”
“赊月说了不好的话,对不起。她以为你是我的敌人,不是不喜欢你。”
“她没有,说错。”
应灵毕轻轻摇头:“她不知道,我在天笑山只有你一个朋友,一个家人。”
“不是的。”少年答,“主人,就该是,被全部人,喜欢,爱戴的。”
“你也会开玩笑了。”
“……不是的。”
有栖川野一定经过了漫长的挣扎。
他挣扎了多久,又是决心付出多大的代价,应灵毕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一晚有人拍他的窗户,催他醒来。
睁开眼,女人的眼泪砸在他的脸上:“灵毕,娘来晚了。”
有栖川野没有出现,没有拦截。
出山时身后杀声鼎沸,倾九洲抱着他,好像飞奔在刀尖火舌。此时他才伏在娘的肩膀,听到一曲笛音压下了无数喧嚷。
天笑山又起了大火,浓烟中他好像看到了曾经赠给有栖川野的笛穗。
迎风招展,宛若送别。
凤曲醒了,他觉得自己醒了。
因为扶摇沉甸甸的重量又回到了手里,他不再是弱小稚嫩的应灵毕。
可是喧哗的人声没有淡去,琴音和笛声反而愈渐高亢。
他回了神,尽管眼前仍不清晰,但他记起了阿珉的呼唤。
凤曲茫然地在原地打转:“阿珉!你醒了吗?你在叫我?你刚才说了什么?”
冥冥中并无回音。
凤曲慌了。他趔趄几步,在迷茫中奔跑起来。
“阿珉、师父、阿容、吹玉……”他几乎把生平记得的人名一一喊过,方记起最后在他身边的康戟,惊喊道,“康前辈!八门行者!干爹!!”
在他以为这次也要和先前一样石沉大海的时候,左边却响起了一声痛哼。
属于康戟的声音伴着呻吟飘来:“小混蛋……还不清醒!”
还不清醒?谁不清醒?
是他吗?他不清醒?
凤曲悚然大惊,不敢靠近康戟的声源,反而连连退后:“我做错事了?我做了什么?师父……娘……阿珉?!谁在这里,回答我!!”
回答我、回答我。
求求你们,谁都好,说句话吧,救救我。
仿佛是他的恳求打动了上苍,昏黑中一道白影掠近,如梦中的应折炎一样扳起他的肩膀。凤曲浑噩得不剩意识,只感到身体被摇晃、被拉扯,一声声嘶喊时近时远,他想呕吐,却空虚得呕不出任何。
难受到了极致,他终于从破碎的对话里拼凑出对方的身份:
「倾凤曲,你睁开眼!且去岛没有沉,因为你,且去岛有救了!」
——有救了!
他反手拉住了对方,不可思议地确认:“真的、真的?且去岛……师父和阿容……全都……”
话没说完,对方紧紧抱住了他。
奇怪的是这个怀抱没有温度,他们都没有体温、没有呼吸,只是紧紧贴着,好像在孵化胸中的勇气。
「我很高兴,这是你应得的回报。我知道你付出了多少努力。」
“你是阿珉吗……?”
「是我。」
“我们杀了曲相和?保住了且去岛?”
「我们杀了曲相和,保住了且去岛。」
“可是阿珉,我没能救下衣秋,你知道吗,衣秋不在了。”
「我看到了。她是为了且去岛而死,且去岛和我们会永远记得衣秋。」
“要报仇吗?去十步宗?但是罪魁祸首是天子,是应折炎。他到底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他明明知道我如果逃出天笑山,一定会到且去岛上。”
「想做就做,我们不怕任何人。」
“嗯!有天下第一的剑客在,没什么好怕的,我要去朝都,找他问个明白!”
「……」
“阿珉?”
「你说得对,凤曲。你现在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你有理由求一个答案。」
“阿珉……什么叫……‘我’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
「还记得那个女人说的‘bug’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早已死在商吹玉的手下,或许不得转世,或许已入轮回。但没有哪个或许,是纵容我侵占你的人生。」
“没有谁说你侵占……”
「人不能那么贪心。我以前都忘记了怎么画画,也没有时间去找童年的记忆,你已经弥补了很多缺憾,我不再剩什么执念,也不想在这里逗留了。」
该说五雷轰顶吗?
这甚至是比且去岛沉海还要可怕的事——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另一个自己会离他而去。
他们明明是同生共死,无论如何都分不开的羁绊。
“你……要留我……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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