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内,逢春正?给赫舍里打扇,说?起近日二阿哥与四阿哥多有亲近的事儿?。夏槐便抹着汗,挑起帘子进来了。
她才从内务府核对好今年各宫的冰例账目,路上遇到?了四阿哥。
夏槐沉着脸,将屋中侍奉的其余宫女都撵出去,关了门,连学带骂地将八阿哥母子的事儿?告诉了赫舍里。
末了又道:“奴婢瞧着,四阿哥怕是特意等?在东夹道上的。”
赫舍里心中门儿?清:“四阿哥是对咱们阿哥还不够了解。他只当保成是个不会狠心反击的淳善兄长,这才越过毓庆宫,将此事通过你的嘴,来告知本宫。”
只不过,她心中到?底还是存疑,担心四阿哥日后会反水。便决意午后等?儿?子过来,好好与他说?说?跟四阿哥的亲疏远近之事。
赫舍里将心思先?放在眼前这件事上。
她的确没想到?,八阿哥的生?母竟这般早早的就有了膨胀的野心。单她一个有野心倒也?不打紧,毕竟皇上对辛者库出身的厌恶摆在那里,她轻易越不过去。
但八阿哥对糕点一事的回应,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五岁的孩子不念往日兄长的关照,还要倒打一耙,叫她莫名想到?了德嫔。
呵,都是有些表里不一在身上的。
赫舍里扯开唇角,拿定了主?意。她吩咐道:“觉禅氏既然有这等?蛇蝎心思,本宫便赐她一壶雄黄酒,好好灭灭这股‘蛇气’。夏槐亲自过去,看着她喝完再回来。”
夏槐高兴起来,福身应一声。
赫舍里又转向逢春:“七阿哥如今住在三所?一应物件都备齐了吗?”
“有娘娘先?前的赏赐,戴佳常在又备了些,万事都妥帖了。”逢春笑着叹道,“就是阿哥那腿……便总是形单影只的,叫人心生?怜悯。好在下个月就该去尚书房了,戴佳常在也?盼着他能与兄长们多亲近些。”
赫舍里莞尔一笑:“你去走一趟乾东五所,告诉四阿哥:胤祐与胤祚是前后脚出生?的,连名字也?是一道取的。他和?保成两个做哥哥的,阖该多多亲近着七弟弟才是。至于八阿哥——”
“本宫瞧着乌拉那拉氏与觉禅氏同住一宫,‘亲近异常’,那她们的儿?子自然也?该走得近一些。乾东五所往后阿哥越来越多,总归要挤一挤。便叫八阿哥搬去头所,跟大阿哥一道住吧。”
“免得她们说?闲话,七阿哥也?去跟四阿哥住。”
逢春笑着与夏槐对视一眼。
夏槐问:“主?子,若大阿哥还不愿呢?”
“那就给乌拉那拉氏也?送去一碗苦瓜汁,治她个教养不当之罪。大阿哥一日不同意,便一日不能停用。”赫舍里垂眸哂笑,“他即便不在意额娘,也?要在意皇上的看法,会同意的。”
当日午后,乾东五所内的奴才们便忙忙碌碌帮着阿哥们挪地方。
五所之间侧墙上各有矮门相连,互相走动很是方便。只不过阿哥们搬来之后,疏于联络,这门便一次也?没开过。
今日才打开侧门,搬运八阿哥的随身物什,头所里就传来大阿哥的咆哮声——
“叫他滚!”
八阿哥煞白了脸,仰头看向四哥,想叫他将自个儿?留下来,换七哥去跟大哥住。
但四阿哥压根没看他,只面?带浅笑,上前两步从七阿哥胤祐手里接过一摞书:“叫奴才们去忙就是了,四哥带你转转,看你想住哪儿??”
胤祐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八阿哥便垂眸攥紧了拳,一脚迈过两院间的小?门,去了头所。
另一头,延禧宫内。
乌拉那拉氏免了每日喝苦瓜汁的惩戒,还当是儿?子心中有她这个额娘,不忍她受苦,高兴得像是得了赏赐。
她如今依旧住在后殿的耳房里头,与觉禅氏相距甚远。
这会儿?听说?她不知怎的得罪了皇后娘娘,被赏了一壶雄黄酒,还得当着夏槐的面?喝完,赶忙幸灾乐祸地就要去看热闹。
觉禅氏望见乌拉那拉氏不请自来,咬紧牙关,忍住那股苦而?辛辣的滋味,一杯接一杯咽下肚中。
她想快些喝完,好堵住面?前这张臭嘴。
然而?,乌拉那拉氏偏要挑衅:“雄黄啊,听说?最能杀杀蛇心蛇胆了。看来你的肮脏心思,皇后娘娘也?略有耳闻呢。”
觉禅氏一口饮尽杯中酒,反唇相讥:“大阿哥有你这么个额娘,不还是得开了头所的大门,迎我们八阿哥进去?可怜他都初通人事有格格了,还得被亲额娘拖累。”
夏槐立在一旁,听两人互相戳心窝子,怼的有来有往,谁也?没占便宜。
她想,娘娘没说?错,还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惩戒过阿哥所和?延禧宫,逢春、夏槐从外头回来,已经快到?掌灯时分?。
胤礽今日过来,才陪着赫舍里用过晚膳,母子俩照常挪到?了南窗下坐着,喝喝茶闲聊几句。
赫舍里便将这几日的事儿?都告诉了他。
胤礽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点头夸赞:“额娘的法子倒是十分?有趣,将兵书所言融会贯通,儿?子学到?了。”
赫舍里正?给他打扇,闻言用团扇掩了唇笑道:“贫嘴。”
“儿?子可没有,额娘就是最厉害的!”胤礽笑嘻嘻的,不吝溢美之词。
赫舍里温柔笑着看向他,便想起四阿哥来。她提了口气,将扇子放在炕桌前:“对胤禛的脾气性子,你究竟是怎么看的?”
胤礽喝着冰鉴里凉过的花果茶,道:“也?没什么,就是个爱憎分?明的锯嘴葫芦,容易钻了牛角尖,有些左性,但只要儿?子看着,也?出不了岔子。”
他三两口喝干了茶,抬眸看向赫舍里:“额娘怎么问起这个?”
赫舍里叹气:“四阿哥早熟,又遇上这么些事,难免会有些……偏执。他若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被他背叛的下场?”
胤礽弯了弯唇角,一双凤眸垂下去。
看样子是想过的。
他挂着春风般的和?煦笑意,说?出自个儿?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额娘,不止是四弟,事实?上三弟、七弟连同二姐姐他们都是慕强之人。那儿?子便会强大到?他们只能抬头仰望的份儿?,做好一个兄长,亦用好储君该有的驭下之术。绝不叫他们生?出旁的心思来。”
“还请额娘安心。”
赫舍里怔怔望着胤礽许久,欣慰笑了。
——这才是她心目中最符合帝王的气魄心胸。
七月里,许多花都开败了,永和?宫的紫藤也?不例外。
自从六阿哥走后,德嫔整整沉寂了一个月,这期间除了阿哥的丧事,竟是一步也?没迈出过永和?宫的大门。宫妃们都道她是转了性,谁知,才入七月,她便留了皇上在永和?宫过夜。
一连三日,皇上都宿在了德嫔那儿?。
各宫私下讲小?话,都说?:“德嫔娘娘这是憋着劲,要再生?一个小?阿哥,证明自个儿?的本事呢。”
“也?是,四阿哥离了心,六阿哥又早夭,公主?还被送去太皇太后那儿?一年到?头见不上面?。我瞧着她这肚子虽能生?养,却是个没福分?的。”
“所以才说?,皇后娘娘洪福齐天?呐,四阿哥如今跟着太子爷,不就得皇上夸赞吗。”
宫里头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也?能传进德嫔的耳朵里。
但她这会儿?却没工夫搭理,一心只想着再怀一个孩子,生?下来。这回不管是阿哥还是公主?,她都会捧在手心,当作?至宝,一点一点抚育成人。
这样,就像是……胤祚……也?长大了一般。
她不再一心只想着往上爬,却固执地陷入到?弥补孩子的漩涡中去。
康熙早先?已经命人私下去查过,轻易就能寻到?六阿哥的死因。德嫔在其中,实?在难逃其咎。但他真的迈进永和?宫,瞧见德嫔痛心疾首的样子,又有些不愿去苛责了。
平心而?论,德嫔对六阿哥的严格教导他是满意的。
入了尚书房的皇子们,康熙只会用更为严苛的要求去对待。他一向自诩是个合格的严父,便是朝务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去考校阿哥的功课,看看他们骑射、布库练得如何。
胤祚的功课,还没有那般繁重。
便是他小?时候,也?有顶着风寒继续苦读的日子。他终究熬过来了,才成为了今日的帝王。
说?到?底,还是这孩子有些弱了。
康熙这般为德嫔、更是为自己这个做阿玛的开解一番,心里头舒服了不少。
他想,德嫔确实?该再有个自己的孩子。
这事儿?传到?景仁宫内,赫舍里是丝毫也?不意外。
玄烨对儿?子们的严苛要求,几乎到?了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地步。赫舍里知道,他是泥泞里摔打过的劳碌命,是一刻也?歇不下来的拉磨的驴,便要求儿?子们也?个个同他一样。
说?到?底,他从未诚心学过如何做个好阿玛,只会一股脑将自个儿?觉着好的强塞给孩子。
帝王,本就难以成为好阿玛。
赫舍里心头叹了口气,道:“随皇上高兴吧,他要纵着永和?宫,那景仁宫便陪他一道纵着。德嫔不是个真正?能忍气吞声的性子,总能闹出些动静来。”
赫舍里果真没看错。
八月里,德嫔便诊出又怀孕了。她盛宠在身,风头无两,顿时又成了皇上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康熙甚至许诺,等?孩子一生?下来,便给永和?宫复了妃位。
德嫔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而?延禧宫却依然被摁在脚下,完全没有复起的一点征兆。
从前,乌拉那拉氏可是公开反对过“胤祚”这个宗室名的。
德嫔想起那些恩怨,忍不住开始在康熙面?前上眼药:“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嫔妾一定将他(她)好好教导成人,宽严并济,绝不能学了乌拉那拉常在溺爱孩子的那一套。唉,慈母多败儿?,她惯得大阿哥如今心中只有自个儿?,竟一点不顾念兄弟情分?,对八阿哥动辄辱骂,克扣饭菜,实?在有些……失了长兄的分?寸。”
康熙从不过问八阿哥的事儿?,便也?没有奴才敢上报。
德嫔这一捅出来,气得他火冒三丈,径直派了顾问行去传口谕,将大阿哥狠狠责骂一通。
大阿哥在两位格格面?前落了脸面?,心中有气。隔日,乌拉那拉氏再来探望儿?子,也?就只能得他阴阳怪气的一番抱怨。
她这才知道,儿?子竟然因八阿哥挨了皇上责骂。
可这样的事儿?,能是谁捅出去的呢?
乌拉那拉氏思索一番,率先?找上了八阿哥的生?母——觉禅氏,两人为着儿?子,在延禧宫里头又大闹起来。
德嫔却并未就此收手。
从前,乌拉那拉氏做惠妃的时候,时常命延禧宫的人欺辱永和?宫宫人,那时她不好招惹,便只装作?不知。今时今日,她都被踩在脚下了,永和?宫自然要凑上去,多踩几脚才是。
于是,玉烟带着永和?宫奴才们,又开始为难起延禧宫剩余不多的三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来。
延禧宫曾对他们做过的事,如今都可以一一报复回去。
这本该是一件主?子开恩的大好事,可永和?宫的奴才们却欢喜不起来。
——从前,他们只当娘娘是性子软和?,不敢反击;今日才知道,她心里利弊权衡明镜似的,从未拿他们这些下人当过半分?人相看,自然也?就不必出头相护了。
娘娘也?是做宫女起身的,怎就这般……无情呢?
永和?宫和?延禧宫在内廷闹得欢,前朝也?有战事传来喜讯。
雅克萨之战大获全胜了!
今年正?月,为了彻底解决沙皇俄国对边境的侵扰,康熙听了明珠的建议,采用都统彭春赶赴爱珲,带兵负责收复雅克萨。四月,三千精兵从水陆两路,携战舰火炮出发,对雅克萨进行围追堵截,最终逼迫他们撤回尼布楚。
彭春留人驻守爱珲,加强了边境一带的防务之后,便快马加鞭赶回来,向康熙汇报这个好消息。
这是大清对沙俄的第一次自卫反击战,打得十分?漂亮。
康熙心中大喜,对明珠多有夸赞。连同着沉寂了大半年的明珠党羽也?抬头了。
赫舍里坐镇景仁宫,同时收到?了前朝后宫的动向,不免笑了。
“明珠一向总有能力再爬起来。他既然有心,这可是乌拉那拉氏复位的好机会。”
夏槐诧异:“娘娘好不容易将她扳倒,如今又要扶她起来吗?”
“她没死,起来就是迟早的事。”赫舍里淡然道,“再者,永和?宫的近日跳了许久,等?孩子出生?又成了德妃,难免势大。她既然与乌拉那拉氏结了梁子,本宫就扶惠妃一把,又有何妨。”
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夏槐点头,机灵劲上来,问道:“要不要奴婢寻人,将‘德嫔抖落大阿哥欺辱八阿哥’的事递给延禧宫?”
赫舍里笑道:“去吧。”
又吩咐逢春:“梳洗上妆一番,今日外朝有喜事,皇上想必会过来。”
康熙晚上果真来了。
他也?确实?存着试探赫舍里的心思,想看看乌拉那拉氏的位份能不能动一动。
谁知,赫舍里却比他早一步开口:“臣妾还请皇上以国事为重,嘉赏明珠,复乌拉那拉氏惠妃之位。”
她盛装打扮,一身雍容,看向康熙的眼里全然只有他一人。
康熙动容道:“朕……这般终究是对不住你……”
“只要皇上知晓臣妾的委屈,臣妾便不觉着委屈了。”赫舍里笑着,“而?且,落胎那夜,景仁宫第二次遇袭,臣妾也?觉着有几分?蹊跷。或许,此事并不全是她一人所为。”
赫舍里在康熙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只待生?根发芽。
没过几日,延禧宫乌拉那拉氏复位惠妃,仍为妃位之首,居延禧宫主?位。连同当年害皇后落胎之事,圣谕中也?言语含糊地表示,其中尚有隐情。
惠妃忽然被天?上的馅饼砸中,恍恍惚惚谢了恩,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她当下便有两件急事,非要立刻做了不可。
“叫觉禅氏搬去后殿偏殿,滚到?本宫瞧不见的地方去!”
她吩咐完头一件事,开始坐在镜前上妆。
须臾,惠妃换了一身内大红的妆缎旗装,戴上点翠钿子头,修长护甲,雄赳赳气昂昂去了永和?宫。
德嫔正?在给胎里两个多月的孩子讲故事。
惠妃不顾宫人阻拦,一路进了正?殿,冲着德嫔就是一个巴掌。
德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才要开口说?话。
惠妃又是一个巴掌上去。
这回,左右脸红的很对称。
第56章 硬气
“秋日燥得很,人容易火气上涌是不假,可两位妹妹也不该这般……着实叫本宫难做。”
永和宫明间内。
赫舍里?坐在主位一侧,摇头说完这句话,看向另一边沉着脸的康熙。
康熙捻着拇指上出水儿的碧玉扳指,抬眸又瞧了一眼面前的两人——
惠妃跪着,德嫔因为有孕则站着,她们的钿子头都在争斗中歪了,发丝落下几许,旗装胸前的采帨(装饰手巾)也被扯落在地上,踩得不成样子?。
好好的宫妃,扯头花成这副模样!
康熙哂笑:“皇后不必替她们寻由头遮掩,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妃位带头视宫规于无物,嫔位又不顾及肚子?里?的孩子?,竟全然不知‘丢脸’二字如何做写。既然她二人学不会?体面,德嫔也暂且别往上升位份了,待在原位好好学几年;惠妃一样,不许你再去?乾东五所探望,免得带坏了阿哥。”
康熙说完,转头看向赫舍里?:“这两个都是叫人费心的,寻常嬷嬷管教不得,皇后便替朕从慈宁宫要两位如意嬷嬷过来,好好教一教。”
赫舍里?恭顺应是。
惠妃和德嫔的脸则瞬间变白了。
慈宁宫的如意嬷嬷……那可都是如苏麻喇姑那般的老姑姑,身份不同,做派也正得很,是过去?替太皇太后管教过后宫的,可不会?给宫妃一点颜面。
看来,皇上这回是真生气了。
康熙确实觉着面上无光,皇家?一向看重这个,他也不能例外?。便刻意要借着此事敲打她们,免得往后都复了妃位,闹出更?大的乱子?。
他起?身,立在惠妃面前又道:“大阿哥对兄弟不仁,自小便有,只是如今越发变本加厉,你这个做额娘的难逃其咎。若叫朕再听到他苛待八阿哥的闲言碎语……”
他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惠妃,眼神中满含警告意味。
惠妃连忙伏地叩首:“大阿哥只是一时情绪不好,不是有意苛待八阿哥的。都是下头的奴才拜高踩低……”
康熙懒得听她再分辩,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赫舍里?也站起?身来,离开前冲惠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妹妹可知,有时候话说的越多,错的也越多呢。”
惠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从永和宫回到延禧宫,约莫只需要一刻钟。
惠妃今日特意乘着妃位仪制的步辇,来跟德嫔耀武扬威。这会?儿回去?却被康熙勒令自个儿走着,好好叫脑子?清醒清醒。
她当?然不会?清醒,只会?将愤怒转移,发泄到另一个人身上。
这人只能是觉禅常在。
延禧宫后殿西配殿,觉禅氏坐在桌前,宫女才将今日的午膳摆上,惠妃就踩着花盆底进来了。觉禅氏都不用抬眼,便知道她今日是来撒气的。
谁曾想?到,她还能东山再起?呢。
觉禅氏也只能起?身做福礼:“见过惠妃娘娘。”
惠妃冷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日,妹妹今儿个对本宫倒是着实客气,不怕本宫再抢你的午膳了?”
觉禅氏没吭声。那日,的确是她挑衅地过了几分,总要任由惠妃将这股气撒尽,她才能得个安宁。
惠妃见她退让,变本加厉:“哟,妹妹这小常在的位份,倒是日日都能用上三荤两素呢,比本宫前阵子?过得滋润不少。”
“不过是使?了些银子?,哪里?敢同惠妃娘娘作比较。”
惠妃听这话笑了笑,上前端起?那碗酱色浓郁的狮子?头,学着先前觉禅氏对她的样子?,反过去?也将狮子?头倾倒在地上。
“本宫的手抄经乏得很,一时没端稳,妹妹可别怪。既然是花了银子?的,也不能浪费了,妹妹——便这么用了吧?”
殿内,觉禅氏抬眸,与惠妃对视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皇上一向尚俭,去?拾起?来。”
惠妃便掩唇笑了。
西配殿外?,八阿哥刚从校场学完骑马,走正殿旁的小侧门?过来,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就听到了惠妃对他额娘的刁难。
八阿哥的笑容瞬间落下去?。
他立在小侧门?前,望见额娘的贴身宫女将那几个狮子?头一一夹起?来放回碗中,在额娘授意下,又给摆回桌上。
八阿哥不愿再看,眼中藏满了不甘和仇恨,扭身便从小侧门?出去?,飞奔回乾东五所。
大哥欺负他,大哥的额娘还要欺负他的额娘。
凭什么!只因他是皇长?子?吗?
八阿哥攥紧拳头,终于将觉禅氏往日灌输的一切都刻在心上。
——他得不顾一切地讨好汗阿玛。
康熙二十四年的冬日,比起?往年要暖和不少。
零零星星飘了几场小雪之后,天?终于有些冷下来,景仁宫的地龙烧得热乎,炭盆架起?来,再烤上几个栗子?、番薯之类的东西分食,便是猫冬度日的最?好方式了。
栗子?壳烤的已经爆开了大半,赫舍里?轻轻一捏,发出脆响声,金黄的板栗仁便落在手里?。
她笑着递给坐在炕沿边亭亭玉立的佟家?二小姐。
“这些东西虽然瞧着鄙陋,冬日里?围炉吃却叫人心添欢喜。宫里?那几个阿哥公主常聚在一处吃,你也尝尝。”
二小姐今日是跟着佟国维的夫人一道入宫的,借着母家?探望怡贵妃的机会?,带了个民间圣手进宫,给贵妃请个平安脉,也好知晓多年来怀不上胎,是否真的再无机会?了。
佟国维夫人是索尼的女儿,也就是赫舍里?皇后的亲姑姑。因而她前脚才从承乾宫出来,后脚便被逢春请到了景仁宫。
赫舍里?笑着安顿好二小姐,握住佟夫人的手,问:“贵妃如何了?”
佟夫人激动?地用帕子?沾了沾泪,低声道:“娘娘也知道,二十二年的时候大丫头是怀过一个的,只是没满三个月就掉了,坐不住胎。这回的老郎中专治妇人不孕之症,已经开了药,说短则数月,迟则一年,定?能见效!”
赫舍里?便也为怡贵妃开心起?来。
到底是姑姑的女儿,细论起?来,不光是皇上的表妹,亦是她最?亲的表妹。原本,她该与贵妃多多亲近的,只是……
赫舍里?又担忧问佟夫人:“姑母近来可好?与佟大人还是先前那般?”
佟夫人眼中有几分落寞郁色,还是笑着安抚她:“娘娘就莫要替妾身操劳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当?年佟府要与咱们赫舍里?家?再度联姻,强求佟国维娶了我,便知会?有今日。能维持表面的相敬如宾,已经很好了。”
赫舍里?闻言垂下眸,叹了口气。
佟家?与赫舍里?家?,关系确实紧密。
祖父(索尼)的最?后一任继妻出自佟家?,叔父(索额图)的正妻虽是正蓝旗汉军佟养量之女,并非佟府本家?,却与佟国维的祖父佟养真是亲兄弟。
而佟家?那头,佟图赖、佟国维父子?也都娶的是赫舍里?家?女儿做正妻。
这样一代代联姻下来,利益确实都绑在了一处。可是,强求多生怨偶,内宅里?因此生出多少龃龉,便都是女人们承受着了。
这一点,赫舍里?亲眼见过,佟佳贵妃亦是如此。
因而,她们为着横亘在两家?面前的微妙关系,平日里?虽然互相敬着,却并不如何亲近。
佟夫人许是觉着气氛凝重了些,也不愿叫赫舍里?为难,转了话题,说起?一桩喜事。
“娘娘还不知道呢,皇上开恩,叫隆科多明年便到御前去?,先做个二等侍卫,还许诺磨炼一两年就给升为一等侍卫。”
一等侍卫是天?子?近前人,满洲勋贵想?要青云直上,多半要经过这条路。去?年,钮祜禄阿灵阿便也是这么爬上去?的。
皇上这是打算开始启用隆科多了。
赫舍里?便笑道:“他是皇上看着长?大的表弟,自然要偏疼一些。孩子?们都安顿好,姑母这回总可以?放心了?”
佟夫人略作犹疑,肃了面孔道:“隆科多如今满十六了,老爷有意再与我们母家?联姻,皇上瞧着也是同意的。今日来也是想?问问娘娘的意思,这亲事……”
佟夫人没有说完,但抗拒的神色已经摆明了她的想?法。
赫舍里?心想?,姑母怕的这件事,在前世却是成了的。
不仅佟国维的三子?隆科多会?迎娶赫舍里?家?的姑娘,小儿子?庆泰也娶了赫舍里?氏希福那一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