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格差点惊掉了下巴。
太子爷大半夜起来,就为了吃这些?
不愧是一国储君,实非我等凡人?可?以比拟。
胤礽还觉得新?来的李格格口味实在太重了些,饶是他从?小吃辣,这一顿也有些受不住。
两人?各怀心思,都将对方判定为“异类”,还梗着脑袋不肯服输。硬是将辣子鸡、酸菜鱼、陈皮兔丁等都用去一大半,连着牛尾汤也喝去两碗。
用过早膳,胤礽要去文华殿,走之前终于?跟李格格说了一句:“一直睡着不吃东西伤脾胃,既然?用过早膳了,你回去接着睡吧。”
李瑾乔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等胤礽走远了,她才?琢磨过味儿来——
她一进毓庆宫就睡了八个?时辰的事儿,已?经被太子爷知道了!
“荣妃看中了笔帖式敦达理之女?田氏,也是个?汉军旗的秀女?,给三阿哥做格格倒也妥帖,皇上允准了,大阿哥反倒是出?了些岔子。”
赫舍里摇头笑着说完,给胤礽又倒了一杯清淡的花茶。
胤礽仰头一口闷尽了。
赫舍里便笑斥他:“慢些喝,谁要跟你抢似的。”
“儿子今晨跟着李格格用了些渝派川菜,又酸又辣,实在渴得厉害,额娘别见怪。”胤礽笑着仰头问,“方才?说为大哥选格格,出?什么事了?”
赫舍里揶揄地瞧了儿子一眼,见他耳朵微红,也就不逗了,坐下道:“惠妃心太大了,竟然?盯上了四?品典仪——钮祜禄凌柱的女?儿,被皇上狠狠讽刺了几句,这回也就不给大阿哥指格格了,反倒是定下了福晋。”
胤礽诧异:“大哥这就有福晋了?”
“大阿哥今年也二十岁了,还总是不着调的样子,你汗阿玛自然?着急,便想着为他定了福晋能管束一番。”
胤礽嗤笑:“就大哥那个?脾性,谁能管得住。”
赫舍里点他:“你当你阿玛会随便指个?人?吗?大福晋定的是朝中大员、一品尚书——伊尔根觉罗科尔坤之女?。便是胤禔不喜欢这个?福晋,也该掂量着轻重,以礼相待。”
汗阿玛果真还没放弃他的皇长子。
胤礽倒也不意外,温和笑道:“大哥若能善待长嫂,自然?最好。”
赫舍里心中叹息一声。她是知晓的,这位大福晋一连生下四?个?女?孩儿,为了生下长子弘昱,最终早早去了。
才?入四?月,宫里又要忙活着二公主伊哈娜的送嫁事宜。
荣妃虽然?总跟赫舍里调笑“伊哈娜是个?安静不下来的小马驹儿”,但?这匹小马真的要去草原上奔腾时,她心里却实在舍不得。
荣妃难过得哭了许多次。
因而今日来景仁宫请安,她一双眼都肿成了淡红的核桃。
赫舍里抬眸瞧一眼,忍不住又掩唇笑了:“你啊,孩子离得近你嫌烦,远了又要哭,好好的喜事,快别叫伊哈娜犯难了。这不是还有北巡吗?你每年都跟去木兰围场,便能与他们聚上一个?月了。”
荣妃这才?高兴了,抹着泪道:“还是娘娘有主意,偏还要笑话臣妾一番才?肯说。”
赫舍里敛了过于?开?怀的笑意,又道:“你这是关心则乱,正经该争取的事儿都一个?没留意到。昨日,还是皇上跑来问‘伊哈娜出?嫁该定个?什么公主封号’,本宫才?知道,你竟没提起这事儿。”
荣妃一脸愧疚:“是臣妾这个?做额娘的失职了。”
“不必自责,将心比心,本宫若碰上这样的事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赫舍里拍拍她的手,道,“好在,昨夜皇上已?经定下了荣宪二字,作为公主的封号。另外,算是本宫擅作主张,请皇封她为固伦公主,而非和硕公主。”
固伦公主是大清公主的最高等级,一般只?有皇后的女?儿才?会有此殊荣,以示嫡庶之别。伊哈娜往日再得宠爱,若非赫舍里主动提起,康熙也绝不会将她封为固伦公主。
荣妃清楚这一切,当即起身,便要替女?儿跪地谢过这番大恩。
赫舍里将人?拦住:“你我之间,跪下去可?就生分了。”
荣妃便又哭又笑的:“娘娘总是这般,三言两语就将臣妾拿捏得死死的。”
她面上虽然?开?着玩笑,心中却发了宏愿。
娘娘对伊哈娜这番恩德,她们母女?,再加上胤祉这个?书呆子,必得结草衔环相报才?是。
惇本殿内。
伊哈娜早就先她额娘一步,开?始给胤礽画大饼了。
“你看啊保成,乌尔衮戎马生涯、南征北战,巴林右旗的政务他根本管不了,到时候是不是得交到我手里来?你给我分一半那些好玩的器具,到时候我就是你的大靠山!”
伊哈娜盯上了胤礽这些年叫内务府做的各式奇巧。
她使劲儿忽悠着,三阿哥还呆呆点头:“二姐姐说什么乌尔衮都听着,一定能做到。”
四?公主跟七阿哥便哈哈大笑起来。
连四?阿哥都弯起了唇角。
胤礽也不戳穿伊哈娜的小心思,乐道:“二姐姐喜欢都拿去便是,还有什么想要的都一并告诉我,叫造办处一并做了去。等嫁去巴林部,就只?能等着北巡再给你送去了。”
伊哈娜一下子就泪汪汪的。
她流了两滴泪,将几个?弟妹都搂在一处,呜咽道:“能有你们这帮弟弟妹妹,生在皇家真算值当了!保成,做姐姐的决不食言,只?要你需要,巴林右旗一定站在你身后。”
胤礽心中一暖,拍了拍伊哈娜的肩膀:“我记着了,大靠山。”
四?公主被搂着,眨了眨眼,忽然?开?窍了——
原来蒙古政权也是可?以拢在大清公主手里的。听皇额娘说,汗阿玛已?经属意要将她嫁入喀尔喀蒙古。
那她日后,也要成为二哥的大靠山才?是!
送走了一众兄弟姐妹,胤礽忽然?有些温暖又孤独的感觉。
二姐姐要嫁去蒙古了,没几年三妹、四?妹他们都要去抚蒙。她们没有自怨自艾,还愿意当他的靠山,实在叫他感动。
姐妹们知晓他的难处,真心相护,他便也该全力护佑大清的公主们才?是。
胤礽面上不自觉带着微笑,走过穿堂,到了毓庆宫的第二进院子里。
李格格正在院中放烟花。
就是他小时候常与二姐姐一道玩儿的那种大呲花,长长一根,挥舞起来闪耀着数不尽的星光火花。
天已?经暗了,宫墙交界处,是橘与灰的绚烂。
李格格就这么举着两根大呲花,站在原地,似乎是懒得动弹。瞧见他过来,连忙行了个?稍显拘谨的蹲安礼,却始终没放开?手里的烟花。
胤礽瞧着有些想笑,轻咳一声,抬手叫了起。
李格格飞速瞧了他一眼,打量着这位心情不错,递上来一根烟花棒:“太子爷,要不要也试试?”
“非年非节的,你倒是会找乐子。”胤礽调笑着评了一句,还是手痒接过了烟花棒。
第三只?焰火很?快在夜空中亮起来。
胤礽待在李格格身边,总是能跟着松快两分。他看着那花焰慢慢熄灭,伸展了臂膀,笑问:“孤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格格福身答:“妾身李氏,闺名瑾乔。”
“哪两个?字?”
李瑾乔犹豫片刻,蹲在地上,用烧过的烟花写下自个?儿的名字。解释道:“妾身的阿玛与额娘关系非常非常好,额娘便做主选了瑾乔二字,取周公瑾与小乔不离不弃之意……”
胤礽根本没想到,还能这么起名字。
他怔了一瞬,也蹲在李格格身边,温柔笑叹:“瑾乔,你额娘对阿玛倒真是情深义重呢。”
李格格提起家事放松许多,笑答:“这些都是相互的。额娘与阿玛不分彼此,同心同德,妾身时常都插足不进去呢。”
“也有人?说妾身的名字不讨喜,周公瑾英年早逝,小乔自此漂泊浮沉,实在不是个?好意头。妾身却不这么想。乱世之中能得一人?全心托付,携手走过风风雨雨,至终仍无背叛与欺瞒,已?是上苍最好的安排。”
李格格还在歪着头说些家常。
胤礽却忽然?觉着,有一道花焰“啪——”地点亮在自己心间。
三十年秋,伊哈娜被封为固伦荣宪公主,嫁往巴林部右旗。
因?为在乌兰布通之战立下汗马功劳,康熙还特许乌尔衮早一步承袭外藩蒙古世爵,以郡王之身迎娶荣宪。
两个孩子郎有情妾有意,是?历代公主抚蒙中,难得?的一场大喜事。
康熙大手一挥,给裕亲王福全派出去做了送亲使,又额外添了林林总总二万两白银的赏赐,充入伊哈娜的嫁妆。
荣妃知晓此事后,对?着?三阿哥感叹:“皇上一向最为宠爱你二姐姐,但到底也没将她留在京师,只是?添了些嫁妆,就连固伦公主的荣耀都是?你皇额娘求来的。可见,这份宠爱不值几个钱,没什么好求的。”
三阿哥摇头晃脑道:“这个儿子知晓,还是?二哥实打实为着?兄弟们?好。”
荣妃见他没有因?为伊哈娜走,就与毓庆宫离了心疏远,暂且松了一口气。她将人?拉到身边低声问:“额娘听人?说,你近来醉心各朝史?书?,都不怎么去毓庆宫了,还被你汗阿玛点名带在身边听侍讲学士们?讲授,可有此事?”
三阿哥点点头。
见荣妃变了脸色,他连忙笨拙地凑上去,更小声道:“这都是?跟二哥过了明路的。”
至于二哥为什么暂且要将他摘出去,胤祉自?个儿也不太明白。
但是?汗阿玛确实如二哥所料,对?他的经史?、律吕造诣大为赞赏,还特意命意大利传教士德里教授律吕知识,说是?打算过几年,就叫他招揽一批文人?,编纂律吕、历法、算法各书?。
文人?的嘴,骗人?的鬼。
一支笔写下去,白的也能抹成黑的。
这些话都是?二哥、四弟他们?从前说过的,胤祉都一一记着?,如今竟也能理解几分。他好像明白了,二哥要与他表面?上疏远的意图,也就默不作?声照办,耐着?性子不会再日?日?跑去毓庆宫了。
这些事情没办法都告诉荣妃。
但荣妃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约莫也猜到什么,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你如今已经有了格格,算是?成人?了,往后只要不做背信弃义之事,便都自?个儿拿主意吧。”
三阿哥躬身一礼:“是?,儿子谨记额娘的教诲。”
荣妃便又添了句:“万事小心。”
康熙三十一年,兵败的噶尔丹退居科布多,休养生息,招揽旧部一年有余,终于又打算卷土重?来。
喀尔喀蒙古已经吃过一次惨痛的败仗了。
这回听到风声受惊不小,甚至想要从漠南逃得?更往南一些。
蒙古诸部是?大清的一道防线,康熙自?是?不许。为了安抚稳定喀尔喀蒙古上层,他于盛夏再度北巡,对?漠北诸部一一关照之后,又将喀尔喀的土谢图汗召来。
“朕有意将喀尔喀蒙古分为左中右三路,改设三十七旗,各旗之下设驿站和火器营。火器营训练使用火铳火炮,而驿站则专与京师、漠北诸部联络。届时,喀尔喀一经准噶尔侵扰,便可四面?来援。如此你也该放心了?”
喀尔喀要的就是?大清这个态度,当即欣喜应下。
从北巡回到京师之后,朝廷又下诏命噶尔丹前来会盟。谁知,噶尔丹拖拖拉拉数月,不仅抗命不从,反而于次年春挑衅式地再度侵袭了喀尔喀蒙古。
康熙震怒之下,决意发兵十万,再度亲征。
南书?房内。
高士奇跪听口谕,笔走龙蛇将之写为诏书?——
“……今特命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率兵九千,走越兴安岭西进?;抚远大将军费扬古、振武将军孙思克共领四万六千大军,分别由归化、宁夏越过沙漠,于翁金河会师北上;朕亲率中路军三万四千人?出独石口,定将噶尔丹一举歼灭!”
这回,帝王没有再带上大阿哥。
他斟酌许久,最终将镶红旗大营交给了三阿哥胤祉统领,而胤礽则留居京师,第一次以皇太子之身得?到了监国权。
这件事来得?突然,叫赫舍里十分意外。
她没记错的话,前世玄烨第二次亲征应当在康熙三十五年,如今却提前了整整三年。
经年往事过去太久,赫舍里也不能一一全都想起来。她坐在景仁宫的院子里,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个下午,等到暖阳落在东墙的黄木香上,才终于想起一桩小事。
黑龙江将军萨布素此番出征,心疾突发,整个东路军都乱了好些日?子。
而玄烨正?是?因?为没有随身带着?西洋药——如勒伯伯尔拉都,将远在京师的胤礽训斥一通,并要他亲自?前来送药。
能免一出是?一出吧。
次日?,赫舍里命季明德走了一趟毓庆宫,将太子爷请来。
胤礽近日?忙着?为康熙准备随军的五个月干粮,整个人?都瘦了。
赫舍里满眼心疼,问:“可有难事?”
胤礽状态倒是?不错,只是?难免疲惫,笑道:“六千辆运粮大车,如何将全军粮草、木材、枪炮、防寒雨具和药草全都装载上,实在是?件叫人?头疼的事儿。儿子多花些精力便是?,额娘不必烦扰。”
这与赫舍里要说的事儿正?好契合。
她叹息道:“坐镇大后方,供应物资粮草,从来都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前头这些固然重?要,但药草救人?性命,务必不能短缺。军中许多将军年事已高,东路的黑龙江将军萨布素更有心疾,将穆里研制的西洋药也多带一些过去吧。”
胤礽连忙应一声:“对?!若没有额娘提点,我怕是?完全想不到这一点。”
赫舍里暂且只想到这一桩与儿子有关的事儿,便笑着?不再谈国事,吩咐逢春:“阿哥瘦了许多,一瞧就是?连日?来没怎么好好用膳。小厨房不是?提前备了午膳吗?这边摆上吧。”
钱公公知晓太子爷过来,今儿个特意弄了烤肉串,串上台/湾新上贡的凤梨,肉香便没有了腥膻味儿。
吃烤肉还是?得?在殿外才有滋味,母子俩有说有笑的,搬到了院子里的葡萄架底下。
如今才是?春夏之交,葡萄藤只有嫩绿的藤条和翠叶,绕着?木架爬满了,又攀到了旁边一株银杏树上头。
胤礽抬头怀念地瞧了一眼,道:“这株银杏还是?儿子七岁时候栽的,一晃都十三年过去了,今年怎么不见发芽了?”
逢春告饶道:“去年是?个寒冬,奴婢一时疏忽忘了叫人?用棉布包起来,今年至今也没个动静。不若,叫花房的人?来重?新移栽一株吧?”
赫舍里看着?儿子:“既是?阿哥栽的,他自?个儿定吧。”
胤礽便摆摆手,笑道:“这银杏未必就是?枯了。再说,枯木还能逢春呢,且先放着?,当个葡萄架子也是?妙事。”
院内嘻嘻哈哈地笑闹着?。
康熙带着?梁九功,立在景仁宫的琉璃随墙门前听了一耳朵闲话,这才笑着?迈步进?去。
“好哇。背着?朕与你额娘吃烤肉!”
胤礽笑着?起身拱手道:“今儿个的烤串带了凤梨清香,儿臣已经替汗阿玛尝过了,您坐下就能用。”
康熙被这话逗笑了,坐到胤礽让出来的石墩子上,仔细瞧了半晌,道:“瘦了许多。也不能光忙着?政务,来,坐下快多吃一些,免得?你额娘又怨朕。”
赫舍里便顺着?他的话打趣儿:“皇上心疼保成,便多派几个人?负责这后方粮草之事,也好给他分担一些。臣妾瞧着?四阿哥也大了,带上兄弟一道做事,总归省力些。”
这是?小事,康熙略作?思索便应道:“胤禛也十六了,确实该有份差事做一做。”
他又笑着?看向儿子:“你是?一国储君,主管监国便是?。这样辛苦的累活儿便交给底下兄弟去做。”
胤礽不爱听这话,但还是?面?带微笑道:“儿臣不能跟随阿玛出征,照顾好阿玛的衣食住行是?应当的。此番暑热,阿玛夏日?出行怕是?会不适应,儿臣给您多备一瓶西洋药,叫梁公公随身揣着?,也好放心些。”
康熙今年四十岁了。
迈入不惑之年,龙体?开?始出现?各式的小毛病,但都被他瞒的很好。
只有上个月,天气陡然炎热之后,他心口不适靠在宝座上缓了好一会儿,被胤礽给瞧见了。如今,儿子能默不作?声地准备好药物,将他这个阿玛放在心上,叫康熙越发满意。
于是?,第二次西征临去之前,康熙没有留下明珠,也没有抬举大阿哥协同监国。
紫禁城交到了胤礽手中。
朝中事务不多,但党派问题仍旧存在,加上老满洲对?这个日?益成熟的储君多有忌惮,监国之路也少不得?小波折。
不过,这些自?然难不倒胤礽。
他带着?四阿哥、七阿哥,以及硬是?被揪过来的五阿哥,每日?在毓庆宫处置政事,顺带手把手地教导着?三个弟弟。
其间,大阿哥也曾眼红嘲讽:“二弟是?觉着?带了三个臭皮匠,就能顶个诸葛吗?”
胤礽笑答:“若换了大哥来,孤或许才有这个疑虑。”
胤禔嘴上从来占不到便宜,冷笑一声:“二弟监国之后好大的威风,那大哥就等着?瞧,看你能笑到几时。”
这一等,等到了康熙三十二年的深秋。
御驾出征五个月,捷报频频传来——
准噶尔军不敌大清十万大军,西逃之间,却被帝王乘胜追击,在昭莫多展开?一场诱伏歼灭的险战。这回,林兴珠的藤牌兵发挥了重?大作?用,与费扬古大军前后夹击,令准噶尔军几乎尽数歼灭。
连噶尔丹的妻子阿努可敦都殒命当场。
此番,唯有噶尔丹带着?几十名骑兵逃遁,康熙正?欲追击,却又在这时候病倒了。
出征数月,胤礽的西洋药确实功不可没,先后将黑龙江将军和几个部将的心疾都治愈妥帖,才没有延误军情。就连康熙也服用过梁九功随身携带的那瓶。
可是?这回,帝王染上的是?疟疾。
皇上龙体?紧要,御前当即传了诏书?,请皇太子亲迎帝王归京。
九月底的京师雨水充沛,成日?里滴答滴答地下着?,没完没了。
赫舍里正?坐在南窗下,听着?雨声饮茶。
这段日?子,她一直有些犹豫。一方面?,她知晓是?洋人?的一种药物治好了玄烨的病;另一方面?,她私心里却有些不愿意叫玄烨用。
午夜梦回时,她也曾扪心自?问——
跟玄烨之间,真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赫舍里想不出个答案,索性将选择权交到了儿子手上,叫他自?个儿决定。
朝靴踩在宫道上的积水中,泛起一道道涟漪。
胤礽撑着?伞,今日?也照例前往太医院和御药房,分别又查探了一次。
太医们?还是?老法子,汤药针灸,收效甚微;
而那些个西洋的外科医师也依旧没研制出什么新的药物来。
胤礽一连紧绷数日?,此刻终于忍不住蹙眉,诘问道:“皇父的身子冷一时热一时,怕是?夏日?里在外征战,为蚊虫叮咬,才会生了疟疾。因?着?这一遭,军中和御前已经有数十人?被牵连惩治。诸位大人?若不能医治好皇父的病,若是?有个闪失,怕也难逃其咎。”
这些话一点也没夸张。近日?宫中气氛凝重?,这是?有目共睹的。
西洋传教士们?面?面?相觑,这才磕巴道:“并非臣等不愿,而是?大清国实在没有那种药物所需要的原材料。”
胤礽问:“什么原料?”
“药名唤作?金鸡纳霜,需要从金鸡纳树的树皮提取原料。”
传教士说到这里,索性将话挑明了:“如今,除非是?派人?去欧罗巴洲求取金鸡纳霜。可是?一来一回耗时甚久,怕是?……赶不及啊。”
康熙的状况的确不是?很好,走水路来回小半年,风险太大,不能将希望全放在这上头。
不过,这也的确是?个法子,胤礽当即命人?前往欧罗巴洲寻药,但求尽力一试。
另外,他也想起了大半年前被派回法兰西的白晋。
这次,白晋是?带着?一封皇太子信件回去的,只为招揽法兰西科学院的一众名士。凡擅长物理、自?动机械学、几何学以及外科医术的人?,都可以跟随白晋漂洋过海,受到大清国优于他国十倍的礼遇。
算算日?子,白晋也该回来了。
或许他能带着?金鸡纳霜呢?
这些事情无一例外,全都被人?呈报给了养心殿。
康熙如今身上日?日?难受,人?却是?清醒的。只是?,帝王为了试探出后宫前朝各方的反应,这才对?外宣称卧床昏迷,要太子继续监国,由福全、索额图与明珠辅政。
胤礽一直都记着?额娘的教诲,谨行君子之道,便躲过了康熙的这一轮考验。
十月初三,连绵的秋雨终于停住了。
宫中也迎来了大好消息——白晋从法兰西满载而归,除过一船的技术人?员,还捎带了十几箱药材,其中便有金鸡纳霜五罐。
胤礽连忙捧着?这得?之不易的金贵玩意儿,去了养心殿。
康熙仍在榻上躺着?,盖的严严实实,可见这会儿是?寒症发作?了。
胤礽道:“汗阿玛,这药已经在外头实验过了,疟疾者?用之既能见效,连服七八日?必能好转。还请阿玛寻了御医,查验后服用。”
康熙摆摆手,叫人?站的更近一些。低声笑道:“你都寻人?试过了,还叫那帮没用的蠢材做什么。拿过来吧,朕这就服用了。”
梁九功诧异地看一眼帝王,见他真有此意,连忙倒了温水递上来。
胤礽已经弯身扶着?康熙坐起来,给他后背垫高,又从梁九功手里接了水碗,试着?温度正?好,这才双手奉到康熙面?前。
康熙一点也不犹豫,吞了药就水喝下,又叮嘱胤礽几句“注意身体?”的话,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般四五日?之后,帝王的疟疾果真大好了。
康熙心中大喜,大朝会上盛赞:“皇太子忠爱君父,临危不乱,是?朕一众儿子中最为出色的。大清朝的未来交到他手上,朕很放心!”
之后,他听闻朝中也有两位老臣患了疟疾,痛苦不堪,便将金鸡纳霜分别赐下去一些,还叮嘱他们?惦记着?太子的恩德。
生死之间走一遭,康熙似乎看开?许多,彻底信赖倚重?起胤礽来。
赫舍里却并不觉得?,玄烨会这么简单就转了性子。
先后被如勒伯伯尔拉都和金鸡纳霜救了性命,康熙对?西洋药彻底钟情上了。
他不光想要这些西洋药物,还渴求外科人?才。
听说白晋从法兰西招揽了一批人?,帝王便将胤礽唤来养心殿,笑道:“西洋大夫固然重?要,中医大夫也不可忽视。朕觉得?,就在太医院内开?设西洋药科,命这些人?一道入驻,与宫中御医享同等待遇,如何?”
这是?明打明的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