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露出个笑,又寒暄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注视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姬恂眼眸微微一动,忽然笑眯眯地朝远处一笑。
楚召淮正后怕着,视线循着望过去。
就见楚荆身着官袍,满脸冷漠朝他们看来,离这样远都能瞧见他的眼在冒着愤恨的怒火,恨不得即刻冲上来将他碎尸万段。
楚召淮怒瞪了回去。
前日是他有意加害,现在还有脸瞪!
还瞪?!
楚召淮像是炸毛的猫,恨不得撸袖子当众大逆不道。
姬恂笑着将人按回去。
看来镇远侯收到了他送的礼,还挺满意。
楚召淮沉着脸坐在那。
越想越觉得楚荆太无耻,怪不得养出楚召江那般的纨绔。
正生着闷气,宫女鱼贯而入,捧着珍馐良酿一一放置桌案之上。
楚召淮立刻不生气了,眼巴巴看着从未见过的菜色。
宫宴的确规格非同寻常,烧鹅、凤鸭、两熟煎鲜鱼,连粉汤圆子都和宫外的不同,琳琅满目,只是看着便食欲大开。
楚召淮不知何时动筷,只好乖乖地等。
两人坐得近,姬恂甚至能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他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知晓何为无可奈何,拿着玉箸夹了块鱼饼递过去。
楚召淮愣了愣:“能吃吗?”
姬恂点头。
楚召淮这才接过,撩着面纱小口小口地吃。
御座之下,太子姬竤垂着眼漠然看着,只觉得讥讽。
谁人不知姬恂疯狗的好名声,如今在假王妃面前倒是装得人模狗样。
这时,徐公公扬声道:“陛下到。”
满殿的人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起身一拜到底,山呼万岁。
楚召淮这下不敢吃了,熟练地将剩下一半的鱼饼塞袖子里,跟着众人跪了下去。
整个太和殿,唯有姬恂还老神在在坐在那。
徐公公扶着燕平帝缓缓走上御座。
当今圣上已过五十,前段时日病过一场,明黄龙袍披在身上仍掩不住那股疲倦的病色。
燕平帝缓缓坐下,让众大臣起身,开口第一句是对姬恂的,带着熟稔的打趣:“明忱竟也来了,你不是一向不爱这种场合吗?”
姬恂颔首,笑着道:“听闻尚膳监又研究出了新菜,臣弟特来尝一尝,皇兄坐拥天下,难道还缺臣弟这一两口吃的吗?”
燕平帝哈哈笑起来,面上病色都消散不少:“你这张嘴,果然谁都说不过。”
宫宴无非便是饮酒、用膳,丝竹管乐和歌舞,在座众人都是参加惯的,等燕平帝和人闲聊完,便各自小心翼翼吃起来。
楚召淮本来想动筷,可燕平帝一直同姬恂聊着家常,说一句他就得抖一下,好半天就只吃了一块鱼饼。
姬恂察觉到他的拘谨,笑着一边回话一边给他布菜。
燕平帝这才瞧见一旁戴着眼纱的王妃,浑浊的眼轻轻一动:“召江,今日怎么不见你说话?”
楚召淮险些呛住,赶紧放下筷子:“我……”
“皇兄息怒。”姬恂淡淡接话,“昨日他受了些风寒,嗓子坏了,脸上也起了风疹。”
燕平帝居高临下瞥着楚召淮,终于不再和姬恂闲聊。
楚召淮大大松了口气,终于用左手拿起筷子放心吃吃吃。
姬恂今日一反常态,体贴有加地为他布菜,楚召淮一旦有那道菜多吃两口,他便拿着玉箸夹个不停。
没一会,楚召淮就吃不下了。
姬恂问:“饱了?”
“嗯。”
其实是半饱,但他刚犯过病,吃多了会想吐,每道尝尝鲜就够了。
姬恂笑着放下玉箸:“那便好。”
楚召淮拿了块茶饼啃着溜溜缝,突然就听太和殿外有人带着刀疾步而去,那人似乎是个侍卫统领,满脸肃然,像是有大事发生。
楚召淮边啃饼边看热闹。
陆无疾匆匆上殿,磕头行了礼后,低声对徐公公说了几句。
徐公公脸色大惊,迈着小步慌忙走上御座边,对着燕平帝耳语。
燕平帝发白的眉微微一皱,视线扫向漫不经心喝酒的姬恂。
徐公公焦急道:“此事千真万确,长街百姓不少都瞧见了……”
燕平帝看了看姬恂,又看向楚荆,眸光浮现一抹冷光,突然将手中酒盏一砸:“一派胡言,小侯爷正在殿中,怎会在大街上?”
陆无疾听着话头,便知圣上是打算当庭发作,立刻震声道:“属下所言千真万确,那人面容也的确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楚召江。”
楚荆一愣,脸色煞白霍然起身。
太子眉头也皱紧了。
“带上来。”燕平帝余怒未消,“朕倒要瞧瞧是谁胆大包天,敢冒充侯府之子。”
楚召淮一怔。
很快,府军前卫的人带着一个少年踉跄着从外走来,刚到殿下便噗通一头栽下去。
楚召淮捏着茶饼的手微微一紧。
是楚召江。
在楚召淮的记忆中,楚召江虽然比他小,却好像天生懂得如何欺辱人。
拜他所赐,自从白夫人去世后那两年,楚召淮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
有时是吃残羹冷炙,有时故意给他黑炭,有时故意吓他,看着他心疾发作痛苦难忍,最严重的便是骗他在猎场险些葬身狼腹。
楚召淮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头发散乱,面露惊惧惶恐,撑地的右手竟然都少了两指,正在涓涓流着血。
燕平帝眉头紧蹙:“抬起头来。”
楚召江眼泪直流,呜咽着抬头:“陛下,求陛下为召江做主……”
在瞧见失踪多日的亲生子时,楚荆面露激动,努力遏制住冲上去的冲动。
可听到楚召江开口,楚荆却心中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替嫁之事不能当众暴露,起码不能当着陛下的面。
还没等楚荆阻止,受尽委屈的楚召江痛哭道:“陛下!姬恂他将我囚禁十日,不光割了我的发,还斩断我的两指,今日若非我及时逃出,怕是已经丧命!”
楚荆的妹妹是当朝贵妃,按照辈分楚召江要换燕平帝一声姑父。
燕平帝自然见过楚召江,他冷声道:“的确是召江,那如今这位璟王妃是何人?”
楚召淮心口一跳,本能地看向姬恂。
姬恂漫不经心饮冷酒,像是对这场闹剧全然不在意,哪怕楚召江当面告他杀人也像是没听到似的。
楚召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姬恂的眼眸微微张大。
姬恂却没看他。
徐公公让太监将楚召淮从椅上拽起,押着他跪在地上。
抬手将眼纱摘下,露出一张几乎没多少人认识的脸,漂亮而陌生。
楚召淮怔怔跪在那,四周的视线好像一把把利刃,让他刀斧加身,随时都能凌迟处死,小腿的伤口随着跪姿隐隐作痛,唤醒他混沌的意识。
燕平帝问他:“你是谁?”
楚召淮孤身跪在空荡的大殿中央,长发披散,雪白披风将他显得像是一碰放在火上炙烤的雪。
急促的心跳缓下后,惧怕这种情绪慢吞吞地化为一团白雾从喉中飘出,缓慢扭曲荡去另一个世界。
……好像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
楚召淮手撑着地,伏地答道:“草民,楚召淮。”
燕平帝一怔:“楚召淮?”
“是。”楚召淮声音古井无波,“草民是镇远侯府楚侯的长子,年幼时便去江南养病,近日方归。”
在后面没什么存在感的姬翊人都傻了。
楚召淮?楚召江的哥哥?
楚召江那样卑劣的人,怎么会有超尘出俗还好看的哥哥?!
楚荆眼睛一闭,知晓此事已无了转圜余地。
他能对着姬恂用“陛下圣旨只说赐婚小侯爷,并未指名道姓”这套理由想将事小事化了,却无法对着圣上用。
一旦出口,便是彻底的欺君。
楚荆起身走至楚召江身边,屈膝跪下:“臣一时糊涂,只听信长子说爱慕璟王,便纵容召淮替弟弟出嫁,请陛下责罚。”
燕平帝险些被气笑:“朕的圣旨,便是被你这样用来敷衍搪塞的吗?”
楚荆额头抵地:“臣,死罪。”
今日这事,就连不通争斗的楚召淮都看得出来是姬恂挑起的,更何况在座众人各个都是老狐狸,全都心知肚明。
燕平帝看向姬恂,想知道他的态度:“明忱,你觉得呢。”
姬恂“啊”了声,像是刚睡醒似的:“皇兄说什么?”
燕平帝:“……”
燕平帝握着龙椅扶手,眼神掩饰不住平添一抹冷意。
姬明忱这个反应,便是不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要逼着他处置镇远侯府。
燕平帝知晓他不肯善罢甘休,只能道:“镇远侯蔑视皇威,特罚闭门思过三个月,褫夺爵位。”
楚荆脸色一白。
楚召江彻底愣了。
被姬恂吓傻的脑子艰难运作起来,后知后觉反应到他不该当众戳穿替嫁之事。
可已晚了。
就算他整只手被姬恂斩下,恐怕陛下也不会替他做主。
燕平帝掠过楚召江,冰冷的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楚召淮身上:“至于你,为一己私欲冒充弟弟嫁入王府,其心可……”
话还为说完,姬恂突然道:“皇兄说笑了。”
众人被这一变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听到这话全都看他。
姬恂喝了口酒,眉眼带着笑:“圣旨上不是说臣弟要娶的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吗,召淮是长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璟王妃。”
燕平帝一顿。
就连太子也有些看不透姬恂了,大张旗鼓在宫宴搞了这通“欺君”的罪名,圣上都按着他的态度给他“做主”,如今怎么反而改口了?
“我朝自古长幼尊卑分明。”姬恂淡淡道,“若是召淮不嫁来,难不成镇远侯府还真想把一个媵妾之子冒充‘小侯爷’塞给本王吗?”
楚荆愕然看他。
刚才圣上下罪剥夺爵位时不说,如今为何又说这话?
这人脑子真疯了吗?
还是说……他真的想要楚召淮为妃?
燕平帝瞥了一眼安安静静跪在那一动不动的人,若不是知晓姬明忱认不得人脸,都要觉得他是为美色所惑了。
“自然。”燕平帝淡淡道,“既然召淮也倾慕于你,这也算误打误撞成了一桩好婚事。”
姬恂道:“谢皇兄。”
燕平帝看向还在伏地的楚荆,又道:“那楚侯……”
姬恂面带困惑:“皇兄说什么?”
燕平帝笑了。
既想要替嫁的王妃,又想要发作楚荆,太贪婪了。
贪婪的人,往往野心也大。
替嫁之事可大可小,只要不捅到眼前,他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姬恂却当着满朝文武将事情闹大,若不惩戒恐怕皇室威严有损。
燕平帝早有打算夺了楚荆的爵位,毕竟就算两家不和,也保不齐联姻后会私下联手,晋凌的账目还未查清,舍一个楚荆无关紧要。
“没什么——今日朕也乏了,太子,扶朕回去。”
太子起身,众人跪地迎送。
姬恂目送燕平帝离去,好一会才看向大殿中还跪着的人。
楚召淮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垂眼看着地上的眼纱,一动不动,面带茫然。
这些时日他一直羡慕皇室的骄奢淫逸、豪横奢靡,直到方才皇权好似一座比天还高的大山轻轻倾轧而来,只是滚了半圈便将他认知中无法对抗、逃离的巍峨侯府轻飘飘碾成废墟。
他没死。
……但也只是没死而已。
那车轮滚滚,也将他这些时日所有的天真一并碾碎。
王爷之尊,怎会待他这个冒牌货如此爱护?
自己不过只是一枚棋子,姬恂没来由的体贴,或许就是他万劫不复的开始。
如今皇权那辆镶嵌宝石金银的巨车悍然而来,姬恂只一句话便将那巍峨的杀机挡住。
像是施舍一样。
也许未来他哪日心情不好,随意让开,那车继续前行,随随便便把他压得尸骨无存。
轮椅的声音缓缓而来,楚召淮朦胧的视线出现那绣着金线的靴子,玄色衣摆纹饰繁琐,一块布便价值不菲。
姬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乎有些僵硬。
“起来,回家。”
楚召淮茫然抬头,盈满眼眶的泪无意识地从面颊滑落,砸在地上溅出细小的水花。
那颗痣被水浸了,愈发的黑。
姬恂一僵。
楚召淮眼底没有对他的恐惧,抗拒。
……他只是难过。
“是。”楚召淮还是很乖巧,撑着手想自己爬起来。
但他跪久了,刚撑起身体又双手发软地栽了回去。
姬恂下意识伸手去扶他。
楚召淮几乎是本能的拂开他的手:“别碰我……”
姬恂的手倏地悬在半空。
楚召淮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别碰我。”
第一句是抗拒。
第二句是乞求。
就在这时,姬翊飞快跑上前,手忙脚乱道:“怎么还跪着啊,我扶你起来,没事吧?”
这回楚召淮并未抵抗,整个人像是只木偶似的,踉跄着任由人将自己扶起。
姬恂似乎想说什么,陆无疾从不远处走来。
姬翊道:“爹,您先忙,我先带他回府了。”
姬恂收回视线:“嗯。”
姬翊扶人很有经验,忙不迭把人带走了。
姬恂抬头看向两人离去的背影,手近乎烦躁地摩挲着鸠首杖,力道之大几乎将鸠首上的尖嘴掰断。
大庭广众,陆无疾日行一例对璟王表示嘲讽,还趁机多骂了几句。
他正装着不和,却见平时已经嘴毒起来把他怼得满脸通红的人却眉头紧皱,一直盯着太和殿门的方向,满脸心不在焉。
陆无疾蹙眉:“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事吧,那走了。”
姬恂懒得听他掰扯,殷重山二话不说推着人离开。
陆无疾蹙眉。
这人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毒嘴落家里了?
殷重山推着轮椅出了宫,周患正坐在车外打瞌睡,瞧见王爷回来赶忙跳下来放下木板。
姬恂视线往车内一瞧。
空无一人。
殷重山看了看王爷,咳了声,替他问:“周患,王妃已经和世子回去了吗?”
“是啊。”周患嘚啵嘚啵道,“方才我在门口都听说了,王爷在大殿上大杀四方,不光让楚荆被剥夺爵位,还让王妃光明正大不再是谁的‘替嫁’,此等用心良苦,王妃必定对王爷死心塌地,情根深种吧!哈哈哈!”
姬恂:“……”
殷重山:“……”
镇远侯府灯火通明, 府中大夫一茬接一茬。
郑夫人揪着帕子的手拼命发抖,看着楚召江右手的残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强撑着道:“侯爷, 召江的手……”
右手的食指中指极其重要,一旦废了不光无法射箭,就连持笔拿筷子都困难, 入仕更是没指望了。
楚荆像是一夜之间苍老许多岁, 坐在那默不作声。
姬恂明显有备而来, 若不是为了布这一局, 也许楚召淮回门那日箱子里装得就是楚召江的头颅。
楚召江已经哭得没力气了, 瘫在床上默默流着泪。
大夫为他清除伤口的污血,满脸冷汗地走出来,讷讷道:“楚侯, 这、这断指已过了一日多,若想再接上……草民实在有心无力。”
楚荆闭了闭眼, 明知这是意料之内, 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问:“太医院的人可请来了?”
长随小心翼翼道:“已去请了。”
圣上虽然褫夺镇远侯府的侯爵之位,可旨意还未彻底下来,楚召江又是贵妃的侄子,太医院不至于这样快落井下石。
将大夫送走,楚荆撩开床幔坐在床沿。
楚召江已听到大夫的话, 此时哭得满脸泪痕, 哆哆嗦嗦道:“爹, 我……我是不是不能再射箭了?”
楚荆掩下眸中痛色,安抚他:“已让人去请许太医了, 前几年他曾为人接过断手……”
话还未说完,楚召江无意中瞥见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猛地惨叫一声,双目赤红,近乎歇斯底里道:“啊——!我要杀了姬恂!爹,我要他死!”
楚荆一把按住他:“召江……”
楚召江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这十几日的囚禁和恐吓折磨几乎将他逼疯了,双眸怨恨盯着虚空,魔怔似的道:“我要杀了他,我要他死……外头不是传他马上要死了吗,为什么现在还活着?!楚召淮不是天煞孤星吗!为何嫁过去这么多日也没将人克死!”
说着说着,他又崩溃地痛哭出来:“我的手,他为什么要这样?!只是让一个蠢货替我嫁过去而已,为什么要毁了我?!”
楚荆昨日收到楚召江的断指时,又惊又怒之下,几乎吐出一口血。
他只当姬恂又发疯了,可今日在太和殿之上,楚召淮满脸病色,右手两指缠着纱布,只能用左手拿筷子,似乎是伤到了。
电光石火间,楚荆突然明白姬恂为何要砍楚召江的手指。
竟是为了楚召淮!
楚召江瞧着像是得了癔症,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对着虚空求饶、一会又狠毒地咒姬恂死。
楚荆看着心中不是滋味。
管家匆匆进来,气喘吁吁道:“侯爷!侯爷……太医院……”
楚荆立刻起身,敛去脸上的神色,快步出去相迎:“许太医可到了?”
“到了。”管家喘了口气,讷讷道,“……太医院院使也来了。”
楚荆一愣。
太医院院使?
说话的功夫,太医院两位太医已被门房拎着灯引着过来。
为首的男人瞧着刚过而立,相貌甚是年轻,许是下了值过来,身上并未穿官袍,一袭白衣胜雪,鹤纹梅枝,随行而动宛如要飞起来。
——正是历代太医院最年轻的院使,白鹤知。
跟在院使身后便是许太医,如此冷的天他却满头是汗,一直在低声道:“院使,院使啊,院使冷静。”
院使眉眼温和,瞧着甚为清和平允,很冷静啊。
他缓步而来,和镇远侯对视一样,露出个笑。
楚荆眼皮一跳。
下一瞬,还在笑的白鹤知倏地抬手,宽大的袖袍中寒光一闪,一柄刀直接朝着楚荆面门劈来。
楚荆瞳孔一动,早有预料般往后退了半步。
刀刃堪堪和他擦过,若非躲得及,恐怕性命不保。
太医院跟来的其他人忙不迭上前去拦。
“院使息怒——!”
“院使冷静!”
“院使没砍着啊!”
侯府管家后知后觉赶紧喊来护院,厉声道:“放肆!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敢行刺当朝侯爷,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过!”
白鹤知一击未中,随手将刀扔下,双眸淡淡一瞥:“让开。”
众人面面相觑,只能干巴巴松开他。
白鹤知慢悠悠地理了下雪白斗篷,嗤笑一声:“什么当朝侯爷?难道诸位不知,镇远侯府蔑视皇位,已被夺了爵位吗?你冒充当朝侯爷,恐怕比我的九族要走得早啊。”
管家一噎。
楚荆漠然看他:“即使如此,我仍是吏部尚书,官二品,国之重臣……”
白鹤知说:“哈。”
楚荆被他哈的话音一顿。
白鹤知满脸读书人的温文尔雅,偏头对许太医说:“你听他狗吠什么呢,不是人话,我听不太懂。”
许太医:“……”
楚荆:“……”
楚荆脸色难看至极:“白鹤知!”
“怎么了尚书大人?”白鹤知冷淡看他,“你既然能做出枉顾圣旨的替嫁之事,难道还怕人骂吗?”
楚荆一僵。
又是楚召淮。
白鹤知常年在京,甚少回临安,同楚召淮更不会有多少交集,今日到底是发了哪门子疯一样过来出头?
楚荆神色难看至极,冷冷道:“送白大人出去。”
护院瞬间涌上来,作势要将他逼出去。
白鹤知一把拂开来扶他的管家,眼尾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不过一转身,白鹤知又像是想起什么,冲着许太医淡淡一笑,意有所指地道:“许太医,医者父母心,你可定要为二公子好好医治。治好了,大功一件,回去我禀明圣上,您怕是不日便要升任院判了。”
这下许太医不光冷汗,眼泪也要下来了。
白鹤知威胁完,彬彬有礼地一颔首,于雪中拂袖而去。
楚荆眼神阴沉得几欲滴水,强忍着怒意将许太医请了进来。
许太医擦着冷汗为楚召江看了看伤口和断指,有些为难道:“侯爷,这断指……超过一日了,怕是……难办。”
楚荆冷冷看他。
许太医简直要朝他跪下了,欲哭无泪。
“侯爷,下官并非是怕白院使,只是这两日天气严寒,断指的血脉筋络明显已被冻上,上面好像也被洒了腐蚀的毒粉,下官真的……真的束手无策。”
楚荆深深吸了口气,闭眼道:“许太医说笑了——您尽管医治,一切听天由命吧。”
许太医讷讷称是。
白鹤知走出侯府,回头瞥了门口悬挂的「镇远侯府」四个大字,冷笑一声,翻身上马。
……没上去。
那马高,他又是个读书人,拎个刀都砍不中人,牵着缰绳被马遛了几步差点摔地上,一脚踩着脚蹬还在努力往上爬。
白府的长随赶着马车过来,忙说:“大人,您刚才下马时就下了半刻钟,这儿又没上马石,还是坐马车吧。”
白鹤知蹙眉,这才放下马,沉着脸上了车。
长随一甩鞭子,马车缓缓而动。
白鹤知眉头一直没松开过:“替嫁之事被圣上金口告之,如今要想救召淮出来,恐怕难如登天。”
长随自小跟着他,一边驾马一边道:“我还当您不喜欢大公子。”
毕竟每年回临安,白鹤知都没怎么搭理楚召淮,送东西也只是些不值钱的吃的。
“他在临安日子本就难过,就算给贵重东西他也留不住,只会被其他几房的孩子抢走。”白鹤知蹙眉,“我远在京城护不住他,倒不如少见。”
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楚召淮又落在那煞神手中。
白鹤知也听有人说过楚召淮命不好,却不知道竟然这么不好。
什么倒霉事儿都被他摊上了。
长随听大人语气不好,只好转移话题:“许大人对断肢类的伤势极其精通,听闻有人断了三日的手都被他接上了,他怕是真的为二公子将断指接好。您那些话……会有用吗?”
白鹤知冷淡道:“我那几句威胁只是纯粹给楚荆添堵,许太医不至于为那几句话就故意不给楚召江接手,只不过……”
京中局势复杂,太医院也很难独善其身,许太医或许和璟王府……
长随正耐心听后面的话,突然见空无一人的长街拐角处出现一辆奢靡华丽的巨大车驾,灯笼上写着「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