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发着颤:“国、国子监前几日已放假,正月十五方开学。”
姬恂想了想,的确该放年节假了。
“那为何在此处?”
姬翊怕得浑身发抖,磕磕绊绊道:“回父亲,我、我就是……就是来看看召江。”
姬恂眼眸一眯。
姬恂一个眼神姬翊就知道他的意思,冷汗都下来了,带着哭腔道:“是、是真的!我们前几个月约过,小年夜要去明湖上玩,梁、梁枋可以作证!”
姬恂似笑非笑看向楚召淮:“王妃,是这样吗?”
楚召淮一噎。
他不知这约是真是假,可见那小世子已经吓到满眼是泪了,犹豫片刻硬着头皮点头。
“是有这回事。”
胆战心惊的姬翊猛地松了口气。
姬恂收回视线,淡淡道:“他已是璟王妃……”
姬翊还以为姬恂要说“不应该出去抛头露面”,就听到他接着道:“……你不该不知礼数直呼其名。”
姬翊:“……”
姬翊不可置信抬头:“爹?!”
姬恂瞥他。
姬翊咬着牙,转身恭恭敬敬对楚召淮道:“得罪王妃了。”
楚召淮没吱声。
姬恂道:“回去吧,明日查你功课。”
刚刚松了口气的姬翊立刻面如金纸,又害怕又委屈地行了一礼,含着泪退下了。
临走前小世子还暗暗瞪了楚召淮一眼。
等着吧,这次小年夜肯定让这混账狗东西吃不了兜着走!
姬翊带着长随离去,整个长风院只剩下三人。
姬恂眼皮微掀,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当着爹的面打了儿子,心中又发虚又发怵,他努力遏制住发抖的小腿,神色一派淡然,强装镇定颔首行礼:“爹。”
姬恂:“……”
楚召淮:“……”
还是让姬翊回来把他的嘴给撕了吧。
好在他这几年在外行医,怕年纪小被质疑医术,总爱面无表情装仙风道骨的世外仙人——虽然每次都没成功,但被笑多了至少脸皮练出来了。
楚召淮当无事发生:“王爷。”
姬恂支着下颌笑起来:“王妃武艺不错,秦将军果真教导有方。”
楚召淮一愣。
秦将军?不是师从黄老将军吗?
窥着姬恂神色,楚召淮心中一咯噔,唯恐被瞧出不对,含糊应了声转移话题:“谬赞了——王爷身体可好些了?”
“勉强死不了。”姬恂懒散道,“推为父去前堂,宫中来了人,似乎带了不少好东东西赏赐给王妃。”
楚召淮:“……”
楚召淮被“为父“两字糊得耳根通红,还没找到地缝往里钻,听到后半句,有些不解。
宫里来人赏赐?不应该他们进宫谢恩吗?
楚召淮虽在江南,但有个在京城太医院任职的舅舅,对朝堂局势也略微知道些。
姬恂身份特殊,是先帝第五子,虽和当今圣上是兄弟,两人岁数却相差了整整三十岁。
如今圣上已是知天命之年,姬恂倒是未过而立,和太子只相差两岁,正是轻世傲物风华正茂的好时候。
京中私底下甚至都有揣测,按照姬恂不甘居于人下的性子,若不是瘸了点疯了点,也许早就被人拥着逼宫造反当皇帝了。
宫里那位和璟王府水火不容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此番趁着姬恂病重给他塞了个男妻不说,新婚第二日还给王妃送来赏赐,怎么想怎么怪。
这赏赐也是块烫手山芋,能避最好避一避。
楚召淮犹豫着道:“王爷,我还未洗脸,这副模样怕是会失仪……”
“为何失仪?”姬恂看他,“这不挺好看?”
楚召淮:“……”
腿瘸人疯,眼神也不好吗?
殷重山不知去了何处,楚召淮见推脱不过,只好默不作声地走到轮椅边,随便用了点力气去推扶手。
没推动。
楚召淮蹙眉看去。
这轮椅瞧着像榉木做的,构造精密显得极其轻,可不知是姬恂太沉还是楚召淮力气太弱,蹬着脚半天才勉强动了半圈。
姬恂老神在在端坐轮椅,还慢条斯理交叠着双腿。
瘸子还跷二郎腿?
楚召淮心中腹诽,努力推推推。
看轮椅只是晃动了下,姬恂偏头看来:“王妃师从林将军,武艺超群,难道轮椅也推不动吗?”
楚召淮:“……”
又师从林将军了?
楚召淮不敢吭声,气沉丹田,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儿猛地一推,轮椅终于慢吞吞前进,堪比蚂蚁搬家,比瘸子一上一下蹦快不了多少。
璟王府从后院到前堂要穿过一条游廊和青石板长街,楚召淮大冷天累出满额头的汗,终于吭叽吭叽把轮椅推到了前堂。
还没等歇一口气,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殷重山眉梢轻动:“这轮椅是宫中匠师特制,寻常人甚少能推动,王妃力气真足,不愧师从霍将军。”
楚召淮:“……”
所以楚召江到底师从哪个将军?!
楚召淮胸口憋得够呛,险些气不过直接倒拔杨垂柳把姬恂从轮椅上给掀下去,摔他个四脚朝天。
这人是在故意逗自己玩吗?
宫中内侍恭敬捧着承盘候在一侧,为手的太监面白无须,见了姬恂下跪行礼,视线在扫到满脸胭脂水粉的楚召淮时隐约带着愕然,一闪而逝。
“见过王爷,王妃。”
姬恂侧头问:“这位是?”
殷重山:“圣上身边颇受倚重的徐公公。”
姬恂想了想:“忘了。”
“奴婢卑贱,哪能劳烦王爷记名。”徐公公笑容可掬道,“您这一病就是半月,圣上担忧得日日食不下咽,这回好了,今早听说王爷醒了,赶紧吩咐奴婢给您送些强身健体的大药来。”
殷重山心中冷笑。
昨夜筵席散后刺杀才至,王爷醒来后便封锁王府,所有妄图出府传递消息之人悉数诛杀,可一大清早宫门刚开大内就得到了消息。
看来王府仍有暗探隐藏,且藏得极深。
姬恂扫了眼承盘上玉瓶盛着的大药,手微微一招,示意殷重山收下。
“劳烦皇兄记挂了。”
徐公公笑起来:“护国寺不愧是承了天意的千年古刹,月前奴婢遵旨意去寺中为王爷供长明灯,得高僧指点,勘四柱八字,提议冲喜可护平安,圣上这才给王爷赐婚。这昨日刚成婚王爷病便好了,果真有神灵庇护呢。”
这便是在拐弯抹角解释为何会给他塞个王妃。
姬恂耐着性子听徐公公把“赐婚”的理由编完,带着病色的脸上露出笑:“圣上忧心,臣弟铭感五内 。等病再好些,再携王妃进宫谢恩。”
寒风凛冽,姬恂只着单衣,半束长发被风拂起,手抵在唇边闷咳几声。
昔日横扫北疆战无不胜的战神如今落至这般下场,徐公公觉得庆幸又感慨——庆幸此人彻底与皇位无缘,感慨皇室薄情,惊才绝艳的战神也可以被诡谲伎俩拽下云端,落入红尘。
徐公公无声叹息:“王爷理解圣上的良苦用心便好——前阵子王爷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思慕小侯爷,如今这桩好姻缘不知羡煞京中多少人呢。”
默不作声装死的楚召淮倏地抬头。
姬恂“哦?”了声,问殷重山:“本王何时向小侯爷说过思慕?”
徐公公脸一僵。
殷重山面无表情地复述:“冬月二十三,您说‘正好臣弟还未婚配,既然诸位朝臣这般关切本王婚事,那就……镇远侯府的小侯爷,皇兄赐给我吧。’”
“哦,记起来了。”姬恂点头,感慨道,“的确是思慕小侯爷,当众深情示爱,主动求皇兄赐婚。”
徐公公:“……”
楚召淮:“……”
徐公公被噎得够呛,老脸都要笑僵了,说了句“王爷说笑”,擦了擦冷汗让身后宫人捧出赏赐。
“宫中口谕,璟王妃有大功,特赏……”
楚召淮见圣上跟前的大太监见了姬恂都这般诚惶诚恐,更加坚定不要招惹这个煞神,这宫里的赏赐最好不……
宫人将礼奉上。
楚召淮一愣。
徐公公:“金百两、南海珍珠、花银五百两、金貂裘……”
承盘之上,皆按皇家定亲赏赐,且规格更甚,日光下金玉折射光芒险些闪瞎人眼。
楚召淮:“……”
煞神得罪一下好像也没关系。
楚召淮蹭了下脸,余光一扫刚好和懒懒看他的姬恂对上视线。
姬恂唇角带着笑,过分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搭在鸠首杖上,有一下没一下摩挲鸠首的双眼,指腹被压得苍白后又迅速晕开淡红的血色。
楚召淮打了个寒颤,回想起此人拿鸠首杖当剑一捅一个血窟窿的模样……
算、算了。
小命要紧。
宫中赏赐和赐婚相差无几,旨意一下,当场推拒就同朝圣上打脸没什么分别,楚召淮陷入两难,正犹豫着要如何措辞。
——起码得做个样子,不至于在璟王府处境太过难堪。
徐公公像是早就料到,笑着说:“王妃,这是宫中楚贵妃的赏赐。”
楚召淮一愣。
楚贵妃?
离京太久,他差点忘了宫中还有个位及贵妃的姑母。
血亲赏赐,更无法推拒。
楚召淮悄悄看了姬恂一眼。
姬恂已没再看他,撑着脑袋神色恹恹,像是只困倦的兽。
楚召淮盯了半晌也没瞧出他的态度,只好顺水推舟:“谢姑母记挂。”
徐公公笑眯眯地将赏赐放下:“圣上还说,过几日王妃归宁,王爷刚大病初愈不便出门,可在府安心修养,省得来回奔波累着身子。”
姬恂看向徐公公,并未说话。
笑容可掬的徐公公却被他这个轻飘飘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紧,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良久,姬恂缓缓笑开了:“王妃归宁,于情于理本王自当相陪。”
徐公公得到圣上想要的答案,轻轻吐了口气,又客客气气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退下回宫复命。
殷重山注视着宫人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
镇远侯府已延三代,从开国元勋权势滔天,传到楚荆早已无权无势,削无可削,“镇远”爵位形同虚设。
即便如此,侯府三代传承也不容小觑,皇帝无故赐婚,必然不想侯府作为璟王爷的助力。
那为何还要拐弯抹角逼王爷陪王妃归宁?
楚召淮并未瞧出问题,正在一旁傻乐。
既不是皇帝赏赐,便能心安理得收了。
瞥见姬恂淡淡看他,楚召淮赶紧将笑收了,装作勉为其难的模样:“王爷,姑母馈赠,实在盛情难却。”
“难却?”姬恂眉梢轻挑,体贴地道,“既然王妃这般为难,那让重山替王妃收到府中库房?”
楚召淮:“……”
楚召淮掩下眼底的敢怒不敢骂,憋了半天,嗫嚅道:“其实也没、没太难,我努力克服,不便劳烦王爷。”
姬恂似笑非笑:“王妃已是本王的人,举手之劳何谈劳烦?”
楚召淮:“……”
楚召淮神情一片空白,好像已经死了一会。
他果真听到了。
他摸不透姬恂的脾性,来回思索终于艰难做出取舍:“王爷恕罪,方才情急之下失言了——那就辛苦王爷将赏赐收入府中库房吧。”
说出这话楚召淮心都在滴血。
今年当真时运不济,先是一百二十台嫁妆虚了一半,如今姑母赏赐也得拱手相让,都说破财能消灾,这么多财没了,那他原本得遭多大的灾。
正暗暗伤神着,耳畔好像有一声闷笑。
楚召淮迷茫抬头。
姬恂还在跷着他的瘸腿,金纹宽袖垂曳着堆在手肘,指腹慢悠悠托着一颗硕大的紫色珍珠,像是在看成色,并没笑他。
楚召淮收回视线,蹭了下脸,心中嘀咕。
难道幻听了?
姬恂将珍珠扔回承盘上:“既是贵妃赏赐,王妃还是自己收着比较妥当。”
楚召淮眼睛倏地亮了,整个人瞬间春暖花开。
他努力抑制上扬的唇角,矜持道:“王爷都这么说了,我便不推辞了。”
姬恂撑着脸侧笑着注视楚召淮,似乎觉得他一见钱眼睛就变成铜钱的样子很有趣。
不过仔细一瞧:“王妃的脸怎么了?”
楚召淮还在喜滋滋,闻言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脸。
从晨起他就隐约觉得脸上发痒,本以为是不习惯抹粉,现在姬恂一说他后知后觉颊面的刺痛,好像肿了。
楚召淮心里一咯噔。
离回门还有两日,不能现在就暴露。
“许、许是水粉糊太久,有些起疹,等会洗掉就好,没什么大碍。”
姬恂笑了声,竟然也没追问:“原来如此。”
楚召淮悄悄松了口气。
这时,侍女鱼贯而入,开始布早膳。
璟王府昨夜送来的是冷食,天寒地冻再精细的菜样被冻得汤汁凝结,瞧着不怎么有食欲,楚召淮本做好早膳也要啃油拌冰碴子的准备,落座后直接愣了。
满桌蒸腾热气,香味扑鼻,竟有一半是热食。
楚召淮疑惑极了。
不是说璟王府常年皆是冷食吗?
璟王……总不至于是为了自己才破例的吧?
楚召淮很有自知之明,甩了甩脑袋散去这个自恋想法,稳住神情拿起筷子。
……只是在用膳时还是没忍住偷偷观察了下。
姬恂大病未愈,好似没多少食欲,一顿饭不是在吃冷食就是在喝冷酒,冒着热气的粥和热汤半点没碰。
好像的确是特意准备的。
楚召淮喝了口粥,陷入沉思。
传闻姬恂很难相处,性格阴晴不定还好杀人。
不过仔细一想,昨夜姬恂一杖将人捅个对穿的场景虽然可怖,可那是在生死一线间,若刺客不杀,那他俩就得串一串殉情去。
这样算来,姬恂还算救了自己一命。
楚召淮没忍住,又偷偷摸摸看向姬恂。
姬恂漫不经心喝着冷酒,垂着眼看着膝上的两张帖子,雾气蒸腾将他凌厉的眉眼氤氲得温润几分,乍一看好似书中雍容华贵饱读诗书的贵公子。
既不疯,也不带煞。
楚召淮一直紧绷的情绪没来由松懈了些。
除去新婚夜拿鸠首杖捅人外,姬恂好像也就有时候嘴刻薄些、爱吓人,相处下来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楚召淮隐约有了猜想。
十有八九那些杀人如麻的传闻是京城人故意放出的虚假消息,目的便是落井下石,想破坏璟王战神的好名声。
京城的人心还挺脏。
回想起年幼时被楚召江空口白牙污蔑的事,楚召淮知晓百口莫辩是何滋味。
吃了几口,看姬恂只喝酒许久没碰菜,楚召淮壮着胆子想试探一下,拿起旁边侍女布菜的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在姬恂面前的碗碟中。
“王爷尝尝这个。”
姬恂手微微顿住。
身后候着的殷重山眼神一凛,手缓缓握在后腰处的刀柄上,杀意毕现。
前堂一阵诡异的死寂。
楚召淮并未发现气氛不对,还在心中嫌弃这好好的鱼做出来怎么齁咸,还是临安的醋鱼比较合他胃口。
姬恂注视着楚召淮,眼瞳收缩又扩散,像是只伺机而动的兽,偏偏神色没太大变化,甚至算得上温和地笑了:“好。”
说罢,竟然拿起筷子夹起来吃了一口。
殷重山无声吸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像还没睡醒。
就、就这么吃了?
璟王年过二十六还未成婚,这些年京中不少人都送过美人娈童前来试探,曾有个大胆的美人擅作主张顶替侍女的位置为王爷布菜。
那晚璟王府血流成河,那几人的头颅也被装入箱里,直接搬去送人的府中,惊得满朝上下参璟王的折子一道道往上递,圣上无奈罚了半年俸禄才了结。
此后只要有人敢往府里塞人,皆被斩了头颅原路送回。
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明面送人。
殷重山不着痕迹哆嗦了下,隐晦地看向楚召淮。
这人不简单,定有过人之处。
不简单的楚召淮还在怀念醋鱼。
见姬恂不排斥他布菜,还脾气很好地笑了,他越发觉得传言不真。
这顿饭吃得风平浪静——主要是楚召淮平静,在一旁的殷重山心中都要惊涛骇浪了,手中的刀握了半天愣是没敢出鞘。
楚召淮用完膳,规规矩矩和姬恂告辞,寻了个“洗脸”的由头冲回寝房。
等洗完脸后临镜一照,楚召淮又被吓住了。
水粉糊得太久太多,常年带着病色的苍白脸上已浮现淡色红疹,一路蔓延至脖颈,像是发了急症。
楚召淮强忍住抓痒的手,为自己探了探脉。
哦,还好不是水粉的问题。
只是中毒。
楚召淮安心了。
临安白氏杏林世家枝繁叶茂,楚召淮光舅舅就有五个,他自幼跟随外祖父长大,虽说血脉相连可终归算是寄人篱下。
况且楚荆一直没打算将楚召淮接回京城,白家五房有四房都忌惮他分白家家产,一大家子勾心斗角,不是斗这个就是斗那个,连带着待他并不怎么好,打小生病中毒是常有的事,早就习惯了。
楚召淮在随身携带的小包袱中找了颗药丸塞到嘴里,嚼吧嚼吧吞了。
这事儿好像有些蹊跷。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莫非是昨晚的毒香?
痒疼止住后,楚召淮从矮柜中取出之前行医出门障尘用的眼纱,黑色绡纱四四方方遮挡住整张脸,只有眼部偏深可视物,甚为方便。
这脸一时半会好不了,正好有借口遮掩面容。
刚系好,寝房之外有人唤道:“王妃。”
来人是王府管家,瞧着上了年纪,眉眼温和,他手中捧着一封烫金的礼单迈步进了前堂,刚要说话就见楚召淮脸上的眼纱。
“王妃这是……”
“无碍。”眼纱之下只能隐约瞧见楚召淮的脖颈,“怎么了?”
管家收回视线:“这是刚拟好的回门礼单,请王妃过目。”
楚召淮接过,瞥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礼单,回想起自己那空了一半的嫁妆箱子,火蹭蹭蹭往脑袋上顶。
璟王府的银子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吗,只是回个门竟要带如此多的礼?
有钱就可以这般挥霍?
败家子。
楚召淮谨慎地问道:“这礼单王爷可曾瞧过了?”
“不曾,王爷用完膳便出府了。”
“那还是先等王爷回来后再让他定夺吧。”楚召淮将礼单收起,把问题推了回去。
姬恂和楚荆向来不合,更何况被胡乱塞了个男王妃,恐怕回门那日姬恂带一兜子阴阳怪气过去已算礼重。
管家犹豫半天,见楚召淮根本不想管,只好捧着礼单退了下去。
担忧姬恂忙完后回来又记起“圆房”这茬,楚召淮做足心理准备,可严阵以待足足两日,姬恂竟然一直没回府。
终于熬到归宁那日,他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不知是不是之前受惊的后症,楚召淮吃了药也仍觉得身子疲乏沉重,一睡睡七八个时辰,晨起坐在榻上懵懵地发呆。
管家过来敲门:“王妃,您醒了吗?”
楚召淮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睛睁不开,不过脑子的含糊应道:“我醒啦,已经在穿鞋了。”
管家:“王爷让人来提醒王妃,时辰到了。”
楚召淮:“好的哦。”
时辰到了就到了呗,还提醒……
不是,什么时辰?
好似浆糊的脑海突然灵光一闪,楚召淮瞬间清醒,从床上一蹦而起。
回门的时辰!
管家侯在寝房外毕恭毕敬地道:“王爷体贴,说王妃还可以再睡个回笼觉,他在马车上等候半日便好。”
楚召淮:“……”
姬恂等他?
这还了得?!
楚召淮连滚带爬下了床,胡乱洗漱穿衣,不到半炷香就一路小跑着冲出府门。
可还未喘匀气就被场面吓了一跳。
楚召淮在外祖家见过姨母回门,知晓高嫁回门排场必定极大,吹吹打打人声鼎沸,整条街都能热闹一天。
可和璟王府这阵仗一比,简直不能看。
璟王久经沙场,府中护卫皆是刀山火海闯出来的精锐,身着轻甲腰佩长刀,列队整齐侯在府外,将宽阔长街挤得满满当当,杀气腾腾。
瞧着不太像是回门,更像是出征砍人。
护卫最中央拥着一座亲王规格的象辂,天寒地冻两侧悬挂绣着龙纹的帷幔,悬挂的佩饰楚召淮一个都认不得,只知道把他卖了也买不起一个。
这是楚召淮头一回见识到何为天潢贵胄的富贵无极。
殷重山在马车边守着,看到楚召淮颔首行了一礼。
楚召淮咳了声,艰难将视线从垂带上的金坠上撕下来,正要踩着马凳上去,余光一扫就见府中侍卫正抬着三个大箱子往车上搬。
楚召淮一愣,眉头紧紧蹙起。
姬恂的声音慢悠悠从车内传来,带着独属璟王爷那温文尔雅的刻薄:“王妃要不回府用个午膳再去?本王虽然日理万机,但等一等也不碍事。”
楚召淮忙收回视线钻进马车内。
亲王规格出行的马车,楚召淮本以为外面已是富贵至极点,可到车里才知道自己震惊得过于早了。
车内宽敞堪比半个寝房,四处皆以金银玉器布置,满车奢侈的光芒让楚召淮硬生生僵了几息,半晌才回神。
姬恂一袭素色玄衣闭着眸靠在那,光从帷幔倾洒,落在带着困倦之色的眉眼处。
楚召淮尴尬地道:“王爷久等了。”
姬恂眼睛也不睁,语调懒懒的:“王妃的脸还没好吗?”
楚召淮坐得离他远远的,悄悄把下巴的绡纱往领口塞了塞,故作镇定道:“前几日出的疹子还未消,王爷见笑了。”
姬恂“嗯”了声,好像从始至终对他的脸都没什么兴趣,没多问半句。
楚召淮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马车外还在搬小箱的回门礼,楚召淮掀开帷幔往外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许是安逸给了楚召淮错觉,和姬恂相处也不像前几日那般严阵以待战战兢兢,还主动问了。
“王爷,后面那车是回门礼吗?”
姬恂睁开眼,一缕光直落入右眼,折射出的眸光黑而沉。
他笑起来,语调温柔极了:“王妃不是嫌管家选的礼太薄吗,本王便亲自备了厚礼,必定让岳父满意。”
楚召淮:“……”
楚召淮贪财,也见不得别人这般挥霍钱,差点气得掐自己人中。
谁说璟王爷“赛疯狗”“鬼见愁”的?
明明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上赶着给人送钱。
外面那些传言果真是假的。
三大箱厚礼,按照昨日礼单算,最低也得上万两。
亏死了。
楚召淮憋得够呛,靠在车璧上不吭声。
算了,反正不是自己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