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怒道:“姬明忱!”
“瞧,被人说了几句话便逼急了。”姬恂笑了,“抄秋可不会如此。”
太子命好,否则不可能蠢成这样还能躺着便被立为太子,从小到大他听过不少人说过诸如“唉,若是抄秋公主是男儿身……”这种话。
姬抄秋比他聪明伶俐,兵书策论一点就通,连燕平帝有时也会用一种极其惋惜的眼神注视着她。
太子知晓父皇在惋惜什么。
可那又如何,一旦姬抄秋露出想要夺位的苗头,父皇依然还是轻而易举将她按在尘埃中,再聪明也无法同自己比肩。
如今过去多年,太子本以为自己已摆脱幼时姬抄秋的阴影,可姬恂轻飘飘一句话却让他勃然大怒。
“杀了他!”太子冷冷道,“莫留全尸!”
姬恂淡淡注视着他,并不觉得恐惧。
身后便是太子特意寻找的悬崖,姬恂退无可退,若想离开只能和太子护卫拼杀,这样更是佐证“刺杀”之事。
太子护卫拔刀正要上前,忽然耳畔一道惊雷劈下。
姬恂眉尾一动,似乎笑了下。
那不是雷。
是火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焰火爆炸后的气息,随着风拂来刺鼻难闻。
太子离得最近,马猛地受惊,不受控制朝着前方奔来。
众人一惊,忙前去拦。
“太子殿下!”
可还未完,那爆炸声仍然在继续,且越来越近,随着一堵灰尘形成的烟墙轰然朝这边袭来,直接将众人吞没其中。
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惊得数里外的大帐也能听到,燕平帝眼皮重重一跳,飞快掀帐而出。
飞鸟密密麻麻飞上天空,像是受了极大惊吓。
远处烟尘直冲云霄。
燕平帝有种不好的预感,厉声道:“太子在何处?!”
这时,浑身是伤的侍卫策马匆匆而来:“回陛下,太子遇险,璟王殿下前去营救,可……可不知为何遇到火药伏击……”
燕平帝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徐公公赶忙扶住他。
远处的动静还在轰然炸着,燕平帝罕见失了态:“快将太子给朕找回来!快去——!”
护卫一惊,忙前去寻人。
燕平帝呼吸艰难,踉跄着被扶到大帐中坐好。
火药……
前段时日黄鹄阁也曾有死士携火药袭击皇子,姬恂为此还杀了不少人,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此事便不了了之。
今日为何又有火药在猎场埋伏?
付松茂已准备今日就将晋凌账目之事在百官跟前捅出来,可却突然遇到火药刺杀……
姬恂他知不知情?
或者说他早已知晓付松茂回京,也知道今日恐怕要不得善终,所以孤注一掷刺杀太子?
老三人已吓晕数日,不知还能不能醒来,若太子再出事……
燕平帝冷笑一声。
姬恂真是打得好算盘,就算没有太子,他也不可能……
刚想到此处,陆无疾浑身全是硝烟气味的策马而来,下马时险些摔倒地上,匆匆跪在地上:“陛下!”
燕平帝抖着手站起来:“太子呢?”
陆无疾眼眶通红:“太子和璟王殿下遇火药袭击,生死一线间,璟王舍身救太子被炸成重伤,此时已跌落悬崖,生死不明!”
燕平帝一愣,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在外头聚集的百官听到这个消息,也皆是怔住。
煞神……救、救太子?
姬恂和太子向来不对付, 怎么可能以身犯险只为护太子平安?
不仅燕平帝不信,在场大臣皆是满脸狐疑。
燕平帝神色难看,冷声道:“太子可安好?”
陆无疾满头是汗, 道:“太子殿下……一手一足, 负伤,已送至大帐,太医正在医治。”
燕平帝身躯遽然摇晃了下。
陆无疾一头磕在地上:“陆无疾保护不力, 请陛下赐死!”
燕平帝呼吸急促, 脸色灰白得极其难看, 他刚要说什么, 却猛烈咳了几声, 徐公公赶紧上前将一颗金丹拿出喂给陛下。
片刻后燕平帝才缓过呼吸,他闭了闭眼,艰难道:“璟王不顾自身护卫太子, 陆无疾,速速带人去寻璟王, 朕要……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最后一句话像是含着一口血。
陆无疾一愣, 立刻领命而去。
在一侧候着的付松茂脸色变了变。
春猎突遇火药刺杀被迫终止,燕平帝刚服过金丹,体内艰难攒了些力气,拂开徐公公快步去太子的大帐。
此次所带的太医全在大帐中,刚掀开帘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太子痛叫声隐约响起:“我的手……父皇!”
燕平帝心口一痛, 像是憋着一口血, 眼前甚至出现些许重影, 徐公公赶紧将人扶着坐在椅子上。
太医匆匆而来,擦着冷汗跪在地上行礼。
“如何?”燕平帝强撑着镇定的神情, 问道,“太子的手脚……可还能保住?”
太医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陛下恕罪!太子殿下的一手一足……被火药炸得血肉翻飞,主骨碎裂,恐怕……”
燕平帝眼前又是一黑。
一手一足被毁,如何还能坐得储君之位?
这时,帘帐被掀开,姬抄秋一身艳红猎袍匆匆而来,气还未喘匀就忙问:“父皇,竑儿如何了?”
燕平帝视线漠然注视着她。
姬抄秋性子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性情和智谋十个姬竤也无法和她相比,此时她那张素白面容上浮现难以掩饰的忧色,握着弓的手还未微微发抖。
瞧不出丝毫端倪。
燕平帝收回视线,有气无力道:“太医还在医治。”
姬抄秋“啊”了声,后知后觉行了个礼,又问道:“那皇叔呢,扑鹿台悬崖高数十丈,若是摔下去可凶多吉少……”
燕平帝揉了揉眉心,语调冷漠至极:“已寻人去找了。”
今年春猎安排在扑鹿台是太子的主意,可差事却是姬恂办的,就算有禁军和府军前卫监视,也不保证姬恂不会暗中做手脚。
火药爆炸,姬恂一反常态救下太子掉落悬崖,也许只是金蝉脱壳的脱身之计。
不可信。
很快,陆无疾终于策马回来复命。
燕平帝精神微微一振。
陆无疾带着人从侧面下了悬崖,搜寻半晌终于有了结果。
“回陛下。”陆无疾浑身脏乱,手上全是狰狞的污血,他神情有些恍惚,怔然道,“属下带人寻遍悬崖,在一处山涧边寻到……”
燕平帝眼皮一跳。
陆无疾额头抵地,艰难道:“……璟王殿下的尸身。”
姬抄秋倏地抬眸,眼瞳那一瞬间凌厉至极。
燕平帝怔然许久,呢喃道:“尸……尸身?”
“是。”陆无疾也不可置信,“属下已将……尸身带回,经初步验查,似乎是璟王。”
燕平帝僵了片刻,倏地起身朝外而去。
璟王的尸身已被府军前卫抬回,正放置大帐之外,被白布覆着。
燕平帝踉跄上前,神色怔然将白布捏住,想要掀起。
林统领低声道:“陛下,璟王殿下摔落山涧,如今已面目全非……”
燕平帝并不答话,缓慢地掀开已浸了血痕的布。
面容模糊,乌发被绣着水纹的紫色发带束起,垂在一侧的腕间,还有几枚小金币,此时皆已沾满血迹。
璟王对璟王妃情根深种京城已人尽皆知,此次春猎成日带着王妃戴过的发带和小金币招摇过市,众人都被他怼脸上秀过。
燕平帝整整注视着血肉模糊的脸,眼睛眨也不眨,片刻终于道:“叫太医来验。”
姬抄秋站在那,眉头紧皱盯着那张脸,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太医领命而来,匆匆地验。
身形相似,胸口肋骨凹陷,隐约可见腰腹处的痣和满身伤疤,就连腿部的跛脚伤痕也重合。
太医擦了擦汗,讷讷道:“回陛下,此人……正是璟王殿下。”
燕平帝呼吸一顿,高大身躯微微摇晃,终于往后一仰,彻底失去意识。
“陛下!”
护国寺处在山中,比山下要冷些。
楚召淮晨起又去主殿深沉忏悔自己的罪过,回来后用完早膳,突然问姬翊:“今日初几?”
姬翊不明所以:“初十。”
楚召淮“哦”了声:“再过几日春猎仪仗便要归京了吧。”
“对啊。”姬翊这几日一直在看书,终于静下心来不用催促也能捧着书啃一啃了,他喝了口茶,疑惑道,“你这几天怎么心神不定的?这医书你瞧几页了?啧啧啧,本世子都比你看得多。”
楚召淮矢口否认:“没有,我只是……春困。”
姬翊也没多问,随口说其他话题:“哎,你说我爹……”
“都说了只是春困!”楚召淮忽然恼羞成怒,“什么你爹你爹的!谁爱管他,能不能别总是提他,阴魂不散的。”
姬翊:“……”
姬翊无缘无故被呲儿了一顿,整个人都懵了,他像是发现什么,歪着头凑上来左看右看,忽然说:“你脸红什么?”
楚召淮:“……”
楚召淮猛地转过头躲开他的打量,瓮声瓮气道:“我……我是被你气的。”
“我又怎么气你了?”姬翊委屈死了,“等回到家见了我爹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否则我真的会挨揍的。”
楚召淮见糊弄过去了,故作镇定道:“看世子表现吧。”
姬恂依然在阴魂不散,活跃在姬翊、周患口中,更是在梦里也缠着他不放。
楚召淮做春梦后身子疲乏,郑重其事为自己探了脉,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疲劳过度,最后得出个屁事没有,纯属是春梦之故,当晚差点瞪眼到天明。
好在自那后,姬恂便没在梦中动手动脚了,只是会说些骚话。
梦中温暖如春,床幔被风吹的胡乱飞舞,姬恂双臂搂着他亲吻发顶,笑吟吟地说:“承认吧,楚召淮,你想我想得夜不能寐。”
楚召淮凶他:“自作多情,我怎可能会想你?”
姬恂挑眉:“啊,原来如此,本王知道了,璟王妃双手缠着本王的腰,依恋地靠在本王怀中,定然是京城十大酷刑之一,这是恨我恨得牙痒痒啊,巴不得勒死本王是吧。”
楚召淮:“……”
一低头,就见自己果然蜷缩在姬恂怀中,一条腿还伸到姬恂腿间同他亲密交缠。
姬恂俯下身亲了下他的眼尾,低低笑着:“楚小水,就这么喜欢我吗?”
楚召淮呼吸一顿,瞪大眼睛面颊彻底发红。
心跳越来越快,快到几乎到楚召淮无法承受的地步,那根理智的线即将崩到极致,倏地崩断。
楚召淮彻底崩溃,直接一脚踹过去,恼羞成怒道:“我没有——!”
“啊!”姬翊大叫着在禅床上翻滚,疼得嗷嗷叫,“什么有没有?!你发癔症啦?!”
楚召淮迷茫睁开眼,这才意识到方才只是个梦。
太阳正好,他却靠在禅床上睡着了。
姬翊被踹了下小腿,缓了半天才缓过来,没好气道:“怎么又做噩梦了,还叫我爹的名字?”
楚召淮惊魂未定,喘息着茫然道:“你爹?”
“是啊,还直呼其名,要是被我爹听到你就惨了。”姬翊挨过来,道,“你是不是也梦到我爹抽你了?”
楚召淮:“……”
楚召淮脸又红了,一把推开姬翊,含糊道:“看你的书去。”
“在看呢在看呢。”姬翊懒洋洋地翻了一页,“这玩意儿怎么都是帝王之术,看得本世子脑壳疼,我又不去当皇帝,看也无用武之地吧。”
楚召淮心虚地喝水,没搭话。
就在这时,暗卫从外面匆匆而来,眼神落在楚召淮身上后又飞快移开,颔首道:“世子……”
楚召淮疑惑看过去。
姬翊看书看得头昏脑涨,懒洋洋地翘着腿:“何事啊?”
暗卫欲言又止,半晌没吭声。
楚召淮伸出脚尖踢了踢姬翊小腿一脚,没好气道:“人家的意思是单独找你有事禀报。”
姬翊“哦”了声,拿着书起身走出禅房。
到了院中空旷处,透过大开的窗户隐约瞧见楚召淮正在红着脸抚摸鸠首杖,暗卫脸色难看至极,低声道:“世子,京中出了变故。”
姬翊一愣,茫然看他。
楚召淮彻底烦了姬恂日日夜夜的纠缠,抱着鸠首杖半天,终于自暴自弃地将额头和鸠首相抵,闷闷道:“你赢了。”
他的确想姬恂。
想他春猎是否会遇险,想他何时回来接自己,想他……
想他坚实温暖的怀抱。
楚召淮抱着沉甸甸的鸠首杖,视如珍宝,却不是为金子。
正在这时,院中忽然传来声“噗通”的响声,楚召淮抬头看去,微微一愣。
姬翊此时正狼狈跌倒地上,因背对着自己瞧不出面容,只隐约瞧出他似乎浑身都在发抖,双腿哆嗦着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楚召淮身子几乎探出窗外,急忙问:“世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暗卫匆匆将世子扶起来,眼圈通红道:“世子稳住,京中还需要您主持大局。”
只是片刻,方才还懒洋洋躺在床上嫌弃地看书的姬翊像是失了魂似的,满脸泪痕呆呆愣愣的,迷茫道:“主持……大局?”
“是。”暗卫忙道,“棺已从扑鹿台送回京城,您得回京扶灵。”
姬翊人都懵了。
扶灵……
姬翊浑浑噩噩,似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下意识有种预感,这两个词正化为一只凶狠的野兽,正张开血盆大口一寸寸将他吞入腹中。
爹……死了?
暗卫看他傻住了,焦急道:“世子?!世子——!”
“世子?”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姬翊浑身一哆嗦,好像意识被这句话强行拽回人间。
楚召淮……
对,召淮有心疾,不能让他知晓此事。
姬翊脑海混乱,脚下轻飘飘的好像在做梦般,唯有这个意识清晰至极。
楚召淮看两人神色不对,已从房中出来。
他大病了一场,这段时日成日灌汤药,还未养回来,整个人瘦得好似薄薄一张纸,温暖的风拂来将乌发和紫袍吹拂而起,清秀纤瘦宛如下一瞬就乘风而去的仙人。
楚召淮茫然地道:“世子?”
姬翊一转身,脸上带着笑:“怎么出来了,当心吹着风。”
“没事。”楚召淮走到跟前,疑惑道,“你脸色不对,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姬翊眼眸微微睁大,本已收拾好的情绪险些没绷住,他猛地握住手,尖锐的指尖陷入掌心,疼痛将他强行将委屈和悲伤硬生生憋回去。
“哪能啊?”姬翊笑了下,“就是猎场遇到刺客刺杀,陛下受了惊……哎,这事儿很常见啦,我就是得回去敷衍下走个过场。”
楚召淮“啊”了声,脱口而出:“那王爷呢?”
姬翊手猛地一颤。
楚召淮问完也觉得难为情:“咳,我就是随口问一下,没、没什么意思。”
姬翊笑起来,插科打诨道:“没事,就是我得离开几日,不能陪你看书,担心你会孤独寂寞。”
楚召淮瞥他:“我这几日心神不定全赖你咋咋呼呼的,你走了刚好清净。”
姬翊下意识道:“我冤枉啊,这事儿你可别……”
话音戛然而止。
暗卫神色复杂注视着姬翊,垂着眼一句话未说。
姬翊忽然要走,楚召淮虽然嫌他话多,可还是觉得不舍,别扭地跟着他走到禅房院门口:“你……你回去后瞧瞧府中忙不忙,若是无事就就和王爷说声让我早些回去吧,在这儿怪冷清的。”
姬翊背对着他点点头:“行啊,京中无事了我就……让我爹来接你。”
楚召淮眼睛一亮,高高兴兴道:“好。”
姬翊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朝楚召淮招了招手:“回去吧,别吹了风。”
“啰嗦死了。”楚召淮说着,又不放心地往前追了几步,“有事记得同我说。”
姬翊点点头,等到马车动起来才将车帘放下。
四下无人,世子强作的笑容缓缓消失,呆呆愣愣注视着虚空许久,忽然两行泪落了下来。
璟王世子本该前去扑鹿台扶灵回京,但扑鹿台如今全是宫中的人,姬恂死的不明不白,暗卫自然不肯让姬翊前去涉险。
姬翊一整日都浑浑噩噩的,盛着马车回到璟王府后已是晚上。
赵伯脸色煞白地前来迎接,引着他到了王府正厅,灯火通明间,远远瞧见一口棺。
姬翊双膝一软,险些直接跪下去。
赵伯眼圈红透,扶着姬翊往前走去。
姬翊强撑着上前,哆嗦着手扶住棺木边缘,呆呆往里看。
一具蒙着白布的尸身躺在狭窄棺材中,看不清楚面容,只隐约瞧见理好的发间绑着一条紫色发带。
那是楚召淮戴过的。
姬翊眼眸瞪大,茫然道:“是……是我爹吗?”
赵伯老泪纵横,低声道:“太医院的太医已全都验过一遍,确认是王爷……”
姬翊浑身瘫软,扶着棺木缓缓瘫坐在地上,在眼中蓄满的泪水随着摇晃的动作终于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灯火通明,棺木旁侧。
少年单薄身躯颤抖,忽然伏地纵声大哭。
轰隆隆——
春雷轰然炸起,大雨淅淅沥沥砸下。
京中大公主府点着烛火,姬抄秋穿着红衣看着数百烛火幽幽燃着,微微侧头,“哦?”了声,冷淡道:“确认是他?”
亲卫单膝跪在她脚边,颔首道:“正是。”
姬抄秋注视着火苗,羽睫微微一眨,两行泪从素白面容滑落。
“皇叔……”
亲卫垂着头没敢看。
“可怜。”姬抄秋面上没什么表情,冷艳清贵,一举一动皆是雍容,她垂着泪,语调却漫不经心,“……又无趣。”
竟这般轻易便被火药炸死了。
“殿下,此事怕有异样。”亲卫道,“早在三月前扑鹿台火药便已布下,虽筹谋得当,但璟王聪慧过人,在探查扑鹿台时也许会发现端倪,不该如此粗心大意,且……还是为救太子才这般惨死。”
无数太医都查过那具尸身,连姬抄秋也看过,必然是姬恂无疑。
姬抄秋伸手抚去脸上的泪,眸光淡淡道:“他想顺水推舟害死姬竤那蠢货,没想到自己却折了进去。本宫这个皇叔,生不逢时,时运不济。”
出生得不合时宜,死得也不应时对景。
一股风从窗户刮来,将烛火吹得胡乱摇晃。
姬抄秋艶美的脸上随着光的影子不住变换着,她漫不经心倒了杯酒,颔首倒在地上,泪水簌簌落下。
“皇叔走好。”
亲卫正要离开,却听大公主祭完酒后,忽然心不在焉道:“璟王妃是不是在护国寺休养?”
“是。”亲卫回道,“听闻璟王妃体虚病弱,患有心疾,受不得惊吓,所以在护国寺已休养小半月。”
姬抄秋满脸泪痕地笑了笑:“皇叔离去这种大事,怎能不让枕边人知晓呢?”
亲卫犹豫:“璟王世子今日扶灵而归,并未带璟王妃回来……护国寺那边暗卫重重,消息恐怕不能轻易传进去。”
姬抄秋歪了歪头,指尖抚去脸上的泪痕,冷淡道:“让白鹤知来为本宫请脉。”
“是。”
楚召淮一夜无梦。
没了姬恂在他梦中搅人清梦,翌日醒来时楚召淮舒爽不少。
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床榻,莫名觉得像是缺了一块。
楚召淮甩甩脑袋,不再想姬恂,准备晨起用完早膳就去殿中拜佛求一求。
只是忙完刚要离开院子,周患拦住他的去路:“护国寺今日在做法事,不让拜佛。”
“哦。”楚召淮又走了回去,想了想,道,“今日初几?”
“十四了。”
楚召淮算了算。
离月底只剩下半个月了。
倒也算快。
周患看楚召淮在那揪着手指胡思乱想,笑嘻嘻道:“王妃在想王爷吗?”
若是之前,楚召淮早就“嗷”地一嗓子蹦起来,瞪他骂他甩手就跑了,但不知这段时日姬恂在梦中的搅扰,楚召淮彻底放弃了抵抗。
“嗯。”楚召淮淡淡道,“想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周患没挨骂,诧异地挠了挠头。
楚召淮刚要转身回去看医书打发时间,远远瞧见有人正快步而来。
瞧着似乎是白鹤知。
楚召淮在这儿多日,白鹤知每三日就来一次为他请脉,见状赶忙就跑过去:“舅舅!”
白鹤知很快就到跟前,半途被暗卫拦下,似乎说了几句话,随后快步而来,神色不似喜悦,反倒复杂至极。
他勉强露出个笑:“召淮怎么在外面站着,这几日倒春寒,当心着凉。”
“穿得很厚嗷。”楚召淮拽着白鹤知的衣角眼巴巴道,“舅舅怎么迟了一日,昨日我等了舅舅一天。”
白鹤知说:“对不住,昨日临时被大公主叫去请脉,耽搁了些半日。”
楚召淮“嗯嗯”点头:“那今日舅舅多留些时候吧。”
“好。”
周患眼神无情无感,漠然注视着白鹤知,手懒懒地握住腰后的刀,好似随时都能出鞘似的。
楚召淮一无所知,高高兴兴拽着白鹤知进了禅房。
白鹤知一如既往为楚召淮诊了脉,改了药方后,让背着药箱的长随低眉顺眼去后院煎药。
楚召淮给舅舅倒了茶:“舅舅尝一尝,这个茶又苦又甜。”
白鹤知心不在焉品了口,他常年出入京中各大贵人的府中,喝过不少好茶,一口便尝出这是价值不菲的明前茶。
楚召淮大概不知价值几何,掰了一块泡了一壶后觉得不好喝,又倒掉重新泡。
别人都是品茶,他是喝树叶子泡水。
看白鹤知神色不太对,楚召淮喝了口茶,犹豫着道:“舅舅脸色有些难看,可是出了什么难事?”
白鹤知手一僵,轻轻摇了摇头:“没事——舅舅只是在想,你身子不好,受不得一路颠簸,恐怕月底无法回临安祝寿,你可有东西要舅舅帮你捎回临安?”
楚召淮“哦”了声,忙说:“我买了纯金寿星公摆件,正在王府中,舅舅回去后有时间去拿便好。”
那寿星公摆件当时被血染红,姬翊觉得不详,又去了其他店定制了个样式差不多的,让楚召淮拿去送外祖父。
说到王府,白鹤知脸色又是一白。
楚召淮疑惑道:“舅舅?”
“嗯。”白鹤知怕他看出不对,笑了起来,“纯金的寿星公,我们召淮倒是出手阔绰。”
楚召淮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从前没给外祖父送过什么好东西,如今……我在王府存了些金银,刚好能趁着寿诞孝敬孝敬他老人家。”
白鹤知喝了口茶叶子泡水,笑着道:“召淮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