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大公主的意思,似乎还在对璟王之死存疑,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将死讯传去护国寺,又紧盯楚召淮。
亲卫颔首:“是。”
姬抄秋想了想,又道:“王妃是个罕见的美人,连皇叔都拒绝不了的美貌,想必京中定有不少人暗中倾慕。”
“是,今日楚荆门生付松茂特意前去吊唁,想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姬抄秋记起护国寺匆匆一瞥,以及皇叔待王妃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若皇叔真是假死,得知被他视若珍宝的人被人觊觎,恐怕依那人的疯癫,必然忍不住会现身。
付松茂此人,太过君子,做不出什么侵占人妻之事。
还是得烧一把更烈的火。
璟王府燃着烛火,整夜通明不灭。
天蒙蒙亮,赵伯一夜未睡,重新寻来一口金丝楠木的棺将王爷大殓封棺,忙完后快步去暖阁看王妃情况如何。
可一打开暖阁的门,却见床榻上空无一人,褥子已凉了。
赵伯登时吓清醒了:“周患!周患——!”
周患从房梁上落下来,朝他“嘘”了声。
赵伯急得要命:“王妃呢?!”
周患指了指寝房。
赵伯怔了怔,轻手轻脚撩开帘子走进寝房中。
宽敞床榻上,床幔层叠垂下,窗棂未关,隐约有寒风轻拂而来吹得漆黑纱幔缓缓而动,露出里面蜷缩着的人影。
那一刹那赵伯甚至以为是王爷。
轻轻撩开床幔,坚硬冰冷的榻上宽而大,楚召淮不知何时来的,正手脚蜷缩成一团躺在中央,一件厚重披风披在身上,雪白毛边落在脖颈处微微动着。
好像被人拥在怀中般。
昨日失足摔下台阶,好在周患扶得快,只是手腕在撑地时崴了下,雪白腕子上缠着纱布,无力搭在枕头上。
楚召淮睡得正熟,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赵伯眼圈一红,小心翼翼放下帘子。
关闭窗棂,又将炭盆搬到床边,落地的动静似乎大了些,将榻上的楚召淮惊醒。
浑浑噩噩间似乎察觉到炭盆的热意,楚召淮翻了个身,将那件玄色衣袍抱在怀中,含糊地道:“不要炭盆。”
赵伯犹豫了下:“可外头起了风,似是要下雪。”
楚召淮不知有没有听到,又梦呓似的说了声:“不要炭盆,王爷……”
赵伯一愣。
楚召淮闭着眼,好似身处梦中,轻声呢喃。
“王爷怕热。”
楚召淮在梦中也记着。
独属于姬恂的气息弥漫周身, 楚召淮蜷着身子,迷迷瞪瞪间似乎被姬恂从后面抱着。
楚召淮微微侧头,想要去看他。
姬恂低笑着捂住他的眼睛, 淡淡道:“怎么不睡了?”
楚召淮愣了一下, 身子往他怀中又缩了缩,捂着姬恂冰凉的手背,小声道:“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姬恂只是笑, 不说话。
哪怕在梦里, 楚召淮仍清楚知晓姬恂已死了, 正被封在那口华贵的棺中, 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抱着他。
但他还是不愿意醒来, 想要沉浸在这团温暖中久一点。
再久一点。
天光大亮。
府中有人陆陆续续吊唁,声音嘈杂,将楚召淮吵醒, 不得不睁眼坐起身。
玄色衣袍从肩上滑落,轻轻覆在腰上。
楚召淮枯坐在空荡荡的榻上许久, 身体像是惯性似的想要下床穿衣。
日上三竿, 他要给姬恂煎药。
只是手在床头放置衣袍的小案上一碰, 手指倏地一蜷缩。
白衣……
他很少穿白衣。
赵伯也不会为他准备白衣。
楚召淮脑海像是蒙上一层浓浓的雾气,情绪和意识全都不太清晰,呆呆愣愣注视着那雪白衣袍许久,忽然“啊”了声。
记起来了。
这不是白衣,而是孝衣。
姬恂, 死了。
楚召淮觉得很奇怪。
明明姬恂已经逝去, 甚至是凄惨而死, 尸身面目全非,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悲伤, 对一切东西都兴致寥寥,提不起精神来。
孝服雪白,楚召淮慢吞吞穿在身上,抬手将雪纱似的发带绑住乌发,神游似的离开寝房。
赵伯正在外面候着,见王妃穿着孝衣出来微微一愣,眼圈红了红,迎上前去:“王妃身子虚弱,不多睡一会吗?”
楚召淮摇摇头。
朔风劲哀,乌云密布。
今年天气格外奇怪,北方雪灾不断,明明已开春,倒春寒却卷着冬日严寒的风杀了个回马枪。
似乎要下雪了。
楚召淮一袭雪白孝衣,衬得身形越发纤瘦羸弱,好似风一吹便能刮倒。
前来璟王府吊唁的人越来越少,姬翊强撑着好几夜未睡,垂着眼跪在那,脑海已是混沌一片。
又有人被门房引着前来上香祭奠。
姬翊反应迟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这时,忽然听到来人“噗嗤”一声笑了。
姬翊眼眸一动,猛地抬头。
他几日几夜未休息,视线朦胧半晌,才终于看清来人是谁。
国子监曾和他打过一架的……叫什么来着,姬翊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色胚,一见美人便走不动道,甚至还调戏过梁枋,被他套着麻袋揍了一顿。
那人带着几个同样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弯着眼睛冲姬翊笑了笑:“世子节哀顺变。”
嬉皮笑脸的模样,不像是来吊唁,倒像是来落井下石的。
姬翊扶着棺缓缓站起身。
在国子监插科打诨同人打架,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姬翊心中古井无波,并不像之前那样被轻易挑起情绪。
“有心了。”姬翊淡淡道,“来人,送这位公子出去。”
“这位公子”啧了声,还以为姬翊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羞辱他,双手抱臂似笑非笑道:“我看世子是伤心糊涂了吧,不过也是,璟王去世,日后世子就算闯再大的祸事也无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悲伤也是在所难免。”
姬翊只是看着他。
自己之前说话也是这般直白且愚蠢吗?
怪不得他爹每次都阴阳怪气地讥讽他,骂他无勇无谋,只会意气用事。
姬翊之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能忍,在这四处吃人的京城中装疯卖傻,尽量不给他爹闯祸惹事,可如今回想起来,那种手段几乎算是稚嫩且拙劣。
和面前这个脑袋空空的纨绔一样。
见姬翊不说话,那纨绔更为得意了:“璟王为救太子惨死,宁王也是为国战死沙场,圣上必定会好好封赏给世子,往后……”
姬翊忽然看了他一眼,漠然道:“适可而止。”
纨绔一愣,香和烛火缭绕着不太真切,有那么一瞬他恍惚在姬翊身上瞧见姬恂的影子,心口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退完,他脸色白了白,近乎恼羞成怒道:“你就是个刑克六亲的天煞孤星,璟王和宁王说不定就是你克死的,就连和你亲近的梁枋也死得凄惨……”
姬翊漠然看着他,忽然间记起此人的名字。
常年跟在三皇子身边,姓郑。
“说够了吗?”姬翊并不理会他的挑衅,疲倦地呼出一口气,轻声道,“送客。”
长随在一旁听得牙都咬碎了,沉着脸上前:“郑公子,请。”
郑公子在姬翊手下吃过不少亏,此事姬翊乍一落难,怎么可能轻易罢休,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就听得一声清越的声音。
“打出去。”
灵堂众人一愣,循声望去。
楚召淮身着雪白孝衣从门口走进,及腰的长发末梢参差不齐,束发的雪纱发带随着风拂动。
他面容苍白,嘴唇没有半分血色,孱弱病色却像是上品胭脂水粉,扑面而来一股即将化为齑粉却强行撑着的破碎感。
莫名的勾人撩魂。
郑公子当即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看过去。
璟王妃很少出门,京中见过他的人并不多,就算厌恶他之人也无法对他的容颜置喙半分。
郑公子只听说他容貌艳丽,和楚召江有几分相似,很是嗤之以鼻——毕竟楚召江那相貌只算得上中等,和他相像应当也只是凡桃俗李。
如今一见,大错特错。
郑公子一改方才的吊儿郎当,笑容瞬间就和善起来,笑着道:“王妃……”
“聒噪。”楚召淮看也不看他,枯涸的眸瞳毫无光亮,“打出去。”
周患颔首称是,倏地拔刀。
寒光一闪,倒映在众人眼中。
郑公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认出周患是姬恂身边的亲卫,只听命令不认人,强颜欢笑道:“我只是想和王妃说几句话……”
周患横刀一劈。
郑公子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一闭眼,厉声道:“有本事直接砍死我!我爹是户部侍郎!若我在璟王府出个好歹,你们别想好过!”
周患动作一顿。
赵伯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王爷一死,连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上门挑衅了!
若姬恂还活着,此人恐怕连璟王府外的长街都不敢靠近。
楚召淮注视着那口棺许久,微微侧身,像是妥协了似的,轻声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郑公子咳了声,见周患将刀收回去,脸色好看了些,似笑非笑道:“我来时查了户籍造册,璟王殿下和王妃的婚事可以轻而易举解除,今日前来便是告知王妃这个好消息。”
楚召淮动作一顿。
姬翊也愣住了,不可置信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此事千真万确。”郑公子道,“虽是圣上赐婚,璟王却早在户部做好和离记注,只要王妃一句话,签上字,这婚书便作废了。”
楚召淮手指动了动。
姬恂何时做的?
姬翊看出这人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这个,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来人!将他给我赶出去——!”
郑公子得意极了:“世子还是省省吧,如今耀武扬威,改日大难临头,恐怕整个璟王府都要遭灭顶之灾——倒是王妃,若是没了去处可以来求我,本公子倒是可以考虑给你条活路。”
他说着,似乎仗着周患不能杀他,甚至朝着楚召淮的脸伸出手去。
周患眼神一狠,正要将此人头颅斩下,气得浑身发抖的姬翊快步冲上前,一把夺过他的刀眼睛眨也不眨悍然劈过去。
郑公子吓了一跳,立刻撤身躲过,怒道:“姬翊!你疯了吗?!”
“既然没有活路,我不如先杀了你。”姬翊眼瞳赤红全是恨意,握着刀的手极其稳,没有半分摇晃,“黄泉路上倒也好做个伴。”
郑公子脸都白了,但又像是记起什么,冷笑一声:“你敢杀我吗?杀了我,圣上就有由头将璟王府满门抄斩!”
姬恂身死、姬竤失去一手一足,三皇子至今还在昏睡,唯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只有姬翊。
圣上不糊涂,自然会赶尽杀绝。
一旦姬翊真的发疯杀了人,定难逃一死。
姬翊却已彻底气疯了,正要上前楚召淮却一把拉住他。
姬翊一愣:“召淮?”
郑公子还以为自己说对了,得意至极地笑了起来。
楚召淮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姿态随意地一抬手。
一道灰尘似的雪白粉末在面前一晃,郑公子眼睛被迷了下,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什么东西?”
那药粉极其奇怪,刚一沾染上,眼前一阵阵发黑,郑公子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热流从鼻孔缓缓流了下来,怔然抬手一抚,后知后觉自己正在七窍流血。
郑公子一僵,愕然看去。
那药粉有毒?!
跟在郑公子身后的几个华贵少年也吓了一跳,厉声道:“你们胆敢下毒?!”
姬翊愣了愣,侧头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从知晓姬恂死讯后便一直没什么表情,他一身孝衣歪着头站在那,眉眼专属少年的稚嫩好像已被磨得半点不剩。
“一炷香后会毒发。”楚召淮轻轻说,“你现在可以求我了。”
众人一僵。
郑公子刚要大骂,一张口喉咙却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连眼前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楚召淮哪怕面对刺客时也没用过真正的毒药,往往只是将人迷晕便逃之夭夭。
这是第一次。
郑公子指甲拼命抓着脖颈,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下像是即将渴死的鱼般拼命挣扎。
浑浑噩噩间,他意识到姬翊这个胆小鬼也许不会真的拿刀砍他。
可璟王妃却是有恃无恐。
即将濒死的恐惧弥漫胸腔,郑公子彻底怕了,艰难地屈膝上前,一字一顿道:“我……我求你。”
楚召淮居高临下看着他,漠然道:“我并没有听清。”
郑公子浑身剧痛,咬着牙道:“我求……啊——!”
一只脚踩着他俯下的头狠狠往下面一用力,郑公子双膝跪地,额头砰的抵在地上。
楚召淮踩着他的后脑勺,衣袍被风吹得翻飞,干净的鞋底被血染脏,好像古井般枯涸的眼瞳没有半分波动,像是在看一样微不足道的蝼蚁。
直到脚下的人像烂泥似的瘫软下去,楚召淮才漠然移开脚,将一瓶解药扔到地上,头也不回道:“出去。”
被吓坏的几个少年如蒙大赦,赶忙抬着满身是血的郑公子冲了出去。
姬翊从来没见过楚召淮这副模样,呆呆愣愣看着,艰难吞了吞口水:“召淮……你……你怎么来了,不再休息休息吗?”
楚召淮没看他,好像刚才吓人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他微微仰头注视着乌云密布的天幕,好一会才喃喃道:“要落雪了。”
倒春寒甚少会直接下雪,今年气候反常,许是会有天灾。
王爷之尊,停棺七日后,恰好是下葬的吉日。
雪纷纷扬扬落下,寒风呼啸,灵堂烛火一寸寸燃烧。
楚召淮不眠不休跪灵三日。
下葬那日,楚召淮并未跟去。
所有情绪好像都被困在一处即将溢满的小瓶子中,瓶子还未破碎,所有悲伤、痛苦全都和他无关。
楚召淮晨起后穿好衣袍,坐在寝房注视着雪一点点融化,顺着屋檐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砸。
楚召淮没来由的心想。
水珠在动,时光在流逝。
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再过十日便是月底了。
月底有什么值得他等待的。
之前有,现在没了。
楚召淮并未多想,下意识撑着酸痛的腿前去前厅。
灵堂空荡荡,那口崭新的棺,不见了。
楚召淮呆愣半晌,好像那根紧绷了数日的丝线突然断了一根,一直毫无波动的心间最先涌出的感觉竟是焦躁。
“赵伯……”
楚召淮手越来越抖,僵着身子站在空荡荡的前厅,好像失去措辞的能力,只能一遍遍叫他所知道的名字。
“周患。”
“世子!”
等到赵伯匆匆赶来时,楚召淮已踉跄跪坐在冰凉地上,满脸呆滞看着棺的方向,瞳仁都在剧烈颤抖。
赵伯忙道:“王妃,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
楚召淮一惊,呆呆和赵伯对视良久,忽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茫然道:“放、放在这儿的……王爷呢?”
赵伯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道:“王妃,今日棺木已送去……下葬。”
楚召淮紧紧蹙起眉。
他似乎不太理解“下葬”的意思,呢喃重复:“下葬?”
“是。”
“为何下葬?”楚召淮十分不解,脑海中好像已失去了概念,呆呆道,“就……就放在这儿不好吗,前厅很宽敞,放在这儿也不会碍事的。”
赵伯心都提起来了。
这几日王妃一直冷静至极,还会温柔地安抚世子,怎么突然……
像是理智的弦正在逐渐绷断似的。
楚召淮围着原本放棺的地方团团转,神情越来越焦躁,咬着手指魔怔似的呢喃道:“不能下葬,埋到地底我便看不到了……得找回来,赵伯!快让世子去追,追回来,就放在这儿。”
赵伯一把扶住他:“王妃!”
楚召淮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只听到有人在叫他,意识混乱不堪,一会是精致的棺,一会是血肉模糊的脸。
忽然,楚召淮呢喃道:“殷重山呢?”
赵伯一愣:“什么?”
“殷重山不是寸步不离跟着王爷吗?”楚召淮道,“为何王爷遇刺时他不在?”
赵伯擦了擦脸上的泪:“重山……说是临时被王爷派去晋凌了,这会还未归。”
楚召淮“啊”了声。
轰隆隆。
春雷劈下,雪后温度骤升,雪不到半日便彻底融化。
几个太医跪在寝殿外,各个神色凝重。
陛下不知是受惊还是服用金丹之故,春猎归来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短短几日便已卧病在床,清醒时辰极短。
每次醒来都挣扎着要服用金丹。
太医围着金丹看来看去,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白鹤知已被困在宫中四五日了,圣上病重,身为太医院院使他无法离宫,只能一边侍疾一边暗暗焦躁。
楚召淮的病要换方子了,不能再等下去。
白鹤知正在绞尽脑汁想法子离开宫中,这是有位火者匆匆而来,附耳道:“白院使,殿下唤您过去诊脉。”
白鹤知眼皮重重一跳:“公主殿下身体不适?”
“是。”
白鹤知故作为难地起身,向同僚告退后,被火者引着离开太和殿。
就在他刚离去,身着侍卫官袍的暗卫悄无声息上前,捂住几个太医的嘴强行露出脖颈,不等他们挣扎便手起刀落,血倏地喷溅而出。
白鹤知快步出了宫门,天已彻底黑了,他也懒得坐马车,直接策马就要去公主府走个过场,随后趁夜直接去护国寺。
可还未上马,就见一辆华贵马车晃晃悠悠而来。
正是公主府的车辇。
白鹤知一愣,立刻颔首下跪:“见过殿下。”
马车在他身边慢悠悠停下。
姬抄秋素白的手缓缓撩起车帘,淡淡注视着白鹤知:“不必去护国寺了,王妃已回璟王府。”
白鹤知脸色一白,愕然抬头看去。
楚召淮回了璟王府,岂不是已知晓姬恂的死讯?!
姬抄秋垂着眼看着他,道:“去吧。”
白鹤知来不及多想,立刻就要走,可犹豫了下又重新跪下去,道:“殿下可还安康?”
人人都道他深受公主器重,大公主安插在太医院的人必定是他无疑。
可只有白鹤知一人知晓,他一年也只有在请脉时见过公主片刻,开完方子便走,这几年相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半日。
根本没什么交情。
姬抄秋似乎笑了:“当年我落难时,白院使救了我一命。”
白鹤知一怔,抬头望向她。
姬抄秋神色淡淡的,纤细修长的手冲他一点:“今日我饶你一命,也算是两清了。”
白鹤知不明所以。
姬抄秋却已懒得多说,手将帘子放下。
马车动起来,金铃轻撞缓慢朝着宫中而去。
白鹤知犹豫了下,却也不再多想,飞快上马而去。
公主车辇之上,亲卫跪在那为姬抄秋打扇。
“宫中消息传来,恐怕便是今夜了。”
姬抄秋“嗯”了声:“陆无疾何在?”
“正在东宫守护太子。”
太子残废之事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姬抄秋又问:“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可还活着?”
“那日解了毒后,活蹦乱跳。”
姬抄秋唇角轻轻动了动。
那般挑衅世子、对王妃出言不逊妄图侵占,竟还能安然无事活着。
不是姬恂的手段。
姬抄秋手撑着小案托着腮,眼眸一眨,猝不及防落下两行泪。
姬恂……似乎真死了。
亲卫愣了愣,伸手将帕子递过去:“殿下节哀。”
姬抄秋涂着蔻丹的手指缓缓擦去脸上的泪,轻声道:“我并不哀伤,只是高兴。”
亲卫:“……”
太和殿中,血已被擦拭干净。
姬抄秋身着白衣缓步而下。
整个太和殿全是药味,姬抄秋一步步走到寝殿,明黄床幔分挂两边,露出上面躺着的苍老男人。
姬抄秋眉梢轻轻一动,上前福身一拜:“父皇。”
燕平帝难得清醒着,艰难撑着手坐起:“抄秋来得正好……将金丹拿来。”
姬抄秋颔首称是,从一旁拿出一粒金丹恭敬奉上前。
燕平帝和水吞咽下,喘息着躺在枕头上,等着这起死回生的金丹能让他重焕生机。
姬抄秋坐在小凳子上,因侧头的动作发间步摇微微晃着,金光闪闪,晃得人眼睛疼。
燕平帝恹恹道:“那棺中……可确定是明忱了?”
“千真万确。”姬抄秋道,“父皇安心便是。”
“哪能安心?”燕平帝呼吸短促,艰难道,“明忱死了,可他朝中的人脉、晋凌的旧人还在,阿翊还活着……”
姬抄秋歪头看他,觉得父皇很奇怪。
明明亲昵地叫着“明忱”“阿翊”,却句句皆是杀机。
“太子已残废了……”燕平帝耳朵嗡鸣,并未瞧见姬抄秋的神色,“虽然老三胆小无谋,但只要璟王宁王一脉绝了后,便对他产生不了威胁,勉勉强强能坐稳皇位便好。”
姬抄秋看着她的父亲,颔首说是。
早在她父皇以驸马一族的血逼退她不该产生夺位念头时,她便已彻底死了心,不再妄图向燕平帝乞求任何东西。
她若想要,那就不择手段去争去抢。
姬翊不像姬恂,还未长成羽翼,不动脑子就能将人轻轻松松按死。
燕平帝正想着,忽然感觉喉中一阵腥甜,胸口剧烈起伏两下,一口血猝不及防呕了出来。
他瞪大眼睛,下意识朝姬抄秋伸出手去。
姬抄秋也体贴地伸手握住父皇苍老惨白的手腕,眼眸潋滟,漂亮却没有光芒,像是件漂亮的琉璃。
她轻声道:“父皇,可有事要吩咐?”
燕平帝这段时日头脑昏昏沉沉,根本不清晰了,对上姬抄秋无情无感的眼眸,似乎清醒了一瞬,艰难道:“你……”
姬抄秋眼泪倏地落下:“我在。”
燕平帝一哽,怒目圆瞪,几欲背过气去。
九五之尊如今被困小小床榻上苟延残喘。
姬抄秋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有趣,歪着头目不转睛瞧着。
恰在这时,“锵”地一声。
亲卫闪身而来,倏地拔剑将几道流矢一一格挡在外。
姬抄秋微微回身。
太和殿外火光冲天,已有兵刃相交的金石之声。
有人来了。
姬抄秋将射在龙榻边缘的流矢拔出,修长的手抚摸着锋利的羽箭,忽然笑了起来。
晋凌的标识。
落雨了。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楚召淮一身白衣躺在宽敞空荡的榻上,眼眸半睁着盯着虚空,手中拽着那几枚红绳穿着的小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