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世子八成还因昨晚自己为他求情说话而记着恩呢,否则早就咋咋呼呼向姬恂抖搂他的底细了。
楚召淮不知想到什么,又病歪歪坐了回去,继续吃他的凤仙橘:“好的吧,那你坐在这儿等会,王爷应该很快便回府了。”
姬翊一愣。
这人怎么不惊慌失措,也不哭着喊着求他隐瞒此事?
他爹可不是善人,知晓王妃被顶替,一怒之下许是要杀人。
姬翊蹙眉:“你不想辩驳些什么吗?”
“辩驳什么?”楚召淮手指纤细修长,慢条斯理剥着凤仙橘上的白色橘络,在那大着胆子装从容,信口胡诌,“我的身份有异,连你都能瞧出来,王爷同我朝夕相处,又怎会没发现端倪?”
姬翊蹙眉:“我爹……”
姬恂自少年时便有记不得人脸的毛病,重伤得了疯症后更是连记忆都出了差错,认不得一个“楚召江”自然正常。
不过他爹心思一向难以揣度,万一真的早瞧出楚召淮的身份,却一直按着不发,难道是有其他谋划?
看姬翊陷入了沉思,楚召淮轻轻吐了口气。
话不必说太透,剩下的就随世子自己想象。
恰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梁枋忽然道:“王爷知晓是一回事,但世子告不告诉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姬翊抬头看去:“什么?”
楚召淮眸瞳一沉。
“就算王爷手眼通天无所不知,却也同世子告发这位公子身份有异没什么冲突。”梁枋体虚,说句话都要缓一下,可吐出的话却一针见血。
姬翊被楚召淮三言两语哄得直钻牛角尖的思绪倏地清明不少,瞪了楚召淮一眼:“好险,差点被你骗了。”
楚召淮:“……”
楚召淮歪着头注视着梁枋。
梁枋眉眼温和,彬彬有礼地回望。
身为“质子”能在京城活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像表面上那般人畜无害。
姬翊还在气咻咻:“你休想再哄骗我!昨夜看在你替我说话的份上已宽恕你一日,今天说什么也不能……”
话还未落,楚召淮打断他的话:“梁世子中毒多久了?”
梁枋一怔。
姬翊也懵了下,奇怪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梁枋何时中过毒?”
“我探过他的脉象,的确是中了慢性毒。”楚召淮说,“嗜睡只是表症,若不及时医治,时间一久恐怕要油尽灯枯,神仙难医。”
姬翊脸一白,腾地站起身刚要咆哮,发软的双腿直接没站稳,又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双膝跪地,世子气势不减,怒气冲冲道:“妖言惑众!梁枋身为武昌王世子,常年居住圣上御赐的别院,怎么可能……”
不知想到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世子脸色倏地变了。
楚召淮懒得去管京中的勾心斗角,开门见山道:“我替梁世子解毒,世子为我隐瞒半月身份。”
姬翊还愣在那。
梁枋伸手将姬翊扶起来,一袭雪白斗篷端坐在那,捧着小手炉始终一言不发。
姬翊一看他这个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
“嗯。”梁枋看他脸都吓白了,无奈开口,“年前我爹曾暗中派人进京瞧我,带来的大夫说我中了毒,无解。”
姬翊又气又急,再次腾地站起来,跪着说:“那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梁枋淡淡道:“告诉世子也没什么用,生死有命罢了。”
“你!”
姬翊挣扎着扶着椅子坐回去,一把抓住楚召淮剥橘子的爪子,死马做活马医:“那那那你当真能医好他?”
楚召淮熟练地装世外高人:“手到擒来。”
“你还要什么?”姬翊沉声道,“只要你要,我什么都给你。”
楚召淮瞬间走下神坛,委婉地说:“昨夜赢来的赌注……”
姬翊:“全还你。”
楚召淮乐得差点唇角飘到后脑勺,好在眼纱遮住他的脸,没让他丢脸出洋相。
梁枋却不看好:“阿翊莫要信他,大夫说了,这毒日复一日混在饮食中已有五六年,毒蔓延五脏六腑,难以彻底拔除。”
姬翊道:“总要试试。”
梁枋无可奈何。
这人还不知身份底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要解奇毒,也只有姬翊这种心思单纯的人会被轻易哄骗了。
姬翊深吸一口气,沉沉看向楚召淮:“你若能为梁枋解毒,本世子就当欠你一条命,日后如有需要任你差遣;可如果你是在骗我……”
楚召淮接口:“那你就告诉你爹,让他把我大卸八块。”
姬翊:“好。”
梁枋蹙眉:“阿翊……”
阿翊不理他,伸手给楚召淮剥了个橘子递过去:“你要如何解?”
楚召淮将橘子叼着一口吃了,拍了拍爪子让人拿来纸和笔,一气呵成将药方写好。
顺手在最后划拉了个落款。
反应过来后,他忙把两个字划掉,吹了吹墨交给姬翊:“先按这个方子吃三日,之后我再给他施针拔毒。”
姬翊捧着方子瞧了瞧。
都是寻常药物,看不出什么名堂。
世子仔细辨认了下最后被涂掉了两个字:“白……唔,芨?这是芨吗?白芨这味药加不加?”
楚召淮“咳”了声:“不加不加。”
这么会功夫,梁枋已倚在椅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满脸掩饰不住的病色。
姬翊仔细观察梁枋的面容,发现他的嘴唇的确比寻常人要偏淡些,还泛出点不易察觉的紫。
确实像中毒的症状。
“这个药方有味药很难寻。”楚召淮走进寝房中的拔步床内,打开自己破破烂烂的小矮柜翻药,“你先拿去凑合三日——这可不是白给的,要算钱,要五两银子。”
姬翊跟着他来拿药,后知后觉这偌大的“屋中屋”,惊愕得下巴都要砸地上了。
这拔步床……
他前些年生辰时曾小心翼翼向他爹要,姬恂却说这玩意儿难弄,随便给他塞了个宅子就打发了。
如今却轻易给一个外人了?!
拔步床内布置精致,处处都是用了心的,只有楚召淮那灰扑扑的小矮柜搁在角落,年份久远,上方花纹别致,手刻着四个字——“长命百岁”。
姬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道:“你和我爹……传言难道是真的?”
楚召淮正在矮柜中翻药,随口道:“什么传言?”
“就是……”姬翊面皮薄,让他亲口说出坊间传闻有些羞耻,做了半晌心理准备才蚊子嗡嗡似的道,“今儿一早满京城都传遍了,说我爹待你体贴入微,你感激涕零以身相许,恨不得为我璟王府开枝散叶。”
楚召淮:“……”
楚召淮愣了半晌,从矮柜里抬起头:“啊?这、这就传遍了?”
“人尽皆知。”
楚召淮吃了一惊。
三两银子竟然能让那两人如此卖力,不分昼夜吗?
早知道那两人散播谣言的能力如此之高,就不和他们讨价还价了。
将药拿给姬翊,看他还保持着清澈的眸光注视着自己,楚召淮干咳一声,硬着头皮说:“是、是真的吧。”
姬翊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复杂看着自己这位“小娘”。
楚召淮被他这个眼神盯得头皮发麻,赶紧推他出去,敷衍道:“好好好,我对你爹情根深种,一往情深,好深好深行了吧。你先扶梁枋回去吧,别让他着凉……”
刚走出拔步床,楚召淮的话音戛然而止。
姬恂交叠双腿坐在那,垂着眸慢条斯理把玩着六枚小铜钱,叮叮当当,不知来了多久,又听到多少。
瞧见两人一前一后出来,他微微抬眸,眼尾带着笑:“在说什么?”
楚召淮:“……”
姬翊一见姬恂就发憷,讷讷行礼:“爹。”
楚召淮脸都红透了,又因传了姬恂谣言被当面抓住有些心虚,强装镇定,佯作无事发生:“王爷回来了。”
姬恂懒懒“嗯”了声。
楚召淮好怕他又阴阳怪气,飞快转移话题:“王爷又被罚俸禄了吗?”
姬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是能问的吗?!
“罚了三个月,还揽了件差事。”姬恂也不生气,温和地说,“不过王妃莫要担心,本王虽没俸禄,但璟王府的家产足够让王妃开枝散叶。”
楚召淮:“……”
这般不顾礼数,真不怕他爹杀人吗?
姬恂坐在那瞧不出喜怒,姬翊壮着胆子讷讷道:“宫中差事若不要紧,阿翊愿为父亲分忧。”
“嗯,不怎么要紧。”姬恂漫不经心剥了个橘子递给楚召淮,“也就是最近京城外有山匪作祟,杀人越货不成气候。阿翊有心了,去领两个卫兵前去围剿那数百山匪吧。”
姬翊:“……”
楚召淮:“咳咳咳。”
姬翊早已习惯父亲不说人话,讷讷躬身:“那儿子先告退了。”
“嗯。”
姬翊扶着睡得昏天暗地的梁枋离开。
楚召淮平复咳嗽,没忍住问:“京城也会有山匪嘛?”
京中富贵迷人眼,他还以为只有江南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地儿才有匪患。
姬恂听着这没掩饰的江南口音,本来想当做没听到,可见他心神放松像是只贪吃的金丝熊在那嗒嗒吃橘子,突然来了兴致。
“嗯,城外过远的地方没有城防,保不齐会有些胆大之人——王妃这江南口音学得不错。”
楚召淮:“……”
楚召淮顿时不敢吃了,干巴巴道:“昨昨日听小曲,学了几句。”
姬恂似笑非笑:“那王妃唱几句?”
楚召淮哪里会唱曲,脑海一片空白,只浮出行走在坊间听到的几句小曲儿,哼哼唧唧脱口而出。
“……奴家好命苦,过了门穿白裙,死了这个当家的人儿。”
姬恂:“……”
一直默不作声的殷重山默默摸刀。
当着王爷的面唱小寡妇上坟,胆大包天。
楚召淮唱完一句猛地如梦初醒,脸都绿了。
这不是在咒姬恂死吗,太不吉利了。
没等楚召淮找补,姬恂就笑着道:“不错,宛转悠扬,娓娓动听。”
楚召淮眨了眨眼。
这都不生气?
姬恂人可真好。
殷重山又面无表情收回了刀,替王爷的反常默默寻了个理由说服自己。
算了,王爷待他这样特殊肯定有大用。
指不定是扳倒太子的关键!
姬恂的“良善”给了楚召淮蹬鼻子上脸的勇气,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道:“王爷,昨夜我我糊涂了,忘了小年夜朝廷开放博弈,那些金子……”
姬恂眉梢挑了下,笑着说:“凤仙橘好吃吗?”
楚召淮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道:“好吃的。”
“那就好。”姬恂说,“是用昨晚王妃上缴的金子买的,足够王妃吃到过年。”
楚召淮:“……”
楚召淮不可置信。
百金,就买了三箱凤仙橘?
橘子虽金灿灿,却也不是金子做的,何故这么昂贵?!
楚召淮几乎要被姬恂败家得掐人中了,更何况还是拿他的钱败的,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全花光了?”
“嗯。”
楚召淮恨不得死给他看。
姬恂饶有兴致看着他。
铁公鸡知晓这橘子是金子换的后已不像方才那般大快朵颐,连上方的橘络都不撕了,闷闷地一小瓣橘肉能嗦半天。
没来由的,姬恂又笑了起来。
楚召淮仗着眼纱挡着脸,胆大包天瞪了他一眼。
姬恂笑得更厉害了,逗够了人终于良心发现,道:“前几日瞧你爱吃鹿肉,城外十里的皇家猎场最近落了雪,本王过几日会顺道去一趟,回来给你带鹿。”
楚召淮一愣,好一会才意识到姬恂是在哄他。
甚少有人这般在意他的情绪,更不会拐弯抹角补偿他。
楚召淮脸一热,不自在地搅着手中没舍得扔的橘皮,小声说:“不用,我吃鱼就好。”
“那给你买个小柜子?”姬恂声音更轻柔,“本王瞧你的嫁妆矮柜缺了个角,好像也装不了多少东西。”
楚召淮摇摇头:“不必劳烦王爷了。”
有吃有住,他已知足了。
况且小矮柜上有他娘亲手刻的「长命百岁」,跟着他来回折返多地,里面盛着他所有家当,医书、药方、银钱。
更多的是毒药。
姬恂笑了:“那想要什么就和赵伯说。”
“好的。”楚召淮犹豫了下,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让赵伯去库房支点银子吗?”
姬恂:“自然。”
楚召淮顿时开心了。
他在江南行医没赚到多少银钱,后来不知道得罪了哪个大人物,找了一批人追杀他,将人撵得呜嗷乱叫,狼狈坐了小半个月的船回了京城,银子更没剩多少。
娘亲的嫁妆自然是不能动的,他又舍不得用金子,只能抠抠搜搜准备在王府薅一把。
再拿一大笔钱找昨晚两个小厮去传其他的谣言。
回头客,想必他们会更卖力。
楚召淮颠颠地出去了。
姬恂注视着少年活蹦乱跳的背影,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
殷重山蹙眉道:“周患从江南寄来的飞鸽传书,两页纸提了此人九次‘贪财’,王爷就不怕他将王府库房的银子私吞了?”
姬恂没理这句话,道:“叫六出过来,明日准备出城。”
殷重山:“去剿匪?”
“打鹿。”
殷重山:“……”
若不是他时刻跟随王爷身边相护,都要以为那楚召淮给王爷使了什么妖法了!
这时,管家赵伯快步过来,禀报道。
“王爷,方才王妃在府中库房支了笔银子。”
殷重山冷笑,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乍一获得王爷首肯,想必会支个数百金出去挥霍吧。
姬恂问:“支了多少?”
赵伯讷讷道:“五两。”
殷重山:“?”
五两够干什么?!
五两够买通两个小厮为他传谣言!
楚召淮换了身衣裳,戴着眼纱出去传谣了。
璟王府鸿案相庄,镇远侯府却是鸡飞狗跳。
楚荆猛地将茶盏拂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呼吸剧烈起伏着:“谁让这些话乱传的?!”
下座坐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大冬日也摇着扇子,眉眼间有一块红色胎记极其明显,他应当是读书人,举手投足一股子书卷气。
“想必是璟王,没他允许,不会有人一夜之间将此事传遍整个京城。”
楚荆头痛欲裂,撑着额头:“姬明忱到底要做什么?明知是替嫁,却如此纵容,难道他还有后招?”
白衣男人淡淡道:“侯爷若最初便将小侯爷送去璟王府,也不会有这遭变故了。”
楚荆眼神一冷。
“我知道侯爷重视小侯爷,可如果未来璟王爷登大寳,以他睚眦必报的秉性,镇远侯府难道还能独善其身?”
男人笑着道:“圣上赐婚,无论是不是璟王动手,王妃只要死在璟王府这便是蔑视皇威的大罪。只可惜璟王清醒,并未迁怒王妃,竟留他存活至今。”
楚荆微微闭了闭眼:“容先生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太子门客容先生颔首道:“就是想问问侯爷,您府上的大公子到底有何来头?”
“能有什么来头?”楚荆蹙眉,“他自七岁便一直在临安白家长大,应当随他外祖父学了点三脚猫的医术,只知道给人胡乱开方子。”
楚荆给楚召淮的家书是祖母病重。
楚召淮接连坐了半个月的船一路吐到了京城,还没歇半刻就马不停蹄去见“病重”的祖母,哆嗦着手开了几个方子。
“三脚猫?”容先生瞥他,“若真的是三脚猫医术,他为何活到现在?”
楚荆眉头一直没舒展:“容先生何意?”
容先生瞧出他对大儿子没什么感情,索性直接说了:“新婚前一日我差人给他下了毒,最多三日必定毒发身亡。”
楚荆悚然一惊。
容先生说:“可他活到现在,昨夜还在关扑船活蹦乱跳赢了上万两银子。”
楚荆下意识道:“不可能。”
江南也有人给他传过信,只说他的大儿子除了一张脸毫无用处,成天只知道胡吃海塞。
知晓被自己早早放弃的儿子是个废物,楚荆逐渐心安理得将所有慈父之爱加诸在楚召江身上。
容先生见楚荆陷入沉思,道:“可以给我瞧瞧大公子写的方子吗?”
楚荆心不在焉,让下人去取。
容先生盯着两张对症下药的方子,在落款处注视半晌,突然露出个笑来。
楚召淮写方子总会顺手落款,在镇远侯府开的方子也不例外,就见皱巴巴的纸上字迹清秀,铁画银钩的两个字落在末尾。
——「白芨」
正是太子派人在江南追杀许久都未寻到的神医。
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喷嚏。
左右看了看,总觉得有人跟着他。
楚召淮并没有身为王妃已是后宅之人不能出去抛头露面的意识,重新换了身衣裳遮掩身份,在路上讨价还价半天,花了几个铜板乘顺路驴车到了昨夜的画舫阁。
那两个精通传谣的小厮正在忙着招呼客人,一进酒楼就能瞧见。
楚召淮朝两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示意过来谈。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
昨夜被煞神一通吓,他们已不想再接这种要命的私活,但又记起昨夜璟王笑眯眯说的话:“日后他若再来寻你们传话,便去璟王府告知本王。”
没办法,两人战战兢兢过来。
楚召淮将五两巨款拍在桌子上:“二位壮士,再为我传点谣言。”
两人:“……”
两人无法说不,只能含泪点头。
楚召淮张口就来,贴心地准备好词儿。
“真是人心不古,谁说璟王爷是煞神来着,我见他长相俊美,温其如玉,哪儿就疯了?传这些话的人才是疯子吧。”
“没错没错,璟王爷体贴良善,惊才风逸……唔,也就嘴毒了点——啊等等!这句话不要传哈,给你多加一两!”
“流言蜚语害死人。”
“就是就是。”
第19章
江南和京城的年节习俗不太一样,太阳一下山满长街的灯笼便争先燃起来,恍如梦幻的光河一路蔓延至远处。
楚召淮带出来的钱已花光了,可若遇到喜欢的玩意儿,他还是会去光明正大地玩一玩。
等到摊主不耐烦时,他就装作不远处有人叫他,“哎哎!我来啦”地嚷着,起身一溜烟就跑了。
用这种方法玩了一整条街,一个铜板都没花。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楚召淮意犹未尽,蹲在地上拿起小摊上一把铜镜爱不释手地看,准备玩完这个就回府。
这镜子似乎是西域来的,上面镶嵌着宝石,镜面光滑照人格外清晰。
楚召淮对着戴面纱的脸照了照,手不着痕迹微微一歪,朝向不远处的人群中。
身后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看似在买东西。
实则眼神一直盯着他。
不是他的错觉。
的确有人跟着他。
楚召淮心中一咯噔。
难不成是江南的追兵追到京城来了?
楚召淮根本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大人物,他一向只在民间医治,收的诊费也少得可怜,最近的一次也就是给知府的公子解过毒。
知府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楚召淮借着小镜子暗中观察了一圈。
摊主终于受不了:“喂,你到底买不买啊?”
楚召淮故技重施,将镜子一放,起身道:“哎哎,我马上就来。”
说罢,快步朝着不远处一条小巷子走去。
身后四散的几人悄无声息地围拢,警惕地跟了过去。
巷中并未点灯笼,只能从长街的烛光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跟踪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进了巷子。
忽地,巷口传来几道沉闷的声音,像是身体砸落到地的动静。
楚召淮从黑暗中迈步而出,宽袖中似乎有药粉还在往下落。
他慢慢理了理裾袍,将药粉随意打掉,心不在焉地想:“唔,方才那个华容道不错,再玩一局就回府吧。”
少年抬步就走,大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在他身后,几个男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已人事不省。
挥霍的五两银子起了大作用,流言迅速传播。
等楚召淮玩够了回府时,已是传得满天飞,满京城的人纷纷浮现一个念头。
——璟王真疯了吧。
这些年姬恂手腕狠辣,朝中党争被他轻飘飘斗得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当街杀人更是家常便饭。
此等人间煞神,还良善?
不过这话不能当众说,只能心中骂骂咧咧,面上故作诧异地感慨:“原来璟王竟是这般怜惜弱小之人,传言果真可恶。”
天已黑了。
烛火照映下,良善的璟王在书房垂眸瞧着从晋凌递来的文书。
殷重山道:“新晋的布政使一上任,瞧着像冲着军田账目去的,晋凌天干物燥,存放账本的账房意外失火,他好像早有预料,转道查晋凌的私矿,这第二把火有点难烧起来。”
姬恂随意“嗯”了声,将桌上的肉拎着随手一抛。
桌案下倏地露出毛茸茸的脑袋,那是一只身形高大的雪狼,瞧着比寻常狼要大上一圈,离了足足数丈仍然让人心生寒意寒毛直竖。
雪狼獠牙大张,“嗷呜”一口接住肉只嚼了两下便吞了,重新懒洋洋地趴回姬恂脚边,甩着尾巴闭了眼。
此事重大,稍有不慎便有“造反”的嫌疑,殷重山神色肃然,等待王爷吩咐。
王爷说:“王妃回来了吗?”
殷重山:“……”
殷重山差点岔气,运了运气道:“回王爷,王妃在外听了一下午‘流言’,听过瘾就回府了,此时应当在用膳。”
姬恂:“嗯。”
殷重山看着王爷这般运筹帷幄的模样,神色再次一肃:“莫非王妃和布政使……”
姬恂又慢吞吞丢了块肉给雪狼:“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殷重山:“……”
正在这时,亲卫前来复命:“王爷,今日王妃出府,我等发现有波人在暗中跟踪,许是太子的人。”
姬恂头也不抬,随意道:“处理掉。”
亲卫犹豫了下:“人已被王妃放倒了。”
姬恂摸狼的手一顿,抬眸看去。
“王妃入巷子,那几人找准时机便想动手,可半晌只有王妃一人出来。”亲卫讷讷道,“我等跟去查看,就见那几人身中毒药昏死过去,现在人已绑来王府,听候王爷发落。”
殷重山眉头越皱越紧:“确定是王妃动的手?”
“那巷中并无其他人。”
殷重山让亲卫下去,犹豫着道:“楚召淮在临安白家,想必也学了不少医术,新婚夜他好像能嗅到香炉中的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