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悄悄向后挪了一小步,语气陡然一转,怒斥道:“胡说!你满身魔气,究竟是何人!”
柳剑闻言整个人猛地一哆嗦,突然间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四肢发出咯吱咯吱的诡异声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磕破的额角淌了他一脸鲜血,几乎连眼珠都染红了。
在场众人都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不轻。
裴夙陡然拔出身后的长剑,锋利的剑尖将他隔在楚霜衣三步之外。
好徒儿,心里还是有为师的。
楚霜衣暗自欣慰了一瞬,淡然地将裴夙手中的长剑按下。
他汇聚灵力于指尖,长指猛地点向柳剑眉心:“究竟是何人!敢在浮光山作乱!”
就在楚霜衣长指触及柳剑眉心的霎那间,柳剑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浓烈燃烧的火焰。
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几乎将柳剑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
傀儡诀!
楚霜衣在原书中看过,这是魔族操纵修士的手段,可以短暂将自身的功法以及神识投入他人的躯体,就像是操控傀儡一样!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柳剑已经完全被缭绕的黑焰包裹了进去,血肉飞快燃烧,手指已经露出森森的白骨来。
此时的柳剑仿佛已经被彻底操纵了,五指成爪,指尖附着幽幽魔气,狞笑着向裴夙抓去!
楚霜衣飞快挡在徒弟身前,甩出一道森寒剑意,只见柳剑身上的黑焰遇到剑意竟然稍稍褪去了些许。
还没烧完,兴许还得有的救!
楚霜衣一挥衣袖,十几条凶悍的剑光从他袖口飞出,化作一座坚不可破的光牢将柳剑圈在正中。
他正要结印,就见光牢的间隙中,一柄雪亮长剑猛地一刺,一挑,顷刻间便了结了柳剑。
模糊人形转眼间就化作了一堆乌漆嘛黑的碎骨。
裴夙利落地收回长剑,剑身微斜,落下星点焦灰。
他掩去眉宇间淡淡的厌恶,走回楚霜衣身边,黑眸中波澜不兴。
忽然间,那碎骨上残留的黑焰猛地暴涨数十倍,竟然飘飘荡荡化作个硕大骷髅头,空空的眼窝里燃着两簇鬼火,幽幽地看向楚霜衣。
骷髅漆黑的巨嘴一张一合,发出一阵刺耳的奸笑:“仙尊与令徒,好久不——”
“装神弄鬼。”楚霜衣冷冷一瞥,手中登时幻出一柄寒冰似的窄剑,剑锋轻巧地一划。
那黑骷髅话都还没说完,便颤颤巍巍地化成了一团黑雾,顷刻间散了个无影无踪。
翟凌呆呆地握着手中长剑,一剑都没来得及刺出去,就见那对冷冰冰剑修师徒简单粗暴地斩杀了邪祟。
他看了一眼半空中散的干干净净的黑骷髅,心中困惑,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听它说说话么?
台下的人比翟凌还困惑,已经完全看呆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在叫嚣挑衅的柳剑,陡然间被暴涨的黑焰吞噬,随后便向狰狞地仙尊冲去,活生生的血肉转眼间便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
那黑焰又变作骷髅,口吐人言,挑衅仙尊!
也不知是什么邪祟,竟然如此邪门!
眼见台下谣言四起,翟凌壮着胆子上前问道:“师叔,这手段可是魔修?”
“不是魔修。”
一堆碎骨倒没什么可怕的了,楚霜衣缓缓走近,挥袖撤下剑光,俯身探查。
半晌,他无奈地摇摇头,烧的只剩骨头渣子了。
裴夙出剑太快,人一旦没了生气,顷刻间便会被邪术消解。
黑化值还没拉满,出手就这么狠,一刻都不让仇人多留,还真是黑心。
楚霜衣面色凝重,微微侧头转向身后的徒弟,又很快恢复如常。
捕捉到这个动作,裴夙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视线,他仿佛隔着那道薄薄的鲛纱对上了师尊冰冷的目光。
楚霜衣却没再理他,他在枯骨上空飞快地画成一道符箓,长指一提,便从那枯骨中提出一颗乌黑的晶石来。
“这人应是修习了魔族的邪术,才会被魔族利用,也算罪有应得。”他将那晶石递给翟凌,冷酷道:“翟凌,这是魔族的灵力结晶,交给你师尊,他知道该如何处理。”
翟凌点头应下,只见楚霜衣转了个身,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裴夙全身紧绷,负在身后的右手握紧了剑柄,屏息以待。
果然,只听得碎玉般的人声幽幽传来:“裴夙,别忘了,稍后到六清斋来。”
话落,楚霜衣一转身,化作一道剑光消失于苍穹。
楚霜衣一走,翟凌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走过去拍了拍裴夙的肩膀,同情道:“裴师弟,你师尊真吓人,以后你可有苦头吃了。”
裴夙沉静的目光从天际转到翟凌身上,把他看的脊背都开始发凉时,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翟凌:“……”
疾驰一路,楚霜衣回到六清斋,第一件事就是瘫软地倒在床榻上,修真界实在太可怕了,他腿都被吓软了。
再晚一会儿,兴许就回不来了。
他瘫倒了片刻,又不得不爬起来,这金丝榻又硬又湿,实在没法躺。
楚霜衣幽幽地叹了口气,自打他上次被系统提升了痛觉敏感值,碰哪儿哪儿不舒服。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是几个小弟子,抬了一张寒气四溢的玉床来,恭敬道:“恭贺楚师叔出关,师叔在寒潭闭关许久,睡寻常床榻恐怕难以适应。掌门走前吩咐弟子,等师叔出关,就将寒潭边的寒玉榻一并送过来,助师叔修行。”
楚霜衣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闻言愣了一瞬。
这张寒玉榻可是用寒潭冰寒之气滋养了万年的宝物,向来放在故柳峰后山镇压寒气,如今竟拿来给自己睡觉了。
原主这个掌门师兄出手大方又阔绰,对原主可真是尽心尽力。
楚霜衣微微颔首,客气道:“那就多谢师兄了。”
小弟子手脚利索地安放寒玉榻,临走前对楚霜衣道:“后日该到去各个村子赈济的时候了,掌门说,楚师叔若是无事就去散散心。”
浮光派依山而建,秉承天道,不定时会去周遭的村子里驱邪赈济,也算是修道的一种。
村民大多淳朴和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楚霜衣想了想自己那黑心的徒弟,觉得十分有必要领着徒弟走这一遭。
他刚下定决心,就听外间传来一道低沉的人声。
“弟子裴夙,求见师尊。”
楚霜衣一惊,立时从床上蹦起来,摸索着向外走去。
神识探物过于耗损灵力,他刚刚出关,身体还有些疲惫,是以一回六清斋就收了神识,此刻眼前一片朦胧,并不能如常视物。
裴夙抱着孩子等在厅前,忽然听得内室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物声,脑中蓦地浮现出师尊眼蒙白纱的画面来。
安静了片刻,又接二连三传出几声响,他眉头微蹙,却没有动作。
一声短促的低叫骤然响起,裴夙再不能熟视无睹,他一脚刚迈进内室,迎面就贴上了一具泛着柳叶清香的身子。
裴夙垂眼一看,顿时僵住了。
师尊脸色泛白,轻薄的鲛绡歪歪扭扭地斜在眼前,露出半只空洞的眸子来,额角还沁着些许汗珠,像是刚被什么折磨过。
裴夙深深地望着那条月白鲛绡,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不知怎的,手里扶着的这具身子忽然脆弱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力道。
看不见,就是这样不方便,饶是楚霜衣心态乐观,此刻也有些颓然。
他羞恼地直起身,佯装镇定吩咐道:“扶师尊到前厅去。”
裴夙没说话,但楚霜衣感觉到那具滚烫的躯体后退了一步,接着一只同样炙热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小臂,扶着他向外走去。
徒弟的手怎么这么烫啊?
殊不知是他在寒潭中待了十年,清寒惯了的缘故,这才不耐热。
一落座,楚霜衣就迫不及待地甩开了徒弟的手,太热了。
裴夙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角。
“徒儿……”
楚霜衣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道:“那孩子……”
裴夙知道他想问什么,漠然答道:“不是我的。”
楚霜衣一噎,心想不愧是未来的反派魔尊,这都能坦然接受,够气度!
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他想问的,是过程。
实在有些张不开口,楚霜衣的脸颊渐渐有些红,他艰难地筛选着词汇,想着怎么说才能文雅点。
裴夙站在楚霜衣身前,仗着他看不见,探寻的目光旁若无人地落在他身上。
眼见着他眉头紧锁,面色渐红,又迟迟不开口,便主动道:“师尊想问什么?”
闻言,楚霜衣舒了一口气,既然徒弟都这么说了,那他也没么好别扭的,他把头微微转向一侧,小声道:“徒儿……元阳可、可还在?”
裴夙半天没有说话,房间里陷入到诡异的沉默之中。
楚霜衣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过于隐私了,但他真的很需要这个答案。
他尝试着引导:“没关系,为师是很开明的——”
“师尊误解了。”裴夙突然打断他的话,语气生硬地解释:“孩子是弟子和翟师兄下山历练时捡回来的,她的母亲生前曾是云栖峰弟子,所以翟师兄才把孩子带回来。”
“原来是这样。”楚霜衣明显松了一口气,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为师要教授给你的心法,可是只有元阳之身才能修习的。”
今天绝尘试上的魔族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徒弟长了一身魔骨,难保以后不会有坏心眼的魔亲戚找上门!
书里写魔族都青面獠牙、长相狰狞,世代居住在尸山血海的魔域,空荡荡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暴力血腥□□。
这要是让他们把徒弟领回去,黑化值不到两个时辰就能拉满。
徒弟这辈子就完了!
他也回不去现世了!
光是想到有这种可能,楚霜衣就头皮发麻,窒息地说不出话。
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裴夙,快去收拾东西。”他当即拍案决定:“你今夜就搬回六清斋来,为师亲自督促你修炼。”
然而裴夙却似乎并没有接受的打算,冷酷的回绝道:“多谢师尊挂怀,弟子无意叨扰。”
“师尊若是无事,弟子就告退了。”
直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楚霜衣才回过神来。
才十年不见,徒弟怎么就这么冷淡了?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前一晚才刚买了新衣裳和花灯,第二天就冷冰冰地不让亲近了。
真是个小白眼狼儿!
楚霜衣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回了内室。
回到内室,才刚走到榻边,楚霜衣脚下就被方才碰倒的书架绊了一下,膝头正磕在寒玉榻的棱角上。
针扎般的刺痛直冲天灵盖!
楚霜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了,抱着膝盖倒在寒玉榻上无声地尖叫。
果然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楚霜衣觉得今天是个晦气的日子,因而晚间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
至于徒弟的事,只能明天再把人叫来劝劝。
他今天太累了。
月明星稀之时,故柳峰深处的一草茅草屋内,简陋的床榻上睡着个孩子,圆润的手掌不时轻抓一下,看起来睡得香甜极了。
忽然间,一阵风袭来,屋内的烛火登时全灭。
清浅的月光透过窗纸,隐约照亮了裴夙的半张脸。
“今天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窗下竟然无端多了一道蛇影,蛇信一吞一吐,竟然传出了人声:“少主,今日那人中的是傀儡诀,不是我做的,但……”
它迟疑了片刻,颇为忌惮地忌惮地压低了声音:“但确实是他们的手段。”
“师尊出关第一天,他们就忍不住了。”
裴夙轻嗤了一声,黑眸半眯。
“少主,楚霜衣他毕竟也是仙盟中……”
黑蛇话还没说完,一道锋利剑气紧擦蛇信而出,身后半人高的石桌被齐齐切掉了一角。
黑蛇连忙俯下蛇头,告罪道:“少主,属下失言。”
“我说过,别叫我少主。”
黑蛇低低的应了一声,再不敢多言。
裴夙连看也没看,不耐地摆摆手:“去吧。”
月光依旧,窗下的蛇影却倏地不见了。
一时间,寂静的茅屋内只剩下孩子平稳的呼吸声。
借着月光,裴夙微微垂眸,修长指节在虚空中轻轻一拂,一盆肥硕的胖仙草凭空出现在窗前。
头顶毛茸茸的球灯有规律地一抖一抖,竟然合上了那孩子的呼吸,似乎也正沉浸在梦中一般。
裴夙静静地观望了片刻,转身来到床边。
他将睡熟的孩子抱起放到里侧,和衣也躺了下去。
孩子微微的鼾声此起彼伏地响在耳畔,不多时,裴夙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浓稠的黑暗汹涌而至,像河水般推搡拥挤着裴夙的躯体。
他费劲了全身的力气,也只是勉强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黑暗迅速转为明亮,泠泠的溪水声划过耳畔,裴夙像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被推搡着走向一座古朴的宅院。
这具失控的身体快速地穿过回廊、前厅,不客气地推开内室的门。
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背对着他卧在床榻上,绸缎似的长发垂在身后。
他听到自己轻佻地、恶意地叫了一声“师尊”。
床榻下的地面也跟着变了,从平整宽阔变得狭窄逼仄,遍地都是锋利的尖刺。
裴夙挣扎着,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听出他的声音,踩着一地尖刺,笑着向他走来。
鲜红的血水流淌出来,染的地面滑腻不堪。
那人眼前覆着一道白纱,他看不见,好像也没痛觉似的,仍然带着笑意向自己走来。
裴夙奋力地撕扯着那股无形的力量,画面却陡然一转。
忽明忽暗地波动间,画面终于停滞在一个暗淡的月色下。
半空中,那道瘦削的人影踩着清霜似的长剑,习习夜风吹落了他眼前的白纱。
突然间,从下面传来一声颤抖着的、孩子的尖叫声。
下面是一道巨大的裂缝,底部的群狼巨蟒正猛张着腥臭的血盆大口,仿佛正等待着什么!
裴夙目光一转,只见那道人影笔直地从剑上坠了下去,顷刻间被巨大裂缝吞噬不见了。
“师尊!”
裴夙低叫了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已经湿透了中衣。
翌日一早,天色才刚蒙蒙亮。
楚霜衣就被一阵不急不缓的叩门声吵醒了,他刚捞起衣裳,就听门外传来低沉的男声:“师尊,弟子裴夙求见。”
怎么修真界也有晨昏定省的规矩么?
楚霜衣不情不愿地套上外衫,昏昏欲睡地摸去前厅,听完裴夙的来意登时清醒了。
该不是做梦吧?他偷偷地捏了自己一把,徒弟自己睡了一晚就想通了?
楚霜衣按捺下心里的激动,淡淡道:“就住你小时候住的那间吧,一直空着。”
说着就转身要摸回床上,趁着天没亮,还能再睡个回笼觉。
还没抬起脚就被人叫住了。
“师尊,弟子多年不在,已经不记得路了,还请劳烦师尊为弟子领路。”
声音低沉平淡,不知怎么,楚霜衣却听出些许委屈来,他心里一软,当即应下了。
放出神识,穿过回廊,领着裴夙向厢房走去。
行走间,楚霜衣听得身后响了两声清脆的铃音,这声响似曾相识,但他一时却又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了。
裴夙单手抱着孩子,视线落在眼前的身影上,幽深的瞳孔倒映着师尊劲瘦的腰身,心底升起一阵触手可得的踏实感。
厢房距离楚霜衣的卧房并不远,十年来时时有小童打扫,干净如初。
“房间应是干净的。”楚霜衣推开门,没有闻到灰尘的味道。
裴夙跟在他身后,沉默地打量着熟悉的陈设,夹杂着尘封的记忆,一齐涌入眼帘。
十年前,他从这里闯入禁地,险些放出封印下的素阴蛛妖。
裴夙放下手中的杂物,一抬眸正对一双清透的眸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柳叶清香。
那双眸子清透如水,只是空洞的目光并无神采,更像是一面上品灵镜。
师尊,真的就这样……看不见了?
他愣了一瞬,就听那好听的声音喝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收拾。”
裴夙反应过来,自然地将孩子送到楚霜衣手上,状似客气地请求道:“再劳烦师尊替弟子照看片刻。”
楚霜衣手上一沉,手脚顿时僵做一团,他从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
天色太早,孩子也不知是刚睡还是没醒,正发出小小的鼾声。
楚霜衣以前听人说过,这样小的孩子是离不开人的。
以后徒弟潜心修行,肯定不能时刻抱着他。
看来还得找个照顾孩子的“月嫂”。
他一边琢磨着月嫂的事,一边俯身轻轻的把孩子放到床榻里侧。
就这一弯腰的功夫,就听系统不急不缓地播报道:“恭喜宿主,攻略目标黑化降低0.5,现为64.5,请宿主再接再厉。”
一大早上就把他吵醒了,到头来才降低0.5!
楚霜衣短暂地emo了一会儿。
君心难测,徒弟的心更难测!
思绪纷乱间,楚霜衣陡然想起个问题,便小声问到:“裴夙,这孩子叫什么?”
裴夙顿了顿,黑眸黯淡了一瞬:“没有名字。”
“那为师给他取个名字吧。”楚霜衣想了想,补充道:“当初你的名字也是为师取的。”
原主取的就等于是他取的,不算骗人。
谁料裴夙却摇摇头,冷漠道:“他是云栖峰前弟子的遗孤,该由云栖峰取名。”
楚霜衣琢磨了一会儿,徒弟说的不无道理,古代还是很讲究门第传承的。
毕竟不是他的徒孙,还是不要越俎代庖为好。
“那就先取个小名吧。”
裴夙脸色一沉:“师尊随意。”
楚霜衣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沉吟片刻道:“就叫小苏吧,顺口。”
说完,手掌一翻,竟然幻出一条金玉长命锁来。
楚霜衣将长命锁放在小苏身旁,笑道:“长命百岁才好。”
“师尊这礼也太贵重了些。”裴夙忽然幽幽出声道。
“无妨,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为师代你赠的。”
裴夙垂下黑眸,目光从那条长命锁上扫过,眼底情绪翻涌。
楚霜衣抖了抖长衫,踏出门去,自打穿过来,他还从来没起这么早过。
折腾了这一趟,他也睡不着了,索性出去走走。
清晨故柳峰雾气缭绕,空气也清新许多,走在其中,令人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不少。
沿着潺潺溪水,听虫鸣鸟叫,这修真界倒真是过的神仙日子!
可惜原主早早的就辟谷了,楚霜衣掐着指头一算,他都足足有十年没吃饭了!
不想还好,一想起来,楚霜衣就觉得嘴里淡的不行,迫切想吃点麻辣鲜香的美食祭祭五脏庙!
想来这故柳峰应该有不少能吃的飞禽走兽吧……
裴夙目送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浓密的雾柳中。
他转过身,两指并拢,轻轻一弹,一簇黑色小箭便从指尖飞射而出,直直撞向床榻的小苏。
就在黑箭即将触及小苏的霎那间,旁边的长命锁忽然猛地一亮,筑起一道流动着符箓的屏障。
黑箭撞上那道屏障,登时四分五裂消弭在半空中。
危险消失,流动着的符箓也逐渐暗淡消失。
裴夙皱起眉,那不是结界,而是固灵益气的灵清符,常用来克制、清除魔气。
难道师尊他……都知道了?
他若有所思地拿起长命锁,轻轻地戴到了小苏的脖子上。
白嫩的皮肉上,衬着金镶玉的长命锁,看起来富贵喜人。
小苏被这冰凉的金玉凉醒了,冲着裴夙张牙舞爪地伸手蹬腿,眼见着一口湿哒哒的口水就要淌到长命锁上去。
裴夙眼疾手快地将长命锁取了下来,又颇为嫌弃地掐了个净尘诀,抹去了小苏下颌上那亮晶晶的口水。
他走到临窗的书案前,掌心在半空中拂过,昨夜那盆胖仙草便随着他的动作落在窗前,向着阳光舒展了枝叶,很是活泼的样子。
裴夙这才满意地将那条长命锁挂了上去。
“仙尊,有信来。”
门外传来小童的声音,裴夙施施然走出去,一派主人家的风范。
“师尊出门了,照常,给我就行。”
“裴师兄,这次是两封,有劳转交给仙尊。”
“好。”
裴夙只言片语打发了送信的小童,回房取出厚厚的一沓信,目不斜视地送到前厅。
他放下信的时候,余光一瞥,只见内室的一块空地上溅了几片碎玉。
昨夜梦中的画面猛地浮上眼帘,裴夙不假思索,当即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庞大的檀木书架占据了半面墙,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类经文剑谱以及世间难见的心法古籍。
不知为何,这些经文书籍的摆放极为混乱,剑谱心法混在一起,没个章程。
裴夙没再细看,垂眸望向满地的杯盏碎片,耐心地一一收拾起来,就退了出去。
楚霜衣出关,他也是有师尊管教的弟子,不用再去岭竹峰修炼,黑沉沉的眸子比往日明亮许多。
练剑,打坐,裴夙照着往常的安排有条不紊地修炼。
直至傍晚翟凌来请楚霜衣,他才发觉,原来师尊已经出去一整天了。
翟凌走后,裴夙紧握着手中长剑,剑法越练越乱,气息也动荡起来。
半晌,他使出一招春风化雨,长剑竟然脱手飞了出去。
嗖的一声,长剑猛地扎入了庭前的垂柳上,剑柄止不住地颤动。
裴夙脸色阴沉,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把拔出树干上的长剑,急匆匆向外走去。
天色逐渐黑下来,风吹柳林簌簌作响,显出几分沉闷来。
再走下去,前面就是曾经长着丹阳草的那道地缝了。
梦中的血色与眼前碧绿的柳林重叠,恍惚间,映出几分奇幻的真实来。
裴夙焦急地握紧了长剑,正在他抬手凝结黑雾的功夫,余光里忽地扫见不远处一道寒光。
那是一道小溪的湾流,两侧草木稀疏,露出干爽的沙石河岸。
裴夙放眼望过去,只见寒冰似的纯钧剑下,钉着一只肥硕的野鸡。
人坐在剑旁,屈着一条腿,头微微仰着,像是在看着残缺的月亮。
伴着清泠的流水声,孤孤单单的一条影子,看起来分外落寞。
清脆的铃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格外突兀,楚霜衣听到声音,惊喜地转过头:“徒儿来啦?”
他声音欢快,流露出十成的雀跃。
听到这声音一瞬间,所有的焦虑、恼火全都离奇地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