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骑车来的。”南乙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有点事要去办,你们先走吧。”
坐在车窗里的秦一隅看着南乙头也没回朝摩托车走去,心里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反正就是不痛快。
太阳烈得晃眼,把南乙瘦长深黑的背影照得像一片油墨的印记,不,应该是带着银粉的油墨,因为他耳朵上总是闪闪发光的。
沿着南乙后脑扎起的小揪,秦一隅瞧见了右耳亮闪闪的小银圈,那之前圈住的是他的下唇。
心情莫名舒畅了一些。
这小子还是太会装酷了,一点也不坦率啊。
他忽然想拍一张这人的背影,摸了半天,怎么都找不着。
“怎么了?”迟之阳扭头瞥了他一眼,“身上长虱子了?”
“我手机忘带了!”
就在这时,南乙的摩托车便追了上来,和严霁的车在红灯前碰了头。
迟之阳还纳闷,他一个有强迫症的人怎么会不停到和严霁车头并排的位置,而是靠后许多。
他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回头大声道:“小乙你骑车小心点儿!”
戴着头盔的南乙点了下头,尽管被反光的护目镜遮着眼,但他的视线很明显转移到了后座的秦一隅身上,冲他比了个降下的手势。
怎么着?
想看我的脸?
秦一隅照做了,车窗刚降下来,就看见南乙朝他扔了个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一接,是个黑色胸包。
红灯转绿,随着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出现,南乙也飞驰离开了。
“什么啊?”迟之阳转头追问。
是他的手机。拉开拉链的秦一隅愣了一小会儿,忽然开始傻乐。
有毛病。迟之阳转过来,顺手开了一袋儿严霁搁中控的薯片。
“吃吗?”他拿了第一片递给严霁。
严霁愣了一下,尽管他不爱吃膨化食品,但还是笑着吃了,“谢谢。”
他有轻微洁癖,也不喜欢别人在他车里吃东西,但什么都没说,听着迟之阳和秦一隅咔哧咔哧吃得很香,反倒很解压。
不过本来也是他买来放车上的。
从CB出来,南乙第一时间就钻进医院里,停了车,走到住院部,进电梯摁楼层。
中途推进来一个病床,上面躺着一动弹不得的老人家,或许是累了,南乙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外婆。
不过下一秒他清醒过来,因为楼层到了。
去病房的路他走过很多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这是间普通病房,里面有四个床位,李不言的在最里头靠窗的位置。
医生和家属在门口沟通,南乙侧了侧身进去,走到4号床,拉开白色的隔帘,强烈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晃了一下他的眼,到现在为止他的眼睛依旧不能适应强光。
模糊的视野缓慢地恢复清晰,白色的床,沉睡的苍白脸孔,病号服袖口露出的极瘦的一双手,滴着营养液的软管。一切都缺乏生机。
只有床头柜花瓶里的一束鲜花充满活力,一看就是新换的,百合花瓣饱满鲜活,一点儿枯边都没有。
南乙伸手,碰了碰李不言的手背,上面还湿润着。
他低下头,发了个邮件。
[你刚走?]
回复来得很快。
[嗯,你来医院了?不忙的话见个面吧,正好有个东西要给你。]
[老地方见。]
走之前,南乙久久地看了一眼李不言昏迷的脸。
最初得知他很可能和自己外婆一样,都是陈善弘造成的悲剧受害者,南乙是很明显有移情的。
暑假他回了北京补课,住在迟之阳家,期间他独自来看过李不言很多次,隔壁床当时住着一个骨折的阿姨,她看着南乙,自然而然地问:“你是他的哥哥?还是弟弟?”
南乙没有立刻回答,对方见状,赶紧解释说:“你们俩长得有一点点像。”
这时候他才仔细端详那张脸,说像其实有些勉强,无论从什么维度看,李不言都更柔和,没有南乙那么强烈的攻击性,唯一称得上相似的地方,可能是他们眼睛的形状,都有些微微上挑。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接收了这个阿姨递过来的身份,谎称是他的弟弟,在这儿上学,偶尔来看看他。
他这样一个冒充的“弟弟”,在这儿呆了快半个暑假,从没有正面遇到过李不言真正的家人。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生活在幸福家庭里的南乙无法理解,孩子都已经变成植物人,身为家人的他们怎么会毫不关心,没有一人来看护。
那天他去茶水间,正好听见主治医生和护士聊天。他躲在门口,背靠墙壁,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老家是小乡镇上的,没钱,孩子父母不在了,寄养在叔叔婶婶家里,他们养不起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只能放弃治疗,医院不同意也没办法,人就丢这儿,任由他们处理了。
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听得人心凉。
回家的路上,他骑着自行车,耳中反复出现救护车的幻听。等到他回到迟之阳家里,还是忍不住用手机给妈妈打了电话。
“上次我比赛的奖金……我想取出来用。”
妈妈欣然同意:“好啊,想买什么东西吗?”
“不是。”南乙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想对妈妈说谎,所以沉默。
那天的妈妈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笑着说:“我明白啦,需要多少?你直接找阳阳妈妈要,我打给她。”
她补充道:“小乙,这些奖金本来就是你的,妈妈只是替你保管,不要有压力哦。”
“嗯。”
那天他拿着这笔钱,去医院续了费。他本想不惊动主治医生和护士,没想到那天值班收费的正好就是之前参与车祸急诊的护士。她看到是一个年轻男孩儿来缴费,很是狐疑,南乙只能谎称这是他们学校募集的善款。
护士恍然:“你是他的同学?”
“学弟。”南乙说。
他有个优势,情绪管理很强,很难从表情上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所以说什么都很有信服力,这个护士也相信了,并且相当唏嘘地对他讲述了当天急诊的状况,细节太真实,南乙差一点应激。
最后,护士想起什么,“他有个包,一直没人帮忙领,我们这边也没地儿保管,你先帮他收着吧。”
快下班时,她交给南乙一个用得很旧的书包,里面是一些教材和笔记本,透过这些他意外发现,原来这人和秦一隅一个大学。
也和陈韫一个大学,虽然他是靠特长生走后门特招进去的。
那个包里,还有一部受到撞击、屏幕都碎了的旧手机,上面挂着一个毛绒挂件,是一条小黑狗。
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树林,这是真理,所以南乙和“黑犬”的碰面几乎都是在医院最热闹的地方。
和每一次一样,他来到这所医院检验科,远远地,他就看到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年轻人,背影还是那样,瘦、略微有些驼背,颈椎的一块骨头突得明显。
他挤过等候结果的人群,坐到那人身边。
对方先开了口:“比赛顺利吗?”
“还行。”南乙低头,看到他手里握着的手机,上面坠着白色的毛绒小狗,“他怎么样?”
“最近有了微意识,是好事,虽然医生说即便这样,醒来也还是小概率事件。”
他不说话了。
南乙觉得安慰人没什么作用,不如切入正题:“你说有东西给我,是什么?”
对方拿出一个U盘,放在座椅上,他没说话,起身便要离开了。
等到他走了很久,南乙才拿起那个U盘,放进自己口袋里。
当初修复了李不言的手机,但他并没有打算窥探对方隐私,所以没有打开细看。但有一个国外的号码,给他打了数不清的电话,并在手机恢复正常的第一时间,又打了过来。
来电人姓名是祁默,名字后面缀着一个小狗表情。
骑车回学校前,南乙切了微信号,小号被蒋甜的消息塞满。她甚至还打了好几个微信电话,令南乙想到了那些找秦一隅催债的人。
他一条都没回,但随手拍了一张路况,发了个仅她可见的朋友圈。
[NY:返校。]
上一个朋友圈是他参加比赛前发的,照片是他特意去植物园兰花展拍的,是很珍稀的几种兰花品种。
配的文字是:[可惜没见到鬼兰。]
也是仅蒋甜可见。蒋甜确实也看到了,还评论了他好几条。
半小时后,他回了学校,刚到摩托车停放点,停下车,就听见一个尖尖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很熟悉。
南乙摘下头盔,没回头,蒋甜便跑着来到他眼前,将手里拎着的奶茶塞他手中。接奶茶的时候,南乙注意到,她手上的美甲有几只指甲还没来得及上色。
“你可真是大忙人啊,每天神出鬼没的,要不是我今天看了微博,都不知道你去参加比赛了,藏得可真深!”
南乙心不在焉地听她说话,眼前闪过许多画面——电梯里昏迷的老人,勉强维持体征的李不言,还有祁默说话时攥紧的手指。
见南乙不说话,蒋甜又说:“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你演出啊?贝斯手。”
听到这个词,南乙眉头蹙了一下。
“还有别的事吗?”他的冷漠表现得毫不遮掩,甚至有些不耐烦。
还以为他要走,蒋甜立刻拦住,“我开玩笑的,你现在忙不忙,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她的目光从南乙的脸,移到他的摩托车上,看见后座上挂着的白色头盔,露出笑容,伸手便要去摘,“这个白的之前没见过诶,是备用的吗?”
“别碰。”
这下意识地一声太过冷硬,南乙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尽管厌恶,但他现在还得钓着,不能让人跑了。
于是面对显然被他吓到的蒋甜,他语气放缓了些:“那个是坏的,还没修。”
说着,他自己拿走了白色头盔,放到另一边,用头盔锁扣好。
“哦……”蒋甜收回了手,又挂上笑脸,“对了,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兰花了,那个品种我家就有,你不用跑那么远。”
南乙当然知道。他靠着树,淡淡回了句:“是吗?”
“真的。我爸特别爱种兰花,他最喜欢的就是从全国各地……不,全世界各地收集兰花,我家一楼有花园,里面都是他精心培育的花儿。”
蒋甜一边说着,一边翻手机相册,把照片给南乙看:“你上次没看到的鬼兰,我家就有,要不要去?”
南乙顿了几秒,没有直接回答,事情的发展太过顺利,对他来说也有隐隐的心理压力。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际,手机忽然响了。
南乙低头看了一眼。
突然被打断,蒋甜很是不爽,于是她也瞄了一眼,来电人的备注是一个狮子的emoji表情符。
“接个电话。”
南乙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喂。”
“接这么快?”
“嗯,怎么了?”南乙低头,盯着地上的一个小爬虫。
“室友,好心的南乙同学,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啊?”
听着他的语气,南乙几乎都能还原出他说话时候的表情。
“收留?听不懂。”
“我房子被房东卖了,周淮那小子出国了,人联系不上,我也没拿他那儿的钥匙,没地儿去了啊。看在咱们现在是队友兼室友,哦对,还兼校友的份上,能不能让我去你宿舍挤一宿。”
到目前为止,南乙仿佛是一直行走在高原上的人,很累,透不过气,到此刻,才终于呼吸到一口珍贵的氧气。
不过这氧气来得太猛,他似乎开始出现醉氧反应,甚至被传染,有些胡言乱语。
“求我。”
“求?怎么求?”电话那头笑了,笑得爽朗,“那你也得等我到学校了当面求吧,你说呢?”
南乙静了两秒,应下了。
“行,我去东门等你。”
不远处的蒋甜始终盯着他,当然也看到了南乙脸上浮现出来的笑意。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这人笑,几乎可以用温柔形容。
她的嫉妒无处可藏了,所以等到南乙回来的时候,急不可耐地追问:“怎么样?要不要去我家?我爸今天也在,他说不定还能给你找出更稀有的品种!”
南乙收了手机,将挂在车把手上的棒球帽戴好。她爸也在,那就不太方便了,总不能当着蒋正的面动手脚。
“有点急事要忙。”他抬眼,对着蒋甜没感情地挑了挑眉,“下次吧。”
说完,他解了锁扣,将那个“坏了”的白色头盔拿走,夹在手臂和腰间,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恒星时刻》六一特别小番外—— “欢迎收看《Crazy Baby》宝宝乐队比赛! 下面有请第一组乐队出场!” “啪啪啪啪啪——”台下的宝宝们大力鼓掌。 “欢迎三只小蛇乐队!” 三个穿着民族服装戴着小面具的宝宝排队慢吞吞上了台,三双黑溜溜的眼睛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一起鞠躬。 “你们可以开始了哦。” 三人却没有动。 台下的秦一隅小朋友吃着薯片指着他们大喊:“他们怎么了呀?我去帮帮他们吧!” 还没起来就被一旁的南乙小朋友拽下去了。 “坐好。”南乙小朋友说。 台上三人突然背过身子,取下了面具,然后互相看彼此。阿满拿走沙马的,沙马懵懵地盯着空空的手,小留把他的塞过来…… “这个、这个是我的吧?” “不对不对,是他的……” “你拿错了那是我的面具呀。” “这个才是你的……” 三分钟后,主持人上台悻悻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三只小蛇宝宝们还没准备好,先让下一组宝宝们上来吧!” 三个宝宝被牵走的时候还慌乱地用面具捂着通红的小脸蛋。 “请大家掌声鼓励,欢迎小木头乐队!” 噔噔噔上来五个小朋友,最中间那个是红头发,背着一把小吉他,被穿着紫色衣服的高个子小朋友牵着。 他们比三只小蛇乐队经验丰富,小大人一样顺利地表演完毕。 “小木头乐队太棒啦!请大家给他们最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啪—— 谁知台上的红头发小朋友突然哇哇大哭,指着台下第一排最中间的秦一隅小朋友。 秦一隅小朋友此时正在给南乙小朋友梳头发,压根儿没感觉到事情不对。 “澄澄小朋友为什么哭呀?”主持人忙上来安慰,可他哭得更伤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胖腿乱蹬,指着台下大喊:“他!他不给我鼓掌!” 一旁穿紫色衣服的Uka小朋友赶忙蹲下来抱住他拍拍。 “哦原来如此。”主持人立刻点名,“台下的秦一隅小朋友也要鼓掌哦,要鼓励表演完的小朋友。” 谁知秦一隅一甩卷卷的头毛,“就不,我不爱鼓掌。” 红毛小澄哭得更厉害了。 主持人:“……” 南乙小朋友面无表情看着台上:“他好吵。” 为了让他闭嘴,他抓住了秦一隅小朋友的两只手。 啪、啪、啪。 “好了。”他抬起头,“他鼓了,你不要哭了。” 澄澄愣了一下,还想抽噎。 南乙小朋友小大人一样做出stop手势:“停。” 还真制服了。 主持人心力交瘁,赶紧cue下一组。 “那么现在,欢迎我们的小星星乐队上台——” 四个小宝宝上去了。最前面的迟之阳小朋友 活蹦乱跳,小辫子一甩一甩的,紧接着是严霁小朋友,他穿着短袖衬衫和黑色背带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是南乙小朋友,他穿了一身黑,抿着嘴唇,头发扎了个小揪揪,最后是秦一隅,他冲着台下热情挥手,还绕着满场跑了一圈又回到他们身边。 四个宝宝很不齐整地鞠了躬,连问候都是各说各话 迟之阳:“大家早上好!!” 严霁:“亲爱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 秦一隅:“我叫秦一隅!” 南乙:“……” 鞠躬起来之后,严霁小朋友主动给其他三个宝宝整理衣领,等到他说“好了”,他们才各就各位,南乙小朋友背上贝斯,秦一隅小朋友背上吉他,迟之阳小朋友跑到架子鼓前,高高举起鼓棒,敲了三下,演出正式开始—— “小星星乐队唱得真好!” 唱着唱着秦一隅累了,直接拿走了固定的麦克风,平躺在地上唱。 打着打着,迟之阳的鼓棒突然飞出去了,他急得满场找,严霁看了,也赶紧帮他去找。 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只有南乙小朋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弹着贝斯,冷静地表演到最后一秒。 他鞠完躬,走到秦一隅身边,想把他拽起来,但是拽不动。 秦一隅小朋友睁开眼,盯着他:“老师说表演的时候要笑,你怎么不笑呀?你笑起来超好看的,有小梨涡。” 南乙一动不动。 “你笑一下我就起来。” 于是南乙小朋友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秦一隅小朋友真的起来了,但只是坐起来,他拉住南乙小朋友的手:“你亲我一下,我就站起来回去。” 南乙小朋友考虑了一秒,平静开口:“你坐着吧。”他准备自己下台。 秦一隅小朋友立刻爬起来,飞快地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 “那我亲你吧!” 南乙小朋友皱着眉头,用手背擦掉脸上的哈喇子,“我妈妈说了,不能随便让别人亲。” “我不是别人。”秦一隅牵起他的小手,“我是你的好朋友呀,我们不是在一个幼儿园吗?” 南乙小朋友:“……” “你要不要去我家?我妈妈给我买了新的蜡笔。”秦一隅小心牵着他下台阶,伸出手臂接着弟弟,还不忘比了个夸张的手势,“有八十六色呢!” 南乙小朋友小小地蹦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哦,可是你画画很丑。” 秦一隅小朋友心碎了:“你说我,我难过了。” 南乙小朋友拍拍他的脸:“不难过。” “那你跟我回家。”秦一隅拉住他的手。 南乙点头:“那好吧。” ————另一头的严霁和迟之阳小朋友还在找鼓棒中———— ————终于分清楚面具的三只小蛇也重新上台表演啦———— 《 Crazy Baby 》乐队比赛圆满结束!! 台下的周淮小朋友 一开始:“哎这是我发小!就那个卷头发的,厉害吧!他可厉害了~” 台上的秦一隅小朋友开始玩抽象之后:“……”(挠头)(坐立不安) 旁边的小朋友:这是你发小 周淮小朋友:你发小!
第38章 意料之外
走出停摩托车的棚子,南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拎着蒋甜买的奶茶。他将杯子拿出来,静静地盯了几秒,阳光下,杯壁上的水珠聚成线,滴滴答答往下淌着,好像在哭似的。
水滴到灰色地面,令他想起一年前那对父母坐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样子,当时的泪水也是这样,啪嗒,滴落在他们面前的餐桌上。
他们的女儿薛愉,被蒋甜校园霸凌,患上抑郁,最终跳楼。
原本他是想假扮薛愉的同学了解情况,但当他看到摆在家中的薛愉的遗像,当这两位善良的长辈热心地招待了他,将他视为唯一的倾诉对象,述说这几年的痛苦,甚至感谢他还记得薛愉时,南乙向他们坦白了。
他做不到对同样伤痕累累的人说谎。
然而,要让成年人信任、不轻视一个孩子的话,实在难于登天。第一次南乙被礼貌地请了出去,没来得及说更多,后来他又上门两次,无果。
最后一次隔了很久,在薛愉的忌日,他在墓碑前等了很久。
那一次,这对伤心的父母决定听他说完,也被他超出同龄人的头脑和沉着到可怕的心理素质所震撼。
当他将需要说的,说完之后,得到的是对方抖着声音的一句疑问。
“这些……你想了多久?”
南乙也为薛愉上了一炷香,然后起身。
“一直都在想,从我决定要报仇的那天起,每天都在想,已经数不清了。”
而南乙也始终记得这对父母红着眼眶说的话。
“如果有需要,请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做什么都可以。”
那天的太阳也是这么刺眼,刀子一样往人的眼睛里扎。
很多时候,他盯着蒋甜的脸,看着她那谄媚混合征服欲的笑容,仿佛化身一个幽灵,来到她和薛愉所在的学校,亲眼目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这笑容和她用开水泼在薛愉后背的笑容一样吗?和她将薛愉逼进洗手间,逼她脱下校服和上衣,用圆珠笔在她身上写恶毒谩骂的笑容一样吗?
她被纵容作恶、还能全身而退的源头,是因为有一个掌握一定权力的父亲。
那她父亲权力的来源呢?是一场场肇事逃逸被掩盖后的奖励吗?
再这些念头逐渐滑入深渊之前,南乙对自己叫停了。
平静地舒出一口气,他的脚步停在垃圾桶前,将手里没开过的奶茶装回袋子里,毫无留恋地扔了进去。
谁知就在这时,耳边忽然被人吹了口气,是西瓜味泡泡糖的气息。
耳朵很痒,南乙躲了躲,皱着眉扭头,在看到来人时眉头渐渐松开。
“扔垃圾呢。”秦一隅两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嚼着泡泡糖,冲他笑,“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别人送的?”
南乙没正面回答,视线从他眼睛下移到他脖子上的纹身,思考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还真是别人送的。”秦一隅挑了挑眉,“一口都没喝就直接扔了,怎么这么无情。”
南乙无心地勾了勾嘴角,“嗯,我这人就这样。”
秦一隅胡闹似的提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那要是我给你买呢?也直接扔?”
“你先买了再说。”南乙的目光抬了抬,在秦一隅脸上扫过,然后又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东门……”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快到了,正要告诉你呢。”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到秦一隅脸上,他眯了眯眼,“谁知道你小子电话挂得那么快。”
南乙没说话,心里在想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看到他和蒋甜说话了?
“车停了?”
“嗯。”
“那干嘛拿着头盔啊?”秦一隅瞥了一眼那个白色头盔,“这不是给我用的那个备用的吗?”
他怀疑这人就是看到了。
南乙盯了他一眼,干脆将头盔套在他头上。
“哎你干嘛啊?!”
“套上比较容易混进宿舍。”
“你确定??”秦一隅时常怀疑南乙是在讲冷笑话,“我带着这玩意儿进去宿管阿姨不会更怀疑?她逮住我问怎么办?你替我解释?”
戴着头盔招摇过市这件事本来也是你的作风吧,南乙心想。
南乙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嗯,我就说你头卡在里面了,一下子出不来,得回宿舍拿工具。”
“行,你是真行。”
插科打诨着,南乙沉重的一颗心也渐渐变轻,他们绕过草坪,沿着湖畔林荫路往宿舍楼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怎么不去严霁家睡?”南乙说,“我宿舍的床挤下两个超过一米八的人还是挺勉强的。”
秦一隅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啊……忘了这茬了。”
南乙脚步一停,“现在想起来还来得及,我骑车送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