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琛一脚勾过椅子挨着床边坐下来,手里还端着那碗药汤,也不知道张爷爷这次给西元开的什么方子,黑糊糊的泛着腥苦的气味,浅尝一口,的确难以下咽,难怪西元喝了几天就如此抵触。
无奈地望着躲得老远的西元,唐琛刚一沉吟,西元就抢先一步道:“你少打歪主意,要喝你喝,你不是最爱喝这些汤汤水水嘛,别浪费了。”
“药不能乱喝的。”
西元扭过脸来:“你跟我的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的药闻着就很香,治什么的?”
唐琛星目微垂,淡淡道:“没什么,补药而已。”
西元调侃道:“你那么强壮,还补,要飞仙吗?”
唐琛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幸运的,吃得饱穿得暖,我从小就没吃过几顿饱饭,底子虚,当然后天要多进补。”
西元的目光投向他:“你小时候一定很瘦吧。”
唐熙的手指绕着头画了个圈:“见过豆芽菜吧,瘦的皮包骨,就剩下一颗大脑袋頂在脖子上。”
西元抿着唇,努力将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唐琛跟细脚伶仃的豆芽菜重叠在一起。
唐琛轻轻呼出一口气:“跟着垃圾婆靠捡垃圾为生,她自己能填饱肚子都勉强,经常不给我饭吃,能吃上她的一口剩饭,我就能多活一天……”
西元哑然,虽然唐琛很少提及她的养母,但能从他过往的只言片语中隐约觉出他对这个女人并没有多少感恩之心,甚至还夹杂着几分淡淡的厌恨。
西元试探地问:“她自己过的都那么困难了,为什么还要把你捡回去养?”
唐琛牵动了下唇角,讥讽的笑里也透着一抹自嘲:“人啊,日子过得太孤苦了,忽然发现有个生命比自己还弱小、还无助,就感觉自己也强大了那么一点,就这一点点,对于某些人来说,足够了,把我养在身边,任由她打骂、作践,随着性子来,那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和活下去的乐趣,我会说会走了,她就已经开始使唤我干活了,白天陪她去拾垃圾,晚上捶背捏脚,夏天嫌我在屋里热,赶到门口去睡,怕我跑了,从里屋栓根绳子拽着,冬天叫我洗衣服,我手小洗的慢,水里都结了冰碴,她吝啬煤油金贵,一点热水都不肯给,两手都是冻疮,我只好盼着天气赶紧暖和起来,这样才能看见自己的手原先长的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唐琛抬起他的一只手,冷白修长,清晰的骨线就像娴熟的画家几笔勾勒出来的,优美流畅、坚韧有力。西元很想握住这双手,将它们贴在心口上。
唐琛的声音空灵无感,过往于他,总是轻描淡写,没有悲喜。
“七八岁的时候我就总往外跑了,结识了街上的一些孩子,她开始不放心了,打骂的更凶,我第一次还手还是因为她发现我偷了她的几块红薯分给街上的孩子吃,就把我的头按进洗脚水里,踩我的脸,我差点呛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掀翻了那盆洗脚水,将她推倒在地,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叫,然后就愣愣地望着我,我也望着她,可能就在那一瞬间,我和她同时发现了一个事实,我是有力气的,而她更加的衰老,她再想打我,我是可以还手的,从那以后,她忽然不打我了,而我在外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和街上的孩子一起挤在码头的桥洞里睡,我们偶尔替大人们跑腿搬东西赚点零花钱,大家每天都在为填饱肚子想办法,谁要是找到一块鸡腿,那天就算过年了,几个人一起分着吃,吃不饱却也饿不死,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阿江阿山他们,当初一起混过来的小伙伴,活到现在的也就我们三个了……”
唐琛的话语透出一份感伤,西元深深吸了口气,强忍住什么才又轻声问:“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
唐琛抬眸,幽深清冷地望过来:“后来我们几个在码头认了个干爹,说是教我们学发财的本事,其实是叫我们去偷去抢,每天把所有抢来的东西如数上交,就会给我们饭吃,还有地方睡觉,后来我不想再跟着干爹混了,就偷偷跑回去,不管怎么说,她那里始终是我的一个家,可是,当我进屋的时候,才发现,屋里臭气熏天,到处都是苍蝇,她死了,躺在家里唯一的一张木板床上,也不知死了多少天了,我又去外边抢,抢了一个胖太太的手袋,用里边的钱求人帮忙把她埋了,之后再也没回去过,一个人在唐人街东游西荡的,后来白老大把那一带都拆了,盖了戏园子和酒楼,只是没想到,白老大最后也死在了那家戏园子……”
五斗橱上的西洋古董钟发出一声报,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午后的阳光懒懒散散地照着,唐琛和西元都被笼罩在碎花般的光影里,凝成一幅斑驳的画。
画中的唐琛先动了,笑笑地回到了现实:“我看着结实,其实身体并不算太好,张爷爷说外亏内补才能延年益寿,顾西元,草药很贵的,来,喝了它。”
西元勉强接过那碗药,抿了抿,低声说:“凉了。”
唐琛摸了摸碗:“我叫阿香拿下楼再热热。”
西元说不用了,举到唇边,黑色的汤药泛着苦涩的幽光。
唐琛将药又拿回来,低头喝了一口,皱着眉,晗在觜里,指了指,西元愣愣地望着他,连忙摇头,唐琛却已不容分说地凑将过来,揽住西元的头,双唇相贴,药汁带着古龙水的暗香顺着温润的唇缓缓地流进西元的口中……
“还苦吗?”
“不凉了。”
一块吉利糖,也随着唇瓣递过来,西元红着脸吃了,却又不肯放他回去,回拥着,吻上去,药很苦,糖很甜,混着谁也说不出的甘苦滋味,西元细细地品着,将那张精美的脸捧在掌心里,怜惜地抚过每一吋玉脂般的肌理,轻声细语:“唐琛,我不许你再有那样的苦,那样的日子原本就不该属于你。”
唐琛直勾勾地回望着,漆黑的瞳仁熠熠闪闪,好像也在西元的眼里找寻自己想要的一切。
定睛在这双美目上,西元慢慢抬起手,挡住了唐琛的口鼻,又抬起另一只手,遮在额头上,只露出中间的眼睛。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双这样的眼睛……”西元恍惚道。
唐琛不语,继续望着西元在久远中模糊的搜索。
“唐先生,药熬好了,你可以喝了,端到哪里去?”外边传来阿香的声音。
收回视线,唐琛站起身,冲门外道:“我这就下楼去。”
“好的。”阿香应声去了。
唐琛扭脸笑道:“你看,家里现在有两个药罐子,吴妈也着实辛苦。”
西元却道:“我可是快好了,身上的伤都结了疤。”
唐琛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个转,脸上又浮上意味不明的笑意:“是吗?叫我看看。”
西元拽了下被子:“唐先生,药凉了,快去喝吧。”
唐琛摇着头:“真是同人不同命,怎么没人喂我喝,难道我就是不怕苦的?”说着,人又忽然坐回了床边,手往被里探:“真好了?别骗我。”
“你赶紧走,我要休息了。”西元躲闪着,面皮薄,红的快。
唐琛的手堪堪收回,又将被子掖好,神情一丝黯然。
虽有些不好启齿,西元却还想着宽慰他:“恢复的很好,如厕的时候一点都不疼了,也没有血丝了,和从前一样……吴医生和张爷爷给的药也都按时吃了……”
望着唐琛聆听的模样,西元的声音小了下去,丁义打的外伤都还好说,只是这该死的袁二爷下了狠手,那里肿得茄子一般,疼得脲不出来,脲出来也是红的,吴医生说是软组织损伤,开了些西药止痛消炎,张爷爷说肾子受损,解郁开窍,逐瘀养心之法,以逐瘀护心散治之……
谁也听不懂!
内服外敷一堆药,每日里还要将新鲜的莴笋叶捣烂了混在张爷爷的药膏里,一起敷于患处,七天,必见奇效。
其它的药大不了闭着眼一股脑地灌进肚里,只是这莴笋叶着实令人懊恼,偏唐琛十分信服张爷爷的偏方,派吴妈买回当天最新鲜的莴笋,他亲自选叶捣烂,还要亲自为西元上药,这下西元说什么也不肯了,争执半日,唐琛见他疼的厉害,只好妥协,由着西元自己敷药,不过嘴上却丢来一句话: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西元只作没听见,却也恨得牙根痒。
也不知是吴医生的药管用,还是张爷爷的莴笋叶真那么神奇,西元好的很快,人一精神就躺不住,开始在公馆里四处溜达,唐琛有时在家,有时出于一整天,还是老样子,不问也不说,不过听他打电话说的也都是跑马场的事,地方都选好了,就在唐人街和西藩的交界处,离半山公馆不太远,唐琛说,等跑马场建好了,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应该可以望到他的跑马场。
丁义没有死,幸也不幸,炸成了重伤,躺在仁和医院里给救了回来,他与这个人世间只靠着几根管子来维持,后来唐琛做主让他搬回丁公馆,所有的医药费和一家老小全部由鸿联社承担,人没死,就还是白虎堂的堂主,唐琛看重丁义原先的手下谢宝华,提他做了副堂主,打理白虎堂一切事宜,这人虽然曾经在赌档绑过索拉祁娜,但行事仗义,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被关在西人警署的时候,唐琛多次探望过他,最后也是唐琛出面将他捞回唐人街,谢宝华打心眼里念唐先生的好,一上位就重整白虎堂清理门户,将那些因为洋粟跟着丁义做过事的人,视情节严重,一一作了处罚,白虎堂上下也都愿追随谢宝华这个新堂主。
这些消息,有的是听唐琛说的,有的是听阿江阿山聊天时说的,西元闷坏了,冬天来了,圣诞节将至,外面一定很热闹,他也有点想念家里,原先说好的冬天来临之前就回去,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还有再等些时日了。
唐琛更不许他往外跑,可看见西元总望着树上的鸟儿发呆,就知道这人性子野关不住,揶揄他走路还不利索呢心就飞出公馆了,怎么就这么不安生呢?
西元回嘴道:“别看你成天往外跑,心却是恋家的,要是没那么多俗事缠身,你一定喜欢天天窝在家里不出门的。”
唐琛思索了一会,居然认同:“真是奇怪,老天总是叫我们逆着性子做事,生来就是一场磨炼,就看谁磨炼的更好了。”
圣诞节的前一天,唐琛请来了张爷爷,说是再给西元看看,张庭威不知怎么磨着他爷爷也跟着过来了。
唐琛的公馆一般不经他允许,外人也不敢轻易登门拜访,这次他却主动跟叫张爷爷说,带上张庭威一起过来,原也是西元的好朋友,见了面还能说说话。
西元听张庭威这么一说,不禁笑了笑,隔着落地窗往外望去,只见唐琛站在草坪上正跟张爷爷比划着,看姿势是在讨教太极拳的打法,有模有样的,还挺认真,虽说天冷了,但是唐琛穿的单薄,修身的羊毛呢的外套只配了件衬衫,宽肩窄腰,裤子烫的笔直,人格外的挺拔修长,新剪的头发梳了个斜分的发式,有点像西人电影《一夜风流》里的那个男主角,风流不羁的样子迷倒了万千影迷……
忽听张庭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西元,你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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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转过头,瞪着张庭威,恋爱一词如今很时髦,从张庭威嘴里说出来也不稀奇,只是听着叫人面热心跳。
“你望着外边的那个人,两眼冒光,还一直傻笑。”
张庭威剥着手里的香蕉,嘴还没合拢,西元已经一巴掌糊在他脸上,转身向厨房那边去。
“西元,你又脸红……什么都藏不住。”张庭威追过去,嘴一刻也没停:“跟我说说,你们究竟怎么样了?说说嘛……”
西元拐了个弯,将他一把拽进厨房旁边的储藏间,压低声音问:“叫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张庭威咬了口香蕉,骨碌着大眼睛,忽然蹦出一句:“怎么,担心他不行啊?”
西元羞恼:“胡说什么!”
张庭威翻着眼:“你还说,这药渣差点叫我露了馅。”
西元的心紧了紧。
即便储藏间里没人,张庭威还是习惯性地向门口瞄了瞄,声音压得更低:“我请季师傅看了那些药渣……”
“季师傅?药经他手给的,他能不知道?”
张庭威摇摇脑袋:“药都是我爷爷在密室里包好的,外面盖着他的印章,只要有人拆开,唐琛就会发现。”
西元知道,每次阿江取药回来直接交给吴妈,整个公馆里,只有吴妈经手熬药一事,别人都不碰,也只有她才能去拆那些药包。
“季师傅怎么说?”
看西元那么认真,张庭威笑得有些隐晦:“都是些补药……”
哦,唐琛说过,他底子不好,需要后天进补。
张庭威又缓缓地补充道:“男人专用的。”
西元又哦了一声,一瞬不瞬地望着张庭威。
“这里边不少名贵药材,但也都是寻常补药,只有一味才是我家祖传秘方,绝不会传给外人,叫帝阳春,季师傅还是小学徒的时候就跟着我爷爷学医,虽然不知道这药如何配置,却也听我爷爷提过,也见过配置好的药,这药看着普通,熬完之后却结成黑色的菱形颗粒,有点像小雪花,还独有一股异香……”
西元催促着:“帝阳春到底是什么?”
张庭威凑到他耳边,嘟囔了一句,声音太小,西元没听清:“你大声点。”
张庭威啧了一声:“专治那里……”往下指了指:“起不来……”
西元愣了几秒,忽然将张庭威一把按在身后的储物架上,咯的张庭威直咧嘴。
“你再敢胡说八道。”
张庭威有点不服气,想推开他:“谁胡说了,你托我去查,我可一点没敢马虎,就为这个,季师傅当时就怀疑我了,问我怎么会有帝阳春的药渣?幸好我反应快,假装被揭穿谎言,说是从爷爷的药房里偷出来的,想学点本事,季师傅也觉得自己失了口,猜着可能是爷爷为谁熬过药,不好再深问,只说这些配方迟早都是我的,着什么急,还叫我赶紧把药渣丢了,别叫我爷爷发现了。”
西元沉声问:“药渣带回来了吗?”
张庭威又是一个白眼:“那玩意香味独特,就算变成渣了也瞒不过我爷爷的,我跟着出来,哪敢随身带着,早扔了。”
西元眨了眨眼,心里一空,完了,那天他送张爷爷回唐人街的时候,兜里揣着这包药渣,老爷子还跟自己说了一堆什么大热之后遇大寒的话……
奶奶的,要不都说能人面前别说假话,张爷爷肯定猜到点什么了,看破却没有点破!
储藏室的门忽然被推开,阿香探头进来:“原来你俩躲在这里啊,张爷爷要回去了,正在找孙子呢。”
张庭威皱眉笑道:“小丫头,谁孙子,说话也没个讲究。”
西元忽然想起来,边往外走边问他:“你和那个八字怎么样了?”
张庭威有点心不在焉:“什么怎么样?哦,没怎样。”
见他不愿多说,西元也不好再问。
张庭威反而问道:“你知道西人码头仓库被炸的事了吗?”
西元淡淡地嗯了一声。
“真没想到,丁义最后居然落了个这样的下场,现在唐人街当真是唐琛一人独大,只是西藩那边对东方人查的更严了,许多地方甚至禁止我们东方人自由出入。”
西元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张庭威很少关心这些大事,现在看上去倒有些闷闷不乐,不禁道:“就凭你爷爷跟唐琛的关系,谁敢把你们家怎么样?去不去西藩有什么打紧,唐人街这么大还不够你逛的吗,你烦什么。”
“没烦什么。”
西元回过味来:“你认识的女孩子不会是住在西藩吧?”
张庭威动了动唇,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唐琛陪着张爷爷已经走到了门口,见他们还在聊,两人都驻足望过来,张爷爷微笑地捋着胡子,唐琛微偏着头,半眯着眼,原本就显得不近人情的目光即便收敛了光芒,却仍透出一股审视的意味,张庭威立即放轻了脚步,规规矩矩地走过去,喊了声爷爷和唐先生。
西元的目光无处安放,既躲不开张爷爷,也避不开唐琛,心思乱晃,陪着唐琛送客,待张爷爷上了车,西元忽又唤住了张庭威:“庭威。”
张庭威扒着车门回过头来。
西元冲他暖暖一笑:“圣诞快乐。”
张庭威回以一笑:“圣诞快乐。”
客人走了,唐琛迈步回屋,丢过来一句话:“上楼来。”
望着他圆润的后脑勺,西元举起拳头对着空气挥舞了一下,唐琛瞬间回了头,只见西元抓耳挠腮得像只猴子,唐琛白了他一眼,继续向楼上走去。
进了卧室,唐琛也不搭理西元,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照了片刻,然后问:“你们两个见面倒是蛮开心的。”
西元正在望着镜中的唐琛愣神,被他这么不咸不淡地一问,神思回笼:“哦,是挺开心的。”
“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
“悄悄话?不能对我说?”
“既然是悄悄话,当然不能。”
唐琛在头上补了点发蜡,固定住垂落的发丝,认认真真的,西元的眼睛又随着漂亮的手指在他头上跳跃。
“说我什么了?”唐琛突然问。
西元对视镜中的唐琛:“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琛又将面霜揉开,轻轻在脸上拍打了几下,语气依然淡薄:“定是说了我不少的坏话。”
西元嗤了一声:“我们有那么多话可说,没时间谈论你这个大忙人,唐先生大可放心。”
唐琛抓起香水随意喷了喷,咚地一声,昂贵的香水瓶被墩在柜子里,修长的手臂撑在白玉般的盥洗池上,唐琛对着西元微微一笑:“说了就说了,只是提醒你一句,鸿联社的事不要跟外人讲,我的事也不许,你的,也不行!”
西元心中燃起一簇小火苗:“你管的也太多,我跟朋友之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有分寸,不需要唐先生来操心。”
唐琛嘭地摔上柜门,面无表情地从西元面前走回卧室,进了衣帽间,望着一排排衬衫西装,喊住正要出去的西元:“喂,你回来,谁许你走了?”
西元没动窝。
唐琛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西元没情没绪地问:“干嘛?”
唐琛扒拉了一下那些华服靓衫:“帮我挑件舞会上穿的,再配个领结。”
西元晃过来,目光直奔那些颜色素雅大气的,忽然抬头望向唐琛:“你要出去?”
“嗯,去西藩,老市长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圣诞舞会,议政厅的许多要人都会去,快看看,我穿哪件更得体?今年可是我做总社长的第一个圣诞节。”
西元一时没吱声,今年也是他在唐琛身边的第一个平安夜……
唐琛自己选了几件都不太满意,扭脸看西元,眸光流转,忽然凑到近前,声音温软:“怎么?舍不得我啊,那好,你求我,我就不去了。”
西元迅速抓了一套搭配入眼的,又选了个红色领结,一股脑地丢给唐琛,转身走了。
唐琛抱着那堆衣服,无奈地笑了笑:“这坏脾气,怕是也难改了。”
唐琛带着阿江阿山去了舞会,西元跟吴妈阿香一起用过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一是报个平安,说自己已经回国了,还在唐先生这里做事,年底太忙实在请不下假来,二是问问西藩那边的情况,顾夫人唏嘘感叹,说一切都好,西人只是针对那些看着形迹可疑的人盘查的紧,像她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妨碍什么,过些日子爆炸的事情就会烟消云散,大家还不是照常过日子。
西元听后不知是张庭威夸大了事实,还是母亲怕他担心故意轻描淡写,只好多嘱咐了几句,又问家里需不需要些东西,他可以从唐人街买了寄过去,顾夫人说不要那么麻烦了,再过一个月便是春节了,盼着西元能早点回家,顺便采买一些年货带回来,母子俩说了半天的话,今日倒不见晓棠出来抢话筒,顾夫人抱怨着,晓棠最近总是往外跑,跟同学参加这个那个的,她但凡多说两句,顾教授就出面维护,晓棠有父亲撑腰,怕是要野坏了。
西元笑着安慰她,等在一旁的父亲就接过电话来,顾炎不像太太那么啰嗦,父子俩说了几句彼此的近况,就听见他拦着太太不要换台,今晚要看体育比赛,顾夫人却说想看圣诞节目,听着他们在那端拌嘴,西元笑笑地劝父亲多让着点母亲,那边顾教授匆忙挂上了电话,西元握着话筒发了会呆,像这样的家长里短,唐琛恐怕也从未拥有过。
独自上了楼,公馆远离市区,冷清的呼吸都显得厚重,西元打开床边的矮柜,从里边取出一件巴掌大的木雕,闲来无事,原本只是刻着玩,刻着刻着就变成了一个人偶,已经抛过光上了色,黑色的西装和礼帽,只差领结还没上色,西元取出画箱,调了红漆,点在领结上,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瞅着手中的人偶,呆呆地望了好久。
将至半夜,唐琛的车才回到公馆,西元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唐琛的口哨吹得轻快悠扬,连上楼的脚步都充满了活力,似乎在走廊里还停了一会,然后回了房,西元从枕下摸出那个木偶,屈起手指弹在他的鼻尖上。
第二天一早,只有西元跟吴妈阿香三人按时起了床,用过早餐,阿香拿着鸡毛掸子收拾房间,西元便去打扫庭院,唐琛这里也不怎么请外面的工人,许多事大家分着做,倒也不觉得负担。
天气阴冷,也不知道今年的圣诞节会不会下雪,西元丢下扫把,活动了下筋骨,草坪宽敞,虎虎生风地打了套拳,身上冒了汗,远比前些天轻松了许多,心中暗自高兴,他终于可以陪着唐琛出门做事了。
忽听院门外传来一声赞叹:“好身手。”
西元连忙回头,隔着高高的黑漆铁门,栏外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脚旁放着一个大大的皮箱,一辆租用车刚从他身后驶离,男人微笑着,面容清俊,说话也斯文:“请问,这里是唐公馆吗?”
西元走过去:“您是哪位?”
那人又温雅地一笑:“我找唐琛。”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阿江,阿江看着那人,有点惊讶:“许先生?”
“阿江!”
阿江紧走几步,开了门,抓起地上的行李箱,忙不迭地往里让客:“快请进,先生在的,您先喝杯热茶暖暖身,我马上请他下来。”
许先生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阿江客气地回道:“许先生倒是更精神了。”扭脸又嘱咐站在原地的西元:“西元,把大门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