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登船了?”
“确定。”
“嗯,那就好。”
“要不要派人把她接回来?”
唐琛冷眼乜着他:“干什么,看人家小两口眼红啊?”
阿江微窘:“又拿我开心,堡礁岛一天就两班船往返,我还不想去呢。”动了动唇,似还有话要说。
唐琛笑道:“有屁就放。”
阿江迟疑地开了口:“中午有人在电车上看见西元了,还跟他打了招呼,问他是不是去赛马场,他说是。”
现在已是下午三点,可是西元并没有来。
手中的水瓶忽然一滞,唐琛看向阿江。
阿江被他目光所慑,声音更低了:“常去的几个地方我问过了,都说没看见他,人也没回公馆。”
唐琛的浓眉微微皱起:“继续找!”拧紧的水瓶忽然变了形。
西元两天两夜都没有回来。
阿江一共向唐琛汇报了三次,第一天夜里,满天星斗下,西元悄悄摸上吉利号,在甲板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在唐人街里闲逛了一天,从街头天下为公的牌楼一直逛到了街尾小秦淮,又从小秦淮溜达回牌楼,中午在御膳房吃了个饭,用的还是唐琛的专属包房,因着是小西爷,伙计们也没敢逆他的意,开了房,上了菜,西元只吃了一盘麻婆豆腐。下午买了包吉利糖果,一边吃一边继续逛,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东西,直到日落西山,坐车回西藩的家,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唐琛缓缓合上手中的《圣经》,夏日的暖阳透过索菲亚教堂的彩窗打在正中的神像上,也打在他白色的西装上,斑驳陆离,深邃的目光凝视着献祭的神子,顶戴荆棘冠冕,歪垂着头,圣容痛苦而忧伤,禸体凡胎仅凭几根钉入四肢的铁钉悬在十字架上,以血为祭将自己献给了父,背负了世人所有的罪,从此便有了救赎和永生……
“先生,西元!”阿江略带惊讶的语声打破了一派宁静。
一个人影踩着教堂暗红的地砖由远而近地走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一屁股坐在了唐琛的身旁,此时做礼拜的人早已散去。
“阿江,别叫人进来。”唐琛淡淡地吩咐,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神像。
阿江也默默地离开,空空荡荡的教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静坐无言,不知过去了多久,唐琛站起身,走到高高的圣台前,拿起银盘里的洋火,擦地一声点燃,将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重新燃亮,西元也走了过来,擦燃一根洋火,去点另一支蜡烛。
唐琛的声音依旧那么磁性迷人:“家里的事都安排妥了?”
这话问得令人迷惑,西元的回答也很模糊:“还好。”
唐琛摸出烟,刚要用剩下的残火去点,西元已经将手探过来,唐琛深深看了他一眼,就着西元的洋火点燃了烟,吸着烟走到角落里的管风琴旁,解开西装下束缚的纽扣,坐下来,掀开琴盖,扭脸看了眼身后的西元,西元像是被施了魔法直勾勾地望着他,唐琛抬抬手,唇角上扬,指尖向下一按,一声浑厚的嗡鸣回荡在小小的教堂里。
曲声庄严肃穆,修长的手指拂过黑白分明的琴键,时而舒缓,时而灵动,就像拂过情人动人的曲线,脚底的踏板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挺拔的身姿也随之微微前倾又直起,香烟袅袅地燃烧,没有吸,只是闲闲地叼在唇上,神情淡然优雅,王子即便落入民间,身体里拥有的始终是高贵的血统。
这是一首在西方人的葬礼上通常可以听到《安魂曲》,告慰死者,安抚生者,在悲恸哀思里还有一份永生的盼望。
温暖的风从一扇半开的花窗轻轻吹送,拂过他身旁低垂的帷幔,也拂过他如雕刻般立体的五官,烟灰飘落,唐琛将烟取下,用指尖捻灭,转过身,漠然无声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西元,即便是他坐着,西元依然有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错觉。
血润的红漫上脸颊,西元悲哀莫名,在这样一首平静祥和的安魂曲后,在如此庄严圣洁的教堂里,自己面对这样的唐琛,居然可耻地有了反应。
西元走过去,将坐在琴凳上的唐琛猛然拽起,擒着后颈,毫无目的地拉扯着,唐琛在他手中好似一只牵线木偶,听之任之,两人跌跌撞撞,似乎都失了重心,一下子撞到墙边的帷幔,扣袢刷地松了口,厚厚的帷幔垂落下来,带起的流风吹向圣台,满台的烛火陡然一暗又瞬间亮起,照着两张愛欲交织的脸。
西元的眼里燃着熊熊烈焰,像要将这教堂里的一切都焚烧,唐琛深沉似海,眸光濯濯,西元溺在其中无法自拔,勒在唐琛后颈上的手越收越紧,原本压迫的人反而被压迫,唐琛缓缓向前逼近,西元本能地向后退去,直退到高大的圣台旁,唐琛冷冷地望着他,西元也灼灼地烧着他,在冰与火的较量间,在清冷与炽烈的对视中,一同摔倒在圣台下……
气息不定,衣衫散乱,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堪,唐琛的声音幽深冰冷:“这是在教堂。”
西元不想听,也不愿去考量身处何方,有种豁出去的架势,一切都已来不及,他与他的时间不多了,带着最后的疯狂与绝望,狠狠地吻上唐琛略带冷感的双唇,吻着这个魅惑人心的尤物,吻着这个独一无二的王。
圣台上的烛火摇曳不定,火苗纷乱攒动,帷幔如深蓝色的海,随风涌动,荡漾出刻骨的风情,起伏不定的声浪好似断断续续的低泣,头顶上方的神像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垂眸凝望,望着世间的喜乐与悲苦,望着宛如一同献祭的两个人,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纵晴游走,放肆的葎動,世人皆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
令西元无比诧异的是,在没有帝阳春的作用下,唐琛居然也可以完全,傲立于世,在西元停顿的一瞬间,唐琛忽然一笑,清绝冷峻:“这将是最好的临终忏悔!”说完,抓着西元的头发又将人狠狠地拉回来,圣台的烛火忽然间灭了一大半……
当唐琛发出最后一声舛息时,当西元还在他里面时,一把勃朗宁悄无声息地顶在了唐琛的头上,西元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唐琛,对不起……”
唐琛,对不起——
西元推开枪上保险,眼里的雾气模糊了唐琛那张沉静俊美的脸,很难过在最后的时刻还让唐琛看到自己不争气的样子,深深地吻下去,临别一吻,吻空整个世界,只有唐琛唇上淡淡的烟草味是最真实的。
“最后一个请求,帮我照顾好我的家人。”
持枪的手忽然调转方向,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的一刹那,西元没有闭上眼睛,舍不得,那是他最后一次机会看到唐琛绝世的容颜。
咔哒一声轻响,子弹没有射穿自己的脑袋,西元迅速扣动第二枪,咔哒,又是空枪——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身下的唐琛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五指一松,几颗子弹滑落下来。
西元的汗水也随之砸落,滴在唐琛毫无表情的脸上。
唐琛顺势一推,西元懵怔地倒在了一边,在彼此分离的一刹那冷感袭人,僵死的大脑开始恢复神智,他没有死,勃朗宁关键时候哑了火,唐琛不知什么时候用了怎样的街头手法偷走了子弹,令他这个混沌的酒鬼没有察觉分毫。
开枪的勇气或许只有那么一次,西元茫然无声地望着整理好自己从圣台上重新站起来的唐琛,他甚至还踢了西元一脚,沉声命道:“穿好裤子,起来。”淡漠的口吻如同西元又惹了什么祸,唐先生总是要生点气,给点教训的。
“他们抓走了晓棠,火鸟计划要杀的人就是你,唐琛,离开这里,以你现在的财富去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过着平静无忧的生活,世界很大,放弃一个唐人街算得了什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西元字字如砂,磨砺着声带也划痛了心,就像一个忠心的臣子苦苦哀求着自己执拗的王。
唐琛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桃子味的吉利糖,剥进口中,细细地品着,刚刚一场圣战,西元就像一头无望的雄狮,每一下的冲杀都拼尽了所有,圣台上的圣物东倒西歪,烛火大部分已经熄灭,帷幔遮住窗外的暖光,王的脸隐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神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唐琛刷地一下拉开帷幔,不紧不慢地走回圣台,将圣物一一归回原位,又捡起掉落在地的洋火,将一根根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圣台四周又渐渐明亮起来,唐琛的声音沉而有力:“从来都不是我向敌人开战,都是战争找到的我,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拿起武器去战斗,西元,牺牲自己也不能保护好家人,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着你妹妹平安的回来吗?既然已经别无选择,不如拿起武器和我一同去战斗。”
“我很蠢是不是?”
“愚不可及!”
看向有些颓态的男人,唐琛浅浅地换了口气:“但还没有无药可救。”
唐琛瞥了眼西元凌乱的衣衫:“只是拜托顾先生,下次用一把枪指着我就好,别的枪恕不奉陪。”
最后一根蜡烛也被点燃,烛光流金,照耀在彼此深望的眼眸中。
乐声悠扬,觥筹交错,盛装的男女翩翩起舞,将藩市老市长的退休舞会烘托的更加绚丽辉煌,巴比伦酒店是西藩一家颇负盛名的豪华酒店,权贵往来,名流云集,能被老市长邀请前来参加舞会的人也都颇有名望。
一曲华尔兹终了,又掀起一波热烈欢快的伦巴舞,衣冠楚楚的政客要人们借着这场退休舞会,打着心中的算盘,周旋在各自想要攀谈的人物间,今天的舞会难得的邀请了几名军方人士,杰克上校也在其中,端着酒杯默默地站在舞池外,习惯性地观察场内的每一个人,其中一个身影格外醒目,想忽略他的存在都很难,一个东方人却拥有着西方人的高大挺拔,还长着那样一张融合了东西方审美的出众容貌,在夫人小姐们的环绕中,气度华贵,举止优雅,不亲不疏间又应对从容,刚刚和市长夫人跳罢,又拥着另一名议员的千金滑入舞池,叫人不禁暗暗生妒。
“真是个尤物。”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杰克上校转过脸,说话的正是刚刚走到身边的都大帅。
“是啊,尤物。”杰克上校的口吻也含着一缕嘲讽。
两人举起酒杯碰了碰,目光又都投向舞池。
“恭喜了,大帅。”杰克上校独自举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老市长的退休舞会,也正是都大帅即将荣登新市长宝座的一份贺礼。
都大帅倨傲的神情,淡淡的口气:“一个藩市的市长而已,几年之后谁知道会怎么样。”
杰克上校微微一笑:“自然是入驻国会,成为总统先生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接班人。”
两人心领神会,笑得十分开怀,目光不禁又投向舞池,都大帅轻声说:“我的藩市不希望还有第二个王存在。”
杰克上校的声音压得更低:“大帅,或许很快您的心愿就能达成,我愿意为新市长送上一份特别的厚礼。”
华丽的舞会临近午夜,最后一曲《友谊地久天长》舒缓地响起,达官显贵们拥着怀中的美人,享受这最后的美妙时光,唐琛与老市长彬彬有礼地告别,这些年彼此互惠互利,掌权的赚得钵满瓢满,退休之后打算在自己私人岛屿的花园别墅里安度晚年;唐人新贵精明老辣,不仅将唐人街打理的风生水起,自身势力也壮大到各方忌惮。
望着款款向外走去的唐琛,杰克上校眼中的光芒微微一凛,握着酒杯的指节也有些发白。
一阵突如其来的爆裂脆响从酒店外传至舞厅,与轻柔的舞曲格格不入,不少人停下舞步循声观望,没听清的人还在问发生了什么?酒店外忽然有人大叫着跑进来:“开枪了,开枪了!”立即有人向外冲去,高喊着:“保护好女士们。”
当所有人都意识到那几声噼里啪啦的异响是枪声时,场内顿时一片骚动,有些神经脆弱的贵妇当看到杰克上校这些当兵的拔枪向外跑去时,她们应时应景地开始尖叫,惜命如金的公子老爷们也都面露惊惶,努力保持住绅士风度,安慰那些脸色比他们更苍白的女人们。
更多的人纷纷跑向酒店外跑去,枪声早已止息,人们看到酒店门前的喷泉池旁,一个人仰面倒在一片血泊里,身旁还散落着几支香烟,华贵的礼服上尽是枪眼,仍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一张脸再完美,染了血色和尘土也会令人不愿直视,两名保镖也都受了些伤,流着血,伏在他身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唐先生,唐先生!
自以为胆大的市长夫人见到此情此景,惊呼一声昏厥过去,目瞪口呆的老市长连忙扶住了她,又引起一小波混乱。
唐琛死了,那个东方人死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他死了,天啊,太可怕了——
是谁杀了他?
他刚刚走出酒店,正要点烟,一个人就冲了过来,蒙着脸带着帽子,手里拿着两把枪,不停地向他开枪射击,他的保镖跑过来开枪回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唐先生已经中枪倒地,那个蒙面人瞬间也跑没了影。
吓坏的酒店门童语无伦次地把看到的一切向长官们汇报,其他目击者也都认证了他的说法。
都大帅拨开人群,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倒下去的唐人街之王,这份厚礼的确令人心动不已。
浓烈的血腥味,洞黑的枪眼,紧闭的双目,灰白的脸,无不宣告着一个事实,唐琛死了,像白老大一样,被乱抢打死在街头,凶手至少开了五六枪,没留一点生还的机会……
杰克上校在人们纷纷的议论中,想要蹲下检查唐琛的尸体,却被其中一名保镖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前来参加舞会的史密斯警长以警方的身份要求检查唐琛的尸体,但是那两名保镖相当凶悍,他们握紧手里的枪,似乎谁敢动唐先生一下,他们就与谁同归于尽,
史密斯警长与杰克上校目光相对,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史密斯警长,我看要立即通知你的人带走这具尸体,免得吓坏了女士们。”
“我这就去办,上校。”
话音未落,一辆车冲过来,蛮横地停在众人面前,惊恐的人们潮水般向后退去,几个东方人端着枪,从车里跳下来,粗暴地推开杰克上校和史密斯警长,他们喊着唐先生,每个人都伤心欲绝、悲愤不已。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唐琛抬上车,即便杰克上校和史密斯警长手里也有枪,但面对这群气势汹汹的东方人,始终没敢开一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了唐琛的尸体。
夜风徐来,酒店门前鲜红的血迹渐渐暗沉干涸,只有喷泉池旁的几株大丽花开得娇艳多姿。
第95章 号外,号外
号外,号外,东方教父身中数枪血染豪华酒店,鸿联社一夜之间群龙无首,唐人街危机四伏风云再起……
藩市各大媒体都在加急报道关于唐琛遇刺身亡的消息,就连海外版也争相报道,一时间唐琛之死铺天盖地,电视台记者苏珊妮指着巴比伦酒店门外的一滩血迹,报道昨晚舞会后的惊人一幕,揣度凶手是何人,唐琛被杀究竟是黑帮内斗还是私人恩怨,一切尚不明了,警方对此事件也没有做出明确的回应,希望公众继续关注后续的相关报道……
在她身后是几名酒店员工,正在努力清洗门口的血迹,镜头推近给了个特写,看上去越发的触目惊心。
唐先生死了,没有像白老大那样游龙旗,据说是他的贴身保镖传达了他生前的一个意愿:丧事不许大操大办,更不许游龙旗,他唐琛绝不敢逾越白老大的地位。
即便如此,唐人街里所有的红灯撤下,全部换上白灯,家家户户上了门板歇了业,没有谁强求,人们自发的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悲痛,还有不少人徘徊在鸿联社总部的楼下,没有资格进入鸿联社公设的灵堂不打紧,远远地磕个头也算是一种告别,数不胜数的花圈花篮从街头排至巷尾,风一吹,白底黑字的挽联呼啦啦齐声飞扬。
鸿联社更是上下一心,耗费巨资动用百名人工,给唐先生布置了一个远超于白老大的豪华灵堂,素锦高悬,金银满地,繁花似海,仙果成山,一对高烛将供桌上方的唐琛遗照映得是栩栩如生。
前来吊唁的人物更是络绎不绝,各个素衣盛装体面尊贵,打眼看去倒更像是赶赴一场空前的盛会。
鸿联社本家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几个老的论资排辈占了前排,年轻一代也按身份地位各据一方,杨启年主持全场,其他两名堂主,谢宝华资格浅只管迎客谢礼撑场面,郑少祖更是只配打打下手,平日里鸿联社聚在一起商讨事宜,很少有他说话的份,今天却劲头十足,认识不认识的都要过去打个招呼,见到在职为官的特别是西人,更是殷勤备至,仗着留过学,一嘴谁也听不懂的西语叽里呱啦的,亲自奉茶倒水,引路上香,满场里属他最活跃,引得鸿联社不少人微微侧目暗暗皱眉,不管是白老大还是唐琛,在西人面前都没有这般曲意逢迎过,就算唐琛不在了,轮也轮不到这个没气性的东西当鸿联社的家,妄想!
郑少祖刚刚送走了退休的老市长,扭脸看见走进门来的都大帅,忙不迭地赶过去打招呼,都大帅对他没有丝毫的印象,淡淡地一点头,迈步去灵堂吊唁,又被他有意无意地拦下了,说了一堆仰慕已久不着边际的话。
知他居然是鸿联社玄武堂的堂主,不光是都大帅,就连身边的安格斯都有些惊讶,这就是传说中那位死了爹还继续在唐琛手底下混饭吃的二世祖?
郑少祖见都大帅实在无心应酬自己,便迅速递上一张名片,欢迎都大帅有空来御膳坊做客,他一定亲自送上一桌极品美食。
听到御膳坊三个字,都大帅前行的脚步稍顿,看了眼满面堆笑的郑少祖,敷衍地一笑,抬抬手,安格斯便将那张烫金的名片收了起来。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在灵堂上走了个过场,只有一人没出现,不少人私下窃语:怎么不见小西爷?
顾西元,一个在唐琛身边忠心耿耿如影随形,唐琛曾经称他是心腹爱将的人,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却不见了踪影。
唐琛在巴比伦酒店遇刺之时,阿江阿山都受了些伤,如今阿江还吊着胳膊,阿山头上还缠着纱布,可是心腹爱将好像失踪一般,在唐琛最后的关头,既没有守护在他身边,也没有在唐琛的葬礼上尽忠职守,连面都不露,如此凉薄,令人心寒。
“他…他在追查凶手……”阿江在一众老字辈面前替西元说了句话。
哼!曲爷将茶杯重重一摔,目光环视,扫过鸿联社一众后辈的面孔,不禁喟然长叹,将来的日子恐怕又要不好过了,谁当家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钞票和生意,刚刚才有了些起色,眼看着一切纳入正轨却又群龙无首了,若是唐琛还在,来年唐人街一入市,他们几个宛如掉进了聚宝盆,都将成为万贯家财的大富翁,当初出来混,图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可惜,唐琛死了,敛财童子没了,鸿联社还真他妈有点后继无人了……
西元哪里都没有去,就坐在自家的小院里,嘴里叼着草根焦灼地盯着大门口,杰克上校发来的电文只有四个字:今日归还。
三四点钟的太阳没那么毒辣,只是余威不减,妹妹晓棠还没有回来。
顾夫人总是焦虑,女儿已经三天没回家了,丈夫儿子都劝没事的,可她无心做事,要么跑到门口望着巷子一站就是大半天,要么坐在客厅里不时地抓起电话又放下,都不知道该打给谁,只好又跑到门口徒劳地望着。
西元嘴里的草根都咬烂了,顾教授从屋里踱到他身边,西元立即换上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又揪了把砖缝里的草,嘴里嘀咕着:“这院子也该除除草了……”
“西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父亲顾炎很少这么直接,也是有些绷不住了,女儿不回家,焦虑的不止母亲,唐人街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子反而一整天守在家里,盯着大门,烦躁不安,再稳重的人在父亲眼里也是孩子,藏不住的。
“唐琛的事,究竟……”
哐啷一声院门开了,晓棠像阵风一样刮进来:“爸爸,妈妈,哥……”
顾炎顿时松了口气,顾夫人也风一样地从屋里刮到院里:“晓棠!”
西元怔怔地望着妹妹,晓棠看上去虽然有些倦态,但是精神却很好,三天没回家,话说得还是那么有底气,她跟朋友约了一起去堡礁岛,听说附近的小岛上有不少贝类的古化石,想着爸爸一定喜欢,便租了条船去那边寻化石,没想到船出了故障发动不起来,只好被迫滞留在小岛上,眼巴巴地等着有船来搭救他们,这一等就是三天,终于碰到一只过路的渔船他们才返回了堡礁岛。
西元沉声问:“朋友?是不是张庭威?”
晓棠脸上一红:“那又怎样?”
顾夫人顿时又急又气:“张庭威?就你们两人?”
晓棠面上有些挂不住,拎着书包就往屋里走:“对,就我们俩,那又怎样?”
西元一把揪住她:“你说怎样!知不知道这几天家里为了你都快急上房了,你到底有没有点责任感?”
“我又不想船坏掉,你以为我不着急吗,你被困在那小破岛上试试,吃了三天野果子半生不熟的烤死鱼,到现在我肚子里都是一股鱼腥味,这辈子都不要再吃鱼了。”
“晓棠!”顾夫人气恼不已:“你们…孤男寡女的,怎么能……”
晓棠一昂头,索性竹筒倒豆子来了个干脆:“我们在交往,正式的!可是很清白,晚上我睡船里,他睡岸上,你们不要乱想。”
顾夫人猛地扬起一只手,顾教授想去拦又忍着没动,女儿是要好好教训一下的。
晓棠拎着包戳在母亲面前纹丝不动,等着巴掌落下来,扬起的手停在空中,终究是舍不得,顾夫人抹着泪疾步回了房。
晓棠委屈巴巴地望着母亲的背影,眼里也盈着泪,父亲顾炎缓声道:“回来就好,这几天哪里都不要去了,在家哄哄妈妈。”
西元机械地动着唇:“你们是谁,放开我,你们这是绑架,我抗议……”
晓棠奇怪地望向哥哥,眸光闪了闪:“咦,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台词?”
“什么台词?”顾教授一脸的不解,搞不懂这兄妹俩在玩什么把戏。
“就是学校排练的舞台剧啊,我演了一个地下抗敌组织的女战士,这是我被捕时的台词。”
西元大脑又失了血:“台词?舞台剧?”
“哥,是不是庭威告诉你的?这个大嘴巴,我还说给你们一个惊喜呢,开学典礼的时候汇报演出,可以邀请家里人去观看。”
西元缓缓地点着头:“你给我们的惊喜已经够多的了。”
看着哥哥脸色不善,晓棠也知自己这次闯了祸有些理亏,刚进门时的那点胆气早用光了,又惦记着母亲,低声道:“我累了,先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