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戚山雨明白柳弈的意思。
其实整个专案组——包括沈遵沈大队长,以及组里的一众警官们也是这么想的。
与其跟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死磕,还不如从旁突破,先揪出当年包永兴案的真凶,还有是谁唆使的把简一端简老先生给撞死的,或许破案的速度还会快得多。
原本戚山雨还打算说点什么,柳弈却有些等不及了。
两人这些日子本来就聚少离多。
尤其是戚山雨,每天到家都已经很晚了,第二天无论是星期几都得照样早起上班,柳弈是真恨不能多跟他家大宝贝黏糊一下。
如此想着,柳弈也就身随意动,抬手便去解戚山雨的家居服衣扣了……
柳弈和戚山雨两人一直到很晚才打算睡觉。
凌晨一点钟,连续加班几天,加之本来体力就实在很不咋样的柳大主任困得连手指都不想抬起来了。
他趴在床上,大半张脸埋进枕头里,迷迷糊糊地只觉除了马上睡一觉之外什么别的念想都没有了。这时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落到了他脸上,柳弈闭着眼,下意识发出舒适的低哼。
就在柳弈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睡着了的时候,一个冰冰凉的东西冷不丁触到了他的脖子。
柳弈被那硬度和凉意刺激了一下,睁开了一只眼。
他看到一抹温润的白色正好从他颈旁掠过,在暖色台灯的光照下,表面泛着一层仿佛有温度一般的柔和光泽。
——啊,是那块无事牌……
柳弈那因为太困了而反应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戚山雨果然一直戴着他送的礼物,一直都不曾再摘下来。
柳弈眯着眼,心中泛起一丝蜜糖般的甜意。
就在他揣着满心欢喜准备迎接一个甜蜜蜜的好眠时,大脑在关机前的一秒钟骤然闪过一道白光,毫无预兆之下,一个突兀的念头就这么浮现出来,一下子惊得他睡意全无。
柳弈原地一挺身,把自己翻了个面,却因为动作太大也太快,牵扯到了酸疼的老腰,疼得他“嗷”地惨叫了出来。
戚山雨被柳弈这突如其来的咸鱼翻身吓了一跳,丢下手里的热毛巾,将他按住:“柳哥你这是要干嘛!?”
“小戚!”
柳弈顾不得自己浑身难受,伸手抓住戚山雨的胳膊挣扎着要坐起来。
戚山雨虽不知柳弈忽然抽的哪门子风,但还是连忙过去扶住他的肩背,帮他坐了起来。
“柳哥,到底怎么了?”
戚山雨生怕柳弈再把自己抻着,坐到床沿边,给他当了个人肉靠垫。
“小戚,你听我说!”
柳弈难得情绪如此激动,一把抓住了恋人的胳膊,原本白皙的脸颊因为刚才的纵情和现在的激动而晕成了粉红色,一双凤眼睁得溜圆,一瞬不瞬地盯着戚山雨。
“嗯,你说,我听着呢。”
戚山雨表情严肃,极认真地点了点头。
“刚才你这块无事牌碰到我肩膀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柳弈用两指拈住戚山雨颈上的编织绳,将白玉的无事牌拎到悬空的状态,轻轻地在半空中晃了晃。
戚山雨歪了歪头,用表情表示疑惑。
“就是如果有人……我暂时叫他甲好了……假如甲戴着类似的东西,弯腰低头时,垂到乙的肩膀上……”
柳弈一边说,一边低头,以目光为尺,勾勒着玉牌的轮廓,并想象自己脑中构想的情景:
“而乙又在这时扣动手枪的扳机——那么小戚,你觉得,会是个怎么样的情景?”
戚山雨猛然一激灵。
他已经明白柳弈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柳哥,你指的是包珏肩膀上那块‘缺损’,是吧!?”
柳弈用力地点头。
戚山雨今天上了一整天的班到夜深了才回家,而柳弈又刚刚拉着自家恋人享受完一场完美的身心交流,本来两人都应该累得够呛,待到收拾收拾以后就该好好睡觉的。
然而托柳弈睡着前的灵光一闪的福,两人这会儿已然睡意全无,提神效果简直比连吨两罐咖啡还要神。
不过到底让柳弈就这么坐在床上说话不是个事儿,大冷天的万一着凉了那可就惨了。
于是操惯了心的戚山雨还是先把柳弈摁住了,又去给迫不及待的恋人拿了厚厚的打底衫和居家服,盯着柳弈把衣服穿好穿暖之后才准许他下床来。
两人从主卧转移到了客厅。
“嗯……我想想,如果是这样……”
柳弈穿着柔软的毛毛拖鞋站在客厅的地毯上,抬手比划了个开枪的手势,正对前方。
“小戚,你试试站在我身后。”
戚山雨立刻照做。
然而很显然,虽然戚山雨比柳弈高了整整九厘米,平常接吻的时候柳弈甚至经常不得不很没面子地踮起脚,才能用自己的嘴唇去堵恋人的,但光凭这差距,戚山雨戴着的那块长度刚好垂到剑突下方的无事牌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碰到柳弈的肩膀的。
“嗯,看来我得坐下或者蹲下……不对!”
柳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良民了,于是转头对站在他身后的戚山雨说道:“我记得我们以前一起看《古惑仔》的时候,剧里那群人是怎么做的来着?”
戚山雨:“让人跪着。”
“没错。”
柳弈脑补了一下自己是受制于人的包珏,双膝弯曲,慢慢地跪在了地毯上,接着回头看了看自己和戚山雨之间的高度差。
很可惜,这次的高度差又似乎太大了一点,戚山雨的玉牌悬在半空,离柳弈的肩膀太远了。
“我想应该是这样……”
戚山雨说着,轻轻推了推柳弈的肩膀,让他把头转回去,并保持着跪姿比出右手高抬似抓握手枪的姿势。
然后戚山雨从他的背后弯下腰,右手往前一伸,握住了柳弈比出打枪姿势的右手,而他特地拿到衣物外的无事牌也随着他前倾的上半身垂落下来,底部堪堪触到了柳弈的左肩。
柳弈和戚山雨:“!!!”
“如果我再往旁边一点……”
戚山雨一边调整自己前倾的角度,一边仔细观察玉牌的位置,很快的,就找到了一个两人都觉得十分“合适”的角度。
现在柳弈只恨这个家里没有第三个人,不能立刻帮他们拍个照来给他们的实验留个影像记录。
“看来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
戚山雨松开握住柳弈的右手,将跪地的恋人扶了起来。
两人顺势坐到了旁边的布艺沙发上。
警察和法医勘察现场时,在车荣华的书房墙壁上找到了一个弹孔,为了确定这一枪是谁开的,他们对进入过现场的每一个人——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都进行了硝烟痕迹的相关检查。
包珏的遗体是在书房里被发现的,自然成为了最早检查的对象。
果然,法医们在他的右手和衣服上都发现了明显的硝烟痕迹,证明他就是使用了十八年前杀警抢枪案里丢失的警枪的那个人。
当时包珏身上穿了一件有些厚度的男士冬季款加绒厚外套。
法医们在他的衣服上喷了联苯胺,溶液显色后在他的胸前形成了一个整体向下的半圆形,与六四式手枪的硝烟残留物的特征完全相符,更是进一步证明了他便是那开枪之人的事实。
然而与此同时,柳弈又发现了两个疑点:
其一是包珏右手手背、拇指大鱼际外侧的硝烟反应很弱,残留物颗粒的数量也不多;其二是死者左肩上一块约莫相当于一元硬币大小的空白区域,几乎没有沾上一点儿硝烟残留物。
当时有人猜测包珏可能在挣扎时蹭掉了右手部分区域的硝烟残留,而他左侧肩膀上那块形状古怪的空白区域,则是他开枪时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
前者尚且还算有道理,毕竟两人搏斗时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现实中很多案例里,不管是凶徒还是被害者,伤情都不会如同教科书般典型。
但“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这么一个推测,就有些令人困惑了。
毕竟一般人就算是在外套上戴个胸针也不会往肩膀上别的,大家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那所谓的“遮挡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而现在,柳弈和戚山雨用实验给出了答案。
当时包珏是被什么人限制着,被迫双脚跪地,右手握枪。且至少还有另外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后,弯下腰,抓住他的右手,迫使他朝着墙壁开了那一枪的。
因为那人是抓住包珏的手开的枪,所以包珏的右手手背、拇指大鱼际肌外侧的硝烟反应弱得不合常理。
而那人当时应该戴着一个形状有些非常规的链坠,那链坠正好耷拉到了包珏的左肩上,挡住了开枪时飞溅过来的硝烟颗粒,才会在包珏的肩膀上留下那么一个难以解释的空白。
“我记得,包珏肩膀上那个空白区域差不多应该是这个形状……”
柳弈探身从角落的茶几里取过自己平常构思论文选材时随手做笔记用的笔记本和签字笔,在空白页面上迅速勾勒出了一个古怪的图案。
因为柳弈曾经很仔细地研究过包珏的外套,对那不合常理的空白印象自然非常深刻,把轮廓画得很是精准。
“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柳弈点了点自己画下的图,转头看戚山雨:“两端略粗一点,中间比较细,像个长歪了的花生米,又像个C字形……”
他凝眉沉思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个头绪,只能抬头去看戚山雨:
“小戚,你说,什么吊坠会长得这么奇怪啊?”
柳主任自问是个时髦人,平常也经常会留意一些男装饰品的潮流,常见的小众的,不管喜不喜欢,看一看总归有个大致的印象。
然而像这么个葫芦不葫芦、C字不C字的玩意儿,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吊坠的设计。
“……”
戚山雨没有回答柳弈的问题。
他正死死地盯着柳弈在笔记本上勾勒出的图案,眼神异常专注,表情也分外严肃。
他弯起双眼,笑眯眯地问。
戚山雨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后说道:“我在想,包珏肩膀上那个图案,未必就一定是吊坠的形状……”
柳弈:“哦?”
“因为链坠八成不是完全贴在包珏的肩膀上的。”
他拿起柳弈的手搁在胸前,然后用自己那块无事牌做例子,将温润的玉石整块放在柳弈掌心里。
“你看,如果是这样,整块牌子完全放平了,那硝烟残留物当然会在他肩膀上留下整块牌子的形状……”
柳弈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自然不可能还不明白。
“但如果没有贴平,比如像这样……”
柳弈用另一只手提溜起无事牌的挂绳,让它在自己的手心里翘了起来,“那么硝烟颗粒喷溅到包珏的肩膀上时,留下的就是牌子的‘影子’,对吧?”
戚山雨点了点头。
虽然戚山雨这个推测很靠谱,但却不能解决他们目前的问题——这吊坠原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嗯,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
柳弈笑道:
“我想电子影像那边的技术帝应该能通过扫描投影后用3D还原各种原始形状的可能性……不过因为很难判断准确的喷射角度,所以估摸着也只是多给你们提供几个甚至几十个参考意见而已。”
“嗯,这样也很好,或许就真能提供给我们一些有用的参考意见呢。”
戚山雨笑着轻轻颔首:
“毕竟现在戴项链的男人不算多,如果是凶手的常用物的话,或许循着形状就能……”
说到这里,小戚警官忽然住了嘴。
是的,戴项链的男性不多,至少会把坠子亮在外边的并不常见。
就算是小戚警官,平常也是好好的把无事牌贴身藏在衣服里面,连搭档林郁清都还没机会瞧见他家柳哥送给他的“护身符”。
但现在,戚山雨脑中竟然就当真闪过最近他见过的一个人戴着链坠,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戴着一枚玉璜的样子。
他在柳弈震惊的注视中起身回了主卧,拿了他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折返回客厅,然后给搭档林郁清拨了个电话。
可怜小林警官被“午夜凶铃”吵醒,拿起手机一看是戚山雨打来的,真是分外崩溃。
【喂,小戚?】
凌晨两点,他昨天跟搭档在外忙活了一整天,刚睡下两个小时,虽然电话是接通了,但整个人的脑子还处在懵逼的游魂状态,大着舌头话都说不清楚,脾气自然也有点大:【又怎么了!?】
林郁清甚至在“又”字上咬了个愤怒的重音。
他原本以为案子又有了重要的进展或是又出了什么岔子,才会让戚山雨在距离天亮不到四个小时的凌晨都不肯放过他。
结果万万没想到,戚山雨问了他一个非常诡异的问题:“小林,我们在‘琳琅小斋’里碰到的那个店员,你应该还记得吧?”
林郁清:【……当然记得啊。】
他好歹又清醒了一点:【那人……有什么问题吗?】
戚山雨却不答反问:“那你还记得他戴着的那枚玉璜是什么样子的吗?”
林郁清:【????】
因为过度震惊,这次他是当真彻底醒了:【你大晚上的就想问这个?】
“嗯。”
没想到戚山雨竟然还得寸进尺:“你能现在就用笔把那枚玉璜画出来,然后拍个照发给我吗?”
他顿了顿,到底还记得要客气一下:“拜托了,我有急用。”
林郁清:【……】
他真心觉得自己当年好傻好天真,是多么有眼无珠才觉得戚山雨是个温柔体贴知冷知热的二十四孝好男人!
【……行行行,好好好,算我怕了你!】
林郁清咬牙切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拱出来,趿拉着拖鞋来到书桌旁,抽了张纸,按照记忆里的画面,用铅笔慢慢地描出了一个图案来。
小林警官的记忆力确实很好,某种意义上来说虽没到“人脑照相机”的程度,但也能模仿个八九分了。
只可惜他的画技比起他的记忆力来说差得有些远,擦擦改改了足有十分钟,才总算画出了感觉与脑中的画面所差无几的形状。
【行了……差不多就这样了。】
林郁清举起自己的作品,对着台灯光好好欣赏了几秒,才拍了张照,打开微信发给了戚山雨。
【现在太晚了,我就不问你让我画这个干啥了,明天……不对,等上班以后,你可一定要跟我好好解释啊!】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继续补眠去了。
接到照片后,戚山雨进了书房,五分钟后,他左手拿着一张相片,右手拿着一把剪刀出来了。
他用书房的打印机打出了林郁清的手描吊坠图,将它递给了柳弈:“柳哥,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柳弈接过图,朝戚山雨挑了挑眉:“你怀疑琳琅小斋的那个店员?”
刚才戚山雨当着他的面给小林子打电话,柳弈自然听到了嫌疑人的身份。
只是柳弈去了琳琅小斋两次,两次接待他的都是那金牙胖子店长。
他虽见过那看着很I的店员小哥,但两回对方都只是拿了东西出来就又转回了后堂,全程低头垂目一言不发,柳弈还当真没机会仔细观察对方的长相和衣着,就更遑论看清他佩没佩戴饰品了。
“嗯,那店员戴了个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玉璜。”
戚山雨点了点头,“毕竟在这个案子里,我接触过的不管是嫌疑人还是‘证人’,到目前为止,好像也就他一个人胸前挂着饰品的了。”
说着,他拿起剪刀,刷刷地将图案给剪了下来。
柳弈和戚山雨家的打印机可以打印普通的A4纸,也可以打印光面照片纸。戚山雨选择用质地更硬更厚实的照片纸,为的就是能够让剪出来的图案“立”起来。
随后他起身关掉了客厅的顶灯,只留角落看书时用的落地灯作为室内唯一的光源。
“好了,我们现在来试试。”
他自己拿剪出来的“玉璜”图案,将手电交给了柳弈。
柳弈秒懂他的意思。
虽然一个是细到肉眼难辨的微小的硝烟颗粒,一个是手电筒的光源,但“投影”的原理基本相同,粗糙地用来实验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柳弈单手持着手电筒,开始缓缓地移动。
他的手极稳,光柱在他的控制下从不同的角度照在小林警官的手绘图案上,在茶几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正面照时,那玉璜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大“C”字形,看比例就完全不可能是包珏肩膀上的空白形状。
而在相同的高度,不管是向左移还是向右移,都只会将这个投影拉长拉窄,让偏差变得更大。
于是柳弈让光柱往高处走——果然,影子随之逐渐缩短,到二者夹角接近八十度的时候,投影横径与竖径的比例约莫为一比二,看着跟包珏肩膀上的空白图案竟然有了五分相似。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抬头,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神情中看到难以掩饰的激动。
——有门儿!!
柳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将手电微微往旁边偏转了一些。
影子随即偏移,在中间段几乎没有变化的情况下,玉璜两端的“钩子”的投影向反方向拉伸,变成了一个花生不花生,C字不C字的形状。
“……嗯,起码有八分相似了。”
柳弈抬起自己的手机,对着纸片玉璜和桌上的投影拍了张照片。
戚山雨同意:“而且实物有厚度,表面还有很精美也很繁复的雕刻,加上凹凸的花纹,我想一定会更加像。”
柳弈朝他挑起眉:“他那玉上的花纹很精致吗?”
戚山雨郑重点头。
他记得很清楚,虽然那玉璜的质地看起来十分浑浊,黄中带灰,与他贫瘠而刻板的印象里的“美玉”相距甚远,但因为上面的纹路实在太漂亮了,让他忍不住就盯着多看了几眼,才会在这大晚上的,一提到“吊坠”就忽然想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
柳弈摸了摸下巴:
“如果当时在案发现场,还从背后制住包珏逼他开枪的人果然就是那店员小哥的话……那么我认为,他那个雕刻繁复精美的玉璜上,很可能还沾着硝烟残留物也说不定!”
柳弈对他们法研所的微量物证检测技术很有信心。
去年嬴川用匕首杀了人,便将死者的遗体背上烂尾楼的十六楼,从接近五十米的高度丢下去,让尸体砸在脚手架上摔了个稀巴烂之后,在用一根木棍从刀伤处戳进去,想以此掩盖死者真正的死因。
当时他们找到遗体时已经过了有好几天了,尸体开始腐败,再加上那几日还天天下雨,摔烂了的腐尸风吹日晒雨淋还整日在泥水里泡着,按常理来说,早就什么证据都毁掉了。
然而法医们愣是从死者的肋骨骨小梁里找到了属于嬴川的匕首的碳钢微粒,凭此锁定了凶手的身份。
所以柳弈也有信心,就算已经过了一周,只要那枚玉璜确实就是在包珏肩膀上留下空白投影的玩意儿,那么他们一定能从缝隙里找到肉眼无法分辨的火药或是金属的微粒。
清晨六点十五分。
几辆警车没有鸣笛,悄悄地穿过假日里清晨空荡荡的街道,没有直接开到目的地,而是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距离园德路还有几百米的另一条小巷子处。
戚山雨、林郁清,还有一众身穿便衣的警官跳下车,朝目的地靠近。
他们要在琳琅小斋附近蹲守,等待那个看起来毫不显眼的店员来上班。
为了不打草惊蛇,警官们的行迹很隐蔽也很安静,三两人一组分开行动,穿梭在冬日灰白色的晨曦里,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个点儿,路上除了早起晨练的老人,或是贩卖早点的商家之外,几乎再也看不到任何行人了。
“就在前面,直走三十米就到了。”
林郁清来过两次琳琅小斋,对附近的地形已经记熟了,回头对另一个第一次来的中年刑警说道:“它门面挺小的,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到。”
他在说这话儿的时候,刚好路过一个放着三种颜色的垃圾桶的小型垃圾站。
这垃圾站是垃圾分类在全国各大城市推广以后新建成的,拆掉了原本巷子旁的一间过分狭窄的店面,安置了三个九十厘米的大垃圾桶之后,就只够再安装一个简易的洗手台了。
这时一个穿着旧夹克的拾荒者模样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三只垃圾桶前,侧对着戚山雨等人,埋头在开了盖的垃圾桶里翻找着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三个警官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径直从拾荒者身边过去了。
拾荒者抬起头,目送着三人走远了之后,丢下手里那个装了十几个易拉罐、矿泉水瓶和几个快递箱子的牛皮袋,匆匆几步走入巷子深处,从口袋里掏出了款式很新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夏天哥,警察好像来了!从刚才开始就过去五拨人了,都是高高壮壮的男的,还穿着便衣呢!”
电话接通,男人就迫不及待地汇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我觉得他们是冲着你那儿去的!”
【知道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听着明明比这中年人要年轻,但似乎对他的那声“哥”领受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那……”
中年男人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发涩:“……那您……您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电话彼端的青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反正答应给你的钱,我一分不会少的。】
“是、是是……夏天哥您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中年人在这儿冒充拾荒者冒充了得有好几天,每天起早不说,还要弄得浑身又脏又臭,若不是为了对方说好的五万块,他还真不乐意当这么个孙子。
只是现在这笔“辛苦钱”还没“袋袋平安”,他不得不继续装这个孙子,对青年维持着低声下气的态度。
当然,说真的,就算真拿到了钱他也不敢作妖。
毕竟有于弘业车荣华等人的前车之鉴在前,他最多就是跑得远远的,从此当个良民,与他们这群人划清界限罢了。
【还有,你自己也当心点,快点离开园德路。】
挂电话前,电话那头的青年又叮嘱道:
【小心别露出马脚,让警察把你给逮进去了!】
“是是是,知道的、知道的!请您放心!”
中年男人连声承诺。
他心道他本来就想跑路了,只要钱到账他立刻卷包袱离开鑫海市,哪怕是回老家那个穷山沟养牛种菜也比在这儿担惊受怕来得强!
如此想着,他挂断电话,快步回到垃圾站前,随便打开一个垃圾桶,将他当道具用的废品袋连袋子带废品一股脑儿塞了进去,然后擦了擦脏兮兮的两只手,躬腰缩背,躲着赶往琳琅小斋的警察们,将自己藏进了一条阴暗又无人的小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