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然后他转向金牙胖子:
“不过阿龙以前在于弘业的店里惹过事,我怕警察会循着这条线又来查我们……”
“对对对!”
金牙胖子猛点头。
他的“琳琅小斋”就开在于弘业的“煜琇阁”隔壁,虽然在煜琇阁那金碧辉煌到堪称浮夸的门面对比下被衬得跟土狗似的毫不起眼,但两家店面其实是同一个幕后老板把持的事若是被警察查出来了,那他可就完球了。
想到这里,金牙胖子冷汗流得更急了,紧张到手心湿滑,缠个绷带都直哆嗦。
“你以前跟于弘业打过的交道太多了,警察很可能会盯上你。”
男人看金牙胖子这副畏畏缩缩的德行就心烦,“这样,你到大马去那儿躲上几个月,最近就别出现了。”
“知道了!知道了!”
听说让自己避出国去,金牙胖子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那……那我店里?”
“这你就别管了。”
男人冷淡地回答:“我自有安排。”
柳弈今天早早就带着江晓原到了鑫海市骨科医院,直奔医务科。
骨科医院的院长昨天已经接到了市局的电话,了解过柳弈他们想要翻找旧病历的要求,也跟医务科打过招呼了。
但饶是如此,必要的手续下来,柳弈和江晓原搭乘电梯上到病案室所在的住院部十八楼时,也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了。
负责接待两人的是一个四十后半的中年女管理员,工作证上印着副科长的职衔。
“只知道名字和大致的年份吗?”
管理员面露难色,“这样我们很难查啊……”
倒也不是病案室的工作人员故意推脱,而是骨科医院年收治量两三万人,即便是十多年前,年住院人数也是过万的,加之旧病历没有存入电脑系统内,若是没有具体的住院号,那就真要一本一本的找,是真能把人给找吐血的。
……而且……
管理员心中默默地哀叹,这位大帅哥法医只说是“大致年份”,不担保到底是十八还是十九年甚至二十年啊!
万一十八年前的病历没找着,他们还要继续往前翻,那就实在太够呛了!
柳弈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十分折磨人,不过还是恳切地向管理员解释:
“那份病历对我们目前调查的案子很重要,拜托了,人命关天,务必请您多担待一下!”
得承认,柳弈这张脸实在是长得好看,对异性的杀伤力尤其大,近距离被他如此专注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乌溜溜的眸子里满是祈求,管理员姐姐禁不住脸颊泛红,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
“好、好的……”
她点了点头,含混地应道:“既然事关人命,我们一定会认真地找……”
语毕就带着她科里两个年轻的小职员,拿着柳弈给他们的包永兴的姓名和信息去翻病历柜了。
小江同学在旁边目睹了老板与管理员姐姐沟通的全过程,待人走远了,忍不住咂舌,“这就是传说中的美男计吗?”
“别瞎说。”
柳弈神色严肃,“我这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江晓原吐了吐舌头,很乖巧地把吐槽硬是给咽了回去,躲过了被老板敲头的一劫。
…… ……
万幸“十八年前”这个年份是准确的。
饶是如此,病案室的三个管理员仍然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从当年的旧病历里找出了包永兴的那份。
接过包永兴的病历时,饶是柳弈这种没有宗教信仰的都想念声“佛祖保佑”了——万幸当年包永兴没有用假名住院,才给他们留下了这么最后一丝线索。
柳弈等不及将病历带回法研所慢慢地研究,直接就当着管理员姐姐的面翻开了那本装订着老式的牛皮封面的旧病历。
江晓原垫着脚伸着脑袋也凑过去看。
“啊呀!”
一看诊断,小江同学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竟然是肩关节米粒体滑膜囊炎吗!”
同一时间,戚山雨和林郁清正在园德路的琳琅小阁里,要求见金牙胖子老板劳勇男。
“我们老板不在。”
接待戚山雨和林郁清的是店里的店员小哥。
戚山雨和林郁清见过这人一次,
不过上次这位店员小哥只从后堂出来了一趟,给他们送了瓶据说进口的很贵的白茶油,露面时间全程不超过半分钟,还一直低着头,就算是记忆力非常好的林郁清也没能仔细看清他的长相。
现在金牙胖子不在了,两人才终于有机会跟他正面接触。
这个店员小哥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相貌普通,不难看也不英俊。
他身上穿着一套浅灰色的长袖对襟唐装,款式很简单很基础,灰底白边的布料,没有一点儿花纹,只在脖子上挂了一枚成色看着不太润、雕工却很精致的墨玉玉璜,也是唯一能显出他像个古董店店员的地方了。
店员小哥虽长相平凡,但身高不矮,身材也练得不错,配上那身装束,倒是有七分像是武馆里的练家子。
也不知是不是他天生就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I人,就算是面对两名亮了证件的刑警,态度也和上次一样,一直板着脸。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尾音还有明显的吞音,一看就不像是个能做得成生意的,估计搁大仲点评里能因为服务态度而被客人骂死。
戚山雨皱了皱眉,问一直木着脸的店员:“你们老板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小哥摇了摇头,回答得漫不经心:“老板只说有事要出门一段时间,让我替他看店。”
林郁清:“……”
小林警官很想说就你这个看店待客的态度,等你老板回来你们店也该倒闭了。
而戚山雨却蹙起了眉。
他们才刚刚顺着“目击证人”焦龙的旧案底查到隔壁煜琇阁,又从其他店主们口中得知煜琇阁的于老板其实跟这间破烂小店的劳老板交情匪浅,刚想来找金牙胖子劳勇男问话,劳老板就“有事出门”去了。
这实在很难不让小戚警官感到事情十分可疑。
“那行,既然你们老板不在,那我们就先问问你。”
戚山雨盯着店员小哥的脸,问:“你在这家琳琅小斋工作多长时间了?”
“……”
青年抬头看了戚山雨一眼,又似不习惯与人四目相对一般,立刻又再度低下了头。
“……有两年了吧。”
林郁清心道就你这个工作态度,两年都没把你炒掉,你们老板看来也是个做慈善的。
戚山雨没就店员小哥的回答做出评论,转而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三张照片,放到柜台上一字排开,“这三个人,你以前见过吗?”
戚山雨拿出的自然就是撞死了简一端的小货车司机申平春,以及证人焦龙和贺利群的照片了。
店员小哥低头,盯着三张照片看了足足一分钟。
他的态度很端正,最后却只是摇头外加三个字:“没见过。”
“一个都没见过?”
林郁清追问:“他们谁都没来过你们店里吗?没找过你们的老板劳勇男吗?或者你有没有看到他们进过隔壁煜琇阁的店门?”
小林警官这样问其实有些不太合规矩,不过他急着想要答案,也就管不得这许多了。
然而店员小哥仍然只是再度摇头:“没见过……”
仿佛怕两位警官不相信一样,这次他多加了两个字:“真的。”
林郁清被他这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态度噎得没话了。
这时戚山雨换了个问题,“听说你们店的老板劳勇男跟隔壁煜琇阁的于弘业于老板很熟?”
店员小哥想了想,“还好吧?”
戚山雨盯着店员小哥的脸,仔细观察他的微表情,继续问道:“你经常给旁边的煜琇阁帮忙,对吗?”
在走进琳琅小斋之前,戚山雨和林郁清已经跟附近好几间古董店、文玩店甚至工艺品店的老板打听过了。
大家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且做的还是这种极其依赖口碑和人脉的江湖生意,老板们私底下其实都有些交情,彼此也知道对方一些底细。
他们告诉戚山雨和林郁清,别看煜琇阁门面装潢精美华丽,琳琅小斋却破破烂烂邋邋遢遢,但其实两边的老板交情八成好得很!
曾经就有老板亲眼看过在琳琅小斋里摆着的一块飘花翠玉佛牌,几天后就跑到了隔壁煜琇阁的柜台里,价格直接在后面加了个零。
“说实在的,客人要什么货咱店里刚好没有,而我又恰好知道隔壁哪家铺子里有的话,偶尔也会互通有无一下。事后生意做成了,隔壁的老板只要不是太不会做人的,也会分我一两成利当介绍费的,这并不奇怪。”
跟两位警官提起飘花翠玉佛牌的老板如此说道:
“不过嘛,他们两家的货也蹿得太频繁了……我觉得于老板搞不好甚至是直接管琳琅小斋拿货呢!”
身为行内人,那位老板一边说一边啧啧感叹:
“这就很不对劲了不是?每次劳老板的好货到了于老板的手里,价格直接翻上几倍!——那么大额的利润差,他们俩私下是怎么商量分红的?这次数多了可是很容易闹出矛盾的呀!”
他本来就是能言善道很能唠嗑的性格,看两名警官听得认真,愈发来劲儿:
“还有,我碰过好几次了,劳老板让他那个木木讷讷呆子一样的小工去帮于老板跑腿儿呢!我看那小工拿着什么东西进出煜琇阁,应该就是送货的吧!”
“嗯。”
这一次,店员小哥倒是没有否认:
“我们老板确实跟隔壁的于老板认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偶尔也会去隔壁帮忙。”
戚山雨终于听到了一次肯定的答案,神色一敛:“你过去帮了什么忙?”
“煜琇阁的生意比我们好。”
店员小哥垂着视线,语速仍是慢吞吞的,态度很是敷衍:
“有时候我们老板会让我拿些货过去隔壁寄卖。”
“寄卖?”
林郁清挑眉:“那你们两家又是怎么分账的?”
小哥摇了摇头,“这是老板他自己的事,我不知道,他也没跟我说过。”
戚山雨和林郁清又盘问了店员小哥足足二十分钟。
只是这位小兄弟表情木讷、寡言少语,问一句是能答一句没错,可惜却是一问三不知,几乎句句是废话。
他虽在店里干了两年,但能提供给他们的信息还不如附近几间古董店的店主们的多。
终于,下午三点二十五分,戚山雨接到了柳弈的电话,说自己发现了非常重要的信息,让他务必来法研所一趟,戚、林两人才离开了琳琅小斋,开车前往法研所。
两人赶到病理科的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四点。
小林警官一进办公室,就很不见外地直接奔到柳弈面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袖子:“怎么样怎么样?柳哥你发现什么重要信息了。”
“别急,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柳弈笑着拍了拍小林子的肩膀,把人领到办公室比较宽敞的能坐的开的沙发区,然后让江晓原同学抱来厚厚的一大叠资料。
包永兴十八年前的那份住院病历是原始证据,以后能在警察和检察官那儿派上大用场,柳弈自然不能随便带走。
所以他让骨科医院的病案室给他复印了一份病历,只拿走了复印件回来研究。
不过就算只是复印件,也足以提供柳弈想要的证据了。
柳弈从那堆复印件里抽出了住院的大病历,将它们逐一在戚山雨和林郁清面前铺开,“你们瞧瞧这个主诉。”
戚山雨和林郁清顺着柳弈的指点,低头去看那句被红笔划了线的主诉:【双侧肩关节肿胀伴活动障碍2年,加重3个月】。
“双侧关节活动障碍?”
小戚警官敏锐地注意到了这句话里信息量最大的地方,“是怎么个活动障碍法?”
看自家恋人准确的抓住了重点,柳弈欣慰一笑:
“你们看这个骨科查体记录,包永兴的双肩关节外展——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把手臂抬起来——他左肩关节只能外展到九十度,右肩关节则更小,只有八十度。”
为了让两位警官更好地理解什么叫“肩关节外展受限”,他示意小江同学起身给两人做个示范。
“你们看,人的肩关节从侧面向上抬起,最大的幅度能够达到一百八十度。”
柳弈说着,江晓原立刻将双手高举到头顶,做了个标准的引体向上式举手。
“而包永兴的双肩左右手都只有不到九十度的外展幅度,就是差不多只能举到与肩膀平齐的高度。”
江晓原配合着做了个健身运动里“扩胸”的姿势,手臂往外抬起的高度很严谨地保持与肩膀水平。
有了如此直观的展示,戚山雨和林郁清立刻就懂了。
柳弈朝江晓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坐下了,随后转向两位警官,“你们看,这么个肩膀外展的幅度,怕是连给自己梳头都很难,对吧?”
林郁清先是一愣,然后抬手自己试了试,发现若是要保持肩膀外展不超过九十度的话,确实是连给自己梳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法做到的。
“包永兴有多年的风湿病病史,这次住院的实验室检查结果也支持这个诊断。”
柳弈将一叠复印的验单递给两人看。
戚、林两人自然一头雾水,根本不懂那些个拗口得不行的物质名称和上升下降的符号代表的意义,不过反正柳弈会给他们解释。
“类风湿因子每毫升506 单位.高得离谱了。”
“嗯嗯嗯。”
林郁清大力点头,“所以包永兴到底是什么病住的院?”
柳弈笑了笑:“是米粒体滑膜囊炎。”
“什、什么体滑膜囊炎?”
饶是小林警官记忆力超群,也没能将读音和具体的文字联系在一起。
“米粒体。”
柳弈解释道:“就是大量纤维渗出物在肩关节里形成了一颗一颗的颗粒状结构,看着就像关节腔里长了一粒一粒的大米一样。”
戚山雨想了想,问柳弈:“既然是肩关节里长了东西,当年给包永兴尸检时没有发现吗?”
“因为关节腔并不是尸检的常规项目,在没有充足的理由时,我们是不检查死者的关节腔的。”
柳弈说着,拿出了简一端用快递寄给他的包永兴的尸检结果复印件,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翻拍的胸部正面的X光照。
“仅凭X光的话,只能看出双侧肩关节肱骨近端的组织增厚得比较明显,但密度是正常的,肱骨的骨质也没有明显的异常……谁能想到,这些增厚的组织里都是一粒一粒的‘大米’呢。”
林郁清眨了眨眼,“既然如此,那医院又是怎么发现他两个肩膀里长了‘米粒’的?”
“X光看不到的东西,MRI……也就是我们说的核磁共振却可以。”
柳弈将他复印来的核磁共振报告抽出,放到了X光的翻拍照旁边:“虽然包永兴的MRI胶片已经找不着了,十八年前的机子也没有电子备份,我们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原图了,不过报告书上的描述却十分清楚明白……”
他抬手在长长的描述上点了点,念出了最有诊断价值的一段:
“双侧滑囊组织明显扩张,T1WI呈均匀等信号,T2WI见囊内多发结节样小体,其信号强度与肌肉组织相似,边界清晰,边缘见液性高信号区围绕,呈‘铺路石样’,小体多呈长椭圆形,大小约3×2毫米至5×3毫米不等。”
柳弈朝戚山雨和林郁清弯了弯双眼,“很典型的米粒体滑囊炎的影像学表现。”
“这种米粒体滑囊炎……应该不是绝症吧?”
因为实在是太冷门的病了,林郁清也不是很能确定:“所以这人应该没必要像那个得了黑色素癌的司机申平春那样,被人‘买凶’吧?”
虽然申平春还嘴硬的没有招供,不过市局专案组的警官们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已经基本断定他是自知绝症没有了活路,才想着在死前赚上一笔,接了别人“买凶杀人”的生意,开车故意撞死简一端简老先生的了。
“不是。”
听林郁清提起撞死简一端的申平春,柳弈唇角的笑容敛下,因为发现了决定性证据的雀跃心情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事实上,包永兴在出院时已经预约了两个月后回院进行肩膀手术……”
他拿出出院小结,“看,这里,9月24日办理的出院,医嘱里写了11月20日回院手术。”
林郁清这个记忆力超群的人肉电脑立刻叫道:
“既然20号就要回去做手术了,他12号还跑去抢劫杀人?总不可能是‘做完这一单就回老家啥啥啥’的老梗吧!”
“没错,这很不合理。”
柳弈点了点头,正色道:
“而且更加关键的一点,是包永兴绝对不可能是杀了那位邓警官的凶手。”
“没错,柳哥说得对,包永兴确实不可能是凶手。”
一旁的戚山雨也很赞同柳弈的想法。
林郁清本想问一句“为什么”,转念一想自己刚才“梳头”失败的实验,顿时明白了。
“对哦!邓警官是被人用六角螺丝扳手打中后脑死的!”
他一拍自己的大腿:
“邓警官挺高的,我记得有一米八三吧!包永兴一个才一米七的矮个子,两人的身高差了十三厘米呢!——既然他肩关节有问题,连自己的后脑勺都很难够得到,又怎么可能一把扳手敲到比他高了十一厘米的警官的后脑勺呢!”
“没错,就是这样。”
柳弈点头,然后从包永兴的尸检报告里找出了有关“凶器”的那几页重要的信息。
当年搜捕包永兴的警察在他停在山林入口处的小货车里找到了一把沾有邓警官的血迹和头发的六角螺丝起子。
后对比邓警官后脑伤口的形状,与起子的边缘完全吻合,足以证明它就是凶手杀害邓警官时使用的凶器。
“你们看,这把凶器的整体长度约十六厘米,减去用手握住把手时的十厘米左右,它能用来伤人的‘头部’其实也就差不多只区区六厘米而已。”
柳弈让戚山雨和林郁清复习了一下凶器的照片之后,拍了拍旁边的江晓原。
“小江,来,你来示范一下。”
身高一米七二的小矮子江晓原苦着脸站了起来,走到柳弈的主任办公室的门板前。
门后挂了一张印有刻度的高度表。
因为柳弈和江晓原这师徒俩下午回来就做过好多次实验了,所以高度表上已经有了斑斑驳驳、横七竖八的几十道红色印迹。
不过小江同学还是很乖巧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把螺丝扳手,在师公和小林警官面前重新演示他们刚才的实验。
江晓原手里拿的扳手是柳弈特地从网上订购的,长度、重量和式样都与当年的凶器比较接近。
只见江晓原熟练地给螺丝扳手的顶部涂上红色的粉笔灰,然后以右肩外展不超过九十度的别扭姿势,朝着门上挂的刻度表抡了下去。
“咚!”
刻度表上随即多出了一条新鲜的红痕。
“确实,凶手不可能是包永兴。”
戚山雨甚至不用看江晓原砸的那一下到底落在了刻度表上的哪个位置,就已经能如此断定。
因为江晓原无法高举手臂的动作实在太别扭了。
“打架”很在行的小戚警官光看江晓原的发力方式就知道,即便真能砸到人的脑袋上,也会因为力量不够而无法置人于死地。
虽然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是遗失了,不过邓警官的尸检结果却还是好好地保存在法研所里的。
邓警官的后脑部位有三处伤口,皆是那把六角螺丝扳手造成的,每一下的力量都很大,皆出现了颅骨的放射状骨折,且依靠骨折纹彼此重叠后形成的纹路,法医能很准确地判断这三次袭击的先后顺序。
而且法医还可以通过伤口精准地推测出凶器与颅骨接触时的角度,并凭此测算出凶手和被害人之间的大致位置和姿势。
邓警官后脑挨的第一下的创口与他的颅骨几乎彼此垂直,说明袭击者大概率是站在被害人的背后,将扳手顶部抬到与邓警官的后脑差不多的高度,平行抡过去的。
由于枕骨骨折的出血量相当不小,从伤口处流出的流注状血痕也提供了邓警官在挨第一下的时候是直立姿势的有力证据。
邓警官在受伤后没立刻倒下,他还坚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后脑处的鲜血顺着他的后脑流到脖根,染红了衣领,甚至往下淌到背上,才不知是伤势过重还是被犯人制服了,终于倒在了地上。
尸检鉴定书里,法医发现邓警官后脑处的第二、第三下的伤口角度明显改变了,创口与左侧颞骨呈六十度夹角,从血迹流下的方向来看,犯人是在邓警官倒地后才补上这两下的。
既然邓警官是在上半身直立的姿势受伤的,袭击者攻击他时也是差不多的高度,那么手无法举过头顶的包永兴,想要一扳手砸破邓警官的后脑勺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听戚山雨解释了过包永兴为什么不可能是凶手之后,林郁清抬手摸了摸下巴。
“还有啊,我觉得吧……他肩膀这么个情况,想上吊也不容易吧?”
小林警官不愧是公招笔试逻辑题考满分的学霸,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另一个疑点。
“反正包永兴当时都逃进山里去了,想死那还不容易吗?随便找个悬崖跳一跳,不比艰难地系绳子上吊要容易?”
“对啊!”
今天下午以各种姿势做了几十上百次实验以至于胳膊都抡酸了的江晓原同学放下沉甸甸的扳手,上下甩了甩胳膊,“他肩关节活动受限,要把自己挂到树上,那垫脚的东西得垒多高才行啊!那可多麻烦啊!”
他抬手下意识比划了一下肘关节不过肩的自挂东南枝,感觉姿势实在难受得紧:
“还有那个左手结也很奇怪!真的太可疑了!”
1月19日,星期四。
傍晚六点二十分。
戚山雨带着柳弈复印的病历回了市局一趟,与沈遵沈大队长进行了一番沟通。
沈遵听完了戚山雨的汇报,又亲自给柳弈拨了个电话,反复确认了几个细节之后,便通知所有人集中,十分钟后到会议室开会。
因为柳弈的这个重大发现,整个专案组的调查方向都要进行调整。
毕竟市局的刑警们都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江湖了,经验非常丰富。
虽然不能说肩膀举不过头顶的嫌疑人真的就百分百不可能抡扳手敲人脑袋,但就像跛子不会主动踢足球一样,人会下意识回避自己因病痛或是伤残带来的不便之处,即便逼急了想要伤人,也不会使用自己感觉最别扭的方式的。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邓警官遇袭时,现场除了包永兴之外,至少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