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林郁清回复瞿思嘉的微信,感谢她的信任,并保证他们全力会追查,然后向她提了唯一的要求,想要一张她和她哥的合影。
这回瞿思嘉的回复迟了一些,应该是翻旧相册去了。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她发过来一张照片,是对着老照片翻拍的。
照片看起来很旧了,即便过了塑,也已不可避免地褪色泛黄,图像也像加了一层磨砂滤镜,模模糊糊的不大清楚。
画面中是年轻时的瞿家兄妹。
两人肩并肩站在瞿思嘉当年考上的卫校的门口,笑得一脸灿烂,眉梢眼角满满诠释着希冀。
“……真好。”
戚山雨轻声叹息。
若是没有后来的那些事,这对兄妹本来应该有着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你们问瞿思嘉要照片干什么?”
他转向柳弈寻求答案。
“其实也只是试一试而已,说实话,我们没有一点把握。”
柳弈答得颇为无奈:“现在也就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指望李琴良心未泯了。”
戚山雨点开了李琴的微信。
果然看到林郁清码的几条信息。
他先给李琴分享了那条官方通告的链接,然后告诉她,莫姓嫌疑犯当年做过的事,警方已经知道了许多细节,包括他害死赵某某的经过等等。
接着,林郁清又将瞿思嘉发过来的旧合照转发给了李琴。
【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她一直在找她的哥哥,找了二十五年,至今没有放弃。】
最后这条信息是刚发出去的,也不知是枫叶国时差的关系,还是对方没有看手机,李琴至今没有回复,七条微信在屏幕上一路排开,看起来就跟林郁清在自言自语似的,实在很难料想对方会有何反应。
看完以后,戚山雨问柳弈:“你觉得李琴知道多少?”
“说实话,我也只是试试而已。”
柳弈在和戚山雨讨论案情时,难得用这么没把握的语气,“我想,至少瞿从光当年到底干了什么,李琴是肯定知道的。”
戚山雨正色,“你认为,当年瞿从光那案子有猫腻?”
柳弈笑了,“你不也这么认为吗?”
戚山雨点了点头。
柳弈和戚山雨反复翻看过当年的卷宗,不管是报案、取证、侦讯、验伤还是物证采集的相关流程,都是合法合规且说得上证据充分的。
唯一的疑点,就是一“跑”二十五年,至今没有出现过的瞿从光到底人在哪里了。
一开始柳、戚两人还讨论过瞿妹妹有没有可能明知他哥的行踪却故意替他隐瞒的可能,但在与瞿思嘉的接触过程中,两人可以肯定,瞿思嘉不知道他哥在哪里——从前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她也一直想找回失踪的亲哥。
那么,瞿从光真的能够因为犯了事儿就狠下心,抛下刚刚做完手术的妹妹,从此不闻不问、远走高飞吗?
如果能,那么只能说瞿从光是个狠人。
但假如他不能,那么当年的事想必另有内情。
在没有能指向汤大律师的罪证前,警察不能摁着汤文耀强行逼供,柳弈思来想去,也只有找当年就在现场的当事人李琴,希望她能提供一些线索了。
“我想李琴现在已经跟汤文耀断了关系,人也在国外了……”
柳弈放轻了声音,“或许,少了顾忌,她会愿意对我们说真话吧?”
戚山雨刚想说些什么,平板电脑前的林郁清却忽然发出一声低呼:“啊呀!”
柳弈和戚山雨异口同声,“怎么了?”
林郁清扭头,神情沮丧:“李琴她……拉黑我了……”
其实一直以来李琴都很少回复林郁清发给她的微信。
不过既然小林警官加上她好友到现在已经将近半个月了,她还留着小林子的微信,柳弈觉得对方还是关心这个案子的。
只是不知这回是哪条消息惹了李琴的烦心,她一字没回答就直接拉黑了林郁清。
对这个结果,柳弈也颇为无奈,但也没辙,只能就这么算了。
好在即便没了李琴这条线,专案组也可以继续追查莫平当年做下的非法勾当,深挖出汤文耀与莫平的关系。
只不过这些旧案的时间跨度实在有些大了,且莫平的主要活动区域还在Y省边境一带,并非市局的辖区,要和当地警方协同合作,需要花的时间和精力都肯定不会少。
于是戚山雨又开始忙忙碌碌,日日加班的高强度工作。
5月25日,星期三。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
今天晚上……不,准确的说是昨天晚上,戚山雨难得在柳弈上床睡觉前到家,旷了大半个月的两人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黏在一起就分不开了。
考虑到小戚警官明天还要早起,两人没当真做全套,但腻歪到快十二点才睡下。
结果没睡两小时,戚山雨的手机就铃声大作,硬把他们从梦乡中给拖了出来。
戚山雨眯着眼睛扫到屏幕上的来电提示,职业素养让他秒清醒,手指一划,接通了电话。
“头儿。”
电话那边明显是沈遵的大嗓门,不过只凭扬声器的漏音柳弈听不清对方叨叨了些什么,只是听起来很激动,似乎出了大事。
柳弈足足等了有一分钟,才听到戚山雨应了声“好”,然后挂断了电话,一骨碌翻身下了床,打开衣柜就要拿外出的制服。
“怎么了?”
柳弈从被窝里钻出来,声音哑哑的,带着一点刚醒的慵懒,但眼神却清明得很。
“我们之前征集线索的时候,在通告里留了专案组的值班手机号码。”
戚山雨迅速套好打底的背心,回答:
“就在刚才,这个号码接到一封用邮箱发来的彩信,里面有一张模糊的旧照片,是……瞿从光的尸体。”
柳弈:“!!!”
这答案可就实在太刺激了,他仅剩的那一丝丝睡意彻底抖搂了个精光,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然后呢!?”
他追问:“你们找到彩信的发送人了?”
“还没有。”
戚山雨回答:“技术组那边正在追查彩信的邮箱IP,不过目前看来是国外的IP地址,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才有结果。”
柳弈等着他的下文。
毕竟他家小戚警官不是研究刑事影像技术的也不是搞网络追踪的,沈遵大半夜地把他喊回去,一定有要他去干的要事。
果然,戚山雨继续说到:“除了照片之外,那封彩信下面还有一个银行私人保险柜的地址……”
他顿了顿:“……附带开箱密码。”
柳弈这回真是大吃一惊了:“你们知道保险柜里是什么东西了吗!?”
“不知道。”
戚山雨简短道:“头儿他们那边正在联系银行负责人,让我现在就过去。”
听到这里,柳弈也待不住了,“我跟你一块儿去!”
深夜的交通状况比白天不知强到哪里去。
柳弈和戚山雨按照导航一路畅行,平常要磨蹭一个小时的路程他们四十分钟就到了。
这会儿支行门口已经停了七八辆车,戚山雨多半都认识,有局里的车子,还有像他这样半夜从家里赶来的私家车。
沈遵正站在加厚的特制铁闸门前,等着刚被喊回来的银行经理掏钥匙开门。
银行经理和几个工作人员是做梦也没想到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有一个算一个,额头都冒了汗,连平日里做惯了的开门动作都不由自主变僵硬了,半天打不开那扇厚重的铁闸门。
好在这会儿是深夜,附近几栋又全是开公司的写字楼,这会儿楼里都是黑灯瞎火的,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稀里哗啦。
终于,银行的门开了。
沈遵让两位警官跟工作人员去查找保险箱的租赁记录,其他人则在银行经理的带领下直奔保险箱。
可怜的银行经理兢兢业业干了十多年,平日里处理电诈洗钱什么的也偶尔会跟民警接触,自问见也算多识广了——可这么大的阵仗他还真是第一次见,连摁密码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咔嚓。”
保险箱开了,银行经理长舒一口气,连忙退到一边。
沈遵克制着心中的焦躁,没急着伸手,而是打着手电往箱子里照了照。
戚山雨个子够高,又正好站在他们头儿的斜后方,光柱打进去,他清楚地看到窄而扁平的柜子里塞了一个透明塑料包裹,把空间几乎完全占满,不知里面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027章 1.face off-26
见不是什么危险物品,沈遵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袋包裹的东西取了出来。
接着他周围所有能看到包裹内容的警察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塑料袋表面已氧化变色,呈现出一种雾蒙蒙的暗黄,还用褪成黄绿色的封箱胶缠了好几圈,以防外包装散开来。
饶是如此,警官们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最关键的东西!——塑料包里包着一团沾了血的衣服,最上面还压了一个碎了一角的玻璃烟灰缸,同样血迹斑斑。
这些物品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这群刑警更清楚了。
“柳主任,看来这些该归你们了。”
沈遵转向柳弈,眼神充满压迫感——那是他只恨法医们不能就在这里当场肉眼验证物的迫不及待,“天亮之前,能告诉我这些东西上的血迹是属于谁的吗?”
这大晚上的让法研所的法医们给他加班加点做出DNA结果当然是很强人所难的要求。
不过柳弈心疼自家小戚警官,也知道专案组这些日子以来到底费了多少功夫、做了多少努力,所以不会拒绝沈遵提出的“无理要求”。
“现在差五分钟三点。”
柳弈低头看了看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到天亮还有不到三小时,还真来不及了。不过今天白天我一定能把结果交给你。”
“很好。”
沈遵强忍心中急迫,板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很领导气质地补了句官方发言:“那就辛苦你们了。”
5月25日,星期三。
早上十点二十五分。
柳弈的研究生江晓原同学拿着电泳仪跑出来的几大页结果从基因检测实验室里出来,一路小跑穿过病理科长长的走廊。
“老板,您要的结果!”
他门都不敲,直接就开门冲进了主任办公室,“我复核了两次呢,保证不会有错!”
江晓原绕过当做隔断的书柜,就看到柳弈正坐在桌前噼里啪啦敲着键盘,而“师公”戚山雨则站在窗边打手机。
听到江晓原咋咋呼呼的大喊,两人一同抬头。
柳弈从电脑前站起,绕过书桌,几步奔到自家学生面前,“怎么样了?”
戚山雨也挂断了电话,专注地盯着他。
江晓原瞬间只觉自己责任重大。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出了结果:“两处血迹都是瞿从光的!”
戚山雨咬住牙关,用力握了握拳。
虽然在看到彩信里瞿从光的遇害照片时便早有预料,但得到确实的DNA证据,对警察而言致关重要。
“所有的线索都连起来了。”
他转向柳弈,“证据确凿,对吧?”
柳弈正在检查江晓原跑的DNA结果。
瞿思嘉早年做过骨髓移植,她的外周血是瞿从光的造血干细胞生成的,因此用她的血做对比,相当于瞿从光亲至。
柳弈他们在塑料布、血衣和烟灰缸上取了二十四处可疑液斑,经过预试验确定它们确实全都是人类的血液后,随即进入DNA检验流程。
只是他们很快就遇到了难题。
从衣服的式样看,应该就是彩信照片里的瞿从光的尸体穿着的那一件。
然而照片中的瞿从光年轻得很,完全就是失踪时那二十啷当的模样。
这意味着,这些血迹很可能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就算被塑料布包裹且存放在密封性很好的银行保险箱里,那也是在常温里整整放了二十多年的陈旧血迹!
柳弈和江晓原很快发现,他们采样的这些血迹都已高度降解,对DNA检验来说基本都是不合格的废材料。
他们采用硅珠法提取出DNA之后,试图对常染色体上的STR基因座进行复核PCR扩增,只有两处成功获得STR分型——刚好一处在衣服领子上,一处在烟灰缸上。
十二分之一的成功率,柳弈也是很无奈了。
还好他们接下来还能用线粒体DNA再试一遍。
不过只这两处宝贵的STR分型,已足以和瞿思嘉的血液作对比,证明上面的血迹确实属于瞿从光了。
最关键的是,柳弈他们还在瞿从光的衣服上找到了三处血指纹——准确的说,是两枚完整的指纹,以及小半枚掌纹。
很显然,凶手在处理掉这些衣服的时候,手上沾到了瞿从光未干的鲜血,再不小心印到了死者的衣物上。于是这些指纹就和陈旧的血液一起被保留了下来,时隔二十多年,依然能被完整地识别。
这些指纹,全都是属于汤文耀汤大律师的。
照片、血迹DNA、指纹,光是这些直接证据,已经足以让汤文耀为瞿从光的“失踪”负责了。
“小戚,给沈大队长打电话吧。”
看完江晓原给他的DNA检测结果,确定无误后,柳弈长舒了一口气。
“证据确凿,可以抓人了。”
看来,这个漫长而复杂的案子,终于要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了。
5月30日,星期一。
早上十点四十分。
南国五月的倒数第二天,白日的气温达二十五度以上,已是能穿短袖的季节了。
柳弈站在鑫海市近郊最东边的一处海滩上,身旁是来来去去的警察、消防员、穿着鲨鱼皮和背着氧气筒的潜水员。
此处偏僻,周围仍是几乎没有开发的岩滩与沙滩,除去零星几栋自建房之外,最近的高层建筑物足在两公里之外,是真正的浪高风急,连钓鱼佬都不爱来的旮旯地儿。
柳弈面向大海时正对迎风面,今日风力足有五级,把他那头略长的黑发吹得乱七八糟,活像一蓬招摇的乱草,真是什么俊美潇洒、什么风度翩翩都没了影儿。
最重要的是,海风太猛了,吹得他有点冷。
柳弈下意识抱住胳膊,搓了搓自己薄薄的衬衣袖子下的上臂。
他在这里站了两个半小时,而消防员和潜水员们也在这一片海域搜索了这么久。
“老板,来,咖啡。”
这时江晓原提溜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回来了。
小江同学没有私家车,这里又偏僻得要命,根本没有方便的公共交通线路,连叫网约车都可能因为目的地太偏而没司机愿意接单。
没法子他只能先回法研所,再跟法研所的车过来。
如此折腾下来的结果就是江晓原今天六点出门,根本来不及吃早饭,空腹还站在岸边被海风一阵猛吹,人都快傻了。
柳弈见学生又饿又冷像寒风里的一株小白菜,蔫了吧唧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实在很不忍心,一小时前打发他到最近的一间便利店找点吃的去了。
这会儿江晓原填饱了肚子回来,还很机灵地给老板带了罐热拿铁。
柳弈道了声谢,接过咖啡,仰头一口气喝了半罐。咖啡因和热量进了胃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感觉好多了。
“……他们都沿海滩搜了足有一公里了吧?”
江晓原站到柳弈身边,左右四顾,“毕竟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了……那个……还在吗?”
柳弈其实心里也没底儿。
不止是他,在这片海滩上忙碌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在赌一个可能。
赌他们能不能在这片荒滩的水底,找到一具泡了整整二十五年的遗骸。
警方先前收到的那封彩信,网警一路追查IP,最后查到是从枫叶国发出的。
如此一来,发信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正是十年前已经出国的李琴。
事实证明,柳弈和林郁清的努力其实并没有白费。
虽然李琴拉黑了林郁清的号码,但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挣扎后,最终她还是决定用匿名信的方式坦白当年的罪行。
同时,银行的记录也证明了——租下那格储物柜的人确实就是李琴。
从租借记录来看,李琴在与丈夫离婚前租借了那个小小的储物箱,当时的合约租期是五年。五年后,李琴的妹妹李婷来银行又续了五年,但并没有打开过柜子。
事后警方再找李婷问话,李婷很震惊地表示她只是按照姐姐的要求帮她续了个租而已,她手上既没有钥匙也没有密码,根本打不开那格储物柜,当然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了。
不过储物柜里找到的血衣和凶器已经足以锁定汤文耀汤大律师的作案嫌疑。
汤文耀被专案组“请”了回去。
不得不说,汤大律师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的。
他一开始装傻到底,当警方质问他瞿从光到底去了哪里时,他辩称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专案组手里握着决定性的证据,自然不怕他抵赖。
当警察们亮出瞿从光的遗体照片,还有他们刚刚找到的血衣和烟灰缸之后,汤文耀那看似牢固的精神堤坝终于全线崩溃了。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依不饶!干什么就非要查下去!”
和警方周旋了这么多天,汤文耀本就身心俱疲。
一旦心防决堤,在走投无路的绝望中,他突然就开始自暴自弃,在审讯室里失控大哭,骂完瞿从光,又开始骂他的前妻,完全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
“还有李琴那个贱人!她坑我!她一直都恨我!我就知道!我就不该放她走!早把她弄死就好了!”
第028章 1.face off-27
根据汤文耀的证言,当年他的事务所刚刚起步,缺钱缺得要命,机缘巧合之下,他跟器官贩子莫平搭上了线,于是当上了皮条客。
他一边在当时经济就远比内陆发达的鑫海寻找愿意出大价钱买命的“客源”,一边介绍一些没根没底又急着用钱的“供体”远赴边境,在那边进行配型和器官摘取手术。
彼时瞿从光刚刚开始在汤文耀的律师事务所做工读生。
瞿从光不知道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赵远航就是经由他老板汤文耀的介绍,在滇越十万块钱卖掉了自己的一颗肾脏。
说实话,“拉皮条”的收入可比正经帮人打官司高多了。
汤文耀一面沉浸在大赚特赚的愉悦感中,一面又担心一旦事情败露,那他的名声、前途以及未来可就全完蛋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赵远航这个刚刚摘完肾的器官供体就出事了。
他不知为什么忽然开始说自己胸口很疼,且越来越疼,眼看就要不好了。
听说供体出了问题,汤文耀心里怕极了,但在莫平气急败坏的催促下,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亲自赶去滇越。
那年头出行不易,等汤文耀辗转赶到孖海村时,只来得及和莫平一起想办法处理赵远航的遗体了。
好在孖海村确实够偏僻,当初那片酸沼湖也没有一点儿要开发成旅游景点的征兆,正是抛尸的绝佳地点。
汤文耀和莫平用塑料布将赵远航包裹起来,还在里面塞了几块压重的石头,然后趁着夜色在小码头上偷了一条小船,划进湖里,找了一处空旷的水域,将尸体抛投了进去。
只是当年的他们一定没想到,孖海村旁的沼泽湖水质特殊,会让赵远航的尸体变成一具泥炭鞣尸,历经二十五年却仍然留存了足够的软组织,把他生前遭遇过什么、又是怎么死的,全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处理完赵远航的尸体后,汤耀文回到鑫海市,心中一直忐忑难安。
尤其是他知道瞿从光一直在找他的朋友的时候。
当初给赵远航牵线搭桥的人是汤文耀。虽然小心地瞒着瞿从光,但汤大律师知道自己远远未到不留痕迹的地步。
他害怕瞿从光查出什么,又不敢解雇他,只得竭尽全力扮演一个热情体贴的学长,用“工读生”的身份将瞿从光绑在鑫海,令他除了照顾妹妹之外终日忙碌,没空去调查好友的去向。
然而纸包不住火,瞿从光终于还是辗转从赵远航的合租同事那儿打听到了好友的去向。
199×年的8月18日晚,瞿从光照例被汤文耀叫去加班,一干干到晚上将近十点。
工作完后,汤文耀像从前那样招待他留宿,却赫然听到瞿从光向他请假,说要暂时离开鑫海几天。
汤文耀当时心中就警铃大作,深感不妙。
于是他假装关心地问:你妹妹不是刚做完骨髓移植吗?你不用照顾她?怎么这个节骨眼儿去外地?
对“良师益友”毫无警惕心的瞿从光回答说他的好朋友去了滇越,好像还掺和进了什么不太对劲的生意里,他得去找他。
而最要命的是,瞿从光居然打听到了“莫平”的名字,还知道他经常在什么地方活动,眼看着就要直接跟对方接触了。
汤文耀肯定不能让瞿从光去滇越。
于是他推说律所草创,万事开头难,我们最近很忙,实在不方便批你的假。
但瞿从光态度坚决,表示自己必须要去,哪怕汤文耀以“辞退”为要挟也毫不动摇。
说到最后,汤文耀火了,气急败坏地表示你不能请假。
瞿从光完全无法理解汤文耀的歇斯底里从何而来。
他又不是傻子,汤文耀最近老让他加班,干的活儿却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抄抄写写,做一些跟律师的业务压根儿没关系的数据统计,最离谱的还有让他设计传单甚至校园问卷调查的——这一看就不是想重用他,反而更像是用琐碎的工作磋磨他。
于是瞿从光当场说他现在就辞职,也顾不得已是深夜,穿上自己的外套转身就要走……
当卧室的李琴受不了两人的争吵声,开门出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汤文耀右手拿着一只沾血的玻璃烟灰缸,呆愣愣地站在客厅中央,瞿从光则面朝下倒在地毯上,一动不动的一幕。
李琴惊呆了。
她几步冲出客厅跑到瞿从光身边,将对方的脸翻了过来,看到的却是青年额头淌血、双目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
“我发誓我只是失手!”
交代到这一段时,汤文耀双手抱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那时太着急了,一下子没了理智……不知怎么的就抄起烟灰缸打了下去……”
说到这里,他又像智商忽然又上线了,以一个刑法律师的敏锐度突兀地强调道:“但我只打了一下而已!真的,就一下而已!”
反正不管如何,瞿从光死了。
死在了汤文耀的家里。
当时李琴本来是打算报警的,但汤文耀却严厉地制止了她。
他对女朋友说:我们必须将尸体处理掉。
但单单只是处理尸体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