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了自己娘病重, 却没说是什么病。
面前人听了他报出的住址后,就能准确说出是咳疾, 还看出了背后另有原因。
“我来百里府是来寻人的,你先跟我进府找到人, 然后你再跟我详细说说神像的事。”
“放心,耽搁这一会儿无碍的。”
“这……”阿奴看向百里府的大门,手不自觉地扣着自己粗布衣服下摆,面上露出畏缩之色。
“我不能进的吧。”
“我们说能进就能进。”张道一说完,率先迈步走向大门。
“来吧。”何不见冲阿奴点了点头,与越荒州一道跟在张道一后面。
阿奴咬了咬牙,心一横跟了上去。
门槛后的红衣侏儒对着何不见三人鞠了一躬。
朱红的大门在阿奴身后缓缓关上。
这时,百里府门外传来了一阵孩童的歌声。
“一下白,土上田。”
“灯灰冷,珠帘断。”
何不见若有所感地站住脚步,回头望去。
昏黄的暮色下,两个从头到脚浑身漆黑的小孩,一边跑过定神鼓,一边唱着歌。
他们身后,有十数个孩子跟着跑跳打闹,学着他们唱和着。
“一下白,土上田……”
朱红的大门一点点关闭,洒进百里府的暮光从一片收束成一线,再到彻底被隔绝在外。
“怎么?”越荒州问道。
“我们来的可能不是时候了。”何不见喃喃道,随即他摇了摇头,“反正和我们无关。”
他继续迈步跟上张道一。
百里府内,在神像持戟斩向何不见、张道一的灵识时,百里家的家主百里朱神情突然一变。
他闭上了眼,似乎在听什么。
良久,他阴沉着脸,自言自语道:“这三个道士来的真不是时候。”
“他们要救人,那就让他们救。”
“要找人就让他们找,找到了让他们赶紧滚。”
“百里燃居然没死,难道是灯又救了他?”
“长明节就在明日了,今晚不动手也是不行啊……”
良久,百里朱拉开门,叫了仆人过来,对他道:“告诉大管事和全府上下,善待来访的客人,他们要干什么全力配合,尽快送走他们。”
“是。”仆人应下。
百里朱关好门,走到书架前拉出了一本书。
“哐啷。”
书柜自动向两边分开,露出了后面的密室。
密室内摆放着一个神龛,神龛内,金塑的双面八臂神像注视着走进来的百里朱。
百里朱跪倒在神像前,口中念道:“不坏尊王,请降神威,熄灭明灯!”
百里府占地面积几乎等于三个皇宫,其内山湖河流一应俱全。
张道一一路走到莲池前,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何不见望去,只见芙蕖、碧叶之间,一个身穿素色道袍的人正拱着身子,和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水中摸着什么。
很快,他抓到了什么,用力往上一拔,水下的泥点崩了他一身,还有一些溅在他脸上。
他尽管把道袍下摆卷起来系在腰上,衣服依旧湿了大半,两手到小臂处都被塘泥包裹着,一身狼藉。
他看到张道一,开心地举起手里抓着的东西,大喊道:“承真,你来的正好,现在正是今年新藕可吃的时节,你可要尝尝我亲手拔出来的藕!”
何不见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一截还裹着泥的莲藕。
“快上来吧,你这像什么样子。”张道一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止不住带上笑意。
尤胜舟扭头跟身边的书生道:“我朋友来了,我先上去了。”
说完他捉着藕,蹚着水,一路到了池边爬了上来。
书生这时才慢吞吞直起身,手上根本没沾泥,他也跟在尤胜舟身后上了岸。
尤胜舟经过这一段蹚水后,身上的道袍更加凄惨了。
张道一戏谑道:“前半生无垢,而今拖泥带水。”
尤胜舟浑不在意,随口接道:“只知藕在淤泥长,不识莲花出水新。”
“藕何比?莲何比?”何不见好奇地插口。
尤胜舟看向他和他身后的越荒州,接道:“当然是此身与我心。”
“此身染尘,我心无垢。”
后面上岸的书生暗暗翻了个白眼,道:“与其出淤泥不染,不若一开始就不染纤尘。”
“君子正衣冠,行为世范,岂能如此胡闹。”
尤胜舟也不恼,只掐了个清洁法决扔在自己和书生身上,一下子让两人恢复了衣衫干净的模样。
书生这时一板一眼地向何不见三人拱手行礼,自我介绍道:“仆艾安,字宴清,百里府幕僚。”
何不见三人各自通了名姓与道号。
“这位是……”轮到跟在何不见身后的少年,何不见一时卡住。
“阿奴。”阿奴主动开口接话。
“宴清兄,我们此来寻无垢子有事,失陪片刻。”张道一道。
“阿奴也在此稍等。”
说完,何不见三人与尤胜舟沿着莲池漫步远去。
张道一传音给尤胜舟,告知了他们的来意。
“你们问混隐仙人的生平经历和修炼心得?”尤胜舟惊讶片刻,目光落在越荒州和何不见身上。
随即他排除了越荒州,目光锁定在何不见身上,
尤胜舟的相貌比不上何不见、越荒州,甚至不及张道一,只能算中上,但他的神情却极为纯净。
眼神更是不加掩饰,一派赤子般的天真和坦诚。
因此哪怕这样直勾勾看着何不见,也不让何不见感到不适。
“没错。”何不见在尤胜舟的注视下承认了,“我与那位前辈一样是百脉通玄灵体,此事还需道友为我保守秘密。”
“不知道友需要什么来交换?”
尤胜舟连忙点头,道:“我以道心发誓,绝不向外泄露此事。”
“不用拿什么来交换,这没什么不可说的。”
“说起来,之前我在宗门穷极无聊之时,把所有典籍都看了一遍,我可以直接告知灵和。”
尤胜舟回想了自己看过的混隐仙人生平和修炼心得,缓缓道来:
“混隐仙人的修炼核心就是,孑然一身、遗世独立。”
“混隐仙人出身于灵天的一个小宗门,父母皆是修士。”
“他的父母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孩子是百脉通玄灵体,几番思虑后,连夜将孩子送至金阙。”
“金阙太极宗,主无为、出世、忘情,这或许就是混隐仙人父母在四大宗中选择了太极宗的缘故。”
“混隐仙人自小在太极宗内长大,断绝尘缘,与凡世几乎没什么因果瓜葛。”
“他由于是百脉通玄灵体,修行极为顺利,他自被送至太极宗开始,头个千年都没有踏出金阙半步。”
“待他第一个踏出金阙,已经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准备去突破化神了。”
何不见听到这里都惊了,这位混隐仙人,是个宅啊?
“可结成金丹要道心圆满,成就元婴要五元归一,元婴期更是要凝炼七魄才能达到大圆满……他不外出游历,如何能做到?”
尤胜舟应着何不见震惊的目光,一派天真的说:“可能混隐仙人的道心,就是不入世吧。”
“入世有入世的修法,出世有出世的修法,只能说混隐仙人选的路契合他的道心。”
“混隐仙人后来虽然踏出了金阙,但外出游历时也没遇见什么大事,待他回到宗门时已是化神真君,后期化神游历红尘更是没什么可说的。”
“哦对了,混隐真人写到过,自己在外游历时曾经被天罗化血宗的化神真君一眼看破自己的灵体。”
“可那时他都还虚境已过,都是合道境的道人了,当场就让那位化神真君陨落了。”
“天罗化血宗甚至不知道自家的真君到底是为什么陨落的。”
“待他渡劫之时,同时代的灵天修士们甚至不知道他的道号。”
“也就唯有四大宗关系密切些,彼此之间有往来,典籍内还有对他的记载。”
“总而言之,混隐仙人在典籍里留下的修炼心得就一个字——”
“隐。”
隐?我还以为是“苟”。
何不见听完只觉得不可思议。
转念想想,好像确实也可以理解。
正常修士的修行过程中,哪来的那么多大灾大劫、大风大浪,大多是自己道心的问题罢了。
若他没有系统,不需要插手越荒州的人生,他恐怕也会拜入四大宗之一,然后靠着自己的体质在宗门苟内个数百年。
但,谁让他被迫参与了“标准修仙文”“主角”的一生呢。
尤胜舟无奈道:“我是被‘请’来的。”
“之前我在山上自己搭了一间木屋,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偶尔遇见的只有樵夫和猎户。”
“有一次,猎户送了些山间的浆果给我,我看出他身上有点不对的地方,就出了手。”
“结果百里家的人很快找上山来,说什么长明节快到了,请我入府一叙。”
“猎户身上到底是什么不对?”张道一追问道。
“猎户身上缠绕着淡淡的‘白线’,他的生机不断被白线抽取。我出手时,猎户身上的白线显化出了双面八臂神像的模样。”
“我问了下猎户, 他说他信奉乃是不坏神尊。”
“神尊手中的琉璃灯可为他照见猎物所在之地, 使他富足安康,他才改信了不坏神尊。”
何不见与张道一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猎户身上的问题与阿奴的娘一样。
“不坏神尊……”张道一皱起了眉,“百里家牢牢控制着河源郡的百姓,不可能放任不坏神尊显露神迹。”
“百里家与不坏神尊有勾连?可百里家为何要做这种毁自己根基之事?”
“无垢,你被请来百里家后, 见过百里家的家主吗?”
尤胜舟望着莲池,道:“没有, 但听百里家的艾安说过百里府的事。”
“百里家的上任家主不久前病重离世了, 下任家主的继位者当是大公子百里朱。”
“今年长明节上,百里朱要主持供奉珠帘灯的祭礼, 祭礼过后他就是真正的家主了。”
“我们来得不巧了。”何不见笑了笑,“看来有什么事, 今晚过后就能知晓了。”
四人沿着莲池漫步,交换完了信息就转身折返。
这时, 大管事带着另一人走到了艾安身边。
“他们在干什么?”大管事看着那四人,疑惑地问道。
艾安的神情有些古怪。
何不见四人交谈时所用方式是传音,在艾安眼中,这四个人根本没有张口说话,只一同走了一段路然就折返向回走。
艾安答道:“他们说要谈什么事……”
“尤胜舟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大管事道。
“看起来是的。”
跟在大管事身后之人捋了捋颌下三缕清须,无奈道:“大管事,贫道说了他们真不是来找贫道的。”
“他们找到了人就好。”大管事没理身后之人,对艾安道,“一会儿你好生接待他们,家主说了,若他们达成了目的就尽快送他们走。”
“也要放尤胜舟走吗?”
“他在府中不是没什么异常吗?既然他是那三人要找的人,就让他们一起走。”
“是。”艾安应道。
待大管事走后,艾安眉目间多了几分郁色。
他本是带着抚境安民、治理一方的志向,入百里府做幕僚的。
可看看他如今干的都是什么事?
迎来送往,和下人有什么两样,甚至连大管事都不如。
“唉。”
艾安听到叹息声,差点以为是自己发出的,但实际上这声叹息声是跟着大管事一道来的李通遇发出的。
“假道士,你叹什么气?”艾安疑惑道。
李通遇被艾安这么喊也不气,道:“穷书生,我叹的是世人愚钝,大祸临头而不自知啊。”
阿奴看看这个颇有仙风道骨的道士,又扭头看看身穿襕衫的书生,眼中都是好奇。
“得了吧,”艾安道,“你三日前扣门,开口就是什么红光转凶光、赤运转凶运,金气凌火,将有灭门之祸。”
“百里家没把你这个信口雌黄的假道士打出去,就已经够宽容了。”
李通遇正待说些什么,就见何不见四人就已经走到了这边。
“神仙!”阿奴期待地看着何不见。
何不见对他安抚一笑,道:“不急,我已有了头绪,先在百里府待一晚。”
接着,何不见饶有兴致地看向李通遇,问道:“道长是如何看出百里府大祸临头的?”
“贫道精通‘望气之术’,”李通遇拱了拱手,颇为自傲地道,“世界万物皆有自己的‘气’,望之可预知吉凶祸福,只是庸碌凡俗之辈不得见。”
“哦?”何不见笑眯眯地捧哏,“还请道长详细说来,也让我等听个明白。”
李通遇终于见到个不把他当骗子对待的人,憋坏了一般竹筒倒豆子地说来:
“我前些日子途径百里府时,见到百里府上空笼罩的红光有向凶光转变的迹象。”
“这红光本是吉祥之兆,百里府所走的也是赤运,也即世人常说的‘鸿运’。鸿运当头的人,自然是蒸蒸日上,想什么什么成,做什么什么好。”
“百里家昔日的盛势,正是应了红光与赤运。”
“可是……”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何不见接话道。
“对对对,”李通遇连声叫好,反复咀嚼了这八个字几遍,“这位是有灵性的,这八个字当真精当。”
“此八字是一位前辈所写,非我之言。”何不见平淡道,“之后呢?道长还没说完。”
李通遇反应过来,接着道:“红光与赤运是极盛之相,可是月有阴晴圆缺,极盛之相内蕴藏着极凶之危。”
“我见百里府上,原本应让人看了身心舒适的红光,转成了带着煞意的血光,就知道百里家要大祸临头了。”
尤胜舟听着眨了眨眼,张口要说什么,却突然看到何不见对他笑了笑。
随即何不见道:“既然如此,道长为何不快跑,反而扣门告知百里家?”
“这……这……”李通遇捋了捋胡须,一时呐呐。
艾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若真是有本事的人,看到大凶之兆早就跑得远远的,谁还会靠过来?
“这世上最多的就是这样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开口闭口就是‘印堂发黑’‘血光之灾’‘大祸临头’……以此来忽悠人,不要被他唬住了。”
何不见笑而不语。
张道一看向艾安,看着他身上的襕衫,忽然道:“看宴清兄的穿着,难不成也是风云书院的学子?”
提到风云书院,艾安的眼睛一亮。
“仆确实曾在风云书院读书,可惜仆不才,未能通过科举求得功名,为大楚效力。”
百里家、不坏尊王、风云书院……
张道一想起骑着瘦驴的随翁说过的话,心中暗暗叹气。
果然,还是又要给风云书院打白工了。
“看在风云书院的面子上,”张道一负手而立,淡淡道,“艾安,还有这位望气士,现在走还来得及。”
艾安神色一滞,李通遇捋胡须的手扯断了几根。
李通遇定睛打量面前的四人。
这四人穿着不一、气质各异,却个个都皮肉紧实、眼神清正,看着就神完气足,不似寻常人。
难道……这四位是真正的修仙者?
“这……不知几位是否要走,若几位要走,贫道就随几位离开。”李通遇试探着道。
“我们?”何不见看了眼阿奴,“我们先不走。我们恰逢其会,要帮阿奴解决一下他娘亲身上的问题。”
“那贫道也不走。”李通遇又向几人恭敬拱了拱手。
这几位既然愿意帮这个瘦小子,想必是有善心之辈。
他留下,哪怕遇见大凶之事,或许还能被几人捞一把。
若他们真是传说中的修仙者,自己走了岂不是错过了仙缘?
张道一也没再劝他。
艾安的神情几番变化,心中更是一团乱麻。
他本来没把李通遇当回事,但看何不见几人都一副百里府要出事的模样,该不会百里府真要出什么事吧?
艾安既不期望百里府出大事,因为这样会影响河源郡的安定;又隐隐期望看到百里府出什么事,好让他能一展拳脚,得到百里家的信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直边缘化。
夜晚,百里燃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忽而他做了个梦。
百里燃发现自己正站在供奉着珠帘灯的祠堂外,手里端着一个细瓷杯。
他身上只穿着中衣,还光着脚踩在石板上。
夜风一吹,他突然打了个激灵,手中一滑,瓷杯坠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百里燃怔怔看着地上的细瓷杯,想起这是他睡前与夭娘饮酒时所用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道:“人之性命,有如瓷杯,失手百碎。”
话音刚落,百里燃猛地醒了过来,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向身边看去。
他一个人睡在高床软枕之中,原本应当依偎着他的夭娘已经不见了踪迹。
百里燃的房间内并未点灯,此时房间内漆黑一片,他望着床柱上的雕刻出了会儿神。
白日里那些看上去精美的雕刻,在黑暗中带上了扭曲成了模糊的影子,让人联想到各种鬼怪。
百里燃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
不对,不对不对。
今晚是长明节,为什么他房间内的灯没有亮着?
百里燃扭身从床上下来,鞋都没有穿,向着祠堂奔去。
谁曾想,他刚拉开自己屋子的门,迎面有一杵向他的头上砸来。
“啊!”百里燃下意识抱住头。
他身上突然亮起一道焰色的光,将他整个人护住。
这一杵砸在他身上,只将他砸地向后踉跄两步。
“谁敢……”百里燃暴怒,然而当他看清对面是谁什么时,口中的话噎在了喉中。
他对面,是一尊足有三人高的金身塑像,塑像双臂中拿着金杵。
在这尊塑像后面,还有一尊手持金箭的塑像。
这两尊塑像面容一模一样,都是怒目圆睁,神情威严。
百里燃被塑像面目间的煞意慑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远处的塑像向他一挥手,一支金箭向他射来。
另一尊塑像的金杵也再次当头砸下。
百里燃身上的焰光大盛。
那支射向他的金箭居然偏移了轨迹,从他的头顶划过。
金杵则再一次被挡住。
百里燃被金杵砸下的力道震得在地上翻滚,反而接连躲过了塑像射过来的一道道金箭。
“嘶——”
一连串在石板面上的翻滚让百里燃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
这时,一道带着淡淡嘲意的声音响起。
“你还真是难杀。”
百里燃从地上撑起身体,抬起头,他的瞳孔中倒映着面前人的模样,他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百里朱!”
艾安和李通遇奇怪地望向水榭外。
今晚乃是长明节,百里府按照惯例处处陈灯, 一眼望去,连属不绝,洞照府邸,荧煌如昼。
莲池内倒映着灯火,水波荡漾间,浮光跃金。
芙蕖开得正好,在碎金一样的池中亭亭玉立,时不时随夜风摇曳, 各具情态。
艾安与李通遇皆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还奇怪什么来了。
很快,他们看到远处一盏灯灭了。
莲池四周的灯火接连灭掉。
在艾安于李通遇的眼中,浓重的夜色吞噬了烛火,如同什么怪物一般向着莲池两侧游走,将莲池包裹了起来。
莲池内倒映的灯火全部消失了,重新恢复了一片漆黑。
这时, 一尊三人高的金身塑像忽然出现在莲池之上。
一尊、两尊、三尊……
金身塑像接连出现,直到最后足足有六尊出现在莲池上。
其中四尊面带慈悲怜悯之色, 分别拿宝铎、金珠、琉璃灯、无忧树枝。
另外两尊作怒目相, 分别拿着戟与索。
这六尊金身塑像,正是不坏尊王的六具法相化身, 且每个都有相当于金丹期的力量。
“神像,活了?”李通遇完全呆住了, 他不自觉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左眼。
艾安在震撼过后,心中浮现更多的是忌惮与警惕之情。
六尊金身塑像现身后, 没有动手的意思。
其中手持长戟的那尊飞向了其他方向,不多时,百里府中响起了惊恐与绝望的惨叫。
住在百里府内的,还有许多身上流淌着百里家血脉的分支和远亲。
金身塑像从天而降,落在他们面前,挥戟横扫。
一片金光从中洒出,化为一线锋刃,斩向了他们。
所有人身上都亮起了或浓或淡的焰色火光。
焰光浓的人被锋刃一扫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或家具上。
焰光淡的人,则被锋刃当场腰斩。
“啊啊啊啊——”
“不!”
“救命!家主救救我!”
“放过我,我只是个奴婢,求求你放过我!”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百里府内杀人!”
一时间,哭泣声、惨叫声、求饶声、怒喝声混杂在一起。
鲜血染红了地面,分为两截的尸体倒在地上,狼藉一片。
身上焰色浓的人,在一片狼藉中,居然还能闭上眼,面朝祠堂的方向跪下,口中念念有词祷告着:
“求珠帘灯庇佑。”
“百里家,百里王,逆神必被诛杀。”
“谁敢在百里府动手!”
金身塑像冷漠、高高在上,他再次挥动沉重的长戟,划出一道道金色锋刃。
一道道金色锋刃打在还活着的人身上,硬生生打碎了他们周身的焰色火光,将他们砍成几段。
“不——”
大管事也是还活着的人之一。
他看到那些人身上的焰光被打散,发出了不敢置信地悲鸣。
怎么可能?珠帘灯的庇护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一个塑像打破?
百里家明明是王,是不可动摇的!
大管事的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中跳出来。
眼前的景象,他再怎么想否认,也无法否认。
难道面前的塑像才是真神,而百里家什么都不是?
一念至此,大管事身上的焰光忽然淡去。
但下一刻,焰光就化为了真实的火焰,将他整个人点燃了。
“啊啊啊啊!”
“不!百里王——”
“百里王!”
大管事惨叫着在火光中挣扎扭动着,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身向着莲池冲去。
此时,漆黑一片的百里府中,除却金身塑像散发的金光外,大管事就像行走的烛炬。
“呃……啊啊啊啊……”
大管事冲了一段后,倒在了距离莲池几步之遥的位置。
他的躯体在岸边不断扭动着,赤红的火焰越烧越旺,将他整个人包裹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