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事件调查组by山色酿酒/绛鱼鱼

作者:山色酿酒/绛鱼鱼  录入:09-09

“正在消失的太阳。”严衍眯起眼望天,深吸一口气:“查。”
日本人去了一支尖兵组成的考察队,最终只回去一个,还完全疯魔,从他嘴里几乎得不到有用信息,没多久那日本人也暴毙身亡。
鬼蜮中的凶险超出他们想象,如果他们连送仙岭这一关都过不去,他们就真能面对神秘莫测的鬼蜮?
周秦在心里给自己做好思想建设,收拾了七零八落的情绪,蹲下身,视线和麻蛋齐平,询问他:“你们村里,还发生过特别奇怪的事吗。”
既然送仙岭邪门,就要从这地方的怪像入手。
周秦认真地注视麻蛋。
麻蛋吸鼻子,抹了把眼睛,摇摇头说:“除了小妹失踪和太阳消失,其他的怪事…我没碰见过。”
周秦拧眉,尤异走到他俩旁边:“奇怪的人,有么。”
“……”麻蛋瞪大眼睛,重重点头。
周秦眼前一亮:“谁?”
麻蛋指向他们仨。
周秦:“……”他扶额:“村里的人,有奇怪的吗?”
“唔…”麻蛋蹲在原地,抱头细想,还真让他琢磨出一个:“大族长!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听我娘说,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是我们的族长了。”
“活了多久,”虽然很不礼貌,但事关紧急,周秦问得直白,“不死吗?”
“死?”麻蛋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
吴维拉住周秦,摇头解释:“老大,送仙岭就是个藏阴局,没有阴面,换言之,这里没有死亡。”
只有出生,没有死亡,人们只是无缘无故的消失。
周秦嘴角抽搐:“那岂不是,送仙岭的人,只要不消失,就全都长生不死?”
“理论上讲,”吴维像个考究派,“的确如此。”
“可能吗?”周秦问。
吴维反问:“你觉得呢。”
“有人把死人藏起来了。”周秦说。
吴维纠正:“应该是把死亡藏起来了。”
严衍颜溯回来了。
“打听到了!”严衍一步跨进房间,首先注意到麻蛋:“这小孩谁?”
周秦简单地解释了,严衍点头,提起正事:“我们沿土路一直往西走,周围房屋越来越少,到最后没剩下几户人家。我们发现这条路一直延伸到石壁上的吊脚楼。”
颜溯在他旁边坐下,续着周秦的话说:“经过观察,我们怀疑吊脚楼与石壁连接处存在一条通路,里边应该还有山洞。”
“山雉呢?”周秦抢先出声:“看到山雉了吗?”
严衍和颜溯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这一路过去,没有看见任何野鸡…连养土鸡的人都很少。”
“可老瞎子不是说,送仙岭的人有养野雉的习惯么?”吴维满脸怀疑。
周秦凝眉:“他不可信。如果他真的用那张椿木桌吸取其他人的运势,这样的人,不能相信。”
吴维想了想,点头附和。
数人沉默。
尤异望向麻蛋。
从严衍提起道路尽头那座吊脚楼开始,这少年明显的不安起来,简直是坐立不安,他面如土色,盯住严衍,嘴唇动了好几番,欲言又止。
尤异就在他对面,问他:“那座吊脚楼,有什么问题。”
“啊?”麻蛋突然被问及,面上流露慌色,他不安地摩挲手臂,小声说:“我们这的人不去那里,那是大族长住的地方。”
严衍疑惑:“大族长?”
周秦点头:“据他说活了很久。”
麻蛋鼓起勇气,抬头看严衍:“除非祭典,我们不去那里。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非祭典时,不能靠近悬壁吊脚楼,否则…”
“否则什么?”颜溯问。
麻蛋满眼恐惧,浑身颤抖:“会…被诅咒。”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严衍本来和周秦一样,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但打从进暗河后,一连番遭遇让他的世界观饱受冲击,此刻即便他认为诅咒纯属无稽之谈,也不由得戒备:“什么意思?什么诅咒?”
麻蛋脸色灰败,摇了摇头:“会消失。”
周秦张了张嘴,吴维豁然起身,激动大喊:“像黑麻子那样?不行!”
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变成脑海中的臆想,是谁也无法接受的。
严衍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什么消失?”
周秦不理解:“不是说无缘无故的消失吗?怎么会看了吊脚楼就消失。”
“不是的,无缘无故的消失,是我们不知道他消失了,而是以为这个人不存在。”麻蛋费劲地解释:“但诅咒是…所有人都知道,你就要消失了。”
他看着严衍,悲伤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你…你们大概会像以前的受罚者一样,变成…石头。”
“什…”严衍那句话来不及说完,只一晃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了。
一块冰冷的黑色石头掉落在地。
颜溯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没有来得及触碰严衍。
他愣住了。
“严哥——”周秦和吴维齐喊。
尤异腾地站起身,金蚕跳出来,扑向满面忧伤的麻蛋。麻蛋抱住脑袋,像是想起了可怖的事情,哇哇大哭起来。
金蚕一口咬住他头顶,麻蛋完全不知疼一般,哭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伴随着严衍凭空消失的场面,强烈的恐怖笼罩了每一个人。
“尤大师……”吴维颤抖着向尤异求助。
几乎所有人都失态了,除了尤异,他依旧平静而镇定,只是眼神太莫测。
无数复杂情绪自尤异眼底掠过,他望向颜溯:“把石头收好。”
颜溯低下头,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整个人如同机械的木偶,弯身捡起石头,握在双手掌心,死死地捏着。
他垂低眼帘,过了很久,才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颤声问:“他死了吗。”
周秦仰头望天。吴维握拳,重重砸进桌面,痛恨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
金蚕爬到颜溯手腕上,顺着拇指边沿钻进他双手掌心。
颜溯摊开双手,金蚕裹住了石头。
“金蚕…咬过他的灵魂。”尤异轻声说:“只要他没去地府,它能感应到。”
颜溯猛地抬眼,望向尤异,眼尾微红。
“地府不会和金蚕抢人。”吴维瞬间反应过来:“严哥的灵魂如果被阴差当作金蚕的食物,那么阴差不会强行带他去地府!”
“也就是说。”周秦激动:“严哥没死。”
“拖不了多久。”尤异冷静道:“最好立刻离开这里。”
“这里的时间…”尤异冷不丁问了句:“今年是哪一年。”
麻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周秦揪起来质问:“今年是哪一年?!”
“我娘说…今年是…”麻蛋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是…民国24年。”
“今年…有…”麻蛋抽着鼻子:“有水神祭祀。”
众人如遭雷亟。
民国24年,公元1935年。
他们怎么会回到过去?!
难怪,难怪这一路上,民国式样的粗布短衫,马车房屋,客栈。
周秦还以为这地方常年与世隔绝,所以人们着装和房屋陈设一应如旧。没想到,他们根本就在民国时期,这是穿越了?!
“活见鬼。”周秦道出所有人心声。
吴维倒抽凉气:“我这辈子…没碰见过这么怪的事。”
“1935年,水神祭祀…”颜溯思忖:“这二者间有联系吗?”
尤异坐下来:“1935年发生了什么?”
颜溯加了两个条件:“1935年在湘西发生了什么和水有关的大事。”
不愧是严衍看中的人,颜溯的瞬间分析洞察能力,周秦算是见识到了,竖起大拇指:“就按这个方向思考。”
吴维以前被师父关进道藏室,以一种近乎严苛的训练方式记忆了大量有用没用的知识,他甚至阅读过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旧报纸。
“水…水神…眠蛊的故事…水灾……”吴维跳起来:“有了!”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他。
受藏阴局影响,他的道法不管用,吴小维同志临时充当起百事通,他回忆道:“民国时期,发生了不少自然灾害,其中最多的就是水灾。1931年,华中暴雨,江苏高邮决堤,江淮爆发水灾。”
“除1931年外,还有一次轰动全国的重大水灾,就在1935年!这年农历六月,长江中游主要支流汉水、澧水产生特大洪水。湖北襄阳一带受灾最严重,洪水席卷汉江下游,造成数百万人受灾,十余万人淹死!”
“不止汉江!”吴维虚空比划,他的脑子里已自动演出河流走向图,瞬间激动得语无伦次:“那一年气候异常,不仅是湖北,湖南也发生暴雨,华中范围河水暴涨,湖南省境内澧水、沅江、湘江都出现洪峰,常德澧水受灾最严重,当地水文站还记载着那次百年难遇的洪水洪峰!”
“你刚才说,湖南境内沅江和湘江流域也发生了河水暴涨。”周秦望向他。
吴维重重点头:“洪水集中在1935年7月,淹没了大量房屋和田地,其后并发灾害席卷全省,疟疾、吸血虫、瘟疫……死了很多人,间接推动了蒋政权倒台。”
“现在是农历几月?”周秦微微狭眸。
麻蛋跳起来:“民国24年,农历六月!”
周秦望向尤异。
颜溯按住麻蛋的肩膀:“水神祭祀什么时候?”
麻蛋颤抖起来:“明、明天——太阳——死去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暂时还是随榜更新呀;
这个比感情线文写起来费时间;
要整理主线;
所以更新稍微会慢一点;
我尽快QAQ

第42章 黑山雉
送仙岭没有黑夜, 似乎只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大亮了,熹微的晨光照进来,客栈外的主路上, 人流越来越多的汇聚起来。
麻蛋打死也不见大族长, 躲在桌子下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周秦问尤异去不去, 尤异反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擒贼先擒王。”周秦明白这个道理,他环视在场, 来时六个人,现在就剩下他们四个。黑麻子意外失踪, 严衍生死未知。
送仙岭有多凶险邪门,现在他是切身感受到了。
出发前, 周秦抓着尤异的手腕, 认真地说:“异崽, 你神通广大,一定能活着回去。”
“……”尤异无语。
周秦深深地凝视他, 最终没再多说什么,放开他,率先出了客栈, 走入人流。
颜溯看了眼尤异, 跟上周秦,吴维拔腿跑过去:“老大, 一起!”
村民们脸上都是麻木的, 丝毫没有参加祭典的喜悦, 但诡异的是, 他们就像戴了一张笑的面具, 嘴角向耳根咧开, 双眼眯缝起来。
所有人的表情,全都是这样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天上的太阳即将死去,人间的活尸正在游行。
尤异望向朝道路尽头走去的人群,周秦他们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尤异快步跟上去,他挤开密密麻麻的村民,他们像不倒翁一样被他推开,然后弹立。
尤异没有回头看,这里的人,在同一天变成了行尸走肉!
客栈老板就在他们身后,戴着一张阴森笑脸,无知无觉的与人流维持着相同频率的步伐。
“周秦。”尤异叫了他一声。
“尤异。”周秦回头,朝他伸手。
尤异微怔,反手握住,周秦牵着他,两个人沉默不语,并肩走向道路尽头的悬壁。
吴维凑过来:“我有一个问题。”
周秦挑眉:“问。”
“如果昨天是严哥和严嫂一起去了吊脚楼,为什么严哥变成石头了,严嫂没有?”
按理讲,他俩都去了,都看到了吊脚楼。
吴维这么一问,周秦才注意到这件事,自打进了送仙岭,遭遇的变故太多,脑子里就像被糊住了,竟然没想到这么简单一个问题。
为什么严衍没了,颜溯还在。
周秦扭头望向斜后方的颜溯,颜溯总是平静的神色,除了眼尾残留微红,他两只手揣在外衣兜里,右边衣兜装着那颗石头。
“颜溯,”周秦客客气气地问,“为什么呢?”
也许由他本人来解释更合适。
惊慌过后,颜溯也在反复思索,他和严衍一路同行,自始至终没有分开过,中间到底是哪个环节不一样,导致严衍变成了石头而他没有。
颜溯蓦地驻足。
周秦追问:“想起什么了?”
颜溯目光沉静:“吊脚楼里,严衍看到了一个东西,但他没有让我看。”
当时严衍脸色大变,能让严衍惊恐的东西,这世上少之又少,两个人一起出生入死,颜溯很了解他。死亡都不能让严衍露出那么惊恐的神色。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手抱住颜溯,将他往回带:“就这些,咱们回去吧。”
颜溯要回头,严衍掰着他的脑袋:“答应我,宝贝,别看,没什么。”
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你们进了吊脚楼吗?”周秦问。
颜溯摇头:“本来打算进去,但严衍看到那个东西之后,直接决定回来了。”
几个人对视,看来严衍看到的那个东西,就是关键了。
“是什么东西?”吴维鸡皮疙瘩立起来:“能让严哥害怕。”
周秦面色凝重:“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人沉默下来,默默地跟着人群走。
悬壁渐渐地进了。
周秦终于看见那座吊脚楼,搭在悬壁山腰,吊脚由崖壁凸起的黑色大石块支撑,吊脚楼下有一条索桥,与悬崖对岸相连接。
送仙岭的村民们在悬崖边缘驻足,一层叠一层,他们犹如奉神般虔诚地向吊脚楼祷告,嘴里不约而同发出相同的声音,那是周秦从未听过的语言。
仿佛来自某个极度遥远的国度,沉淀在阴森的角落,被时间遗忘,被历史掩埋。
吴维不由自主地发抖:“就是这里。”
他感觉到了,湿冷,刺骨,莫大的悲哀和忧愤笼罩在每个人头顶。
被藏阴局藏起来的负面情绪,在虔诚的祷告声中,向所有人倾泻下来。
村民们齐刷刷跪倒在地,他们在笑,眼泪却顺着眼角下落。
那是一个文明消失,古老的悲哀。
周秦一回头,吴维笑比哭还难看,咧着嘴:“老大,你哭什么。”
周秦深吸口气,反问他:“你哭什么?”
吴维怔忪,摇头叹气:“我也不知道。”
几个人就在这莫名其妙的落泪中面面相觑。
一道高亢的鸟鸣声伴随长风响起,犹如古旧的晚钟敲响,在太阳即将死去时,部落信奉的神祇降临大地。
尤异轻声道:“山雉。”
周秦抬头望去,十二只山雉身着华羽,流光溢彩的被羽撕破了阴霾的天际,它们在灰黄的天空上盘旋,羽翼大大地张开,在即将死去的太阳身旁,引吭高歌,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紧接着,很快,接二连三的村民在他们身后倒下,山雉只有头顶一只眼睛,那只绿眼扫过的地方,人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去皮肉,蜕化为狰狞的尸骸。
有人倒下时仰望天空,他的骨架变成一滩烂泥。
有人倒下时凝望悬壁,他的骨架仍旧屹立。
可怕的杀戮在荒原上继续,更可怕的是,这些骨架仍然在走动,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
就像行动的骷髅,面朝悬臂的方向,高高举起双手,然后额头磕地。
骨头与骨头的摩擦声,像极了祷告的旋律,尖锐刺耳。
吴维下意识捂住耳朵。
周秦忽然反应过来:“山雉!山雉在带走……带走生命……”
不对,这些人骨还在动,不能说是无声无息的寂灭和死亡,而是——
那时,尤异讲完那个故事,他说,被山雉带走的灵魂,在不生不死之间,永无轮回。
周秦骤然明白了,为什么要叫藏阴局,无生无死,非生非死。
永远活着,就是永远死去!而永远的死去,就是永生!
一个只有生或者死的世界不可能存在,那么一个世界如果在生死之间呢,在那个临界点上,维持着永恒,永生,或永死。
河水开始暴涨,1935年的夏天,远道而来的长风伴随酷暑盛夏,太阳在炙烤大地,河流在向山地蔓延,洪峰涌起淹没田野、房屋、牛羊和人民。
在湘西古老的山林中,被驱逐进深山的部落,同样遭遇了这百年难遇的天灾。
在洪水咆哮着到来的前一刻,虔诚的信徒向悬壁祷告,他们祈求着来自先祖的山雉之灵施与援手,使他们免于灾害、死亡和流离。
而悬壁本身,就是——
周秦瞪大双眼,瞳孔骤然锁紧。
他的眼底倒映出裂纹,悬壁在破裂,吊脚楼的房檐开始坍塌,瓦片与稻草接二连三下落,深不可测的悬崖下洪水轰隆作响,大地因灾难的来临而剧烈震颤。
与此同时,山雉的杀戮还在继续,华美到近乎凄凉的羽翼扑向他们。
尤异大喊:“别看——”
颜溯反手挡住吴维惊恐瞪圆的双眼,闭上自己的眼睛。周秦拉着尤异,挤开越来越多的骷髅人,快步后退:“往后,快!”
湘江暴涨,每一条支流都无法逃逸。
腥臭的河水从悬崖下涌上来,就像恶鬼从深渊爬出,洪水蔓延,很快,形成滔天之势,声势浩大地扑向人群。
屹立的枯骨在洪水冲刷下轰然坍塌。悬壁的裂缝越来越大,他们都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水流从缝隙间汨汨涌出,就像石壁在流出浓黄血液。
“悬壁…就是送仙岭的河堤——”周秦握紧尤异:“河堤,被洪水,冲塌了——”
周秦从来没有这么悲壮的感受到,一个残存于世的部落,消失在一场天灾中的无尽悲哀,他们渴望着存活,不停地跋涉,终于找到家园,却逃不过这场洪灾。
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安静又壮烈的消亡。
就像眠蛊的传闻里,那个男人跋山涉水,最终逃不出失去一切的宿命。
悬壁即将坍塌的前一秒,尤异却甩开周秦,只身冲进暴涨的大水中。
“尤异——”周秦声嘶力竭地呐喊,河水不留情面地冲刷而来,水势滔天将他们击退,周秦后背撞上树干,巨力作用下,喉咙里涌出一口热血,树干在身后折断。
颜溯和吴维紧紧抱着另一颗摇摇欲坠的老松,吴维快急哭了:“老大,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淹死,怎么办?!”
只要看一眼山雉,就不会死。准确地说,不生不死。
吴维浑身都是泥水,一张嘴,河沙冲进喉咙里,恶臭难闻,他眼泪鼻涕一齐涌出来,心跳快到蹦出胸腔。
“要么,看山雉…”吴维急昏头了,直打哆嗦,与兵临城下的死亡相比,不生不死似乎更容易接受。
“不行!”周秦想也没想,一口否决。
颜溯沉默地抓紧树干,没说话,河水涨势越来越凶,漫过了所有人腰部。颜溯坦然地望向暴涨的洪水,轻声道:“如果严衍真的不在了,我会为他殉葬。”
周秦紧紧盯着尤异离去的方向,那单薄身影被大水淹没,不见踪迹。
尤异为什么进去,为什么孤身涉险,他会游泳吗,金蚕还附在颜溯那颗石头上,没有金蚕,他一个人能行吗。
一连串的问题涌出脑海,以至于他都忘记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他把眼睛大大地张着,额头青筋凸起,上下牙死死地咬着,他抱住树干,千方百计试图逆水游过去,然后刚迈出半步,就被大水狠狠拍回来。
在天灾面前,人类渺小得像个笑话。
洪水涨到了胸前。
吴维熊抱住老树,额头汗水滴落,他的脖子僵硬发酸,眼皮忍不住上撩,只要看一眼山雉,姑且还能算作活下去——
颜溯掌心握着那块石头,金蚕依然在沉睡。
假如这时候从天上俯瞰,会恐惧地发现,大水倒灌山林、田野,不留情面地淹没房屋、车马和街道,大地在洪水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水势将整个山坳化为汪洋。
他们的身体被大水冲刷,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遒劲的老松无法再承担来自山洪的冲击,几欲断裂。吴维闭上眼睛祈祷。
黑色阴影最终蚕食了整个太阳,山雉高亢的叫声令人绝望。
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华羽刷然腾展,那是一只巨大的山雉,通体乌黑,同样有一只绿色的眼睛悬在头顶,就像修罗阎王对大地投下的注视,它举着脖子朝他们飞来。
尤异抓紧山雉的脚爪,被那只体型大到不可思议的山雉带在空中,身体猛烈的晃动。
他在制伏它!
周秦狂喜,尤异还活着,他竭力抻长脖颈,冲尤异高呼:“异崽!”
吴维和颜溯同样睁开眼,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尤异看上去无比艰难,那只大山雉显然不好对付,它张开硕大的翅膀,带着尤异在空中瞬间折返,冲向山崖。
周秦手心捏着汗,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尤异像个猴儿一样吊在山雉爪上,他左右摇晃,以难以置信的灵活,凭空竭力,另一只手撑住山雉趾爪,一跃而上。
悬壁在逼近,尤异额头渗出细汗。
风声在耳边刮过,犹如雷鸣,轰然作响,长发卷起了衣襟,将他身上所有水珠甩在身后。
山雉仰头狂叫——
千钧一发之际,尤异伸手抓进它的脖子,翻身而上,骑到了黑山雉背上!
悬壁彻底撞裂,失去河堤的保护,大水无边无际地灌进山坳,碎落的石块随流水冲向周秦他们!
尤异骑在山雉背部,双手快速结印,嘴里念念有词。
从旁人视角看去,除了额头流下的汗水,尤异依然那么镇定,他面不改色、不疾不徐的念术咒。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完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不会驭兽,但他会驭蛊,如果山雉真的和眠蛊有联系,那么黑山雉应该会听从他的驾驭。他伸出双手,结印狠狠拍向山雉后颈。
“天开五地,奉我命来。”
黑山雉的翅膀瞬间伸展到极限,遮蔽了天空那彻底沦为死寂的黑太阳,它急速下落,在半空中骤然停住身体。
尤异伏身,紧紧抱住它的脖子,良久,呼出一口浊气,胸前好似受了猛烈的一击,他脑袋发晕,要控制这种古老的遗物并不容易。
他坚持不了多久,必须抓紧时间——
黑山雉倒头冲向水面。
周秦借力跃起,躲开随洪水砸下来的山石,大喊:“先救他们!”
山雉扑向吴维和颜溯,尤异朝他们伸手,吴维一把抓住,撑着老松跳上去,攥紧了大山雉的颈羽,它的羽毛,硬的像钢针。吴维头皮发麻,这辈子没干过这么离谱的事。
尤异望向颜溯,颜溯看着手里的石头,并没有急着逃生。
周秦一边躲山石,眼角余光瞥了眼,急得满头大汗:“严哥没死,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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