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闻神色一动,似乎,白熠化为那轮黑色太阳之后,本体同样受到了某种限制。
它留在这里……果然,和异界有关。
明闻的心微微悬紧,轻轻踩过鲜红血肉堆砌而成的诡谲长路,走向洞穴深处。
脚下的血肉仿佛在呼吸,仿佛在因为兴奋而微微战栗,细密的触手,从地面涌出,圈住他的脚踝,蜿蜒而上。
血红的洞穴深处,无数触手纠缠交织,聚拢而起,仿佛一具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堆叠,构成一棵扭曲奇诡的参天巨树,无数枝干同样是蠕动的触手,撑开繁茂的树冠,毫无生机,四溢着寒冷的死气。
明闻目光凝聚,这棵带给他熟悉气息的漆黑之树,和他们初见时、那棵地下的血肉树很相似,只是更加庞大,幽冷凄森,树根深深没入地面,蔓延的阴影,好像无限延伸向另一个世界。
当时,白熠从血肉树冠间落下,犹如结下的果实,而现在,它的本体成为了新的污染之树。
撑开硕大穹顶的枝干,无数触手垂向地面,垂落明闻身侧,他走过去,轻轻抚摸冰冷的树身。
“我回来了。”
这是时隔两年,他对他的小污染物本体说的第一句话。
黑暗骤然翻腾,树冠收拢,庞大的污染之树化为无数流动的触手,密密麻麻,淹没了空间,封死了明闻的来路,将他完全困在这个狭窄密闭的血肉巢穴之中。
一只畸形而无规则,长满漆黑触手的怪物,从黑暗中涌出,冲向了明闻。
【哥哥……】
低沉的嗓音,比两年前的少年声成熟了几分,磁性而喑哑,阴冷而幽凉,仿若来自深渊地底,恶鬼的低吟。
此刻的白熠,和一只红了眼睛的恶兽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无数触手紧紧捆住明闻,饥肠辘辘的野兽捕获住了自己最渴望的猎物,触手不断收紧,将他拽入那个冰冷的怀抱,与怪物的身躯严丝合缝地贴合,就像被深潭淹没,无法挣脱。
明闻嘴唇轻动,想说些什么,下一秒,他的脸侧,落下一滴冰寒刺骨的液体。
更多冰凉的液体落下,落在明闻的脸上,砸在他的心间。白熠紧紧地抱着他,怪物扭曲到完全无序的身躯在剧烈颤抖,就像之前,那只在明闻掌心里哭到一抖一抖的小黑球。
【为什么,哥哥不要我了?】
【为什么……要丢下我?】
低哑的嗓音,几乎无法连成完整的话语。一声声回响于明闻耳畔,让他的心也随之泛起了细密的痛楚。
他说:“我……”
刚刚说出第一个字,他被怪物压倒在了血肉的巢穴里。
更多的黑暗涌来,遮蔽了明闻的视线,从黑暗中坠落的泪水,一滴一滴浸湿他的脸庞。
他陷落在触手织就的网里,脸庞、锁骨、脚踝,每一寸肌肤都被触手细细密密地占有,颤栗的怪物强烈而急迫地索取着他的气息与温度,索取着他的一切,似乎要让他彻底地与自己合为一体,皮肉骨骼融没在一起,无法分离。
明闻几乎有些无法承受那样的掠夺,但他没有推开白熠,而是伸手,一下一下,竭尽所能地温柔地抚摸它颤动的脊背。
“我在这里。”
他低声说。
“我就在你的身边。”
怪物没有回应,沉默又执拗地一遍一遍确认明闻的气息,确认它的人类,真的回到了它的身边。
这一切,不是虚假的梦境,而是真实。
时隔两年,它再次拥有了它的人类,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然而,那样的温暖落入它冰冷空洞的躯体,就像坠入无底的寒渊,寒冷依然折磨着它,依然一刀一刀地割去它的血肉,将它缓慢地凌迟。
过去的两年,每一分每一秒,它都忍受着这样的痛苦,仿佛没有尽头的地狱,仿佛在地狱中等待一束不可即的光芒的绝望,几乎要令它发疯。
直到现在,它依然清晰地记得,它的光芒……在那一夜,离它而去。
为什么,要丢下它?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能让它站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黑暗不断蔓延,冰冷地沸腾,似乎在低吼着,要撕裂整个世界。
明闻意识到了不对,他低头,从那黑暗的皮囊里,一只只鲜血淋漓的眼睛钻破皮肉,疯狂地转动,淌下暗红的血,染红了怪物的身躯,染红了他的衣衫。
明闻神色变了。
白熠,正在失控。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白熠的名字,竭尽所能地安抚着它,让它听见自己的声音,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让它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的的确确,回到了它的身边。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明闻按捺住焦急和担忧的温柔嗓音里,白熠似乎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血红的眼睛,不再渗血。
它依然紧紧地抱住明闻,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拥抱着他。
【哥哥……不要再丢下我了】
怪物的声音很轻,那是卑微到尘埃里,一个小小的祈求。
这一刻,明闻犹如坠入深潭,被深水淹没。
……两年前的那一夜,他想让他的小污染物活下来,和其他人一起,活下来。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如果没有了他,白熠根本无法活着。
“我不会离开了。”
明闻凝视他的怪物,许下一个永远不会更改的承诺。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绝不会再分离。”
白熠不动了。
得到这个承诺,它空洞的躯体终于燃起了一点生机的火苗,刺入心脏的寒冰,终于开始一点一点融化。
白熠轻轻磨蹭明闻的脸庞,忽然看见他衣袖之下,被触手磨红的手腕。
它的动作定格。
过了两秒,这只漆黑的怪物又微微颤抖起来。
明闻立刻说:“不疼,你没有弄疼我。”
他低头,脸庞埋入怪物躯体,说:“我知道,你不会弄疼我的。”
白熠没有说话,隔了好几秒,明闻才感觉到那具冰冷的躯体停止了颤抖,无声而眷恋地依附在他的身上。
就像以前,它靠着他,他也靠着它,一起窝在他们的家里,只有彼此。
明闻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们走吧,回到地面,回到以前的家。”
在那里,他会陪着他受伤的小污染物,让它慢慢地恢复过来。
明闻的声音很温柔,然而,白熠鲜红的眼睛却骤然凝缩。
【……哥哥想离开这里?】
【哥哥又要丢下我?】
原本平静下来的触手,再次不安地搅动起来。明闻一怔,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心底猛然一沉。
白熠……无法跟他离开?
它为了他,化为这轮高悬的黑日,独自挡住了整个异界。
代价是,再也不能回到地面……?
明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柔软而冰凉的触手,堵住了唇。
双眼被蒙住,无法视物,异物堵塞他的嘴,无法发出声音。
冰凉的触手再次爬满了他的身躯,肆意游走,撕裂了衣角,沿着手腕与脚踝,没入衣底,毫无顾忌地往更深处蔓延。
【哥哥说过不会走的,哥哥食言了】
【现在,哥哥又想离开……】
【是不是只有把你变成我的,你才会真正留下来?】
血肉的巢穴里,一只只猩红的眼睛如末日不详的血月,凝视着那个陷落在无法逃离的黑暗中的人类。
它早该这么做了。
将他困于它的巢穴,再也见不到外面的阳光,只能沉没在它构造的黑暗里,沉沦于无止尽的欢愉之中,被它日夜不断地占有,彻彻底底地沦为它的所有物……
【留在这里,永远陪着我吧】
怪物亲昵地磨蹭明闻脸庞,一点点将他拖入寒渊,在他耳畔冰冷地说。
【这是哥哥……答应过我的】
晨曦的微光,穿透窗帘缝隙,披下一层淡金的浅纱。
窗帘半掩,屋内昏暗,柔软的床畔,苍白漂亮的年轻男子埋入枕间,侧脸沉于浅淡的光影之中,覆落的眼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芒。
像是经历过混乱而失序的一夜,明闻坠入黑沉的梦境,不知睡了多久。
再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他靠着床头坐起,一束阳光恰巧落入眼底。
一只手拉上窗帘,那道身影站在合拢的黑暗前,一步步走到床边,那只冰凉修长的手落在明闻脸上。
“哥哥,早。”
低沉的少年声音,一如之前。无光的房间里,白熠垂首抚摸明闻脸庞,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这只披上人皮的污染物依旧是银发红瞳的少年模样,苍白艳丽,幽冷而阴骘,沉于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唯有一双血色流淌的眼眸,熠熠明亮,如幽冥地府里跃动的鬼火。
明闻轻按额头,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靠在枕边,衣领敞开,露出白皙突出的锁骨,往下延伸至一片冷白。
“下次早点睡,不能弄到那么晚。”
白熠乖乖地“噢”了一声,坐在床边,搂住他的腰,目光游离在他的锁骨之间。
“可是昨天晚上,哥哥明明很喜欢。”
明闻无言几秒,说:“不管,今晚不准玩游戏。”
昨天,可能是看他无聊,白熠从网上找了一款新上市的双人游戏,拉着他窝在房间里,打了一夜的游戏。
明闻还觉得有点可惜,浪费了一天时间,说不定,这只小污染物能多做好几张卷子。
冰凉的气息贴近他的脸侧,白熠的下颌压在他的肩膀上,磨蹭了两下,弯起眼睛:“听哥哥的。”
“哥哥,现在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
“不早了,”明闻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指向了十点,“今天出门逛逛吧。”
白熠:“好。”
它低头,亲吻明闻的锁骨。明闻微微仰起下颌,任由那片冰凉落在自己的锁骨之间,一点一点,蔓延而下……
直到衣扣被解开,他按住了这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白熠抬眼,望着他的眼眸,又露出了眉眼弯弯,纯然无害的样子。
明闻起身,白熠立刻牵住他的手,乖乖地跟着他,一路进了浴室。
哗啦——
浴缸盛满热水,蒸腾的雾气里,明闻靠在浴缸边缘,被热水没过锁骨,舒了一口气。
一只圆滚滚的小黑球漂浮在水面上,贴住他的心口。
心脏的陈旧伤疤依然覆盖在那里,小黑球凝视他的伤痕,一根根触手,小心翼翼地覆盖其间。
明闻垂眼,冰凉凉一团的小污染物,哪怕浸泡在热水里,也没有一丝温度。
他轻戳一下小黑球,小黑球咕噜噜沉进了水里,又咕噜噜冒了出来。
明闻往手心里挤了点沐浴露,搂住小黑球,搓搓搓。
小黑球乖乖地被他搓来搓去,像个软乎乎的小面团,扬起细细的触手,搭住他的手指。
【哥哥】
明闻:“嗯?”
【为什么,我不能变成人】
明闻:“不行,挤不下。”
【那,买大一点的】
明闻:“不行,不准说话。”
小黑球乖乖地窝在明闻掌心,被无数雪白的泡泡包裹。
温热的水流冲去了泡沫,明闻捧起小黑球,凑近一闻。
牛奶味的。
小黑球飞快抖抖。
再戳戳。
小黑球飞快抖抖。
明闻笑了起来,小黑球看着他,紧紧抱住他的手指。
从浴室出来,明闻随意披上外衣,用柔软的毛巾擦擦小黑球。
小黑球嗖嗖抖掉身上的水花,钻进他的衣服里,黏着他温热的肌肤,严丝合缝地贴住。
过了一会,这只小黑球又爬出来,变回银发红瞳的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明闻。
明闻比了下两人的身高。
白熠歪头。
“快比我高了。”明闻望着这个与自己平齐的少年,“什么时候长的?”
白熠:“哥哥捡到我都快一年了。”
明闻目光微动,说:“也是,已经过去……一年了。”
“说不定再过两年,你就变成一大只了。”
“会的。”白熠冰凉的掌心轻轻抚上他温暖的后颈,指腹依恋地停留颈侧,一下一下摩挲,“哥哥想看到的样子,都会看到的。”
“只要,哥哥一直在我身边,一直留在这里。”
明闻:“这是我们的家,除了这里,我哪也不去。”
白熠嘴角的笑容加深,深邃的眸底,像黏稠的蜜糖,看不清下面藏着什么东西。
出门前,明闻下意识从衣兜里摸了摸。
没有手机。
他像是随口一说:“不知道基地……”
“哥哥。”
不带什么情绪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
“哥哥忘了吗,基地早就不存在了。”
明闻对上那双仿若泛起淡淡血光的眼睛,微微颔首:“说的也是。”
“污染被解决,现在已经是安全的世界了。”
白熠抵住他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声音很轻,像是蛊惑的低语:“所以,哥哥不用再想那些事情了。”
明闻摸摸这只披着人皮的污染物:“好。”
白熠又露出一个笑容,摁住门把手,推开了大门。
人来人往的商场,白熠的银发红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明闻:“今天吃什么,要不要煮火锅?”
白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
明闻拿了一些食材,每次偏过头,都能对上白熠的目光。
路过另一个货架,他随手拿起一罐蜂蜜,透过玻璃罐上的反光,再次对上那双血色的眼眸。
白熠在凝视着他。
这只污染物的视线,始终锁在他的身上,凝瞩不转。
明闻将那罐蜂蜜放进购物车,晃晃白熠的手,白熠推着车,跟他走到下一个区域。
路过水产区,明闻微微停步,观察了几秒。
“少了什么东西。”
白熠贴贴他的脸庞:“什么?”
“那里,”明闻指着一个区域,“以前都会卖海胆。”
白熠:“……”
白熠:“哥哥,你记错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明闻嘴角微扬:“海胆也没有吗。”
白熠:“没有。”
明闻:“好吧。”
他又牵着这只污染物走了。
买了一堆东西,收银台前,白熠掏出一叠现金,随意地丢下。
收银员毫无表情地拿起现金,毫无表情地点了点,毫无表情地收了起来。
明闻的目光稍稍在收银员身上停留,耳畔又响起了白熠低沉而轻缓的嗓音:“哥哥,回去吧。”
“回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明闻:“嗯,回家。”
方舟基地,一间会议室。
“已经第八天了。”
周梦泽镜片底下的眼睛深深。
“明闻上去时,我问过他,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他说,七天之内一定会联系我们。如果超过七天他毫无音讯,就是有特殊状况。”
“这段时间,根据基地的观测,那轮黑日毫无变化,明闻消失的那片空域也被监管了起来,没有任何生物出现。”
“没有变化,不代表没有意外。”孟山海说,“那只污染物是空间系,而且,是这个世上最强的空间系,如果它想困住谁,完全无解。”
“可是,有什么必要吗?他们的关系……”
“谁都听过,渔夫打捞出装有恶魔的瓶子的那个童话吧。”
“……”
柳止戈拍板定案:“不管怎么样,先派人前往那片空域,尝试联系明闻。无论如何,我们绝不能再失去他。”
“让柏非去吧,不久前,他也跨越了下一个层次,成为了空间系的渡尘者。”
屋门被白熠重重关上,购物袋落地,明闻还没走出玄关,就被握住手腕,抵在了墙上。
“哥哥,以后还是不要出去了。”
白熠将他拥入怀中,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掌心顺着他的肩膀,滑过削瘦的脊背,抚至腰间。
“我不喜欢哥哥看别的东西,一直不看我。”
它的脸庞埋在明闻肩膀,低声说。
明闻垂眼,指间穿过冰凉如水的银发,说:“好。”
似乎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干脆,白熠动作微顿,抬眼。
明闻:“走吧,给你种小辣椒去。”
白熠望着他眼底柔和的笑意,片刻后,眼中凝结的暗沉消退些许,点了点头:“嗯。”
空空如也的阳台摆上新买的花盆,倒入松软的土壤,埋下辣椒种子。
白熠托着下颌,眼底映出明闻专注的脸庞,他为它种下了一株株小辣椒,就像以前那样。
几根触手从明闻身边冒出,软软地蹭着他。
咚、咚、咚。
客厅那边,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一刹那间,白熠的神情变得很冷,非常冷。
明闻头也不抬,随意地说:“可能是恶作剧的小孩子,去看看吧。”
白熠望着他,过了两秒,说:“好。”
少年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敲门声戛然而止。
“哥哥,没人。”白熠回头,“看来的确是讨厌的东西。”
明闻“嗯”了一声,依然没怎么在意。
白熠:“哥哥饿不饿,我去给哥哥做饭。”
明闻:“反正煮火锅,随便弄一下就行。”
“好。”
白熠进了厨房,过了两秒,从里面探头。
明闻扬起小铲子:“我待会过去。”
白熠一声不吭地缩了回去。
明闻用铲子拍平土壤,洗完手就向厨房走去,从客厅到那边,会路过玄关。
一道轻微而短暂的敲门声,在他耳边飞快响起,像是小心的试探与提醒。
明闻面色不变地走过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样,咔嚓一声。
将门反锁了。
黑色的幕布,构成六面的空间,像一个封闭的盒子,不留一丝缝隙。
谢重时和柏非面对面蹲着,如同关在盒子里的两只小白鼠,默然无声。
他们两个都是空间系进化者,乘坐飞机接近明闻失踪的空域之后,利用空间系能力,闯进了这片黑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片黑幕也许连接着那轮漆黑的太阳,也许,就是一个被禁止出入的死亡之地,类似于毁灭级灾难诞生的死亡之“壳”。
待了不知多久,都没能找到离开的方法,谢重时肚子有点饿了,默默地从空间里抓住一块巧克力,递给对面的柏非:“前辈,先吃点东西吧。”
柏非默默蹲着,没有接过那块巧克力。
谢重时猜测他可能不喜欢吃甜的,不过没关系,他还有第二套方案。
于是随手一抓,抓出了一个锅。
柏非:“……?”
谢重时又抓出一个卡式炉,一通操作点上了火,铁锅架在上面,再陆陆续续拿出了一些肥牛,毛肚,金针菇……甚至还有一提矿泉水。
“糟糕,”他说,“忘记带火锅底料了。”
他的对面,柏非沉默两秒,掏了掏,从空气里掏出半包麻辣牛油火锅底料。
再拿出几根葱,几块姜,几颗蒜,一声不吭地摆在了地上。
谢重时比了个大拇指。
黑暗而死寂的空间,红汤沸腾,牛油翻滚,筷子夹着毛肚,在火锅里涮了几秒,蘸上葱姜蒜的蘸料。
飘香的雾气里,柏非咬着毛肚,盯着火锅里翻腾的鱼片。
谢重时听说过,这位年轻的渡尘者本可以成为总部队长,但他的精神评估又一次不合格,而他本人也拒绝接受精神治疗,同等于放弃了成为队长的机会。
他们之所以能来到这里,也是这位强大的空间系,发觉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刚才空间明显波动了,应该是明队回应了我们。”谢重时一边涮肥牛一边说,“可惜那次回应之后,波动就消失了,无论我们怎么‘敲门’,都没有反应。”
“前辈,你怎么看?”
柏非:“不。”
“知。”
“道。”
然后操起筷子,精准无误地夹起了一大块鱼肉。
谢重时:“……”
不愧是前辈,果然冷静又老成,这是把历练的机会给了他,教他发挥主观能动性,主动思考,找到破局的方法!
他喃喃地说:“难道,是明队为了回应了我们,拼尽全力制造出了那个动静,然后,就被那只怪物发现了?”
他的脸色一变:“那明队会被它怎么样!”
“该不会像周助说的,被这样那样了吧!”
柏非:“……”
柏非:“不,知道。”
谢重时握拳:“可恶!我一定会努力把明队救出来的!……诶我肥牛呢?”
屋门反锁,刚才的敲门声再也没有响起。
“哥哥。”
白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闻回头,厨房门口,银发红瞳的少年端着口锅,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哥哥,想出去吗。”
明闻:“今天不出去了,锁了下门。”
白熠“噢”了一声,端着那个热腾腾的锅走到餐桌边,游走的触手还拎着一个电磁炉。
一根触手绕到明闻脚下,圈住他的脚踝,攀爬而上,最终停留在他的腰间。
明闻捏捏触手,触手飞快钻进他的衣袖里,然后更多触手嗖嗖爬了上来,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地作乱。
明闻:“?”
他抬眼,白熠无辜地看着他。
明闻一把揪住那些触手:“拿去涮火锅。”
所有触手刷一下收回,白熠无事发生地说:“哥哥,吃饭了。”
热腾腾的火锅,明闻看着白熠熟练地下了一堆他喜欢吃的东西,还没拿起筷子,碗里已经堆满了食物。
他给这只吃素的球涮了点蔬菜,鱿鱼须在火锅翻腾,明闻夹起鱿鱼须,看看它,再看看白熠。
白熠:“?”
白熠:“哥哥!”
明闻:“它没你好看。”
白熠这才收起了幽怨的触手,飞快把锅里的鱿鱼须统统捞起来。
幽幽地盯着,又冒出了许多触手。
明闻:下次去超市,可能也见不到鱿鱼了。
他的眼底划过些许笑意,揉揉白熠脑袋。
之后一个下午,明闻都待在屋子里,陪着白熠。
晚霞燃烧天穹,浅金的余晖染没地板一角,沙发上,明闻翻过一页书,指间缠着几缕冰凉的银色发丝。
白熠枕着他的腿,躺在沙发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明闻腰间,阖着眼睛,好像陷入了浅眠。
明闻移开书,盯着白熠的脸看了几秒,翻过一页书,又盯着白熠的脸看了一会。
断断续续地翻完了大半本书,白熠依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明闻动作很轻地往外挪了一点——
另一只手也拦在了他的腰间,一下收紧,白熠翻身,双手搂住了他。
那双血红的眼睛睁开,白熠的下颌隔着薄薄的衣料,轻轻磨蹭明闻的腰腹,自下而上地注视着他。
明闻与这只披着人皮的污染物对视,说:“要给花浇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