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是女妖, 鳞片是菱形,尾巴纤长,尾鳍小无侧鳍, 皮肤灰色, 瞪人的时候露出一双含情的桃花眼, 睫毛纤长,脸颊好似饱满的桃, 唇珠圆润,只有张口的时候才能看见那柔软的唇瓣里面,密布怎样的尖牙利齿。
这是纯食肉动物。
“哈——”她发出威胁的声音。
事情似乎已经不用解释了。
桑落和海妖绝对认识。作为一条人鱼, 这已经严重违反了族规,若是在其他的聚落里, 这足够把桑落抓进地牢,关上几十年。
于是沈寂宵眯了眯眼睛,神情更加危险。
他可还没忘记了这条海妖之前游过来,试图攻击他们的事。虽然魅惑没成功,可这动机……谁也没法确定海妖攻击他们是否有桑落的指使。尤其是海妖才逃跑,桑落就出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说要带他们离开。
实在是太刻意了。
“你、你过来做什么……”桑落已经不知所措,“不是叫你藏好吗?”
“啊……”女妖似乎暂时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沈寂宵皱了皱眉。
原先他是有把握解决掉桑落或者女妖的,但观察现在的情况,他恐怕没有办法快速解决战斗。要知道桑落这条鱼的精神力其实很强,还主修诅咒魔法,沈寂宵自己没多少魔法抗性,中招去哪解决都不知道。
而且,像这种争斗意识不够强烈的对手,往往都是因为有后顾之忧,一旦解决了后顾之忧,亦或是守护之物收到了威胁,很容易就会匹夫一怒,鱼死网破。
他觉得桑落就是这样的人。
几番考虑之下,沈寂宵和小水母私下沟通了数秒,确认小水母的精神力状况后,获得了一支精神力制作成的长矛。
有武器,稳多了。
也许是危机触发了他的精神力生长,沈寂宵隐隐看见了更多,他看见海妖的精神力有着一个巨大的残缺,看见桑落的精神力正在蓄力,看见了……
另一道隐藏在黑暗中的精神力。
没有犹豫,沈寂宵直接将长矛投入黑暗中。
不多时,一道灰色的影子冲了出来。他胳膊被划伤了,如果不是躲得及时,也许会直接被长矛贯穿。这也是一只海妖,而且是极其罕见的雄性海妖,此时他脸上带着怒火,看起来随时会冲上来把沈寂宵给咬碎。
“桑离,别这样。”桑落游上去,抱住雄性海妖的胳膊,“冷静些。”
比起那条又瘦又小的雌性海妖,这只叫做桑离的海妖明显强状许多,他算是海妖一族里难得的雄性,看得出来饱受锻炼,天生更为纤细的尾巴竟然被练得和人鱼尾一样粗。
他不似女妖那样,有着一张惑人的脸蛋,整张脸有四分之一的位置被疤痕覆盖了,显得十分凶恶。鱼鳞覆在躯干上,两条胳膊上也有不少灰色的鳞片。他的牙齿更尖锐,密密麻麻如鲨鱼牙,死死地盯着沈寂宵,眼里好像就只有两种存在:
自己人。
显然小水母他们属于后者。
沈寂宵握紧了新的长矛。
“哥……”雌性的海妖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害怕。”
“没事的、没事的。”桑落拍着她的后背,“阿果,不会有事的。”
哥?唐釉和沈寂宵都疑惑地看了一眼。
有血缘关系,难道……桑落是人鱼和海妖的混血?不知为何,沈寂宵的敌意一下子少了一些,仍然警惕着:“你们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你怎么看,这就是我的家庭。”黑色的人鱼倔强道,“我们没有要开战的意思,阿果只是被你们吓坏了,希望你们赶紧离开。我也是相同的意思,请你们赶紧离开我们的领地。”
小水母:“可是我们迷路了。”
“我会带你们离开。”
“我对你们有些好奇。”小水母说了一句,他的语气不含任何其他的情绪,好奇,那就真的只是好奇,没有其他鱼知道这种事儿产生的、厌恶和鄙视,“可以一边聊一边走吗?”
很少有鱼可以拒绝他,哪怕是暂时的敌人。
“很久以前,这有两个聚落,一个叫伊芙西美,是人鱼的聚落,一个叫塔桑,是海妖的聚落。本来大家一个住在小岛的这头,一个住在岛屿的深水区,互不干扰。”
“可是摩擦总会发生,人鱼和海妖的仇恨长长久久。我的父母大概是死在这样的斗争里了。人鱼一族会帮同伴抚养后代,于是我还算安全地出生,有一段还算正常的幼年时期。”
“直到我开始生长鳞片。”桑落看着自己的鳞片,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纯黑色的,不详的。”
“也许我是灾星,也许我是受诅咒的孩子,也许我的母亲和邪恶的海妖生下了我……”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当年遭遇过的谩骂,整个族群因海妖遭到的不幸而产生的怨念似乎都被嫁接到他头上,而他只是一条没人要的黑色人鱼,“后来族群决定搬迁,而我……并不在搬迁的队列。”
“我被丢下了。”
“或许你们知道,三十年前,这儿曾经有过一场地震。海妖一族居住在洞穴里,地震弄塌了他们的家,海妖也住不下去了。我无所事事,游荡到了海妖的巢穴。”
沈寂宵一听就明白了:“你想知道你自己的血脉是否有海妖的一部分。”
桑落不可置否:“也许。”
“我在废墟里发现了两枚未孵化的蛋。”他看向海妖兄妹,“和人鱼不同,海妖更乐于放养孩子,不会精细地照顾自己的蛋。”
桑落声音低沉:“我是被丢下的人鱼,他们是被抛弃的海妖,祖上有世仇,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想是在这冰冷寂寞的海域里,相互依偎着活下去而已。”
“但阿果和阿离因为早年孵化环境差的问题,都留下了病根,阿果到现在还只有七八岁的智力。阿离的脸上有治不好的疤痕。”
“我们是受诅咒的种族。”桑离忽得说,“只能吃下新鲜的血食,一段时间不进食便会极其难受,发狂时连同伴也会撕咬。我还好些,可以控制自己,但阿果只是个孩子,哥哥为了阿果,总是喂自己的血肉给她。”
“我们从来没有捕食过人类,也没有捕食过人鱼。哥哥待我们如亲兄妹,我们自然会按照哥哥的生活习性来。”
小水母:“受诅咒?”
“是的,诅咒。”桑落回答,“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研究诅咒的理由。我想要弄清楚海妖一族的由来,我先前只以为他们捕食是为了填满肚子,但你要是见过一次他们因为血食摄入不够而发狂的模样,就知道这绝不是单纯的饥饿。”
“我知道也许我永远无法研究清楚,但我会继续下去。”
他去斯狄瓦尔聚落参加宴会和新生仪式,单纯就是贪图那一点仪式上的庇护之力。他需要这点力量帮他修复身体,也需要斯狄瓦尔一族特有的、治愈系的魔法。
“如果不是为了阿果,我这辈子都不会踏入人鱼的聚居地。”
他看起来很愤恨。
想来幼年时被冷眼、被抛弃的经历直到现在也没治愈。他又一直是家里的大哥,自己都不怎么样,还得照顾两只海妖幼崽。
他的恨是有理由的。
沈寂宵沉默着。他曾经也恨过。
但他被告知自己是混血已经是成年后的事了,心智多少也成熟不少。加上那混账爹虽然混账,却始终向所有人瞒着他的身份,哪怕所有人都曾经问过他的娘是谁,这混账也没说。同为贵族之子的人总是用轻鄙的眼神看他,在他们看来,野种比婢女所生的还要低劣,明明都是人,却有个三六九等。
沈寂宵也恨过啊。
他自然明白桑落的心情,这种恨其实是不具体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恨那个从未出现过的母亲,还是恨闭嘴隐瞒的父亲,亦或者恨嚼口舌的邻居、明晃晃鄙视他的同龄人?
他都恨的。
只不过他更恨自己,太弱小,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
“你们离开吧,从这里游上去即可。不要再回来,否则我们会直接发起进攻。”
“好哦,”小水母顺从地回答,“等一会儿就离开。”
“你要做什么?”一人鱼两海妖警惕道。就连沈寂宵,也疑惑地看向小水母。
小水母用精神力抬起一块儿半透明的石头,对着上空照射下来的天光观察。
这儿是出口,其实是一个空旷的圆形大堂,是倒过来的漏斗形。溶洞里面到处是黑色的石头,但这儿的石头却开始有一些晶莹剔透的物质,越到核心越是透明,颜色也很多彩,主要是白和紫。小水母捡起来看了半天,觉得这里应该是一座罕见的海底水晶矿。
一个被挖空的水晶矿。
挖空的部分有些做了雕刻,有些地方曾经有过摆饰,看得出来,曾经这里一定有过极其美好的构造。
“这里很漂亮,就这样毁了太可惜,我觉得应该修一修。”
桑落:“这不可能……我在这儿呆了二三十年,这以前发生过地震,维持核心运转的法阵早就坏掉了。那是几百年前的法术回路,我寻遍了古籍也找不到复原方式。”
小水母摸摸脑壳:“我觉得……不难?这法阵的原理还挺常见的。”
桑落瞪大眼睛:“很常见吗?”
“对啊,很常见的。”小水母说着,“我总觉得大家都在用呢。肯定是你不出门,读书读少了,古话说得好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我不信。”桑落是真不信,“我早就去外面调查过,别的聚落也好,最近的有几百年历史的斯狄瓦尔也好,这种法术回路的构成方式都已经失传了。”
小水母看看沈寂宵。
沈寂宵:“……”
他看回去:这方面他纯种文盲,能说啥?
“……”他轻咳一声,“我也认识这种法阵,也许你走得不够远,外面确实有人还在用。小水母,你会修,对吧?”
“是的!”
桑落和两只海妖仍然将信将疑。
但反正都不会更坏了,试一试也不要紧。他们帮了点忙,期间不得不听从小水母的要求,把尘土和石块清扫清扫,废品丢到外面去,有时候还会被要求把某个特定的水晶碎片放在奇怪的地方,并且要分毫不差。
桑果是小笨蛋,吃饱了只会坐在一边乐呵,唱跑调的歌,做不了特别精细的活。小水母就叫她帮忙把碎掉的水晶拿蛞蝓黏液粘起来,一个一个地放好。
法阵的事情几乎都是小水母在修,沈寂宵看不懂门道,只能感受到整个殿堂内的水流给人的感觉越来越温和了,让人宁心静气——感觉和海妖越来越背离了。
“你这样不对。”桑落板着脸,“你这里为什么要篡改结构。”
唐釉睁着眼睛说瞎话:“外面都这样改的,更好。”其实是他也不知道这里的原始法阵长什么样,只能靠自己的理解进行填补。
不知过了多久,桑落和桑离一起把最大的一块水晶给搬到了合适的位置。
修复结束了。
“接下来只需要注入一点点魔力……”桑落照做。
他的魔力汇入水晶,传导性极好的材料立刻亮了起来,顺着地上的纹路,将魔力导入庞大的法阵。这算是一种相当有趣的结构,水晶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开关,它控制着一个一间屋子那么大的法阵,而这个法阵外面又套着另一个法阵,套娃似得旋转开去。这样就可以用最小的力量去操控最大的范围。
缺点便是一旦出现bug,修复起来需要层层寻找原因。
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阳光从上方照射下来,落入水中,本该已经逐渐暗淡的光线被透明的水晶聚集,汇聚在一点上,又顺着水晶精巧的切片四散开去,点燃这个房间里不同法阵的阵眼。
“嘎吱嘎吱……”
停工数十年的法阵运转起来了,魔力流通的瞬间,它们开始自我清洁,将回路上存在的障碍物都尽可能消灭。
无数的光。
阳光、魔力的光、水晶折射的光交杂在一起,整个殿堂内部像是被人画了一张看不懂的乐谱,水晶便是音符,当魔力开始流淌,若有若无的歌声便开始回荡,不带一丝一毫的魅惑,只有神圣和厚重。
历史和传承的厚重。
桑落几乎要落下泪来,两条海妖更是直接,他们趴伏到地面,静静地聆听着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刻在灵魂里的旋律。
直到一曲结束。
“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桑离抬起头,他仍然对沈寂宵抱有一些敌意,“我原谅你们了……”
他深深地弯下腰:“感谢你们。”
“不用谢的。”小水母欢快地转了个圈,“我只是想看看修复完成后的风景,仅此而已。你们介意我把这个场景刻录一份带走吗?”
当下这个地方唯二的海妖互相对视了一眼,均点了点头:“可以。”
“好耶!”
正当小水母高兴的时候,桑落也游了过来。黑色的人鱼避开了两只海妖:“小水母。”
“嗯?”
“你为什么要帮我?”桑落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疑惑,“我能感受到,你之前不喜欢我,我们也没有任何的利益或往来。你知道的,我恨那些……”
“可是我不觉得。”小水母很认真地说。他和沈寂宵在这方面持不同的看法,“你没有那么恨,因为你是一条特别特别好的人鱼,学习诅咒只是因为你喜欢和救妹妹,而且你会诅咒孩子们一辈子幸福。”
“我是条……好人鱼?”桑落的表情放空了,“你、你刚刚说,我妹妹?”
好多的信息,他从来没有被人夸过是一条好人鱼,因为他学习邪恶的诅咒,更别提有承认他和海妖的孩子是一家了。两族里没有鱼会认同这样一个家庭。哪怕他们无数次地拥在一起告诉自己,他们的关系不需要其他人来定义,可当他真正被人承认,那感觉又不一样了。
他简直要翻肚皮浮到海面上去了。
“那是什么?”
桑落自顾自地翻肚皮,小水母则是继续欣赏大厅里的美,想把这些风景全部都记下来,最好是能背下乐谱。
随着魔力不断运转,他忽得看见中央的紫水晶中,一块本来不透明的水晶变了颜色,它原先是浅淡的、雾蒙蒙的薰衣草色,现在却变得晶莹剔透,而且颜色越发的深,已经接近黑水晶了。
魔力很浓郁,似乎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这里。
“我知道。”回过神的桑落出声,“这是海妖一族的魔镜,我查阅资料时看见的,据说可以照出灵魂的样子,看见自己最渴求的事物,一不小心就会被魅惑。海妖需要练习用精神力魅惑他人,第一步就是锻炼自己的抗性。”
“我以为魔镜是可以被带走的东西,早就在海妖一族离开时一并拿走了,没想到居然是法阵回路汇集魔力制造出的现象,真有趣。”桑落喃喃道。他是真的很喜欢学习这些知识。
“照出灵魂的样子?容易被魅惑……”小水母招了招沈寂宵,“人鱼,你要试试看吗?我会看着你的,肯定在你被魅惑之前把你拖走。等你看完,我也想试试。”
沈寂宵:“……”
他无奈。其实他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而且百分百,毕竟梦做了那么些年,都脱敏了。
看一眼也无妨。
漆黑的光滑水晶映照出他的模样。
沈寂宵一愣。
镜面里是一个黑发蓝眸的青年,耳尖没有鳍,颈侧也没有腮孔,他抬起手,镜子里的人也同步抬起手,那双手上是没有蹼的。陌生而熟悉,他已经快要两周没摸过自己的腿了,都快忘记自己当人的时候是什么样。
小水母没有看见具体的,只隐约瞧见是个人型,觉得沈寂宵没有被魅惑,就不动作。
沈寂宵想再看一眼,画面里的人影却兀得消散了,黑雾重组,变成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影。
他就那么浮在镜子里,看着沈寂宵,眉眼过分温柔,以至于有些哀伤,唇角倒是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笑。他的眼睛那么干净,就这样笔直地看着他,轻轻地做口型:“陪我,好吗?”
沈寂宵忽得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那人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画面蓦然一散,转而变成了一只软软弹弹的小水母,贴在镜面上,几乎就要跳出来等人摸摸:“笨蛋人鱼,可以来摸我吗?”
“当然可以。”沈寂宵下意识回答道。
然后他转身摸了摸身边正在研究调试的水母。
镜中幻影:……
小水母:……
摸完,沈寂宵还饶有趣味地观察了一下这面镜子。他以为自己只会看见那人,没想到还能看见小水母。只是拿小水母来诱惑他未免太不识相,真正的本尊就在他边上游着,怎么可能被一点触碰不到的幻影魅惑。
“人鱼,停下你的手。”唐釉把沈寂宵的手指挪开,“我也想看看,我的灵魂长什么样呢……”
人鱼退了开去。
小水母凑到镜子面前,一看,发出小小的惊呼:“哎呀……怎么我也照出来一个人类的模样。镜子是不是坏了?”
“谁知道。”桑落还在检查别的地方,遥遥地回了一句,“这里的一切早就失传很久了。”
“诶……真奇怪。”
因为小水母看起来太疑惑,沈寂宵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往镜子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整个人便如遭雷劈。
小水母面前的镜子上,赫然是一个青年的半身,那么熟悉,和他刚才看见的、魅惑他的幻影,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有时候视线也会产生压力, 尤其是对于感知敏锐的人。
所以小水母已经感受到来自后方的浓浓压力了,他甚至觉得沈寂宵变成了一团乌云,压在他头顶:“人鱼……你要做什么……”
人鱼盯着他。
亦或是镜子。
小水母发觉了, 回过头:“嗯?镜子有什么问题吗?”
人鱼的精神力在翻涌,如果让小水母来形容的话, 他觉得自己正在面对火山喷发、伴随着海啸和地震,某些破坏性极强的东西正在爆发, 但它们统统被拘束在一片皮囊里,压抑至极。
他的右眼倏然被红色填满, 那是封印要破碎的前兆。
小水母忍不住往后缩了一点,又十分担忧地上前,抚摸人鱼的侧脸。他身后,镜子里的幻影仍在变化, 变成了洒满珍珠的小山, 那是小水母最喜欢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人鱼在看镜子, 所以镜子里的画面又重新揉碎,变成了他想见的那人。
“……”
其实也很难确定,他和小水母看见的东西是否一样。万一他看见的东西只是镜子叫他看见的, 海妖一族的魔法最擅长魅惑, 他先前觉得镜子一般, 或许有别的效果——现在应验了。
可是他又看见了珍珠的画面,他是决计不会被珍珠诱惑的, 所以那就是小水母的画面,先前的人影也该是小水母照出来的。
小水母目前没有任何渴望人类的迹象。所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那是小水母的灵魂……
短短数秒内沈寂宵想了太多, 人鱼的大脑过载了。
“小水母,你再照一次镜子。”他开口, 声音干涩,喉咙几乎卡住。
“哦……”
不懂沈寂宵在想什么,但照一次镜子如果能让人鱼停下发疯,小水母还是会做的。
他回过身,重新看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景象,逐渐汇聚成一个人类样子。白发,青年,眼瞳粉色,他对镜子里的这名人类并没有任何印象,只能评价长得还算不错,也不是惊为天人的类型,但就是令人舒适。
而人鱼,则彻底沉默了下去。
人鱼的低气压实在太明显,在另一边的黑色人鱼很快发现了他们这里的问题。他尾巴一摆,还以为人鱼和小水母被镜子魅惑,出现了困扰。然而等他游了过来,却看见他们互相对视,并没有被魅惑,镜子里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就是一个人类青年——还算美丽的人类青年。
“我照镜子会出现这个。”小水母坦然道,“难道这个模样就是我的灵魂吗?”
桑落看了看,看了又看。
“我们谁也无法保证,这面镜子是完好的,万一它存在我们不知道的问题,亦或许女妖的魔法就是乐衷于这样挑逗心绪。”他拍了拍沈寂宵的后背,“别因为一个幻影而失去理智,冷静一点。”
“你很恨他吗?”桑落问。
沈寂宵这才有点反应,好似刚从深渊里被捞上来,他缓慢而沉重地摇头。
“喜欢?”
迟疑地摇头。
“总之别太紧张,先分析分析情况。”
“我不是……”沈寂宵说不出话。
“先休息休息吧。”桑落推着沈寂宵的后背,“别看镜子了,我就说它不能动,我们去那边呆一会儿。”
两条人鱼游到了背光的角落,这里的石壁上刻着许多奇妙的花纹,经过桑落的确认,这些是属于海妖一族的魔法,以乐谱的形式留存。
“这个世界上,会有变成人的动物吗?”
正在打理乐谱的桑落听见了这句话。
“变成人的动物?”他问,“你是指什么意思?”
“修行到一定境界,变成人类的模样,这样的。或者人类变成动物。”银蓝色的人鱼靠在一边,水晶折射的光笔直笔直地落在他脸上,一半亮着,一半隐没在阴影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安安静静,几乎可以入画。
“你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修行归修行,为何到一定境界要变成人类?”桑落拂过一片砖石,“都是动物,难道谁更高级些?”
沈寂宵勉强笑了一下:“倒也不是。”
“变成人类确实有办法做到,”桑落又说,“但我知道的那几个魔法都会有很严重的副作用,用惨痛的代价换取两条腿。人类变成其他样子的魔法我没有研究过,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事。”
“你小子,不会是喜欢人类,想学传说里的人鱼公主到陆地上去吧?那故事的结局你也知道……”
“变成泡沫。”沈寂宵接了话,可他不会变成泡沫,他的血脉有一半来自陆地,所以转换物种的魔法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什么代价——只需要选择抛弃另一半血脉,将它们暂时封印,而后承受些转变的痛苦。
“别太爱了。”
“关于镜子的问题,如果那影像是真的……也不一定意味着小水母是人类。”桑落比沈寂宵更了解这方面的魔法,“之前我就说过,他的精神力很奇怪,也许别的鱼看不出来,但我天生更擅长感知。”
提到这个,他说:“你以后也会擅长的。”
“他精神力有很明显的断层,也许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到过他人的赠予。你和他很熟吗?”
沈寂宵摇头。
才认识没几天。他不知道小水母之前经历过什么,小水母也只会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你感到熟悉,觉得精神力波动类似,或许缘分就是这样巧妙,小水母可能真的受过那人的馈赠。精神力是一种私密的力量,涉及灵魂,赠予太多导致灵魂形状改变,不是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