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左昊未曾出面,就能与白亦清合谋将自己算计了去,如今自己又岂能重蹈覆辙?
左昊说的那些为他好的话,安又宁一个字也不信。
再见左昊,他还要助左昊逃生?他没当面一刀了结他都算自己忍耐功夫到家。
左昊不甘道:“可是怎么会!”
明明只差一步,明明就差一点,他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他怎么会败在这里,败在这个他觉得尚有几分天真在的毛头小子手中!
“你怕被发现,一路埋首,怕是也没发现站在魔兵边上那个平日里侍候我的小厮,”安又宁冷笑道,“没办法,谁让你做贼心虚呢?”
左昊嘶声:“你明明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你什么时候……”
安又宁似乎终于看倦了这出戏,不耐烦的打断道:“我不过趁你换衣时写了几个字,又在经过时递与他罢了,蠢货!”
左昊向来是谢昙的智囊,在四方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知,死到临头,竟落得一个蠢货的名头?
简直滑稽。
左昊不可置信的眼刀刺向安又宁,他似乎觉得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一瞬疯了般,高声嘶吼,声音怨毒:“蠢货?我是蠢货那你宁初霁就是愚不可及!不过一个替身你还想要谢昙的真心?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只能怨恨一生,下场凄惨,我在下面等你被负身死那一天哈哈哈哈……”
谢昙在听到左昊口中的“想要真心”时,眼底微不可察的闪了一下,待再听到左昊口中的怨毒诅咒,眼神登时如淬寒冰:“防风。”
防风心领神会,立刻卸了左昊的下巴,左昊的怨毒之声顿消,空旷安静的门外只剩下他不成语调的“咿咿呀呀”。
安又宁与谢昙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隔了四方府门遥遥相望,却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自从左昊处听了谢昙的隐情,安又宁再见谢昙,心绪只觉更加复杂,让他愈发难以面对。
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谢昙了。
安又宁与门外谢昙目光相撞,却不过一下,安又宁就转过头,垂下了目光。他扶着廊柱的小指无意识的抽动了下,终是一句话也没说,静待片刻后转身回头,向庭院深处走去。
谢昙于第二日夜来找安又宁,是为告别。
夜露深重,谢昙暗色披风上都不免吸了潮意,规整的发丝上亦有星点潮痕。
他没有进明堂,二人在云雾缠月的中庭相见。
左昊伏诛,四方城城务暂了,双卢城一直攻打不下,谢昙要暂时离开四方城,去往双卢城推进魔域一统,怕是要去些日子。
安又宁不知为何心起怅惘,却又觉得谢昙此时离开,四方府守兵更易松懈,亦是他离开的好时机。
“四方府内一应俱全,你可安稳自处。若觉得闷了,就吩咐小厮一声,在城内逛逛,城内走商众多,多舶来之物,也算有几分意趣……”
谢昙说着停了下来,他沉默片刻,看着安又宁又轻轻道了一句:“……我走了。”
安又宁依旧沉默。
谢昙停顿几息,垂睫转身,安又宁却又突然开口。
他声音闷闷的低低的,带着几分不情愿又想说不说的牵强意味:“你……珍重。”
谢昙眼底的光就倏忽跳动,连眸子都亮了几分,他急切回身,却刚向安又宁近了半步,安又宁就受了惊吓般后退了两步,将他再次沉默的钉在了原地。
谢昙看着近在咫尺的安又宁,恍惚片刻后,终是垂睫,站在原地带着鼻音闷闷的“嗯”了一声。
安又宁看着谢昙离开的背影,忽然忍不住想,如果一切能重来就好了,如果谢昙的诸多保护忧虑能说给前世的自己就好了,他一定会与他同望前路,共担风雨。
这种冲动的想法最终不过一闪而过,安又宁抬头望向中庭圆月,恍惚出神起来……
谢昙走了约莫五六天后,安又宁估摸再怎么坎坷信鸽回程也该到了,现实却是上次那个胖嘟嘟的鸽子还没来啄他的窗,他等的未免开始焦急。
这夜他方睡下不久,却忽被窗扇外几声笃笃之音惊醒,安又宁瞌睡霎时没了,一个激灵起身,快速跑下床开窗。
窗后却并非肥嘟嘟的信鸽身影,安又宁看着来人意外的愣住了。
“怎么?”鹤行允挑了一边眉毛,看他笑道,“我记得我没施定身术啊……”
安又宁终于回身,高兴的隔窗一把抱住了鹤行允:“你怎么来了!”
鹤行允上身被他拉的向下一倾,无辜道:“不是你说要走?我自然要接我们小初回家。”
安又宁信中确实表达了他想离开的想法,不过宁母让他留在四方府,他虽想离开但本身修为也不高,虽回去也能略尽绵薄之力,但又怕回去了会给鹤行允那边添乱,信中便也犹疑忐忑,并没有将此事说死,也想听听鹤行允的想法。
谁知鹤行允竟亲自来接他了!
鹤行允明显披星戴月而来,他穿着质朴的暗色夜行袍上都是一层潮灰,袍靴之间更有或湿润或干涸的泥泞,而此时的安又宁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干干净净的,夜里又寒露深重……
鹤行允一时真怕他身上裹挟的凉气激到安又宁的身子,又怕脏东西沾染了安又宁白净的中衣。
他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肩膀处安又宁的胳膊:“先放手罢,太潮了又有点脏……”
安又宁这才猛然察觉自己有些忘形,再加诸之前他因觉得鹤行允之于他更像长兄,曾拒绝过对方感情,此时便有些讪讪,反思自己高兴过了头,行为实在不妥。
安又宁忙将双臂收回身后,垂睫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忘形了……”
鹤行允忍不住打断他的自责:“小初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吗?”
安又宁一愣,恍然让开身:“哦!进、快进来!”
鹤行允如一尾灵巧的鱼,撑着手侧身一跃而入。
鹤行允此次是专门来接安又宁回驻营的。
自正道集结余力,曾多次攻打无念宫,意图夺回失地,却皆未能成功。期间,鹤行允也曾领人攻打薛灵的无定山大本营,甚至差点插上了驻军的军旗,薛灵却派归顺的部分长老回援,保住了山头,目前双方仍僵持不下。
宁母去请廖老的事情已经告知了鹤行允,鹤行允出发四方府的时候,廖老与宁母已在回程的路上,一旦廖老加入战局,与薛灵一方僵持的局势怕是会瞬间逆转。只不过廖老距中州较远,回来怕是也要看些时日。
薛灵不是真的蠢笨,丹王拖延不愿炼化尸身拖延之术用得一两次、用得三五日都还可,不过这同一个招数用多了,自然会被识破失效。
丹王无法,以乾坤鼎为熔炉,将安又宁的前身抛入炼化,谁知效果不尽人意。丹王反而松了一口气,道需北荒火泽的沼火才行。
薛灵的眼神能杀人,却还是着人去北荒取火,算算日子,他带小初回去那沼火怕是也差不多能走到无念宫。
廖老还是沼火哪方先到,到时就看是哪方脚程快了。
不过就算是师父慢了一步,薛灵炼化也需时间,他无法阻止却可拖延,只要撑到师父到那一天情况必然回转。
鹤行允也是考虑到薛灵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开战事、拓版图,所以在小初言明想回来的时候,他多少也才有信心能保小初回家,暂时无恙。
安又宁听了鹤行允这一番话,忍不住低头:“我修为低,给你、你们添麻烦了……”
鹤行允却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发什么傻!”
他笑道:“一刻钟的时间够不够?”
安又宁抬头:“什么?”
鹤行允认真道:“收拾你的行李。”
安又宁欣然而答:“当然。”
安又宁收拾起来极快,甚至都没用到一刻钟——他不过换了一身衣裳,包好了损坏的绞金镯后,就起身看向了鹤行允。
二人离开的意外顺利。
毕竟鹤行允修为太高了,带着安又宁毫不吃力,而且谢昙赶赴双卢城时应调走了不少府兵,是故鹤行允入府后,没多耗费时间便摸清了四方府上换防的规律。
二人离开时,罕见的竟没惊动到人。
安又宁许久未出四方府,此时被鹤行允挟着于房顶跳跃,他忍不住回头望向灯火辉煌的四方府,久久才收回眼神。
一出四方城,鹤行允就将身上赶路法器一抛,一只人身几倍大的肥嘟嘟的鸽子瞬现半空,鹤行允再次挟着安又宁瞬跳上肥鸽的背,这鸽子看着肥胖笨重,飞行脚力却与身形截然相反,出乎意料的快如闪电。
鹤行允坐于安又宁身前御鸽,安又宁耳畔是激烈的呼呼风声,吹的他衣袍乱飞,鬓发纷乱,却不知为何,他内心反而催生出了几分久违的平静。
安又宁一时之间仿佛也如这暗夜飞鸽,无拘的翱翔于天地。
二人脚程很快,原要月旬的路程愣是让他们日夜兼程一刻不停的走了七八日就到了。
上天却没有更加眷顾他们。
——二人方到达驻营,就有急报前来。
来兵说薛灵派去要沼火的人已经回了无念宫,他们的人中间拦过多次,奈何对方长老为人阴狠又修为高深,多次拦截都没能成功,让其中一人成功将沼火带进了无念宫。
鹤行允挟着安又宁跳下飞鸽,收了法器神通,就听到下属的急报,他胡乱抹了一把乱发,对同样得信儿急匆匆跑来的雪音春信道:“先把小初带去营帐休息……”接着就随着急报的下属往主帐走去,脚步沉稳又匆忙,“静持前辈他们知道了吗……”
“已经遣人叩帐,此时应该也已经起身去了主帐……”
下属军兵的声音随夜风传来,隔了越来越远的距离,话音也逐渐模糊了去。
安又宁收回眼神:“春信、雪音。”
春信雪音此时才算真正回过神般,嗓音带上了些许哽咽:“少主……”
安又宁本想随着鹤行允也去主帐,但他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又怕去了净添麻烦,直到他们进入歇息的军帐修整,雪音又忧虑的说出现飞云阁阁主安霖之,知晓了薛灵得了沼火就要即刻炼化自己师弟的尸首,不顾众人劝阻,现已经点了飞云阁的师兄弟夜袭无念宫之后,安又宁只觉得脑子一嗡,什么也顾不得了,起身往主帐跑。
安又宁方跑到主帐附近,就听得主帐内有争吵声传来,他愈发焦急加快了脚步,最后却被大帐两旁的守卫拦了下来,好说歹说也不让进去。
大师兄如今只身涉险,他却连主帐都进不去,安又宁一脑门汗,急得快哭了。
雪音春信也在一旁求情,因二人起营时就在驻营,又常服侍在鹤行允左右,与驻营众人多少混了脸熟有些交情,守卫本不欲为难他们,奈何里面主事急急会合时早就吩咐看好了大帐,他们便也分毫不敢怠慢,见状也颇为为难:“不是我们兄弟故意为难,实在是领命而为,二位兄弟还是等里面散了出来罢……”
雪音春信闻言也不禁开始一脸愁容。
安又宁却不想再等了。
飞云阁如今只剩大师兄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的撑持,他前世又跟在大师兄身边长大,虽大师兄管教他严苛,可亦是他在世不可多得真正关心他之人,大师兄涉险,他怎可置之不理!
安又宁将雪音留下报信,春信则跟着他去往了无念宫。
安又宁好歹在无念宫生活过不短时间,春信更是打小在无念宫长大,对无念宫内部地形熟悉。二人对了一番路线,从一条极偏僻的外墙翻入。
此处防守果然薄弱,半天也没瞧见巡防的守兵。
白亦清招揽势力,大师兄虽有些实力,但比不了鹤行允。鹤行允在白亦清的重重围防之下,虽救人困难,但还算可以全身而退,以安又宁对大师兄实力的了解,若被发现却很难走脱。
况且白亦清既然要拿他前世尸身炼灵珠,对他在炼丹室内的尸身看管定然严密至极,大师兄很难不会被发现,必然要起正面冲突,说不得这消息就还是薛灵故意放出来钓鱼的饵,他最好要在大师兄与敌方会面起冲突之前将他拦下来。
毕竟他现如今的修为也谈不上什么实力,提前一步将人拦下偷偷带走才是最稳妥的上策。
安又宁手指紧了紧身侧从驻营处随意拿来的一把剑,他们得抓紧时间了。
因从偏僻处来,二人兜兜转转了好些小道,才走到去往炼丹室的必经之路。此处现下安静,不知是不熟悉无念宫的地形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目前看来大师兄一行人还没行到此处。
安又宁微微松了口气,带着春信准备在附近不远处蹲人,他无法预料大师兄会从哪个方向潜入。
不过片刻,不远处就忽然起了小小的骚动,安又宁当下心头一紧,与春信对视一眼,二人就默契的起身往骚动处去。
大师兄还是被彻底发现了。
二人不过刚偷偷赶到一边隐蔽处,就见火把攒动,人声嚷嚷,接着打杀声霍然而起。
春信担忧的看了一眼前方厮杀,问安又宁:“少主,现在怎么办?”
安又宁咬咬牙,片刻后终还是道:“趁乱将安阁主带走。”
夜行潜入自然都是穿的夜行衣,二人毫无违和的混入了其中。
安又宁前世使剑使的极好,如今虽修为不够,若碰上了修为碾压者,他前世剑招就如同花架子一般不堪一击,可当场都是普通守兵,他应付起一般修士还算是够用。
安霖之不知是否是被炼化尸身的消息激到的缘故,他一脸悲愤,仿佛杀红了眼,安又宁却看出来,大师兄心绪乱了,不过片刻,他剑招就露出了几个破绽。
恰好安又宁已然打到他附近,匆忙间格挡了回去。
安霖之看到安又宁的脸一楞,继而恍惚了一下:“阿、阿宁?”
随之立刻反应过来皱眉,眉心悬针纹愈重:“宁少主怎会在此地?”
安又宁立刻劝道:“无念宫天罗地网,安阁主快随我离开!”说着一边拆招一边就伸手去拉安霖之。
安霖之却拒绝道:“我怎可看着他们如此侮辱阿宁的尸身!”
安又宁急道:“人死不过徒留躯壳,你师弟若还活着,定不会让你就为了一副躯壳,把自己活生生的一条命给搭进去!”
“报仇我们回去从长计议!”
安霖之性子本就有些固执,但他看着眼前人,却不知为何心中情感一阵涌动,忽就有些难以拒绝,一时间面色急豫。
“好一出兄弟情深!”一句话忽插.进来。
话音方落,前头就乌压压来了一群人,打头说话的正是语气奚落的白亦清。
他走上前来,盯着安又宁看了片刻,颇有些阴阳怪气的笑:“父亲和兄弟比……看来还是兄弟更重要。”
白亦清这是在说他此身生父宁宫主被关押多日,不见他现身,反而是上辈子飞云阁的大师兄方涉险他就迫不及待的过来救了。
安又宁却不吃他这一激。
无念宫宫主岂是说杀就要杀的,而且身份地位缘故,作为白亦清手中重要的保命筹码,白亦清还不能真的让宁父死,不然反而激起群愤,正道不留余地的群起而攻之,白亦清不仅丢了如今占了上风的大好局势,怕不死也会脱层皮。
想他白亦清若无绝对把握,还不敢赌命。
鹤行允几番周折不敢真正强攻无念宫,也是顾虑到人质问题。
营救一事上,鹤行允一筹莫展,安又宁若只顾莽上只会更加添乱,说不得弄巧成拙。
他对此事无法助益也就罢了,万不能再做那些拖后腿之事,只是……他心中确实是愧疚难当的——宁父不能死,但说不得为此吃了多少苦头。
安霖之就不一样了。
宁父人质在前,安霖之的身份对白亦清来说甚至不够资格作为胁迫正道的筹码,若安霖之被捉,以白亦清如今狠辣的手段,最坏的情况怕是会杀了他泄愤,顺便一道灭了门。
安霖之情况分明更加危急,如何教他坐视不管!
安又宁却知自己心中所想一点都不能表露出来,不然就会被对方拿捏。
他一边给安霖之偷偷打眼色后退,一边冷静道,回的话却毫不相关:“你已然权力巅峰,何必赶尽杀绝?”
白亦清与安又宁是互相知晓对方真实身份的。
白亦清曾在安又宁死前暴露过自己的野心,安又宁如今为何会对他说出这句话,二人心知肚明。
白亦清略微有些惊讶的抬一抬眉,仿佛重新审视了一下安又宁:“你倒是有些长进,竟还记得。”
“可还不够,身份、势力,自身实力强大才最重要!你该最有切身体会的不是吗?”白亦清嘲讽安又宁道,“譬如,有没有那颗修为甚好的内丹……究竟有何差别。”
白亦清看安又宁眼底暗了暗,露出一丝骄矜又带点得逞的笑意:“如今灵珠有可能面世,你以为,我会放过这上天给的绝好机会?”
白亦清轻飘飘的眼光慢慢转向一旁的安霖之,忽若有所指道:“得了灵珠,我将自由。到时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跑到我跟前来碍眼……”
不过一段时日不见,白亦清已然不屑昔日柔悯做派,他语气与轻忽目光截然不同,透出一股已然上位者的猖狂做派。
倒是很符合他薛灵的身份。
安霖之不知白亦清底细,甚至不知安又宁的真实身份,二人打哑谜般的你来我往,听在他耳中是疑惑是不解,他只知无念宫少主为拦他而来,如今他们被发现到薛灵出现,局势愈差。
白亦清不再跟他们废话,纵使抛却实力用人海战术,安又宁他们也会不敌,最终毫无悬念,他们被白亦清的人擒获。
白亦清却没将两人关在一起,安霖之被押往地牢,安又宁则被押送去了炼丹室。
炼丹室一应陈设一如既往,只明堂中央上下三层打通,摆放了一方约莫三四人高的巨鼎,巨鼎顶天立地,颇有侵天吞海之势。
安又宁便知这就是那乾坤鼎了。
白亦清在巨大的乾坤鼎前站定,回过身来,眯着眼睛看安又宁,忽笑道:“都说那碧落沧海珠是宝物,宝物识主,若真如传闻那般神,我看倒不见得还在一副破败的躯壳里……”
白亦清道:“你来了倒更合我意,省的我后面再费尽心机去寻你……你们本就一体,若丹王从尸身上炼不出,就拿了你下炉。”
双卢城城墙黑如焦炭,多日僵持不下的局势在谢昙赶来之后发生逆转,作为双卢城城主的双生子遁走,老魔君旧部长老骨忧子失踪,双卢城颓势顿现,谢昙魔军势如破竹,长驱直入,还未入夜便已把控了双卢城。
谢昙内伤一直未愈,经此一战愈发变为缠绵沉疴,他却浑不在意,倒似因有所挂念,并未在双卢城多做休整,就任命乾威留在双卢城,当夜启程四方城。
谢昙是在快到达四方城时,得了安又宁离开四方府的消息。
谢昙在起初的怔愣过后,当下就部署军兵照旧,他则带了防风一队暗卫加急赶路,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正道局势紧张,以往行事早在谢昙这里丢了风骨,安又宁如今身份又可大做文章,他此去正道,还不知会不会遭遇不测。
谢昙只觉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谢昙面沉如水,已然顾不上自身那副已到极限的机腑。谁知安又宁那边赶路也赶的急,谢昙拖着这副半吊子的破烂身躯一口气追去,竟一直未曾在路上追到。
安又宁去了无念宫,谢昙这边方到驻营附近。得到了消息,谢昙再次第一时间赶去。
谢昙在无念宫外墙碰到了鹤行允。
鹤行允同样急匆匆的,两方狭路相逢,谢昙皱眉看过去。
鹤行允不知谢昙身份,只惊于莲君追踪速度之快,但莲君出现在此地,而不是出现在驻营问责……鹤行允心念电转——莲君竟要为了小初涉险?
双方沉默对峙片刻,鹤行允忍不住问:“不知莲君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谢昙没有时间与之闲话:“与云敛君目的一致。”
鹤行允一怔,很快道:“合作?”
接着极快的从身上抽出一卷帛图,不等谢昙回答就毫不避讳的向谢昙展开:“来之前我们分析过,炼化需要乾坤鼎,乾坤鼎在炼丹室,安阁主此去目标必然是炼丹室。薛灵铁了心要得灵珠,从我们之前突围几次的经验来看,炼丹室向来守备森严,安阁主得手概率不足两成。”
谢昙随着鹤行允手指看向无念宫地图,鹤行允指向炼丹室道:“小初他们对无念宫地形熟悉,若阻拦安阁主失手必然也在此处……”
谢昙偏头望了一眼天色:“现下时辰,以他们的脚程若得手已然返回了。”
鹤行允认同道:“薛灵将宁宫主关押在地牢,若他们被捉,九成也会被关入地牢,一起?”
谢昙思索片刻后却道:“不了,兵分两路,我去炼丹室。”
鹤行允不知薛灵真实身份,谢昙却知晓以白亦清恶劣的个性,捉了又宁怕不会轻易放过他……
鹤行允略一思索只觉莲君思虑周全,地牢与炼丹室距离甚远,两方想要即时通信,便交换了各自的心腹——鹤行允带着防风,谢昙带着雪音,分别前往地牢与炼丹室。
白亦清让人把安又宁拦腰吊在了梁上,他双手被锁链缚后,其下就是沼火炎炎无尽焚烧的乾坤鼎,鼎上热浪扭曲了空气,不过片刻安又宁已全身汗湿,汗珠沿着贴成绺儿的头发滴落,瞬间就蒸腾成难耐的热气,消失无踪。
丹王在炼丹室初见安又宁极为震惊,过后就是沉甸甸的担忧。
白亦清看在眼里,威胁丹王,若丹王不好好替他做事,就让吊在梁上的无念宫少主来做。
丹王此来本意还想着怎么糊弄白亦清,见此终是不敢再懈怠分毫。白亦清命人将尸身并丹王要求的一堆药草一一抬出来,坐在一旁太师椅上,以手支颐,盯着丹王做事,时不时还啜上一口香茶。
丹王很快沉浸在提炼中,安又宁在上方看的更清楚,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前身在乾坤鼎内化为白色的灰烬,药草加持下,却并未有灵珠析出。
安又宁心底发凉,先前灵珠随主的可怕猜测似乎成真。
丹王已然一脑门的汗,白亦清却突兀的笑了起来。
“你要是不妨碍我,本来还想饶你一命,”白亦清站了起来,仰头看向被吊的安又宁,笑的意味深长,“你很懂事……我还得谢谢你自投罗网。”
丹王不知内情,看白亦清目标倏尔转向安又宁,顿时悚然。
白亦清早就料到丹王不会乖乖配合,他气定神闲先发制人:“听说丹王还有个孙女?”
丹王刚张开的嘴唇哆嗦片刻,终还是紧紧的闭上。
“放心,你配合我做事,我绝对不动你的宝贝孙女,”白亦清胸有成竹道,“接下来,你只需要原样把他炼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