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荆白目不转睛的凝视中,红彤彤的太阳整个跃出了地平线,绽出夺目的光彩!
金色的光芒驱散了荆白心中的灰暗和壅塞,他这时才舍得稍微闭一下眼睛,阖目的那一瞬间,在眼眶中蓄积已久的泪水就从脸上滚落下来。
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明亮温暖的触感,这就是太阳。
热烈的、磅礴的,饱含着蓬勃生机的光辉,毫不吝惜地照耀在他身上,让他重新感觉到,自己切切实实地活着,还能感受到生命的温热。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钻进了云层里。天边的云朵也被染红,深深浅浅地铺陈出一片绚丽的颜色。
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胜景。
璀璨的朝霞像是在宣告一个崭新的开始,海风也被阳光烤得暖洋洋的,轻轻扑在他脸庞,像谁温柔的手。
博大的、深沉的、一望无际的、寂静的海。
浅蓝色的、几乎和海连成一线的、平静的天空。
被海面拥抱着,被天空呼唤着,最后跳出了天际线的,火红的太阳。
每次日出,都是一次太阳的新生。大海送别它,天空又接纳它。
无论是上升还是下落,它永远不会没有归处。
荆白感觉心口突突直跳,他自海水中站起身来,让自己浑身都沐浴太阳的光辉中。
在海里浸了快一个小时,他浑身都湿透了。衣物粘在身上,不算舒服,但已经不重要。
荆白目视着眼前的美景,握紧手中的红绳,平静地做了个深呼吸。他把积淀已久的沉郁都送进吹拂的风里。
太阳升起来了,整个世界仿佛都是新的,荆白觉得,自己也经历了一次重生。有些东西被海风带走了,但有些东西又在心底里悄悄复苏。
白玉指引他来到这里,或许是因为,这会是白恒一希望他看到的。
他默默将白玉扣回掌心,湿漉漉的红绳缠绕在他白皙的手指间,像一条温柔的锁链。
荆白将白玉举起来,让它也看看远处的太阳,海天交界处那片灿烂的金光,还有橙红色的瑰丽无比的朝霞。
阳光落在玉身上,给它也镀上一层浅浅的金。里面氤氲的那点红痕被它一照,也仿佛在流动,但荆白知道那只是光照的错觉。
——日出很好看,不知道你看到了吗?
他笑了笑,将白玉挂回脖子上。系绳子时,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将白玉拿起来,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如果能出塔,我就带你去看真正的海。
手背处,塔的印痕开始发起热来,提醒着他时间即将告罄。荆白不再留恋,转过身,大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太阳在他背后,慷慨地散发光辉,照亮他的前路。
推开房门的一瞬间,身上大海留下的痕迹就全部消失了,荆白感觉身上一片干爽。
门外那个男人还在这里。
见他出来了,满面胡茬的男人两眼放光地迎上来:“怎么样怎么样?你选的什么景色啊?”
荆白还没来得及说话,男人上下打量他几眼,兴奋地说:“你看,有效吧!你出来之后看起来精神多了!”
作为摄影师,他对人的状态很敏感。荆白进去之前,虽然长相惹眼得不得了,身形也是挺拔的,却没有现下这种神采英拔的感觉。
虽然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和之前一样冷,但多出来一股生机,是“塔”里最需要的那股活气儿。
再强的人,也得靠那股“活气儿”撑着,不然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如果没有求生的欲望,常人的心力根本支撑不起一个副本的消耗。
能进“塔”的人,都有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执念,一开始肯定都有这股劲儿。但有的人过着过着副本就磨没了,再过一阵子,就从塔里消失了。
他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时候。那会儿他刚上第五层,副本中认识的朋友死了,塔里认识的朋友又都告别了,虽然上了第五层是挺高兴的,但孤零零的一个人,又觉得说不上来的没劲。
他无精打采地在房间里闷了好一阵子,直到快进副本了,他想把没用完的消费次数用掉,转来转去的,就发现了这个地方,塔里管这儿叫“景观台”。
他第一次来就连着兑了两次,毫不夸张地说,景观台让他重新找回了活着的动力。
作为摄影师,他死于一场意外事故,死亡突然降临的那一刻,他非常遗憾。他还年轻,还有很多美丽的人和风景没有拍过,但飞机在往下极速坠落,他体会着那种失重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这种强烈的遗憾和不甘送他进了塔,但过了四层塔以后,他逐渐感到疲惫,偶尔也会后悔自己一时的执念导致了进塔,或者产生“死了也无所谓”的念头。
他这才知道,求生欲也是会被消磨的。而且他还没信心,第四层的副本过得这么艰难,上了第五层,他真的还能过得去吗?
他上第五层时,被这双重的阴影笼罩着,有时恨不得永远别进副本,有时候又想,赶紧进去算了,早死早超生。可等进了两次景观台,他发现自己内心熄灭的火焰,又重新燃起了一点小小的火苗。
活着多好啊!
只要活着,就永远有希望见到更美的风景。他从前看见再多的美景,也只顾着架设备找角度挑光线,但现在设备没了,用眼睛看,才发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他没见过的好风光。
他找回了久违的劲头,结果,第五层的第一个副本还真就被他给过了!
就在那之后,他意识到,有时改变命运,真的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他第一眼看到荆白,就感觉这人身上没啥“活气儿”,和刚上第五层的他一样。但是这人长得太好看了——没有不是颜控的摄影师!
他以为对方和他一样没次数,没忍住和对方多搭了几句话,倒不是说想搭讪什么的,就是想捞他一把。没想到这大帅哥自己有次数,听他唠叨完,转头就进去了。
再出来时,以他的眼光看,已能感觉对方的神采同之前大不相同。
荆白情知他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他恐怕都注意不到这个地方,便冲他客气地点了点头:“多谢你。”
男人豪迈地一挥手:“不用谢!哦,对了,我姓周,叫我Jason也行。”
他更关心的其实是荆白看到的景色,热切地看着他,问:“你进的哪个场景啊?”
荆白说:“海天阁,看日出。”
“哦……”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荆白会选这么常见的场景,毕竟海嘛,很多地方都有,日出也是到处都能看。他自己选的都是比较考验地形和天气的、十年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每次看完出来都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不过他进去这几次已经很有经验,能被“塔”挑选的景色,在同类的景观里,也一定是出类拔萃的。
哪怕只是海上日出,他也想听荆白描述一下。
看着眼前的青年,Jason热情洋溢地说:“说说看吧,帅哥!我听听也是好的!”
荆白有点莫名其妙。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解于Jason还在问什么。但看在他给自己介绍了“景观台”的份上,他又重复了一遍:“就是日出。”
Jason也很不解,他觉得自己表达得很清楚,忍不住加入手势比比划划:“就是、什么样的日出?描述一下吧!”
荆白这下他想问什么了,虽然他还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但依旧配合地回答道:“进去的时候天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太阳出来才亮了。太阳很红,光很亮,海很蓝。有风,空气很好,看不到人。”
Jason听着他干巴巴的描述,试图脑补,却什么也脑补不出来,只能痛苦地搓了把脸。
他也顾不上颜控了,瞪着荆白,说:“朋友,你一定是理科生吧?”
荆白:“?”
Jason已经摇着头,嘟嘟囔囔地走开了,荆白听力敏锐,听见他说:“算了算了,刻板印象还是有道理的,就不能指望你们理科生有我们艺术生这种浪漫的情怀……”
他冲荆白挥了挥手,垂头丧气地走远了。
荆白虽然不明白这个人到底在沮丧什么,但自觉能说的都说了,也不算亏欠他。
身形高挑的青年注视了一眼那个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的背影,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马上就要进下个副本了,还有最后两天,也不知今夜能不能睡个好觉。
“怎么还在睡呀,快醒醒!今天有正经事儿要办呢!”
远远的,有个声音传了过来。荆白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的头有点痛,神智也有些昏沉,但那个人似乎不叫醒他不罢休,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耳边响起。
“起床啦,懒虫!”
懒虫?这是在说他?
荆白虽然头痛,但还能听得出这语气里的亲昵。
他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极英俊的脸。鼻梁高挺,薄唇含笑,眼睛的位置虽然蒙了一层黑布,却能通过峻拔的眉骨和英挺的眉毛,猜到底下应该生着一双寒星似的双目。
这张脸……总觉得很熟悉。
但问题甚至还不在这里。荆白撑起身体,茫然地四下张望,试图辨认出自己身处何处。
这里看上去条件很一般,他躺在一张床上,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只照出床上青年满脸的迷惘。
他动了动膝盖,腰部以下还盖着一床喜气洋洋的大红被子。床是木头的,不是很宽,可他左边还有一个枕头,被子却只得一床,喜气洋洋的大红色,上面还有鸳鸯戏水的图案。
天花板很矮,床也很硬,荆白的目光落到地面——灰土铺的,但已经被踩得很实了,看着还算干净。
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说是睡觉,可是衣着很整齐,穿的也不是睡衣。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人是谁?
狭窄的空间,陌生的环境,还有语气很亲昵,却根本不记得是谁的人。
巨大的违和感让荆白心里发毛。
他在脑海里努力搜索着信息,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除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搜刮个遍,也找不出能应对当下环境的东西,这让他的额头开始冒汗。
但在眼前这个蒙着眼睛的青年再次撞入他视线的时候,像忽然被提醒了什么似的,荆白意识到:这个人是他的丈夫。
他结婚了。
“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呀!”他的丈夫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凳子上,他的眼睛蒙着黑布,却好像知道荆白坐在哪里,面朝着他说话,语气很轻快。
见荆白只是呆坐在床上,不回应他的话,他的丈夫语气变得纳闷起来:“我都说不回来不回来,你非拖着我回村里,说咱们结婚一周年了,是纸婚。纸婚不牢固,你要回村子里办个纸婚仪式,要一路和我过到金婚、钻石婚呢。”
他说着说着,好像真生了气,语气也变沉了,嘴角掀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是吧,路玄,你真睡糊涂了?你把这事儿全忘了?结婚刚一年,你就对我这么不上心了!
他气哼哼地把脸转了回去:“还说和我过一辈子呢,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路玄?我怎么会叫路玄?
荆白愣住了。他盯着这个男人挺拔的背影瞧,心里还在回味对方方才的表情。看着好像是在笑,但荆白辨认得出,他这是不高兴了。
也不是完全陌生,荆白觉得自己可能认识对方,但是有一点他也非常确定,那就是这个人不可能是他的丈夫。
因为他现在唯一回忆得起来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他很确信他的真名是荆白。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他的丈夫,怎么会管他叫“路玄”?
现在的情况一定有大问题。荆白冷静地想。
但既然已经置身在这里了,他只能从眼前这个人处套取更多信息。起码目前来看,这个人只是以为他不上心,还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荆白于是下了床,穿了鞋,几步走到他“丈夫”身边,在对方平直的肩线上按了按,温和地说:“我今天有点头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别生气了。”
手下的肩膀微微一抖,蒙着眼睛的青年立刻转了过来,摸索着握住他的手。
这人好像真是瞎的。
荆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对方握了他的手,又伸手来碰他的额头。这个动作对荆白来说很突兀,但他没有闪避。温热的手碰上额头的触感也不像想象的一样讨厌。
蒙着眼睛的青年喃喃道:“奇怪,也没发烧啊……难道是太久没回来,水土不服了吗?”
第257章 阴缘线
放在荆白额头试温度的那只手,稳定、干燥,好像是温热的,但多停留一会儿,荆白又感觉到一点凉意。
这是一般人的体温吗?
“丈夫”把手撤走的时候,荆白心中悄悄浮出了一个疑问。
这个青年即使蒙着眼睛,也能看出来长相极英俊。两人现在离得近,荆白仔细地观察着他。
他眼睛处的黑布裹得很厚,不止一层。不管他是真瞎假瞎,这样一蒙,正常情况下肯定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对这个地方似乎也不太熟悉,摸完了体温,看荆白还是皱着眉,就摸索着起身,说要去给他倒杯热水。
他起身太急,还在桌角磕了一下。荆白连忙掀开被子,说:“不用,我现在好多了。”
他“丈夫”根本不听,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躺回去,自己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等他消失在门口,脚步声也走远了,荆白才下了床,试图在房间里找到一些和自己有关的信息。
这房间不大,又是个卧室,荆白翻了一会儿,发现大部分都是生活用品。而且这里有很明显的生活痕迹,起码昨晚他和这个“丈夫”睡的就是一个被窝。
虽然他对现状充满了困惑,但对方似乎真的没有说谎。
床头有个木柜,很简陋,荆白打开看了一下,发现了一个红本,上面写了三个字,结婚证。
竟然还真有本结婚证!
不知道为什么,荆白竟然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他揉了一下还有点发痛的太阳穴,不得不打起精神,将证件打开仔细查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大红色背景的照片。
照片上两个英俊的青年人肩并肩,端端正正地微笑着。
荆白盯着自己扬起的嘴角,只觉得奇怪。
他脸上真的出现过这么纯然的喜悦表情吗?
五官明明是他,但是表情不像,有种未经世事的单纯快乐。
旁边那个人更奇怪,能看出来,照片本身应该是没有遮挡眼睛的,但眼睛的部分直接被粗暴地涂黑了。
证件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写的是路玄。
荆白现在真的有点不明白了,在他的认知里,证件应该是相对正式的东西,如果他的“丈夫”叫他路玄,他的证件上也是“路玄”这个名字,那荆白这个名字,真的是他的真名吗?
想来也是奇怪的,如果真的什么都忘了,为什么还会记得一个名字?
荆白越想越觉得头疼,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蒙着眼睛的青年端着一个瓷杯回来了。他站在门口,先叫了一声:“路玄,你起来了吗?”
荆白知道他是要判断自己的方位,忙应了一声。他将证件放到口袋里,见青年点了点头,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热乎乎的一杯水被递到荆白手中,还放了点糖,带点微微的甜味。他抿了一口,温度正好。
“好点了吗?”青年问。他看不见,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向荆白的方向侧着脸,荆白能将他关切的神色一览无余。
荆白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说:“好多了。”
他有手有脚,不想让对方一个盲人照顾。方才将他支开,也是为了寻找线索。
青年这才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我还怕你今天出不了门。老太太的时间难约,过了今天,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荆白不错过他的每一句话,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都是他需要收集的信息。
听了他的话,荆白立马披上了放在床边的外套,道:“现在就可以出门。”
“又在急这一会儿了!”青年笑了一下,他似乎很熟悉荆白的行事风格,但语气还是带了点嗔怪的意思,随即才正色道:“早饭都做好了,吃了饭再去。”
他一个盲人,还要给自己做早饭?
荆白心里震撼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四肢完好,行动正常,他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盲人来照顾的人,而且……他应该也不是这种性格。
他跟在青年身后,走出房间,不经意似的道:“怎么不等我起来做?”
这句话对走在前面的青年来说或许真的有些突兀,他侧了一下脸,诧异地道:“你?你会做饭吗?”
荆白还真不知道,他在脑海里飞快联想了一下厨房相关的活儿,发现自己毫无概念,肯定是不会的。
他脸上却毫无异色,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我不会可以学,你毕竟不方便。”
青年摇了摇头,叹气似的说:“要这点事都做不了,我还有什么用?”
荆白之前还觉得他对这里不熟,这时跟在他后面,却发现他走路并不用盲杖,也能闪避过一些地上的家具物什——当然,本来也不太多。
荆白一路跟到了厨房门口,被青年拦住,无奈地道:“你来真的啊?我都做好了,你现在要学也晚了。下次吧下次吧。”
他语气像哄小孩儿似的,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荆白去外面等。
荆白嘴上应了,其实只往外退了几步,看见青年掀开柴灶上那口大锅,锅里冒起一股蒸腾的白气,飘出粮食的清香。
青年直接把手伸进锅里,端出了一个陶瓷大碗。
荆白不禁睁大了眼睛。
锅里还在冒大量的白气,蒸汽很烫,碗肯定也是滚烫的,但这个盲眼的青年连张布也没垫,空手把它端出来了。
他神色非常平静,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两只手贴在大碗上,端得四平八稳,走路也是不紧不慢。
荆白看着他把大碗放到了餐桌上,又摆好了碗筷。他没有走过去,青年抱起胳膊,转过脸,准确无误地对着自己的方向道:“怎么,还得请你啊?”
荆白眉头皱着,他的目光还凝固在青年放在桌子上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没有一丁点被烫伤的痕迹。
荆白心念一动,他快步走过去,大碗里有一碟小菜,上面还有两个蒸好的玉米面馒头。
荆白无视了旁边的碗筷,直接拿了一个馒头。伸手时,他手背状似无意地在大碗的边沿碰了一下,确定了碗是热的。
馒头更是烫的,拿在手里跟针刺一般,不过这点疼荆白还能忍受。他像个没事人一般,将馒头放进自己碗中,倒是原本坐下来的青年察觉到他的动作,腾地站了起来,说:“筷子就在眼前,怎么用手拿,你不烫啊!”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着青年。他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着急,脸色都变了。
他只是以为需要和对方保持一致,所以故意表现得仿佛没有对温度的感知。
但现在看来,这个青年明明知道自己和他不一样。
荆白越发觉得现在的状况他无法理解了。
青年脸色还是冷的,手却已经伸过来,很轻柔地捏着他的指尖,问:“疼不疼?烫红了吗?”
荆白说:“不疼,没红。”
仗着青年看不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红了,但他没拿多久,不至于起泡,过一阵子就消了。
青年捏的时候当然也是疼的,但是别说发出声音让他察觉,荆白脸色都丝毫没变过。对面是一个盲人,当然什么也察觉不了。
青年见他似乎真的没事,这才放下心来。他也不吃东西了,放下碗筷,对荆白道:“路玄,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一早上都神不守舍的?”
荆白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因为他现在很犹豫。
眼前这个青年给他的感觉并不像坏人,但能够空手接触这样的温度,显然也不是正常人。而且方才青年来摸他的手,他趁机观察了一下,那双手干净白皙,别说烫出来的伤口了,连个老茧都没有。
所以,他刚才去端那个碗,并不是没有正常的感知,而是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受伤。
但他却知道荆白会被烫伤。
所以……对方和自己并不是一个物种。
失忆前的“他”知情,对方也知情,但现在的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荆白凝视着对面蒙着眼睛的青年。他看不到对方的眼神,但能看见他皱着眉,嘴唇也抿了起来,看上去是很担心的。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演,虽然荆白感觉对方的表现并不是作伪,但这并不构成荆白决断的标准。
但他没有忘记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即将进行的纸婚仪式、时间难约的老太太……
那里或许是一场硬仗,他不能这样一无所知地去。
他能看见青年脸上担忧的表情,蒙着眼的青年却看不见他的,因此时间过去越久,荆白逐渐有了决断,神色变得平静,他却越来越着急。
“你是不是后……”
“我身体——”
两人的声音同时在空中响起,荆白当机立断道:“你先说。”
他的“丈夫”却着急地问:“你身体怎么了?”
他甚至又站了起来,摸索着要去抓荆白,荆白往后退了两步,没让他摸到,毫不退让地说:“你刚才想说什么?先说出来。”
青年咬了咬嘴唇,他微微侧了一下头,神色几乎是痛苦的。他停了好一会儿,荆白才听见他用很低沉的声音说:“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后悔了?”
看不见眼睛,也能看出他神情的悲伤,他甚至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荆白愣了一下,他决定先记下这个消息。
对方看不见他的表情,荆白也必须跟着改变表达的习惯。点头摇头是不行的,他必须把话直接说出来,因此他首先否认道:“没这回事。”
蒙着眼睛的青年神色倏然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荆白要说什么,表情逐渐变得迷茫,荆白便接着补充:“我是想告诉你,我今天早上起来以后,突然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青年的神色迅速变了,他不敢置信地抿直了唇线,第一反应竟然是:“我们结婚的事情你都忘了?!”
他看起来震惊又悲愤,连荆白这样的人,心底都难免升起几分心虚。但他面上依然冷静,甚至补充道:“我连你是谁都忘了。”更别提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结婚。
而且,如果他结婚登记用的都是假名……那他这婚结得到底算不算数?
这种行为算骗婚吗?
荆白很庆幸对面的青年看不见,如果此时被对方直视着,他恐怕很难像此刻表现的一样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