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by镜飞

作者:镜飞  录入:09-15

而且路玄这个眼盲的伴侣也很有意思。路玄给他避障时的确仔细,但白恒一自己的平衡能力和协调能力也远强于一般盲人。
周杰森没带方菲出来,闲得没事,就一直在观察他们,才发现白恒一转换方向非常灵巧。路玄拉他时,他往往需要突然转向,但脚步却看不出多少滞涩,走路稳而不慢。
这样一路走过来,周杰森都累了,荆白脸上却没显出一丝疲色,甚至白恒一这个盲人都面不改色。
再转头看一边的兰亭,他才找回了正常人的认知。
面容清秀的少女拽着王坚的衣袖,已经累得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王坚面色如常,只是神情有些担忧。他没有双手,只能用身体侧转方向,尽力支撑她。
兰亭本就瘦弱,体力跟不上也正常,她缓过了这口气,便问:“今天……就到这儿吧?”
她实在是走不动了,也没有精力再待客。
周杰森和荆白本来也没有进去的意思,几人商量了一下,约了明天早上在周杰森家碰个头,再一起去红线媪那边,就各回各家了。
站在小院门口,白恒一刚掏出钥匙,正要去摸门上的锁孔,荆白就十分顺手地从他手中接了过去,三下五除二打开了大门。
白恒一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没急着进屋,先去摘院子里的瓜果:“饿了吧?院子里的菜都能吃了,你想吃什么?”
荆白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只用很平淡的语气问:“你不是一路都在想要吃什么吗,怎么现在又想起来问我?”
白恒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想好了,只是没想到回来这么晚,你想吃我就多做几个菜啊。黄瓜鸡蛋,丝瓜炒肉,再给你拌个茄子好吗?”
荆白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可白恒一还是不打算和他说实话。
他心中猛地窜起一股怒火,长腿一迈,几步就跨到院子里,直接把白恒从院子里拽进了房子里。
白恒一是个盲人,平衡能力再好,也被他拽了一个踉跄,只能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等荆白把他推进门里,再听到“砰”的一声沉闷的关门声,白恒一才确定他是真的在生气。
“怎么了?”蒙着双眼的青年茫然地问。
荆白看着他,心不禁软了一下。他好像确实不该生气。
白恒一不是人,如果他和周杰森这群人需要和红线媪对抗,这段婚姻关系很可能就是红线媪用来牵制他们的东西。他们这群人,和“伴侣们”,很可能不是一个阵营。
荆白理性上清楚这一切,但当对象具体到白恒一身上时,他又理所当然地觉得白恒一和他应该是一边的。哪怕对方的态度,甚至立场都扑朔迷离,荆白也总想抓住他。
他看着青年微微偏着头,试图捕捉他声音的样子,还有他脸上那点不解的、甚至有点紧张的表情,一直烦躁不安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
也没什么。荆白想。
不管他们有过什么渊源,不管这婚姻是真还是假,反正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有记忆,也就没有别的牵挂,心头唯一掀起一点波澜,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如果他真要这条命,给他就是了。
这个念头闪出的那一刻,荆白的心境立刻变得通达。
他一早就发现了,他能很轻松地看出其他人是否各有所图,也能勘破这些人言语中的机锋。他并不是不擅长,只是不喜欢,更不喜欢对着白恒一这样。
但如果荆白对自己结果无所谓,也就意味着除了周杰森和兰亭这两个盟友的信息需要保密,其他的事情他已经不需要对白恒一绕弯子了——他甚至可以配合他。
无欲则刚。这点一想明白,他心态变得前所未有地平和,之前的那点躁意消失无踪。
白恒一一直听不见他的动静,神色渐渐着急起来,试探着往荆白在的方向走:“路玄??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荆白没好气地说。他没让白恒一在黑暗中摸索,握住他探过来的指尖,把白恒一拉到桌边坐下,自己坐到他对面。
这就是要正式谈话的意思。
白恒一被荆白按在椅子上,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原本略带茫然的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
从红线媪的帘子里出来之后,荆白就觉得白恒一有点“怪”。但白恒一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荆白对他情绪的解读也未能精微到这个程度,因此直到这时,才从对方肃然的神色中读出了几分变化。
的确是不一样了。
他从帘子里面出来之后,白恒一对他的那种爱人之间的“亲密感”消失了。
肢体语言骗不了人。他们出门之前,哪怕荆白告诉他自己失忆了,白恒一落座的时候肢体也没有这么板正过。
想想在那之后,他也没有对荆白的决定提出过任何异议。之前无论是叫荆白起床还是吃早餐时,他举止都十分亲近;荆白被周杰森叫去说小话,回来还被他刺了一句。
但现在……却好像他在两人的关系中主动退了一步。
难道白恒一也发现了,这段婚姻关系存在着某些蹊跷?
荆白不愿意和他打哑谜,索性直接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白恒一顿了顿,他的表情凝滞了片刻,随后像是决定了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用黑布蒙着的眼睛,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荆白想起他早上眼睛突然疼起来时的样子,心中猛地蹿上一股寒意。
白恒一不让他说话,自己却用一只手捂着眼睛,用一种有些违和的、堪称深情款款的语气说了起来:“这是从何说起?你失忆了,我很难过。有很多心里话,不知道怎么对你说。”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奇怪,说着情话,语气又这样暧昧,神色却是冷的,唇边一丝笑容也无。
荆白想起他说话前做的手势,再听他的话,就隐约察觉到了另一层含义。
白恒一的“情话”未必是真的情话,他打手势的意思很明显,他的行为举止——至少他说的话,很可能受到红线媪监视。有些话他可能没有办法说出口。
早上的时候,白恒一说的话触犯到了禁忌,眼睛就痛得钻心。荆白当时摸他的眼睛,隔着黑布都能感到那股火烫的温度。当时他是想提醒荆白不要告诉红线媪自己失忆了的事情。
当然,后来荆白到了院子里,发现所有人都失忆了。这应该是他和红线媪契约的前提条件之一。
既然红线媪知道他会失忆,早上白恒一说的话就远远算不上泄密,何况当时荆白也没有和红线媪完成仪式。但白恒一还是受到了惩罚。
所以,如果在失忆之前,荆白他们同红线媪就有过契约,白恒一他们一定也有。
而且,白恒一身上的限制条件,应该比他们这群人还要严苛。
荆白深思的目光看向桌子对面的青年。他的嘴唇抿得很紧,脸微微偏向荆白,是个征询的神情。再往下看,另一只手在桌子上已经攥了起来,手指动来动去,显然他的心情比看上去更焦急。
他在等待荆白的回应。
荆白没有着急开口,眉头微微皱着,因为他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早上的时候,白恒一明明并不对自己被红线媪监视这件事感到奇怪。他眼睛疼的时候,荆白在一边瞧得心惊胆战,他自己反而很镇定,似乎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但现在的白恒一显然感觉到了异常,甚至在暗示荆白自己身上这种异常。
所以,荆白在帘子里和红线媪进行仪式的时候,白恒一是发现了什么……还是遭遇了什么?
无论如何,这只证明了一件事。白恒一并不是红线媪豢养的伥鬼,至少他并不情愿。
荆白轻轻吸了口气,他将自己的手掌覆在白恒一握紧的拳头上。
他改主意了。
能不能逃出去,荆白其实并不在意。在记忆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他甚至也没有将这条性命看得很重。
白恒一想要,可以拿去,但他的死亡总得被赋予些许价值。
比如……让白恒一摆脱红线媪的控制。

白恒一的手被他握住之后,倏然便安静下来。
他看不见,荆白沉默时,他就捕捉不到任何反馈,更不知道荆白是否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难免升起几分焦躁。
荆白心里已有决断。他握着白恒一的手收紧了,用平和的语气说:“我虽然失忆了,但仪式是成功的。我们的关系有红线加固,可靠得很。何况这是在家里,又没有旁人。你有什么话,尽可以告诉我。”
说到“没有旁人”时,他有意放慢了语速。他相信白恒一听得懂。
白恒一说话会被红线媪限制,这是已经确定的事。但他和周杰森、兰亭,做完仪式出来之后,三个人一路上说了不少次要逃出这里的话——尤其是周杰森,强调了不知多少遍,但是谁也没出事。
这至少说明,他和周杰森等人互相之间说话是不受限的。
但是……他对白恒一说的话,会经过红线媪的耳目吗?
两个人的手在桌面上交握着,场面看似温情缱绻,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到那种暗流涌动的紧张。
荆白有意地留心着白恒一的每一个动作,但他这时才发现,在他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竟然也一直在这么做。
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放在白恒一身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是其他人并不是这样。兰亭并没有他这么留心王坚,而周杰森甚至不带着方菲出门。
白恒一停顿了一下,说:“家里就咱们两口子,当然安全。”
这就是他的回答了。荆白松了口气,白恒一继续道:“按你从前说的,等红线绑好了,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荆白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白恒一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点笑意。
他笑得很好看,如果能看见眼睛,此时应该是笑弯了的。
荆白第一次见他这样笑,竟然有点移不开视线。
他的嘴角也是弯的,很灿烂,甚至有点接近一个漫不经心的坏笑。
这个笑意让荆白觉得尤为眼熟,以至于对方捂在黑布上的手放下来,伸出指尖,轻轻触了他额头的时候,他没有躲避:“失忆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是脑子上的问题……”
果然没憋什么好话。
荆白斜了他一眼——反正他也看不见,顺着他的话发问:“既然都知道我失忆了,我从前还说过什么,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白恒一用掌心轻轻贴了一下他的额头,被荆白拨开,才正色道:“我是怕我说错什么,刺激着你。头疼起来不是小事。”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神情重新变得严峻。荆白盯着他蹙紧的眉头流露出的忧色,缓缓舒了一口气,说:“知道了。”
白恒一是在提醒他,失忆可能是红线媪在他脑子里埋的雷。如果她能让他失忆,说明她有能力在荆白脑子里动手脚。这样的关键部位,动辄就会伤及性命。
他当时到底和红线媪订立了个什么样的契约?
荆白很难想象自己会被人动这样的手脚。
白恒一听他应承下来,神色放松了许多,拍了拍他的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不早了,我去做饭,有什么事等吃完了再说。”
他都看不见,做饭时还不肯让荆白帮忙,荆白不想走开,就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他确实是会做饭的,手艺娴熟,丝毫不乱。
但不知道为什么,荆白觉得这个场景很陌生。
这明明是个很家常的情景,白恒一站在厨房里,很熟练地磕了两个鸡蛋搅拌。
炉灶上蒸着饭,米香味伴随着水汽弥漫在空气中,让整个场景变得湿漉漉的,高挑的人影仿佛蒙了层雾,给人一种虚幻感。
荆白抿着嘴唇,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急促地鼓动,却不知道为什么。
白恒一对此一无所觉。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掀开锅盖,米饭的香气弥散的一瞬间,白雾蒸腾起来,一瞬间仿佛将他的身形掩埋。
荆白的心脏猛然收紧,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得出声,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他用力吞咽了一下,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白恒一!”
荆白觉得自己很用力,可说出来之后他自己都惊讶了一下,因为声音很小,而且很沙哑,一听就是挤出来的。
但白恒一还是听到了。他有些疑惑地应了一声:“哎?”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猛地撞进了他怀里。
白恒一惊得手一抖,反应过来是谁,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将对方按在怀里。荆白整个人埋在他肩膀上,双臂收紧,搂得白恒一肩背都发痛。
白恒一视野中一片黑暗,只能茫然地试图去摸荆白的脸。他感觉怀中那个脊背在微微发抖,也顾不上灶上的餐食了,不知所措地问:“怎么了?”
荆白自己也不知道。
白恒一不应时还好,白恒一应了那一声,他只觉得心脏一瞬间不由自主地紧缩成一团,好像他答应了自己之后,紧接着就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他的胸腔,攥住了他鲜血淋漓的心脏。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等反应过来,白恒一的手已经落在他的后颈上轻轻拍着,像在安抚脆弱的小动物。
温暖的躯体紧贴着他,荆白甚至能感受到皮肉下怦然的、稳健的心跳.
他骤然放松下来,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举止有多奇怪,赶紧松开白恒一,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又觉得不对,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竟然是湿的。
是被水汽熏的吗?
荆白自己都搞不懂,白恒一只会更加不解。
两个人沉默地吃完饭,沉默地收拾了碗筷,荆白甚至到院子里转了一圈,检查了一遍小院的门锁。最后连天边的夕阳也落下了,霞光散去,天色渐渐转黑,两人各自洗漱完毕,实在无事可做,只好沉默地来到了同一张床前。
床上依然只有那一床被子,大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
荆白早上起来时光顾着挖掘自己一片空白的大脑,虽也觉得这颜色抢眼,但也只当它是整体环境的一部分,没太当回事。这时看见白恒一一个大活人坐在了床的另一面,心里才后知后觉地涌现出几分尴尬。
白恒一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没感觉到另一边的动静,又过了一阵子,听见荆白迟疑的脚步声——然后是“嘎吱”一声,木质结构摩擦的声音。
他知道荆白在找什么,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出了那个拥抱之后的第一句话:“昨天来的时候就看过,柜子里没有第二床被子了。”
荆白已经打开了柜子,确实和白恒一说的一样,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发黄的木板,连替换的被套都没有一床。
……好像知道他们不会在这里久住一样。
荆白垂下目光,若有所思,但很快,白恒一说的话让他捕捉到了一丝违和,他追问道:“我们以前不睡一起吗?”
这句话好像把白恒一问住了。他整个人都凝滞了一下,片刻之后,方道:“当然是一起睡的,只是一床被子两个人盖容易着凉……”
说到后半句,他忽然停了下来,仿佛陷入了某种困惑。
荆白知道他困惑的点在哪里。他追问生活的细节,是因为他现在怀疑,他们之间很可能根本不存在过去结婚的“一周年”。
他看白恒一的感觉总是又熟悉又陌生,笑起来的样子眼熟,对这张脸的印象却不深刻;白恒一做饭虽然熟练,但他看白恒一在厨房忙活的感觉却很陌生。
他们之间缺乏那种长期生活在一起的“生活感”。
荆白固然失忆了,可白恒一的记忆,也未必是真的。

“其实我自己也行……”
“还是我来吧。”周杰森沉下身体的重心,用了把力气,把方菲搬上了床,盖好被子。她没有腿,身形匀称,抱在怀里才发现没有想象的重。
但等方菲躺好了,周杰森就更紧张了,一想到要睡同一张床,他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还好方菲一躺上去就闭上眼睛,没一直盯着他。
周杰森深吸了几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自己直挺挺地躺到了另一边。
两个枕头,一个被窝,周杰森躺得规规矩矩,方菲连翻身都难,自然更是安安静静。
见方菲没有靠近的意思,周杰森放松多了。他在枕头上用力眨了两下眼,才鼓起勇气说:“你困了没?我现在关灯可以吗?”
方菲小声说:“好。”
周杰森于是起身去关了灯。房间里变得漆黑一片,只有窗外洁白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地上,明澈如水,又显出一种冷冷的凄清。
倒是挺好看的……要是能拍下来就好了。
毕竟白天累了一天,周杰森盯着月光看了一会儿,就感觉自己的眼皮逐渐开始打架。
半梦半醒间,他转头看了一眼另一个枕头上的方菲。
月光太模糊,不足以让周杰森看清她的五官。但她现在非常安静,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是不是太安静了……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杰森心里开始发虚,脑子里开始反复响起白天时路玄和兰亭说过的话。
“看不到他们的‘气’。”
“他们应该都不是人。”
还有从脚底一路蜿蜒而上,最后捆紧他指尖的红线。
从知道方菲可能不是人开始,周杰森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下午去探索村子边界那会儿,他有借口不带着方菲出去,下午的时候看着路玄和兰亭和他们各自的伴侣相处,白恒一和王坚的表现也很正常。
要不是兰亭的伴侣王坚记得路,他们还不知浪费多少时间在这村子里鬼打墙呢。
累了一下午,等他回到家,方菲已经备好了饭菜。见他进门,一边给他递上毛巾擦手,一边关切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午饭都给你热成晚饭了。”
周杰森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再看方菲关心的神色,心底五味杂陈。他心不在焉地随口编道,路玄和兰亭特别热情,邀请他去做客,他盛情难却,就去他们家里转了转。
方菲给他盛饭的手顿了一下,文静的脸上流露出震惊的神色,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道:“特别热情?”
周杰森想起路玄那张俊得要命又冷淡至极的、冰山似的脸,还有兰亭飘忽的、没有焦点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顺口编的谎言有多离谱。
他干笑了两声,试图圆场:“哎呀,他们都来了我们家里,可能就是不好意思才邀请我去的吧。”
这次听上去合理了一些。周杰森能感觉到方菲多看了她几眼,似乎听出来他有所保留,也瞧出来他有心事。
但她什么都没再问,坐在轮椅上,用一种近乎包容的无奈的神色看着他,说:“把手擦了,来吃饭吧。”
吃饭时,方菲也没再多问,周杰森发现她做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味道也十分可口,但因为心虚,也没敢开口夸。
吃着饭,眼看着天色逐渐转黑,周杰森心里就更不安起来。
都说黄昏是逢魔时刻……已知方菲不是人,白天的时候她看起来还正常,到了晚上不会突然变身吧?
夕阳落下时,两人已经吃完了饭,方菲正要收碗,周杰森说着“你做饭我洗碗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一边硬从方菲手里抢过了她要收的碗。
他还故意放慢了洗碗的速度,一个碗恨不得过十遍水,总算挨到了天黑。
……要是能一辈子蹲在厨房不出去就好了,到了晚上只会更不想面对她。
抱着这样的念头,周杰森甚至还慢吞吞清理灶台。忽然,咕噜咕噜的轮子转动的声音突然接近了厨房。
周杰森的心提得老高,心砰砰地跳着,生怕方菲变成一个他不能直视的形象——
下一刻,轮子滚动的声音停下了,黑色长发的女孩出现在门口。她看上去还是那副安静文弱的样子,甚至面带忧色,轻声问:“杰森,你怎么洗了这么久?是把碗洗坏了吗?”
……还是原来的方菲。
周杰森松了口气。他说自己不熟悉洗碗,怕没洗干净就多洗了一会儿。方菲狐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但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这也让周杰森发现,方菲的个性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她虽然内向,但处事很有分寸,好奇心也不强,不会追着他刨根问底。不得不说,这个脾气让周杰森轻松了不少。
两人回房间时,天已经黑了好一阵了。周杰森看方菲在轮椅上困得直打哈欠,也不好意思再拖延时间,就和她一起进了卧室。
周杰森本来是不想和方菲同床共枕的。他一进卧室就翻过了,虽然没有第二床被子,也没有第二张床,但这天气也不算很冷。他一个大男人,在餐桌上趴一晚上也不算什么,挺挺就过去了。
但他扛不住方菲。
方菲从他翻箱倒柜找被子开始,就一直面带哀戚地看着他,看得他头皮发麻,不知道哪里来的愧疚感好像要压垮他了。
“你用不上我了吗?”他拔腿往客厅走时,方菲忽然在他背后幽幽地说。
周杰森顺口道:“什么用不用得上的?你又不是什么工具……”
不对,她确实不是人啊!
周杰森想到这,忽然闭了嘴,猛地回过头,惊疑地看着方菲。
轮椅上的女孩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她的目光凉凉的,不知道为什么,周杰森觉得此时此刻的她,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有种……非常强烈的非人感。
周杰森脊背上悄悄窜上一股凉意。
他心里一阵阵地发寒,脸上还不敢露出太惊恐的表情,只能强作镇定地说:“我们——我们夫妻之间,不该说这么生分的话吧?”
方菲顿了顿,垂下眼睫,伤感地说:“你刚才不是要和我分房睡么?”
周杰森哪里还敢提这茬,他真的会怕方菲突然狂化变成x椰子或者楚x美老师。
刚才方菲不作声地盯着他那会儿,他脸上虽然撑住了淡定的表情,脑子里已经把看过的鬼片统统过了一遍,这时自然不敢再刺激她。
好在方菲后来表现一直很正常,直到熄灯,周杰森都没再觉得哪里不对。
但现在灯一关,村子里晚上也没有别的人造光线。黑漆漆的房间里,冰凉凉的月光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照进来,另一个枕头上的人静得听不见呼吸声。
哪怕睡在双人床上,盖着大红喜被,也只觉得凄冷又阴森。
周杰森感觉这被子也无法给他带来暖意了。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方菲。
她还是躺得直直的,周杰森就算闭上眼睛,也听不见她的丁点响动,这让他之前酝酿起来的那点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安静,应该是睡得很沉。如果真的睡得很沉了,那我这样也不会吵醒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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