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by镜飞

作者:镜飞  录入:09-15

但卢庆已经不再停留。他掉转头,重新走进了火海中。
他没有再出现过。
荆白听周杰森描述完卢庆的经历,心里难免也有些波动,白恒一听着他呼吸频率的改变,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荆白心神稍定,反握了回去,再看四周依然只有认识的几个人,不禁问周杰森:“江月明呢,她去哪儿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周杰森进去后不久,因为院子里全是烟,太呛了,季彤和兰亭就先出去了,只留了王坚和罗意两个不怕呛的纸人在里面接应。王坚又没有手,因此周杰森扑出门外时,是罗意来拉的他,王坚在一旁看守着江月明。
门内门外都是烧死,卢庆却不肯出来,宁可死在红线媪那间小屋里。
周杰森最开始只觉得震撼,后来看卢庆给他比的手势,才意识到可能是因为江月明。
卢庆都这样了,当然也没必要再捆着江月明了。
罗意和周杰森都是看着卢庆走回了房间里的,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周杰森最后朝门里看了一眼,见再也见不到任何动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江月明还在拼命挣扎,她说不出话,但是脸憋得通红,眼睛一直盯着红线媪那扇不断冒出浓烟的门户。她是看见周杰森进去了的,但又一个人出来了,从周杰森从地上爬起来开始,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
周杰森定了定神,才朝她走了过去。
江月明不会说话,但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杰森,像是要看出血来。
周杰森一时竟然不敢解开她的绳索,只好把刚才他进去拉卢庆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江月明静静地听着,挣扎的力道也逐渐弱了下来。
周杰森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往冒烟的房间看去——按过去的时间来看,卢庆这时候应该已经死了吧……可是江月明还活着。
所以……人死了,纸人不一定会死,是这个意思吗?
等江月明看上去完全冷静下来,周杰森和罗意才解开了捆着她的绳索。周杰森看着江月明平静得有些奇异的脸,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我们老大还没来,但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我估计他不会有意见的。”
罗意和王坚的反应反而都很奇怪。他们都没有任何劝说的意思,只是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她,就像之前季彤他们看着决定要不要进去救人的周杰森一样。
江月明低头整理自己方才弄乱了的衣服,没有立即回应周杰森。
她是短发,长相清秀,气质却非常干练利索,甚至身手也很好,打起来要好几个人才能制伏。周杰森想拉她入伙,一是觉得确实是个强援,二当然也是因为想知道,人死了,名义上有红线链接着的纸人到底会不会有连锁反应,又是什么时候会有反应。
等她整理完毕,周杰森正欲再问,江月明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着急。她不紧不慢地打手势,把他们今天是如何决定来烧房子的事情和周杰森说了一遍,罗意对手语比较熟悉,在一旁补充。
在江月明“说”的时候,房间里的火就没有熄过。这火燃得周杰森都纳闷——明明按季彤说的和他看到的,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可燃的东西,可是这火偏偏就是越烧越大。
这烧的都是什么呢?

江月明的反应倒是异乎寻常地淡定。
她打手语说事情时,看旁边着火的房子的次数甚至都没有周杰森频繁。
这本来也不算多反常,可和她之前被捆在一边时激烈的反应相比,她现在看起来就实在是镇定过头了。
周杰森总觉得有哪里奇怪,但他没有时间和机会思考——读手语本来就挺费劲的,江月明虽然刻意放慢了速度,但也需要他全神贯注。
而江月明,不得不说,她和卢庆完全不同。虽然是个纸人,但显然非常擅长思考和总结。除了荆白身边那个总是让人感觉摸不着底的白恒一,周杰森总觉得,江月明是他见到的最聪明的纸人。
她显然很清楚众人想从她这里知道什么,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虽然不能说话,但她和卢庆这几天的经历,用手语竟然也能比划得明明白白。
第一天,卢庆还选了“修复”,她瞎了一只眼睛,结果卢庆没走到家门口就吐血了,是她给卢庆做了急救。卢庆醒来之后,对她十分愧疚,结果当天晚上“供养”之后,她的眼睛就恢复了,卢庆却虚弱了许多,她当时就意识到“供养”的流程不对劲,但几天下来,并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周杰森本来一直听着,只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插了一句话。
因为他想起了那天荆白给张思远做急救,张思远吐出来的除了血块,还有一些纸片,便问卢庆是不是也是如此。
果然,在江月明这里也得到了证实。
卢庆和江月明虽然从未和众人发生联系,都是单独行动,但他们做的事一样受到红线媪的指引,轨迹和周杰森等人并无二致。
等江月明说得差不多了,周杰森想起季彤和荆白身上发生过的事情,还特意问了她夜间有没有听到过奇怪的动静。
江月明摇了摇头,打手势说,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奇怪的动静,每天晚上都很安静。
她这时的态度格外好。明明第一天的时候,红线媪没有开门,大家互相介绍的时候,周杰森对她印象还挺深的。
因为她不说话,却会用眼睛警觉地观察每一个人,现在却有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
问到晚上的怪声时,罗意怕她觉得他们刨根问底,还在一边补充,说是因为这几天晚上他们听到过一些动静。江月明却很大方,对他点了点头,一点没有怀疑的意思——起码周杰森完全看不出来。
她甚至猜出来了这可能和住宿的位置有关系,对周杰森等人指明了她和卢庆房子的方向,“说”你们可以参考。
重要的信息她都是对着周杰森说的,周杰森自己猜,或许是因为她看见自己试图进去营救卢庆,虽然没能救出来,但她显然非常领情。
消息说得差不多了,周杰森再三感谢,又劝江月明不如加入他们,这时便是真心实意的了——红线媪消失了,卢庆也死了,作为他的纸人,江月明现下无处可去,也不安全。
江月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
但很奇怪,他在劝时,王坚和罗意都没有特别的反应,好像他们纸人都有种特别的默契似的。
火还在烧,烟大灰也大,留在这里也是被呛得慌,周杰森便和在场的几个人商量着去院子外面和季彤他们汇合。反正也不救火了,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吃灰。
王坚和罗意自然没有意见,江月明也没说什么,只缀在他们身后。
但就在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周杰森刚推开院子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手把着院子门,猛地转头看去,才发现江月明根本没有跟上来!
她甚至已经快要走到红线媪那间房子的门口了。
房间内仍然从那唯一的出口往外冒着滚滚黑烟,烧了这么久,甚至连本来不应该受损的砖瓦外形都有些摇摇欲坠。
她一个纸人,往火海里冲,那不就是不想活了吗?
周杰森吓得脸色大变,他的嗓子也熏哑了,叫出来的时候声音都变了调,但仍旧竭尽全力地喊道:“江月明,你快回来!卢庆都进去这么久了,救不回来了,你进去也没用啊——”
季彤陪着兰亭,就在门外不远处,她见几人迟迟不出来,本来也打算进去看看,这时听见异响,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里跑去。
她们进去时,正好看到周杰森往里追了几步,江月明却已经站在了红线媪的房门口。
她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没有笑,也没有流泪,看上去很松弛。众人就见她抬起手,大拇指弯曲了两下。
那是个最简单的手语,是“谢谢”的意思。
周杰森和她还差几步,但她没有再停留。
房子门口依然烟雾弥漫,还有飞舞的灰尘,不断从唯一的出口往外冒。烧了这么久,温度估计也比周杰森进去那会高得多,热度扭曲了空气,让她面容的轮廓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转过身,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那个细长高挑的身影行走的模样如此平静淡然,她走进熊熊燃烧的火海,像走进自己的家门一样,就此消失在火焰和烟尘中。
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这里的一切如此安静。
数一数现在有五个人站在这里,但是五个人谁也没有吱声。
周杰森站在那里愣了半天,他忍不住转头问王坚:“你不是走在后面吗,你没注意到她……”
王坚向来少言寡语,但此时脸上也浮现出几分深刻的复杂之色。他眼中的神色说不上是怜悯还是感慨,又或许兼而有之,最后他只是说:“我们这种……就是这样的。”
罗意听不见,但会看唇语,竟然在旁边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这些纸人,竟然是真的为他们而生的生命。
直到江月明毫不犹豫地投身火海,周杰森才终于打消了对纸人的怀疑,他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方菲现在还不在他眼前,季彤和兰亭看着自己的纸人伴侣,多少也有些心潮起伏。
几人在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氛围中,沉默地注视了一阵仍在焚烧的屋子。房间内除了冒出的火光和烟雾再没有别的异动,墙面和屋顶却都摇摇欲坠起来。
最后是季彤先打破了沉默,她一直注意着时间,见荆白和白恒一一直没到,便说:“我去看看路哥他们怎么还没有来。”
她让罗意先留在这里,自己转头出去找荆白他们,但没走出去多远,就看到两个青年相携着来了。
几人把整个事件叙说完整,荆白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见到卢庆和江月明,但对这两个人的选择不能说毫无感慨。虽然面上风平浪静,握着他手的白恒一却有所察觉。他也不说话,只是温柔地抚摸他的指尖。
荆白心头微微一软,他拉着白恒一,进了红线媪的院子。果然,他们来得迟,这里早已经烧得几乎塌了,现在根本看不出原本显眼的红色房顶,和房屋的结构,唯有橙红的火焰仍未熄灭,在这片几乎是废墟的地方熊熊燃烧。
等走进院子,白恒一一听火燃烧的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荆白顾虑着白恒一不能离火太近,没有走过去,但端看着那些砖瓦燃烧的样子,也觉得有些不对。
他同白恒一简单描述了一番眼前的景象:“这是砖房,而且按周杰森说的,里面并没有什么可燃物,烧一会儿也该熄了才对。”
周杰森就站在两个人身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插话道:“我也觉得!”
无论是起火前季彤进去看到的,还是起火之后周杰森自己进去看到的,房间里面都没有什么其他的陈设。这种没什么东西的砖房理论上不应该烧那么久,火早该熄了才对。
当然,最古怪的,其实是房子都烧塌了,火势都没有一丁点扩散的意思。
荆白让白恒一站在门口,自己靠近去看了一下。
这火势确实没有丝毫蔓延,但在某个局限的范围里,温度确实很高。
红线媪院子里没有种蔬果,但搭了个架子,架子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开着不知名的白花。现在靠近砖房的那一块地方,藤条全都烤得枯了,却一点烧着的迹象都没有。
这肯定是被某种力量——或者规则限制了。荆白这才放下心,回头去找白恒一,让他也过来摸了摸。
等走近了,白恒一脸上露出几分新奇的神色,他对荆白道:“这火的热度……和昨晚火场里的一样,我能感觉到。”
今天回来的路上,他和荆白说过,对他来说,火和火是不一样的。虽然理论上,他们都是纸人,可为了照料荆白他们,纸人们平时都是要做饭的。
但是做饭的火,即使真的烧到了,他们也没有感觉;就算靠得很近,也不会感觉到明显的热度。
但昨晚在火场里不一样,他能感觉到那种明显的、要将他烧毁的那种炽热,就和现在靠近这个焚烧的火场的感觉一样。
对纸人来说,那种热是特别的,象征着真正的毁灭。
这点荆白昨夜也猜到了,毕竟他亲眼看着金童和玉女被烧毁,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头颅滚到他脚边。
这样看来,昨晚的火,应该也是和火折子一样的火。
荆白顺手拦了一下,不让他继续靠近,问:“没事吧?”
“没事,只是能感觉到温度而已。”白恒一摇了摇头,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
荆白将他手里被烤干的绿藤接过来,用力扔进前方的火中——果然点着了。
所以……并不是其他的东西不能烧着,而是火势确实被限制在了这片区域中。
他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便将白恒一从火场边上带了出来。
周杰森等人聚在一边,应该是在商量去往月老庙的事情。
白恒一从方才就一直没说话,若有所思,这时忽然轻声说:“我在想……火折子的火,只要点起来了,应该没有针对性。卢庆点的火,能烧掉江月明,应该也一样能烧掉我。”
这点在他说能感觉到温度的时候,荆白就猜到了,但听白恒一自己说出来,依然觉得刺耳,抓着他的手不由得一紧。
白恒一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温和地说:“我只是用我自己举个例。”
荆白明白他的意思,甚至能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火折子这东西,在清净台标明的使用方式明明是一对一。但是看白恒一的意思,不是自己伴侣点的火,一样可以烧掉纸人。
这只证明了一件事。
清净台提供的,滴上血、再烧掉纸人的方式,说不定真是解除契约的办法。

荆白不可能这么做,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这么做。
他握白恒一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白恒一触觉不明显,也隐隐感觉到自己手快被捏变形了。他不觉得疼,也懒得提醒,索性把荆白握着他的那只手抓起来,低头轻轻吻了一下。
荆白惊得手猛然一松,下意识地往几步之外的周杰森几人看去。好在那边的五个人还在说自己的事,说话的说话,打手语的打手语,热火朝天的,似乎并没关注到这边的状况。
荆白其实也不是在意他人的看法,只是多少有些不自在。再看白恒一,蒙着眼睛的英俊男人面容充满生气,薄薄的唇角掀起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本来也没什么气,再看他这样高兴,荆白心就软了。
再转头看去,院子里的火焰终于快要熄灭,但之前那座透着神秘感的红顶砖房,却已经几乎彻底夷为平地。
明明是一间看上去风雨不透的坚固砖房,却连个空架子都没能留下,砖都烧得没剩几块。甚至连这烧完之后的断壁残垣的样子,荆白都觉得很熟悉。
这不就是他早上刚刚见到过的,被烧光了的纸质灵棚的模样吗?
白恒一看不见,荆白已经很习惯当他的眼睛,把眼前的景象一一转述,最后总结道:“要么是火有问题,要么是房子的问题。灵棚是纸做的,烧得什么也不剩还不算奇怪。但这个砖房也能烧成这样,实在反常。”
如果不是白恒一说火折子的火给他的感觉和平日做饭烧火的火不一样,荆白其实更怀疑是房子的问题。因为正常的砖房就算起火了,也不可能和纸棚子似的直接烧没了。
白恒一忽然又用指尖敲了敲他的手背,这是有悄悄话要说的意思。
荆白附耳过去之前,先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端肃,嘴唇都抿直了,心里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心里升起几分抗拒。
白恒一见荆白没有靠过来,就知道他或许猜着了,但这话他一定要讲。
不等他靠过来,他用力握了一下荆白的手,就说:“今天去趟清净台吧。我陪你去。”
荆白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清净台不让纸人跟进去,白恒一不是不知道。他这么说,显然是担心如果自己不去,荆白就不去。
果然,荆白听他说完,整个人都僵住了。白恒一握着他的手,虽然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但光是默数他明显变得急促的呼吸频率,也知道荆白此时的纠结。
理智上,荆白当然知道火折子真的有用。那是可以制衡所有纸人的东西,甚至其他人都有了,唯独他没有。但情感上,他就是难以自制地抗拒。
白恒一提了建议,没得到他的任何反馈,却并不着急。光是握着荆白的手,他也能感觉到,此时荆白整个身体绷得像石头一样僵硬。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没有人比白恒一更知道如何安抚荆白。
他把手抽出来,像给小动物顺毛似的,顺着脊椎往下,轻轻捋了几下荆白的脊背,明显感到手下的肌肉放松下来,才将手放回他肩上,用格外平和的语气说:“拿到了不意味着要用。你哪怕拿着防身,也是好的。”
有卢庆和江月明为证,火折子的杀伤力可见一斑。这样的东西,自己掌握着才最好。
荆白想得不比他少,心里当然知道他说得有理,只是人之所以为人,难免受到情感的辖制,连荆白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他的舌尖抵着嘴唇,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赞成的话。
白恒一方才用来给他松解肌肉的手臂,这时悄悄将他揽住。就算被他搂在怀里,他的手臂也不带来任何束缚感,像一层温柔的力量轻轻包裹。
荆白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白恒一悄悄凑过来,小声说:“走吧,他们也准备出发了。”
他耳力何其灵敏,虽然站在几步之外,但周杰森他们正常对话的动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周杰森他们早就商量得差不多了,甚至刚才以为他听不见,还悄悄聊了一会儿他和荆白的八卦……不过这就不用告诉荆白了。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火焰几乎已经熄灭的废墟。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总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
周杰森见他们似乎结束了悄悄话模式,这才走过来道:“路哥,过去一趟月老庙还是挺远的,我们打算补充点体力,吃个饭再出发,现在准备先去趟我家。你们家里也没做饭吧,要不要一起来?”
今天只有周杰森没带着方菲一起出来,其他人都带着纸人伴侣一起出的门。现在都快中午了,要想蹭个现成饭,还真只能去周杰森家。
荆白犹豫片刻,应了下来。
一行人朝着周杰森家走去,荆白依然没有靠近前面的人群,和白恒一缀在几人背后几步远。
荆白一路上都不说话。虽然他向来寡言少语,但白恒一听着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总觉他还有什么未出口的心事。
他失忆了,副本里能想的,来回也就那些事。白恒一也不去追问,只轻轻晃了一下荆白握着他的那只手。
荆白回过神来,握了一下他的手作为回应:“怎么了?”
白恒一把声音放得低低的,肩膀也跟着垮下来:“无聊啊——理理我嘛。”
荆白看他微微垂着头,抿着嘴唇,哪怕黑布遮着眼睛,也能看出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虽然明知他是装的,也只能无奈地道:“现在不是正在理?你想说什么?”
白恒一的变脸速度是没得说的,听得他回应,唇角一勾,长眉舒展,即刻换了一副笑脸。
荆白不作声地瞄着他笑得弯弯的嘴角,微微侧了侧首。
白恒一如果能看见,就能发现,这是荆白思考的时候惯有的小动作。
荆白看着他此时的样子,心底缓缓打了个问号。
今天被他从棺材里挖出来之后,白恒一……好像微妙地变了一点。
几天相处下来,他自觉对白恒一有些了解。其人惯来言笑晏晏,连生气的时候都和风细雨的,很少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
荆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是因为两人之间一直存在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今天早上之后,他总觉得白恒一好像又变了一点点。换了人那是不可能的,行为习惯一点也没变,但就是感觉不太一样。说不上是更爱笑了,变脸更快了,还是别的什么……
不对,是鲜活。
就像一个栩栩如生的画像,突然苏醒,从画纸中走了出来。哪怕容颜一丝未改,也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凝视着白恒一的脸,白恒一却毫无察觉,凑过来说:“早上那会儿,我不是猜今晚轮到1号了吗?”
是啊,不仅猜对了,还卖关子不肯说呢。
荆白无语地斜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白恒一就又笑了:“后来你不是还说我确实猜对了么,怎么又不往下问了?”
荆白气笑了,这人当时自己不说,现在怪他不问?
荆白看着他凑近的、在自己面前放大了的英挺俊朗的脸,一时又想气,又想笑,懒得同他较真,索性抬起手来,用力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嗤道:“爱说不说!”
荆白手劲儿不小,他用了力,白恒一就算触感不明显,毫无防备之下,也不禁吃痛地“嗷”了一声。
他捂着额头,咬牙说:“你真是学坏了……上哪儿学的弹人脑门儿!”
荆白本来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看他捂着脑门气哼哼的样子,倒真是忍不住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自己平时那种平静冷淡的语气,可惜,究竟带出了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我是看有人欠揍——你到底说不说?”
“说说说,说还不行吗?”白恒一放下捂在额头上那只手,语气幽怨地道。
今日天气阴阴的,正午时分也不见太阳,云层密密实实的,看着头顶只有灰蒙蒙的一片。不过这时究竟到了正午,光线还算清亮。
荆白对着日光,仔细瞧了瞧,还行,连个红印子都没出来,可见也就疼了那一下,不至于真伤着。
也是,白恒一这脾气,吱哇乱叫,肯定是没有大碍,如果一声不吭,那或许……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时,荆白感到胸口猛地一阵锐痛,像是无端端被人刺伤了一般。
他抓着白恒一的手不自觉用力,白恒一愣了一下,回握着他,关切地问:“没事吧,怎么了?”
那一阵剧痛来得快,去得更快,像被人扎了一下,又把伤痕和凶器一并带走了,让荆白既困惑,又猝不及防。
这事说出来也是徒添担忧,荆白用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跳,一切正常,便很平淡地道:“什么也没有,催你而已。快说。”
白恒一苦于什么也看不见,但听了听他的呼吸,感觉确实一切正常,便道:“其实真是猜的,也不一定作准。就算今天坐实了季彤,我也不是全然有把握,所以你先听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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