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神殿的大门停止移动,神像才真正开始了图穷匕见。
荆白回头时,正好看见了周杰森摔倒在地。
当时周杰森已经跑出了汉白玉地砖的范围,荆白没有看见他究竟怎么摔的,只当他疲累过度,乏力摔倒,正想让他趁神像没追过来的时候站起来,可周杰森抬起头来,脸上都是惊骇之色。
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拼命向荆白挥手,示意他快逃。
下一秒,一片深色的阴影覆盖上了他的躯体。那看上去很像一片影子,但周杰森原本就已经在神殿的影子里了……怎么还会有一个影子?
周杰森被那片影子盖住,就彻底不动了。他一手伸出,保持着那个挥手的姿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追上来的汉白玉地板中。
所以……他们需要逃离的根本不是汉白玉地板,或者说,不止是汉白玉地板。
地板只是用来迷惑他们的,神像真正的势力范围,是它的影子!
无论是汉白玉的地砖,还是神殿的影子,现在想来,他们三个人曾经都在被笼罩的范围内。如果神殿当时有能力吞噬,怎么可能不动手?
现在想来,当时他们没出事,极有可能是莲台还残存着力量,对抗着神像,让神殿的大门不断退后。在这个时间里,哪怕他们仍在神像的势力范围,神像也无法吞噬他们。
在神殿的大门停止后退之前,汉白玉或者神殿的影子,都只是划定的势力范围,但不是生死的界限。
但当莲台彻底完成了它的任务,不再继续后退,神殿就就完成了它的围猎。
可是,汉白玉是一个太好、也太明显的迷惑项。荆白此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被神殿的影子覆盖,竟然也算是被它追上了!
荆白此前甚至一直留有余裕,直到白恒一提醒他神殿的大门逐渐停止后退,他才开始全力冲刺。因为按之前的推测,他自己最好赶在白恒一之前出去,他担心自己动作太慢,会导致白恒一被追上。
但现在看来,规则并非如此,和神像对抗的莲台之力,并非只保护有木盒的人。
它平等地保护了所有人,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跑出神像的势力范围。
之所以说莲台完成了它的任务……是因为荆白站到门口的那一刻,才发现,外面竟然就是月老祠了!
神殿的大门并不是盲目地后退,众人也没有白白消耗体力。
他们逃跑的这条路,原本也是来到月老祠的必经之路。它没有浪费众人的体力,而是护送他们来到了月老祠。
而他之所以如此惊慌急切,也是因为意识到白恒一已经危在旦夕。
白恒一比他们提前开始跑太久了,荆白追上他时,就意识到他的体力几乎耗竭。
两人现在已经相距不远,可影子现在离他太近了,几乎就在他身后!
白恒一光看荆白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有危险,一直用眼神示意荆白快跑。荆白直接摇头,目光极其冷静坚定。
电光石火间,两人都看得见对方的眼神。白恒一不是不想把木盒直接丢给荆白,但看荆白注视着他那种毫无动摇的目光,他是真的不敢。
他如果出不去……荆白一定不会出去。
荆白见他在最后几步仍然拉不开距离,几乎要被追上,不顾追在白恒一背后层层紧逼的庞大阴影,竟然往回退了几步。
白恒一看着他向自己伸出手。
明明没有心脏,但他依然觉得胸口处生长出一股绵长的痛意,可奇的是,就在同一时间,他又无可救药地觉得如沐甘霖。
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使出最后的力气,向着荆白伸出的那只手,猛地往前冲去!
月老祠这边,木盒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之后,众人的呼吸都几乎暂停了。
下一刻,鼻端忽然萦绕起一股特别的香味。众人同时回头看去,身后,那个灰扑扑的四脚香炉分明没插着一根香,却忽然青烟大盛。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月老祠,一见到烟雾缭绕,就知道是月老祠要变化的征兆,罗意和季彤也迅速完成了放置木盒的步骤。
香烟盘旋向上,几乎遮天蔽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季彤就站在方菲身边,烟雾升腾,犹如仙境,竟然把她们也隔开了。季彤听见方菲发出一声惊呼,忙问:“没事吧?”
方菲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自己新长出来的腿,怔怔地道:“没事,杰森、杰森他们……应该已经取出木盒了。”
言语间,烟雾逐渐散去,他们见到一个崭新的月老祠。
不仅像他们昨日看过的一般洁净,连面积都比昨日扩大了数倍有余。殿内装饰不算精致,但无论是朱漆的柱子,木质的门庭,看起来都维护得非常好,像是塔外千年香火不断的古祠,透着一股古朴厚重的历史感。
变化最大的,应该要数月老像。月老的塑像也扩大了数倍,虽高度未到昨天神像的一半,却胜在五感俱全,神完气足。只面上不似之前慈眉善目,神色肃穆,双目湛湛,透出清正神光。
那卷书出现在了月老的脚下,依然呈翻开的样子;左手上的布囊却消失了。月老双手放在胸前,捏了一个复杂的手诀。
这应该就算激活了!众人皆是激动不已,只觉没有辜负荆白等人的嘱托。见方菲腿已经长了出来,心知神像多半已经复活,只能惴惴不安地等着去神殿的三个人到来。
月老祠扩大了许多,陈设却没有别的变化,大堂可以一眼望到头,空荡荡的,也不太可能找到别的线索。
可几个人在这里,又无事可做。虽然心焦荆白他们几人的动向,却也帮不上他们的忙,什么也做不了。
月老祠的门开着,几人不时就去门口查看情况。最后,季彤索性自告奋勇去门外等着,怕万一过来的人体力耗尽,无人能接应。
她在正午的阳光下,坐在月老祠门口,眺望着远方,渐渐感觉有些不对。
“快来两个人看看!应该不是我看错了吧?”她站在门口,神色惶急,冲门内喊道:“你们看那个方向——”
兰亭和王坚、罗意闻言,都走到了门口,看着她指着的方向。
看似无垠的荒野,视线的尽头,竟然渐渐出现了一个很小的点,像是一个建筑物。
要知道近大远小,如果隔着这个距离都能看得见,那个建筑物应该体积相当庞大。
王坚道:“这个大小,只可能是神像。”
不仅如此,他们手指的方向,也是月老昨天手指的方向。
兰亭沉默不语,遥遥望着前方,多看了片刻。仅仅是这片刻,那建筑物似乎又近了一些,兰亭这时方道:“不是神像……整个神殿都过来了。”
神殿从他们看见的那一刻起,就在他们的视线中不断放大,越来越近。
它的逼近是无声无息的,前进的速度却异乎寻常地快。像一座山,每多看一眼,就更逼近一分,几乎给人一种自己在往那个方向走的错觉;待回过神,又忍不住吓出一身冷汗。
到最后能看清神殿的轮廓时,已经是近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可这甚至还不是最糟糕的事。
更糟的是,神殿已经那么近、那么大,像一座就在家门口不远处的山。可无论他们怎么看、从哪个方向看,都没有看到人的踪迹。
唯一令他们抱有希望的,是神殿现在也离得够近了,他们能看见,神殿的门是大开着的。
众人的沉默中,罗意道:“说不定……说不定路哥他们会从门里出来呢。”
那可是一整座神殿,一整座硕大无朋、观感极为震撼的神殿。
他们真的能从里面逃出来吗?
“等吧。”季彤道:“如果路哥他们出不来,就凭我们两个木盒的力量,哪怕激活了月老,也不太可能……”
兰亭点了点头,轻声道:“还有希望。”
他们决定等到神像出现、彻底失去希望再关门,季彤和王坚一人一边,把住门板,示意其他人都先进去。
方菲被罗意扶着,往里挪动时,忽然捂住了心口,扶着罗意的那只手也抓紧了。
罗意吓了一跳,扶住她道:“你——方菲!你没事吧?”
方菲脸色苍白,目光透出几分茫然,好像还未从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季彤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见女孩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眼眶通红,很艰难地道:“杰森……杰森可能……”
周杰森没了……那荆白和白恒一呢?
方菲人看上去木木的,季彤想起江月明的前车之鉴,先对罗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方菲。
王坚的注意力一直在神殿上,眼见情势又有了变化,他连忙紧张地对众人道:“停了!清净殿停下了!”
门内,荆白拽住他,借着那股冲力,猛地把他往外一推。
白恒一借着他的推力,终于甩开了影子,猛地冲出了神殿的大门,可影子却离荆白脚下却只差方寸。
好在荆白体力相对充裕,又在门口停了一阵,反应敏捷,加速极快。阴影在他身后,像铺成了一张粘稠的网,妄图伺机攀附,荆白却根本没有给它机会。越跑越快,最终一个爆冲,险而又险地跃出了神殿!
大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像被谁用巨力摔上了一般,轰然关闭。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两三人高的大门以极快的速度发生某种异变,原本古色古香的木质门庭逐渐被精美的玉白色侵袭。
月老祠和神殿此时隔着的距离不过百米,白恒一从神殿冲出来的那一瞬间,王坚就看出他恐怕难以为继,飞快跑过去接应。
不过数息的功夫,拿着钢叉的荆白也从神殿中冲了出来,两边几乎同时到达了月老祠的门口。
三个人同时踏入月老祠的瞬间,根本无需人动手,月老祠的木门也自动合上了。
纸人不用呼吸,白恒一进了月老祠,就自己站直了,甚至不像荆白一样呼吸急促,乍一看瞧不出什么。但荆白就站在他身边,能感觉到他脸上已经隐隐透出夜晚的纸色,显然能量消耗颇巨。
方菲被罗意扶着,她只有一条腿,却尽可能地保持了身形的挺直,站在两人面前,目光怔怔的,好像在寻找什么。
可所有人都知道,不会再有人来了。白恒一和荆白身后,只有紧闭的、月老祠的大门。
白恒一注视着她的脸,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怀里拿出了周杰森的木盒。
荆白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坚,由衷地说:“谢谢。”
第361章 阴缘线
月老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满场沉默,是沉痛而无言的哀悼。女孩无神的双目却猛地亮了一下,一把接过木盒,抱在怀中。
季彤眼眶也变得通红,但事情不容耽搁。她努力清了清嗓子,向荆白和白恒一示意不远处已经变得十分高大的月老像:“白哥,木盒需要放到月老塑像脚下的书卷里。”
她顿了顿,看着荆白手中的钢叉,想起凌晨的经历,只觉心里五味杂陈:“可路哥手里的钢叉,我就不太清楚……”
荆白点了点头,道:“我们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白恒一,白恒一也正注视着他,眼中意味复杂。
荆白的目光却一如既往清明锐利,两人相视片刻,同时迈出一步,走向月老像所在的位置。
白恒一把木盒放进月老右侧脚下的书卷中,木盒果然立即消失。
荆白则走到月老塑像的左侧,原本拿着布囊的那一边。月老此时两手捏诀,布囊已经消失不见,他便试探着把钢叉放到了空余的位置。
金铜色的四脚香炉即刻青烟四起,在大堂中缭绕,也将在整座月老像包裹起来。
带着香火味的烟雾中,白恒一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特别,他一听就听出来了。转头一看,果然是罗意把方菲扶了过来。
方菲怀中还抱着她和周杰森的木盒,目光落点甚至不在白恒一身上。眼睛盯着书卷,神情竟然异乎寻常地平静。
白恒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往一侧退开,任由烟雾遮挡自己的视线。
这时,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震动。似乎是什么巨物苏醒,连带着地面都开始瑟瑟发颤。
众人原本还在等待月老祠的变化,此时抬头看去,才见墙面之外,原本高大的神殿,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此时此刻,黑发白衣的神像,正以一个打坐的姿势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
他双目凹陷,唇边带笑,神情平静慈和,缺失的一手一足似乎对其毫无影响。
可无论神情多么安详,所有人都看得见他身上诡异的迹象——他身后的头发在空中飘散,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飞速生长。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身形太大了,头发也巨量到让人生畏的程度,过了一阵子,他们甚至能听到一种潺潺的、仿佛液体流动的声音。
乍一听,像水流声。若是闭眼不看,或许还能觉得心神宁静,可这里没有任何液体。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黑色的海藻般的头发,在众人眼前铺开,又不断蔓延。
铺天盖地的黑发渐渐漫过月老祠的围墙,却无法往里探入半点,只得沿着空气,形成一种遮天蔽日的包围之势。
巨型的人像仍然微微笑着,好似察觉不到这头发流动的声音多么诡谲。
几乎空白的面容上,他的嘴唇轻轻张开,说了第一个字:“来。”
月老祠的香烟逐渐散去,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说的“来”是什么。
可片刻之后,不知蔓延了多远的黑色头发上,渐渐奔袭起了纸色的浪潮。
窸窸窣窣的,是它们的摩擦声,非常密集,密集得像是大量昆虫爬行的摩擦和振动。
所有经历过纸人上门的人都对这声音非常熟悉,这是无数的纸人们行动的声音。它们摩肩接踵,挤挤挨挨,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而此时此刻,它们在神像散落的头发上奔跑,又在他们眼前不断地挤压成碎片,而后重组。
季彤睁大眼睛,她感觉嗓子有些发干,吞咽了一下,才不可思议地说:“这些头发——神像、神像是用头发,把这些纸人接过来了吗?”
不仅接过来了,看这些纸人不断碎成纸屑,又不断组合起来,逐渐形成某种结构的样子……只怕还会被神像利用起来。
所有人此时几乎都在月老像旁边,直到现在,月老塑像上的浅色烟雾才完全散开。
塑像上的老人并没有像神像一般复活,甚至连体型也没有继续变大。
他身着道袍,右手依然捏着一个法诀,左手却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宝剑,呈持剑出击之势。虽未复活,可神态极其鲜活,双目精光湛湛,显出凛然战意。
荆白若有所悟,低头去看他原本放在月老脚下的那把钢叉。果然,钢叉也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时,兰亭忽然惊叫一声,低下头去。
王坚连忙去扶,问:“怎么了?”
兰亭站直身体,舒了一口气,垂着头轻声说:“没事,月老塑像上似乎有正神附体……是非常强大的神念。我能看见很亮很亮的白光,刚才就是不小心闪到了。”
方才看到神像的架势,众人心里不是不慌。只是在场的所有人,能站在这里,都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努力。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哪怕没有把握,也不愿意说出来泄气。
直到兰亭说出这句话,所有人的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白恒一听她说白光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荆白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兰亭:“此前你说过,神像身上有很浓的黑气;此时月老像身上又有白光。这种黑和白,跟你看到的我们身上的‘气’一样吗?”
兰亭陷入了沉思。她思考的样子很特别,目光几乎没有焦距,停留在虚空的一点上,片刻后,才点头道:“确实很相似。大部分时候都呈云雾状,只是无论白或者黑,体量都和他们不是一个级别。”
白恒一比了比自己,又作势比了比对面的神像,失笑道:“别说体量了,体积也不是一个级别啊。”
荆白心里一动,只看了白恒一一眼,接着追问兰亭:“现在看,我和白恒一的‘气’还是不一样吗?”
兰亭面露迟疑,看着两人的头顶,点头道:“不一样。他的几乎完全是白色,你的还是带一点黑色。形状也不是很一致。”
她说着又指季彤和罗意,道:“我只能看到王坚的,看不到自己的,但彤姐和罗意依然是一样的。”
她说罢,为了确认,又仔细观察了季彤两人片刻,才道:“今天能看得很清楚,无论形状、颜色分布,都一模一样。”
少女说话的时候,飘渺的视线从所有人身上逡巡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忽然在站位略远的方菲身上停住了。
缺了一条腿的女孩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双目放空,似在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但很显然,她并不在意神像和月老对峙的结果,当然更不会在意其他人是否在注视着她。
兰亭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奇怪。
她转过头,压低了原本就很轻的声音,避免让方菲听见,又确保荆白不会错过:“方菲身上的‘气’,在周杰森死后……好像变得更凝实了。”
荆白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他说:“你确定吗?”
兰亭点了点头,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说出来:“我每天早上第一次见到大家的时候,都会观察每个人‘气’的变化。我不能说她的颜色是不是叠加了周杰森的,因为无法确定到那个程度,但现在看,的确是比早上时更凝实,颜色更分明。”
这听上去真有些奇怪了。
现在周杰森和方菲已经证实了,带编号的活人死了,纸人依然不会死。按兰亭的说法,纸人甚至吸收了死去的活人的“气”。
那为什么卢庆死后,江月明却自杀了?是因为他们没取出木盒吗?
荆白思索片刻,才发现白恒一似乎许久没说话了,转头去看他,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将视线转到了神像身上。
荆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也是一变。
难怪方才感到一阵清凉,月老祠内也安静得不像话。竟然是神像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它此前只有右手和左脚,从未真正站直过,已给人感觉像座山一般庞大。此时手脚俱全,站立起来,竟有种顶天立地之感,众人想看清它的面目,都觉十分遥远。
两厢比较,只让人感觉到一种近乎绝望的压抑感。它仿佛是个真正的神,在它脚下,一切都渺小如微尘。
它弯下腰身,阴影将月老祠笼罩得严严实实。巨大的面庞俯视着墙内的众人,仿佛在观赏它的玩具。
在众人近乎窒息的静默中,它缓缓伸出了一只手。仅仅是一只手掌,见他这样逐渐接近众人头顶上空,竟有种遮天蔽日之感。
而原本顺着他的头发奔涌的纸人,此时已经不见踪影。荆白注意到神像正向月老祠伸过来的右手,看上去颜色发白,质感也有些奇怪。
但不待他继续观察,半空中忽然现出一道凛冽剑光,竟将那只巨手倏然斩去!
好几个人都发出了惊呼,担心那手会自上方忽然掉落下来。
但天空中并未掉下任何东西,只听神像一声怒喝,那手被斩断之后,竟倏然爆裂开来!
上空中忽然飞舞起漫天纸屑,众人眼前顿时变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他们头顶似有一层无形屏障,肉眼无法看见,但无论是神像的手,或是手被斩断之后的纸屑,都无法突破这层屏障。
剑光的来处无需猜测,现在不止兰亭,连他们都能看到,月老像身后似乎浮现了一个高大的虚影。
影像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是个面目清癯的老人,白须白发,道骨仙风。
他和月老像上的塑像长得有些相似,同样身着道袍,手持利剑,神色却很轻松。
天空之上,神像的巨脸现出愤怒之色,眉毛竖立,嘴角下撇。
老人的虚影只是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出现以来的第一句话:“孽障敢尔?”
道人一说话,神像的脸色就变了。
它似乎颇为忌惮眼前的虚影,虽然依旧维持着巨大的身躯,一时却不再敢轻举妄动。
在众人或是紧张、或是焦虑的注视中,神像不顾已经被斩断的左手,重新弯下腰身,拿出一副和气的样子俯瞰着他们。
它双目紧闭的脸上,怒色逐渐消退,重又浮现出一个慈和的微笑,对道人道:“六尘原是假象,六识更是虚幻,六根本应清净。他们来到这里,总归是起过舍弃的心。既不要了,给我又何妨?”
这话听着又开始玄妙起来,让人如坠云雾。不过都到现在了,底下的众人可没有一个是主动把六识献给它的。虽不十分明白它话的意思,也知道它是在狡辩。
道人自然更不会上当。虚影面无表情,目光如电,语气颇冷:“莲台叫你坐了这许久,你这孽障,不言悔改,倒开始装相。若还需主动舍弃六识,那是‘执’,不叫生了出离心。凭你这点歪门邪道的修行,也想与人论道?”
他说到此处,神色愈寒,伸手将手中利剑一抛!
那柄剑自然也是虚影,虽没有实体,瞧着却比石像手中拿的锐利不少。被他一抛,竟就此悬浮空中,闪出凛冽锋芒。
神像身形何其巨大,见到剑影,竟也如临大敌。剑还未出,它上半身已不由自主往后仰去。
它之前是弯下腰来的姿势,一度将整个月老祠的光线都遮掩得严严实实,荆白还因此感到一阵阴凉。这时它往后退,被遮挡住的阳光便再度倾泻而下,众人眼前的世界便复又明亮起来。
它闪避的动作似乎在道人意料之内,气质清逸的老人抬眼望去,冁然一笑,双手结出法印,口中则开始默诵咒文。
众人不乏能看懂口型的,可道人诵读飞快,他们也不了解咒文,竟不知他念的究竟是什么。
白恒一看了一会儿,露出恍然之色,随着道士的口型道:“……金光速现,覆护真人。”①
咒文念完的一瞬间,空中悬浮的剑影光芒大作,几如一个小太阳,耀眼得叫人不敢逼视!
一时,连头顶的阳光竟然似乎也比之前更加炽烈火热,四周的环境一时间变得极其明亮,到了灼目的程度。
大盛的金光中,已经看不见神像的脸和道人的神情,只是不断听到纸人之间互相挤压的声音,似乎是神像发起的最后一波攻击。
那声音同晚上听起来一样,沙沙作响,甚至比前几夜听到过的更加密集,叫人头皮发麻。
道人手中仍结着法印,神色云淡风轻,只说了一个字:“去。”
剑影浮在半空,它的形状甚至比道人的身形更加凝实,原本已经锋利无匹。此时受咒文加持,四周生出煌煌金光,叫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