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外人沾染过的东西,顾昀城不会让卜夏再用,也不会把它们留在寝室。
不是那么私密的物品不急着带走,可以晚点让阿姨来收拾、换新,但小男生私密的物品,他必定是要自己亲手收拾好的。
对于卜夏的物品,顾昀城了如指掌,不用询问卜夏,他就能在一室凌乱中精准捡拾出印着“卜夏”标记的那一部分。
符合顾昀城心中需要立马带走标准的物品不多,无非就是一些贴身衣裤、牙刷、面巾、浴巾,还有一些经常被卜夏接触到的东西,收拾起来很快。
比起收拾东西,顾昀城悄悄闻手上味道的时间都还要更长些。
不一会儿,顾昀城就提着一个小行李箱,告诉卜夏可以走了。
下楼时顾昀城还想要公主抱,卜夏拒绝了。
下楼公主抱太遮视线,而且顾昀城手里还要提一个小行李箱。
最后公主抱换成了背,没争过的卜夏像块小粘糕,牢牢扒在顾昀城背上。
顾昀城单手反搂着背上的温软,空出来的手上提着小男生淡黄色的小行李箱,胸前还坠着一个提溜得摇摇晃晃的小蛋糕。
方敏斯拾级而上,看到的就是这副分外温馨和谐的画面。
三人遇上,卜夏最先反应过来,他轻晃着脚,在顾昀城背上和方敏斯打招呼:“敏斯我和哥哥回家住去了,这周末都不回来啦。”
被变态偷偷闯进寝室的事情似乎没在小男生的心底留下太多阴影,不过分开了一会儿,再见到时,小男生又成了乖乖甜甜的样子,信赖的趴在雇主背上,活脱脱一个被宠爱到不需要自己下地走路的娇气小男友模样。
方敏斯先对卜夏说:“好,我知道了。”
回复完小男生,他转移开视线,对上雇主若有所觉的打量视线,面色淡然朝雇主颔首打招呼。
“顾先生,好久不见。”
顾昀城回以礼貌点头。
两人对接的视线自然而然分开。
方敏斯正色,看向卜夏:“夏夏,你的作业应该还没来得及拿?晚点我去你班里问一问,整理好了和这周的知识点一起发给你。还有你的脚,虽然有及时在医务室进行处理,但医务室到底没有医院正规,如果可以的话,务必让顾先生带你再去医院仔细瞧瞧。”
一长串的,来自方敏斯的关切,卜夏还没来得及回复,顾昀城就先回了:“方老师费心了。”
方敏斯笑笑,只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顾昀城回以无声的笑,眼里情绪平平。
关心的话题结束,方敏斯侧身,在宽敞的台阶上让出更多的位置,方便顾昀城背着卜夏通行。
卜夏没觉察出其中的暗流涌动,傻乎乎朝方敏斯挥挥手说再见,自然不知道在三人错身分别后,方敏斯站在原地,听着两人的动静彻底消去后,这才回了寝室,收拾起满室狼藉。
也更不知道,最晚赶回寝室的林书望对着他空空的床铺,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操,漂亮小裤衩转了几手,最终还是全被顾昀城那狗逼搂走了。”
不需要方敏斯的提醒,顾昀城也是要带卜夏去医院仔细看看脚的。
离开学校,司机第一时间载着两人到了医院。
一系列检查后,确定卜夏的脚只是轻微扭伤,过几天就好,顾昀城这才松掉心头那根紧绷的弦。
回到家,顾昀城照旧伺候着小男生洗澡,把人洗得白白净净。
只是顾着卜夏的脚伤,顾昀城这次洗得格外仔细而谨慎,担忧越过了绮念。
不管卜夏怎样说他的伤不重,也没有皮外伤,可以沾水,顾昀城都充耳不闻,一心只搓小心澡。
卜夏:……
见实在劝不动顾昀城,卜夏便放弃了。
反正费时费力的人又不是他,他只需要好好躺着,玩着沐浴陪伴解压小玩具就好。
澡嘛,有人会帮他洗好。
卜夏就这样在摆烂的状态下被顾昀城搓洗成白白净净小男生,穿上了白色睡裙。
是的没错,穿过一次裙子,就意味着还会有无数次在后面排队等着。
现在的卜夏早已经欣赏接受自己的睡衣变成了睡裙,连带着小裤衩变成了漂亮又精致的款他也没异议。
就比如今天,他穿的就是一条奶白色镂空款三角小裤子,整体是柔软的纯棉布料,只在胯骨那一圈镶了一条白色蕾丝,若隐若现横跨过他后臀上的两个小腰窝,将舒适和性感完美结合。
肩上披着柔软的毛毯,卜夏窝在沙发上,抱着不求看着电视,耳朵却一直听着浴室方向的动静。
把他收拾好之后,顾昀城进了浴室去洗澡,独留他和一条小狗守着小蛋糕。
顾昀城进浴室之前也说了没关系,让他自己先吃。
但这个小蛋糕是顾昀城特地赶来,带给他庆祝成绩进步的小惊喜,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先吃啊。
可一人一狗望着小蛋糕,等了好久好久都不见顾昀城出现。
卜夏都顾不上馋小蛋糕了,满心都是对顾昀城的担心。
不会是今天抱他背他太久,顾昀城累到洗澡中途昏迷过去了吧?
这还得了。
小男生一个翻身,骨碌一下从沙发上爬起来 ,连拖鞋都没穿,直接赤脚跑向浴室,嘴上喊着“哥哥哥哥”,二话不说打开浴室门。
然后,卜夏就和坐在小板凳上专注于洗洗刷刷的顾昀城对上了视线。
顾昀城手里揉搓着的正是今天从寝室里收拾出来的,他被变态玷污过的衣服。
洗手池的台面上,还一一摆着其他被顾昀城先洗漱出来的其他物品,牙刷、毛巾……
就连他在寝室里穿过的拖鞋,都在。
卜夏:……
他就多余担心。
周末扎扎实实和顾昀城待了两天,卜夏心神疗愈了不少。
回到学校,寝室也已经被阿姨和方敏斯收拾成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再加上心里那颗想要认真学习的火苗越烧越旺,卜夏根本没时间去在意过罗淇事件的后续,而罗淇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也淡得几乎看不见。
事情发生前后最大的区别,反而是林书望在他生活里的占比。
没出事前,他只会在班级里见到林书望。
出事后,因着林书望是为了帮他才旧伤加重,所以当林书望拄着拐杖说想加入他和方敏斯时,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方敏斯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突然改变了想法,和林书望不再针尖对麦芒,而是以一种默认的态度允许了林书望的加入。
甚至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方敏斯还试图劝他:“夏夏,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方敏斯说得含糊,更多的意思,是卜夏在很久以后才慢慢从方敏斯的行为中读出来的——方敏斯好像只是想让他把林书望当成一个很好用的打手。
或者说,一条很听话的狗。
但不管最初的意图是怎样的,林书望都成功离卜夏更近了些。
在学校里,只要有卜夏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方敏斯或林书望,亦或是,方敏斯和林书望。
罗淇事件被顾昀城压得死死的 ,只有当天在办公室里的人知道些内情,再加上有了林书望和方敏斯这两个左右护法在,以及越来越往上的成绩,卜夏在这一学期里收获的善意比以往几年都多。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了2014年的农历腊月底 。
期末考试完,已经临近年底,卜夏在顾昀城的安排下,坐上了回乡的小轿车。
和上学来学校那会儿一样,行李和司机都是顾昀城安排好的,他只需要一身轻松的坐上车。
只是坐在舒适轿车上,不用遭受冷风吹,也不用提着行李和一堆人挤来挤去的卜夏还是不太开心。
因为顾昀城早已提前给他打过预防针,说自己春节会很忙,应该不能回边南陪他过年。
卜夏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顾昀城真人了,见到的都是视频里的顾昀城。就连两人约定好的周日见面,顾昀城也已经失约了好几次,只到时间让司机把不求送回来陪他。
虽然每次顾昀城都会提前告知他缘由,征求他的意见,并且他也都同意了,但现在想来,还是气气的。
气鼓鼓的小男生埋怨着某人,在车上睡过去,再醒过来,车子已经开进了顾宅的大院子里,他只需要提着行李箱从顾宅走回家。
顾昀城倒是想直接让司机把他送到家,但他怕太高调了,村子里的人又要议论纷纷,便拒绝了这个提议。
好在两人家隔得不远,水泥路狭窄但也平坦,没一会儿,骨碌碌的轮子转动声就从顾宅响到了卜夏家。
还没进门,卜夏就忍不住左右歪着脑袋去看,嘴上小声嘟囔:“奶奶人呢?不应该啊,知道我今天要回来,奶奶肯定会在家门口等着我的呀。”
他奶奶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古板老太太,嘴上总说他骂他哪哪儿不好,但实际行动上对他确实很好的。
怀揣着满心疑惑,卜夏推开院门走进去,就看到堂屋里,周至慧正抱着一个穿着崭新黑西装、油光锃亮黑皮鞋的男人抱头痛哭。
这一刻,卜夏脑海里闪过很多种猜测。
但独独没猜到周至慧看见他会第一时间把男人往他面前推,语气是少有的欢喜。
“夏夏你快看这是谁?你爸爸回来了!你爸爸回来了!”
他爸爸不是死了吗?
反正在他的记忆里,在他和奶奶生活的家里,从来没有过爸爸这个角色的存在。
卜夏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像个玩偶娃娃一般被男人涕泪横流的捏捏抱抱。
“夏夏,乖儿子,我是你的爸爸啊,爸爸这么多年不在家,辛苦你和你奶奶了……”
卜夏维持着有些呆滞的状态,听着男人用浮夸到分不出真假的哭腔诉说着这些年的不容易,和自己的苦衷。
卜夏将卜春归和周至慧的话结合在一起,终于拼凑出了周至慧这么多年讳莫如深的事情真相。
总结下来就是,寡母好不容易拉扯大的、被寄托了很多希望的儿子成了恋爱脑,为了一个家里穷到底掉的漂亮女人,不仅断了学业,还不惜单方面和寡母断了联系,十八年毫无音讯。
而卜夏,虽然是卜春归和他真爱女人生的孩子,但因为怀着卜夏的时候生活条件不好,女人生卜夏生得很是艰辛,伤了身子,导致夫妻俩对卜夏的情感都不是很正面。
在被医生通知说这个孩子过于体弱,需要精细养着才能养大的可能后,卜春归毫不犹豫提出将孩子送回家让孩子奶奶养。
说到这点时,卜春归话里话外的理直气壮让卜夏觉得恶心。
嘴上说着自己是不得已为之,自己也很舍不得儿子,但是实际上呢?这将近十八年的时间,夫妻俩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也从来没有给周至慧打过一毛钱。
那个体弱到呼吸都困难的小崽崽,是周至慧用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绣品换来奶粉养大的。
所以被卜春归抱在怀里时,卜夏除了嫌弃和抵触等负面情绪外,并没有多少感动。
只是看奶奶对这个逆子的回归还是很欢喜的,他只能强忍着不开心装出一点笑模样。
他不想让奶奶两难。
他很少很少看到奶奶开心成这个样子。
晚饭,餐桌上摆的大多都是卜春归带回家的凉菜,咸香的卤味、麻辣爽口的拌凉菜等,要是放在以前,这样一桌菜能让卜夏吃得留下幸福的泪水。
但现在,他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食之无味。
不知不觉中,他早已被顾昀城特地雇来的阿姨用色香味俱全的营养饭菜把胃口养刁了。
吃饭全程,他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母子俩边吃边聊得热火朝天,只在奶奶往他碗里夹菜时才配合动筷子吃上几口。
见他这样子,周至慧觉得反常,脸上笑意收敛,盯着人问:“这么一桌好菜都不见你动动筷子,是不是在学校里偷偷吃零食把胃口吃败了?”
“噗嗤~”这是卜夏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卜春归便先一步发出的笑声。
中年男人咂摸了一口酒,视线直勾勾看着卜夏对周至慧调笑着说:“妈,你看夏夏这一脸嘟嘟肉像是光吃零食养出来的吗?”
莫名的,卜夏觉得卜春归望过来的视线怪怪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待宰的小猪。
只是他急着安周至慧的心,没有细想。
小男生配合着揪揪脸蛋上的软肉,撒娇卖乖。
“奶奶你放心,我很听话的,这学期我真的没有吃很多零食。今天吃不下是因为回来之前我怕胃里空空会晕车,上车前特地吃了东西填肚子。”
周至慧半信半疑,视线左右挪移,打量了他一会儿。
往些学期,小孙子从学校里回来总是饿得黄皮寡瘦,要养好久才能养胖些。
这学期倒是不一样,饶是她亲奶眼看了,也说不出小孙子在学校里饿瘦了这句话。
奇怪啊,不都说认真学习的时候能量消耗大会饿瘦吗?怎么这一学期小孙子成绩飞涨的同时人还胖了?
难不成自家小孙子是什么奇怪体质,越胖的时候越聪明?早知道这样,她说什么也要把小孙子当小猪崽喂了。
担忧勉强放下,周至慧也不再执着,只是简单劝了卜夏一句:“吃不下也简单吃点,这些菜都是你爸爸特地买回来的。”
卜夏乖巧脸:“哦。”
其实心里在翻白眼。
桌上的菜和酒动了一半,回忆里的温馨时光翻了七七八八,重逢的母子俩皆是泪洒饭桌。情绪到了的卜春归颤着手从一直放到板凳上的皮面公文包里掏出一叠钱,啪一下分成两半。
一半塞到周至慧怀里,说:“妈,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不孝子回来了,以后我都孝敬你……”
另一半拍到卜夏面前,又是一副慈父脸:“夏夏啊,爸爸以前太荒唐了,爸爸知错了,这些钱你拿着,当零花钱,不够了再和我说啊。”
说完,卜春归一个劲把钱往两人怀里塞,嚷着声音说两人要是不收下,就是看不起他这个儿子这个爸爸。
周至慧揩着眼泪,眼角的皱纹像是干荷叶上爬满的经络,在喜悦泪水的滋润下,沟壑填平,倒显得年轻了几岁。
见奶奶高高兴兴把钱收下,卜夏不想扫兴,没说什么,也把属于他的那一半钱收下了。
吃过饭后,卜夏知道奶奶还有很多话想和卜春归说,他揣着钱站起来,主动收拾起餐桌上的碗筷送进厨房。
耗费了一点时间把碗筷清洗干净,再走到堂屋里时,母子俩还在聊着天。
周至慧本想招呼卜夏一起过去,被卜夏用坐了头有些晕的理由避了过去。
周至慧虽然有心想让父子俩增进一些感情,但她也知道小孙子晕车不舒服,便没有强求,转而让卜夏好好回卧室休息。
洗漱完回到房间,啪嗒一下倒在床上,侧头看见被他扔在书桌上的一沓钱,卜夏轻蔑笑笑。
对于小时候的他来说,一块的零花钱都是巨款,要是谁给他这么一沓红票子,他肯定张嘴就能喊爸。
只可惜啊,这一沓钱来得太晚了。
现在的他还算清醒和理智,看到钱的第一时间,他想的不是好多钱啊,而是在手上把钱数简单过了一下。
他的一沓薄一些,可能三四千的样子,奶奶那一沓厚一些,应该也不过才五六千。
几千块钱,乍一下拿出来,看起来好像是挺多的。
但仔细想想,卜春归可是十八年没有往家里拿过一分钱的人啊。
一万块除以十八,一年也不过才555.55……
算过之后,卜夏觉得自己才应该呜呜呜。
一年五百块,光是买米钱都不够。要是真靠卜春归给的钱来生活,他和奶奶要饿死。
随手拿了一个本子把钱一盖,眼不见心不烦。
想到什么,卜夏扁扁嘴巴,转身将房间门反锁上,这才从书包深处掏出自己的手机,纠结着点开了微信。
和某人的对话框缀着大大的红色数字气泡。
看数量,某人在他吃饭这段时间给他发了消息,但不多。
心里别扭的小男生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点进了对话框里,细细看着。
对面的人好似真的很忙,给他发的消息字数都不长,一半是在报备,另一半则是关切询问他坐车回家有没有不舒服,在睡觉了吗?还说过几天会将不求送回边南陪他玩……
消息不多,但把卜夏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安抚了大半。
平静下来,思念和说不清楚的委屈涌上来,小男生戳着键盘,慢吞吞打了一行字,发送出去。
“哥哥,你什么时候忙完,我想和你视频。”
对面回消息慢慢的,隔了十分钟才回复了个时间。
得到了确切时间后,卜夏便一直躺在床上等着。心里被突然回来的爹闯得乱七八糟,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小男生等着等着,便有些犯困。
等顾昀城电话打过来时,他都快睡着了。
被手机震动惊醒,小男生第一时间接通电话,嗓音闷闷软软的喊:“哥哥。”
顾昀城应了,也温柔回喊了一声夏夏。
然后就是沉默,卜夏醒着瞌睡,顾昀城静静看着小男生乖巧的脸蛋。
好多秒的安静后,小男生眨巴着睫毛,将困顿的眼完全睁开。
杏仁眼和对面人对上,卜夏仔细看看,认真道:“哥哥你的黑眼圈好重。”
顾昀城只是笑笑,说:“最近有些忙。”
至于忙什么,他没说,卜夏也没追问,想着反正自己也听不懂。
又是简单聊了几句,中途顾昀城还把不求框进镜头里给卜夏看。
卜夏本来都觉得自己的负面情绪都要被彻底治愈了,房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
是卜春归的声音,他嘴里喊着乖儿子,说自己要进去睡觉,说自己想和卜夏沟通沟通父子感情。
卜夏被敲门声吓到,猛然心惊,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巴,没应声。
顾昀城沉眸看着他动作,也没出声。
没得到回应,卜春归抬手还想敲第二回,周至慧轻声阻止:“算了,夏夏应该是睡着了,你今晚就在堂屋里打个地铺吧。而且夏夏那小子睡觉不老实,我怕你和他一起睡,你们两个都睡不安稳。”
“好,都听妈你的。”
脚步声远去,卜夏这才起伏着胸脯慢慢把手拿下来。
视频对面的顾昀城得到可以说话的信号,出声问:“刚才我好像听到有男人的声音,是谁?”
不是质问,不是八卦,只是单纯询问。
有门板隔着,卜春归喊的话顾昀城没有听太真切,只知道说话的是个年纪听起来不算小的男人。
卜夏嘴巴张张,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他不知道怎么向顾昀城解释自己这充满戏剧性的家庭故事,也不知道面色难掩疲态的顾昀城有多少精力听他小家子气的碎碎念吐槽。
“一个来看我奶奶的亲戚。”
卜夏想,他这话也没说错。
卜春归对于他来说,最多也就算一个亲戚,还是那种十年八年不会上门一次的远亲。
看他不愿多谈的小表情,顾昀城只以为是卜夏不喜欢这个亲戚,便没有再追问什么。
两人又聊了会儿,从坐着到躺着,再到最后不知道谁的呼吸先清浅下来。
反正等卜夏再醒来时,掉落在枕边的手机早因为断电而自然关机了。
而后的几天里,卜夏都在跟着周至慧一起准备过年用的东西,卜春归也好像是真的决心回归家里,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爸爸。
不仅跟着祖孙俩跑上跑下,还时刻警醒着帮忙提东西、给钱,家里的电视机、冰箱、洗衣机,也统统换成了最新款,积满岁月划痕的八仙桌和实木床也被换了个遍。
运送电器的小皮卡,轰隆隆往卜夏家送了好几趟,车轮碾起的灰尘吸引来了同村人的目光。
卜家和村里人的关系不亲近,但架不住村里人实在太好奇啊,于是一些脸皮厚点想看戏八卦的人就跑过来问卜春归在哪里发财,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卜春归土大款一样解释着说了一堆村里人听不懂的话,说自己在外面创业云云,换来不知真假的吹捧声。
以往这种时候,周至慧都是会沉着脸把村里人赶走的。
她不喜欢把自家的苦难和沉疴暴露在别人眼前。
但这次,她只是笑着听卜春归和村里人侃大山,笑意明朗时,她还招呼卜夏把家里的糖果瓜子抓一盘出来给村里人吃。
明明是很常见的村里人聚在一起磕牙聊天的画面,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却从来没在卜家上演过。
卜夏小时候也疑惑问过周至慧,为什么不像其他婆婆那样坐一团干活聊天,为什么没有人上他们家里来玩。
慢慢长大后,卜夏才明白,原来这需要“人缘好。”
一脸苦相的祖孙俩,哪里是好人缘的面相?
可现在卜春归一穿得人模人样的回来,一切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有串门的婆婆笑着对周至慧说:“你苦了这么多年,现在日子终于好起来咯!”
周至慧笑着说:“哪里哪里。”
嘴上否认,脸上的笑意却不是作假。
看着奶奶脸上的笑意,卜夏慢慢变得迷茫,眼前罩着浓郁的白雾,他看不清白雾后是云开月明,还是海市蜃楼。
越接近春节的正日子,年味愈浓。
除夕这天,卜家春节必备的物品都全部买齐,用不着出门,吃过早饭后,周至慧熬了浆糊,把贴对联和门神的任务交给父子俩。
以往的除夕,贴对联的活儿都是祖孙俩搭伙做的,周至慧端着盆踩在高凳上涂抹黏贴,卜夏就站在下面护着凳子,帮忙递东西。
但因为卜夏动作慢悠悠的,看对联对齐没有也要哼哼唧唧看好一阵,所以总会被有些急性子的周至慧甩白眼,说他是没做过的小少爷。
卜夏不敢反驳,只能扁着嘴巴赌气。但等对联一贴完,祖孙俩又回归正常状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卜夏都习惯了,他想,或许这就是急性子对慢性子的血脉压制吧。
今年踩在凳子上的人换成了卜春归,周至慧站在下面递东西,卜夏揣着两荷包喜欢吃的橡皮糖、棉花糖、奶糖,开开心心看着挨骂的人换成卜春归。
看得开心时,他像个偷着小鱼干的小猫儿,翘着小胡须笑出可爱的气声。
对联贴完,好像就没什么事了,只等着晚饭的到来。
周至慧不爱看春节联欢晚会,有时候卜夏想着家里就祖孙两个,春节都不坐在一起看春晚,那多孤单啊,所以他尝试过陪周至慧看春晚,结果被周至慧嫌弃了。
老太太仰躺在摇椅上,看春晚看得昏昏欲睡,睡之前还给他说:“你看完了叫醒我,我好换台看电视剧。”
卜夏:……没爱了。
从那以后,卜夏的除夕就是吃完晚饭窝进自己的小房间里,早早睡觉,然后被零点的爆竹声烟花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