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除夕,家里多了一个人,倒是热闹了不少。
卜春归组了局,堂屋里新买的大电视机里放着春晚,两桌人,一桌打麻将,一桌打扑克,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周至慧不会打,也不想打,只是端着凳子坐在儿子旁边,看着卜春归在牌桌上大杀四方。
卜夏觉得吵,说了一声之后就溜进自己房间躺着,但没等他无聊太久,就被林书望喊了出去。
林书望自觉自己现在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现在是卜夏的朋友,所以对上周至慧倒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周至慧问他来干什么,他也能礼貌打招呼,说自己是来找夏夏出去玩的。
本可以在放假后第一天就来找卜夏玩的,但因为去省城医院复诊看了腿伤,他今天下午才得以回到边南。
自家孙子和林书望的关系和缓了的事情周至慧是知道一点的,所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帮忙传话,说去问卜夏的意见。
卜夏感受着裤兜里静悄悄的手机,想了想就跟着林书望出了门。
天色暗下来,各家各户却是灯火通明,笑闹声不断。
林书望也没带卜夏走太远,只领着人走到村子里开大会的院坝里。
大片的水泥地面上,摆着好几箱礼炮和一些零零散散,各色各样的烟花。
这些东西,卜夏以前只看村里小孩儿玩过,有过好奇,也有过羡慕。但因为他的过年钱很少,他舍不得花十几二十块来买几分钟的绚烂,所以他只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装作自己也不是很想玩。
烟花这个东西,越好看的越费钱不说,还会火星子乱绽,一不小心就会把衣服烧个洞,以前的他是这样安抚自己的。
“夏夏,你想第一个玩什么?”
林书望笑着表示,这一堆各色烟花全部都是他给卜夏准备的,卜夏想怎么玩都可以,今晚一定会让他玩得尽兴。
卜夏要说心里不触动,那肯定是假的。
没有人在面对自己童年不得之物能够淡定说不过如此,哪怕这个将东西捧到他面前的人曾经是他最最讨厌的人。
粉白的指头尖尖动了动,试探性点向最基础的仙女棒。
“这个好玩吗?”卜夏问。
林书望说不够刺激,但正好适合他。
卜夏便乖乖伸手,一手一根,等着林书望帮他点火。
林书望看他两只胳膊伸得远远,生怕挨蹭到衣服上的小模样,甜得脸都快笑烂了。
操!世界上怎么会有卜夏这么可爱的小男生啊!握着仙女棒的样子就像是下凡来普度众生的小仙男。
林书望看迷了眼,却也没忘稳着手帮卜夏点燃仙女棒。
光亮如碎星碎银那般绽开,卜夏先是被吓到小小惊呼出声,而后手忙脚乱听着林书望的指挥,玩了起来。
“对!夏夏转个圈!画个爱心!真好看!”林书望一边拍视频一边指挥。
视频画面说不上稳,甚至说得上是有些乱晃,但屏幕却牢牢将漂亮小男生框在了画面里。
一时之间,林书望说不清是仙女棒的亮光照亮了卜夏的脸,还是因为被卜夏拿着,仙女棒才配叫仙女棒。
仙女棒燃得很快,光亮在几十秒后熄灭,空气只剩下燃烧后的气味。
卜夏捏着两根烧得黑黢黢的小棍子,眼睛亮闪闪:“林书望,我还想玩。”
林书望急得像饿了一辈子的狗,急吼吼的,恨不得把所有烟花同时点亮给他玩。
“好!你想玩什么,我帮你点!”
仙女棒好看是好看,但在更多没有玩过的烟火诱惑前,卜夏肯定是会放弃一颗小树选择大森林的。
他把手里的小棍子丢掉,目光逡巡一遍后点了一个叫火树银花的烟花。
火树银花不需要手持,只要点亮,在旁边看着就行。
林书望先让卜夏站远些,确定卜夏处于安全距离,他才点燃引线,折返跑向卜夏身边。
几个呼吸,引线的火花越绽越大,就见不知道多少个小陀螺一样的小烟花刺啦射着火星子四散开。
顿时,水泥地面上无比热闹,小陀螺们互相碰撞挤挨,热闹挤了。
卜夏看得目不转睛,而后他想到什么,也学着林书望的样子拿出手机录视频。
他录着烟花,林书望录着他。
卜夏全是小胖狗的手机相册里,新塞进了好多个大大小小的烟花视频。
林书望本以为小男生拍视频是用来纪念的,却没想到,等烟花全部放完之后,小男生眨巴着漂亮眼睛,指尖点点,挨个将烟花视频在微信里发给了顾昀城。
林书望彻底酸了。
酸过之后,一种来晚了的无力感和浓重心痛感包围着他。
偏生就算这样,他还忍不住问小男生:“需不需要去我家蹭网?视频太大,很费流量。”
卜夏毫无所觉,笑眯了眼:“不用啦,我有很多流量的。”
他的手机卡全是顾昀城一手操办的,话费、流量、通话时间,多到他感觉自己用一年都用不完。
而且他给顾昀城发视频之前,顾昀城已经给他转了好大一个红包,够他买好多好多流量了。
所以发视频需要的这点小流量,夏夏根本不虚的好不好。
林书望沉默看着卜夏对着手机屏幕笑盈盈,感觉自己像是个自虐的绿帽癖。
视频发过去,顾昀城那边的视频电话很快打过来。
电话对面的少年穿着板正的衬衫礼服,身后是开阔的夜景,看起来像是站在二三层楼高的阳台上。
环境不吵嚷,隐约能听到人声和音乐声。
卜夏知道他在参加家庭聚会,有些惊讶:“哥哥,你现在不忙吗?怎么给我打电话过来了。”
顾昀城声音克制,只是说:“听到你的声音就想给你打电话了。”
卜夏鼓鼓嘴巴:“这样啊。”
两边的光线都不算亮,旁观的林书望却觉得屏幕上的人脸碍眼得很。
但偏偏他不敢捣乱一点。
在顾昀城面前,他向来是躲着藏着当孙子的那个,他怕顾昀城知道他和卜夏关系亲近了会撵走他。
有时候林书望也想不通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越活越窝囊了,但没办法,他真的好想待在卜夏身边,哪怕没名没分,哪怕嫉妒到眼睛充血。
听着两人黏糊的对话,他什么都不敢做,只敢闭紧嘴巴,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就是他用大巴掌给卜夏扇走小飞虫时的掌风声。
卜夏没和顾昀城聊太久,因为没一会儿,他就听到电话对面有温婉的女声在喊顾昀城的名字,说着要去敬酒之类的话。
卜夏乖乖的,主动挂断了电话,再给顾昀城发过去一句“哥哥你忙吧,晚点再聊”的微信。
林书望在旁边看他这样,心里更酸了,说出来的话也酸了。
“不愧是大少爷大忙人,哪像我,可以随时溜出来陪夏夏放烟花。”
卜夏摸摸脸颊,好像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林书望,今晚谢谢你。”
不论两人的过往是如何的,今晚林书望做的一切,真的让他很感动。
上一秒还在装绿箭暗戳戳说顾昀城坏话的人,一听到卜夏说谢谢他,瞬间脑袋短路,古铜色的脸皮胀红。
“不,不客气,只要夏夏你开心就好。”
卜夏认真回:“我很开心。”
这一年,他收获的开心比过去十七年加在一起还要多,多到他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卜夏嘴角弯弯看向头顶的明月和星空,真挚许下他的新年愿望。
希望以后会更好。
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家人、朋友,都要越来越好。
十点过一刻,林书望准备的烟花全部放完,空气中残留着卜夏喜欢的味道。
边南习俗,大年初一不扫地,聚财。
林书望用脚把卜夏周围清理出一圈干净地带,无所谓道:“这些垃圾等初二的时候我来收拾,你别担心。”
卜夏小猫点头:“好。”
林书望看着乖乖呆呆的卜夏,耳根窜上热意。
莫名的,他生出些许不好意思,不敢看卜夏眼睛。
“还早,你要不要去我家玩玩?玩电脑,或者我陪你看春晚。”
卜夏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了不。
林书望家里人他都接触过,许是因为他害林书望挨过胖揍,除了为人还算公平的林父之外,其他林家人都不太喜欢他。这种阖家欢乐的日子,他一个不讨喜的跑到别人家里去可就太讨嫌了。
林书望虽然遗憾,但也时刻谨记不能强求卜夏的原则。
他像护食的大狗,有一搭没一搭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发泄,沉默着把卜夏安全送回了卜夏。
明明卜家堂屋里灯火通明,明明卜夏走向的是光明热闹所在的地方,他却还是莫名觉得卜夏很孤单。
本来依依不舍的脚步顿住,林书望眼瞳里闪过一道光。
他颠颠跑回卜夏面前,无形大尾巴甩得欢快又小心。
“夏夏,那我可以在你家玩吗?”
卜夏被问懵住,眼睫颤颤两秒。
林书望在他家里玩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小男生矜持点头。
林书望便挂着不值钱的笑,迫不及待跟着卜夏进了门。
一屋打麻将的人,包括才回来的卜春归,都是认识林书望的。
看到林书望跟在卜夏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有八卦好奇的,也有没把两人互动放到心里,一心只有麻将的。
卜夏不知道,也不在意。
他招呼林书望坐下,转身去端了瓜子糖果和水果茶水招待林书望。
这种感觉说来实在有些奇怪。
导致他过去很多年没有朋友,自然也没办法在家里当小主人招待朋友的罪魁祸首,现在竟然成了他邀请进家里的唯二客人。
卜夏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林书望。
毫无芥蒂?他做不到。
满心仇恨?也不尽然。
在这种复杂的心理感官中,卜夏和林书望比较沉默但还算松弛的看到了春晚尾声。
电视里,主持人和嘉宾同台,满脸笑容倒数着。
林书望扭头,看向卜夏欲言又止。
他被过于融洽美好的氛围迷了眼,他想要对卜夏吐露一些什么心声。
倒数越来越接近一,林书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他想着到时候了。
却不想,同样也有人觉得到时候了。
他张嘴只来得及喊一句夏夏,卜夏就被震动的手机转移了注意力。
“三!”
卜夏惊喜着,快速滑动指头接通视频。
“二!”
卜夏开心唤:“哥哥!”
“一!”
顾昀城笑得很是温柔,声音轻缓:“夏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无数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年快乐将林书望本想说出口的话死死埋住。
也将一个少年无比悔恨和后悔的心碎声完全遮掩。
房间里都是欢快的气息,卜夏弯着眼睛捂着耳朵,眼睛亮亮看着屏幕对面的顾昀城,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笑着,等着烟花的炸响停歇。
卜夏不知道林书望是什么时候踩着烟花的喧嚣声离开的,等他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个人时,烟花早已只剩零碎三两声。
堂屋里麻将声还在继续,困困的卜夏被顾昀城柔声哄睡过去。
大年初一,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唯一的任务就是玩。
卜春归依旧组了麻将局,不会打麻将的周至慧也仍旧端了凳子坐在旁边看,卜夏不喜欢看打麻将,就穿着顾昀城给他准备好的新衣和林书望一同去镇上玩,吃小吃、看套圈……很俗套的小活动,倒是挺消磨时间的。
不知不觉,大初一当天就过去了。
大初二开始,各家各户便忙碌起来,祭祀、走亲访友……
卜夏家有来往的亲戚不多,初四的时候卜夏就清闲下来了。
早饭时,卜春归在饭桌上提出想带卜夏去买点东西,周至慧没有异议,还帮着卜春归劝卜夏。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卜夏对卜春归的感官依旧复杂,但没那么抵触了。
犹豫之下,他答应了。
他想着,卜春归能把他怎么样,总不能把他带去卖了吧?
只是出门前他心里还是虚虚的,小动物似的直觉总让他觉得不安全,于是他想了想,破天荒邀请了林书望一起出行。
卜春归看到林书望跟着一起也没说什么,还说让林书望可以帮忙做做参考。
三人坐车来到县城,卜春归好似也真的只是来给卜夏买东西的。
一下车,他就带着两人直奔电脑城,手机、电脑、平板,全部给卜夏配了个齐全。
买到最后,卜夏都觉得太多了。要知道,这一套买下来花出去的钱,都有小一万了。
卜春归却说没事,说这些都是他上学必需品,那一副慈父面孔,差点都让卜夏忍不住想告诉他自己有手机,不需要买手机了。
买完电子设备,卜春归又带着卜夏购置了一堆新衣服。
回程路上,三个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全是买给卜夏的。因着东西太多,三人没坐客车,直接打车回的。
回到家自然免不了挨周至慧一顿批评教育。
卜夏像小鹌鹑一样缩着,不敢反驳,卜春归掏出给老母亲买的金镯子,哄着人,同时朝卜夏使眼色,让他快带着东西进屋。
有了金镯子,周至慧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走,她一边心疼的骂骂咧咧,一边止不住从眼里散出喜悦的光。
老太太倒也不是多爱财的人,被一个金镯子迷花了眼,只是因为这个镯子是她盼了好多年的儿子给她买的。
卜夏把东西转移回房间里归置好,兴奋平息,他心底又酸酸的。
他不知道这是一场走向完美结局的好梦,还是卜春归意有所图的糖衣炮弹。
等周至慧戴着金镯子喜滋滋做饭去,卜春归敲响了卜夏的房门。
这还是卜春归回来之后第一次走进卜夏的房间。
他挨着卜夏坐下,笑眯眯问:“夏夏,这些东西你还喜欢吗?”
卜夏垂着眼睫,点了点头。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卜春归仿佛真的只是进来和儿子聊体己话的,话题全是关心卜夏学习和生活的。
只是聊到后面,难免图穷匕见。
“夏夏,你想不想见见妈妈?”
卜夏嘴巴抿着,表达欲瞬间消失。
卜春归没看到卜夏表情,还在单方面输出。
“夏夏,其实你妈妈也很想你,她也很想回来看你,只是你也知道,你奶奶那个脾气,她不喜欢你妈妈,要是我把你妈妈带回来,她能气到当场把你妈妈打出去。而且你妈妈身体不好,出不了远门,所以这才没来看你的。说到这个,爸爸就想问问你,你想不想见见妈妈?你要是想见妈妈,我悄悄带你去。”
“带我去?”卜夏侧头问。
疑问句被卜春归听出了更多的肯定意味,他连忙点头:“对,带你去见妈妈,我们夏夏是不是也很想见妈妈?”
卜夏撇撇嘴,脑袋晃得坚定。
“不想。”
卜春归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哑然失声。
一大堆堆在嗓子眼的劝说理由被周至慧喊吃饭的声音吓退,卜春归调整了下表情,勉强露出一个笑。
“你不想去就算了。今天的事你当爸爸没说,你也别告诉你奶奶。奶奶年纪大了,我怕她听到你妈妈的消息会生气,万一气出个好歹就不好了。”
卜夏不知道卜春归说这些是真的担心奶奶的身体,还是在暗暗威胁他什么。
小男生嘴唇抿得发白,心里将将软化的小刺得到浇灌,一时之间长成参天荆棘。
卜夏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卜春归看他这样只以为他默认答应下来了。
饭桌上,卜夏情绪平平,却也没提刚才卜春归给他说的事情,卜春归给他夹的菜,他虽然皱着小眉头嫌弃,但还是垂着眼睫吃下去了。见状,卜春归便以为小孩儿嘴上说不想见妈妈是在闹小脾气,想着还是有机会的。
从那之后,卜春归便总是假装不经意的在卜夏面前提起“妈妈”,只是碍于周至慧在,他也不敢光明正大提,只是时不时悄咪咪对卜夏说几句,给卜夏零花钱时,就“你妈妈让我给你的”,发现卜夏对某种食材过敏,就说“你妈妈也对这个过敏,你们母子俩真是像”……
说的太多,卜夏觉得烦,同时不祥的直觉越来越难以忽视。
纠结几天之后,卜夏终于在某天和顾昀城视频的时候,说几句停顿一下,难过着小脸把自己家的事给顾昀城说完了。
顾昀城听了,也不觉得小男生是小题大做,反而他越听面色越凝重。
常年生活在不怎么单纯的环境的,顾昀城更知道人性的复杂和可怕。
他当即正色对卜夏说:“夏夏你防着些他,这几天我找人调查一下,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个十八年都对家里老母幼子不闻不问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良心发现?顾昀城比卜夏更肯定卜春归肯定是有所图谋。
只是顾昀城的人动作再快,也不可能一晚上就将事情完全查得水落石出。
第二天顾昀城还想叮嘱卜夏些什么,却发现联系不上卜夏时,他就知道铁定是出事了。
卜夏在车上醒过来时,脑子又懵又傻。
他疑惑揉着眼,慢慢看清身旁坐着的卜春归和好几个身强体壮的彪形大汉。
什么情况,他不是在家里睡觉吗?
很快意识到什么,卜夏冷眼瞪着卜春归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男生像炸毛的小兽,整个人看起来紧绷又无助。
卜春归试图去拍他背安抚,被狠狠拍开手也不气恼。
“小孩子家家的,气性还挺大。你是我儿子,虽然不是我养大的,但我也不至于害了你。你妈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实在想见你,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带你去让她见见。”
现在自己可以依靠,卜夏强行冷静下来,他分析了卜春归的话,大概有了猜测。
“她是真的想见我,还是想要我身上的零件?”
见卜夏猜了出来,卜春归也不再遮掩,想着反正小男生瘦瘦小小一个,肯定逃不出他的手掌。
“是,你妈妈是需要你去做一下肾源匹配,但她也是真的想见见你。而且就算匹配上了,也只会取你一个肾,不会影响你正常生活的。”
卜夏气到发抖。
“你放屁!”
都切他一个肾了,还说不会影响他正常生活?当他三岁小孩儿骗呢?
而且要真匹配上了,真切一个还是两个全切,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害怕,偏偏他没办法逃脱,只能期盼着谁能发现他不在,快快来救他。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他虔诚的祈祷,车子在快开出省时被追上来的车队截停。
等到成功获救,被满脸着急的顾昀城抱进怀里,吓懵了的卜夏才呜咽着哭了出来。
他在顾昀城胸前蹭着眼泪鼻涕,小嗓音可怜极了,吐字不清告着状。
小男生嘟嘟囔囔的,嘴里一会儿肾,一会儿腰子的,顾昀城没听太清楚,但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将怀里颤抖的小男生抱得更紧了些,看向卜春归一行人的眼神如看死物。
“夏夏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刚经历过很可怕的事情,现在顾昀城对于卜夏来说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他不关心卜春归一行人会被怎么处置,他只想窝在顾昀城怀里汲取安全感。
顾昀城也由着他,哄小宝宝似的拍着他的背,口里哼着给小宝宝听的摇篮曲。
卜夏用脸颊蹭蹭少年温热的胸膛,脑袋支棱起来,无精打采道:“哥哥别唱了,我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他就觉得腰间凉凉的,肾痛痛的。
见他实在没有睡意,顾昀城也不强求,转而问:“那我们聊聊天?”
小男生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太安静,他怕小男生胡思乱想。
但卜夏只是咕哝了一声,没有太多精神,看样子也不想聊天,顾昀城只得噤声,尽职尽责充当陪伴抱枕。
直到迎面驶来一队装饰着鲜花和红绸的迎亲车队,小男生腾一下从他怀里坐起来,看着窗户外,若有所思,眼里多了些光彩。
顾昀城看他感兴趣,试探性问:“想看热闹?”
卜夏眨眨眼,实话实说:“有一点。”
闻言,顾昀城应下:“好,那我们就跟着去尝尝喜糖。”
顾昀城下了命令,车队掉头,不远不近跟在了迎亲队伍的后面。
新郎官觉得纳闷,差点以为是新娘前任来抢亲了,中途气势汹汹下了车,想问问顾昀城一行人是怎么个意思,然后就被顾昀城一个厚红包给砸沉默了。
新郎官脸上的表情由阴转灿阳,脱口而出的话也换成了热烈欢迎,还让顾昀城他们紧跟点,别开丢了。
毕竟顾昀城给的礼金红包超级大不说,开的车还是低调奢华的豪车。
有这样一队车续在婚车后面,他很有面子的好不好?
婚车队伍壮大后,一路畅通开向新郎家。
新郎家在农村,婚礼是在自家院坝里举行的,婚宴也是请的专门的乡厨团队来自家做的。
说实话,无论是婚礼流程还是场地和宴席,都不如在城里酒店里办的豪华。
甚至,这可以说得上是一场接地气到有些土俗的婚礼。
两层小洋楼外的院坝中央搭起舞台,新郎和新娘在主持人的引导下说着誓言。
结婚的新人、双方的父母,说的普通话或多或少都有些蹩脚,也因为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双方父母握着话筒时,满是粗糙痕迹的手掌和声带都是不停颤抖着的。
舞台上主持人卖力煽情,舞台下,穿着平时不允许穿的新衣的小孩儿跑来跑去,大人弓着腰手忙脚乱在后面压着声音边喊边追。
等到了撒红包的环节,现场更是乱成一锅粥,起哄声、遗憾声、笑闹声,漫天都是。
卜夏站在舞台侧边的角落里,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也听不清。
不过很快,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重新将他拥住,弹性干燥的指腹擦掉他的泪。
他听见顾昀城用略微急促且比平时更上扬的声音说:“夏夏,看,这是什么?”
卜夏眨掉眼睫毛上细碎的泪珠,看清了被送到自己眼前的一抹红,又乖又呆:“红包。”
顾昀城将红包放进他掌心。
“喜气红包,给我们夏夏沾沾福气。”
舞台上,新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相拥接吻,并相爱。
这一刻,卜夏埋在心底,纠缠了他很多年的一个结骤然散掉。
他想,或许爱情的存在是可以相信的。
爱情没有错,错的是所谓打着真爱幌子做着烂心肠事情的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