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凉月没说话,依旧是盯着他。
沐流熙被看得发毛,他尴尬地挠挠头,目光落在莫远身上,“莫兄这,这是……”
薛凉月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动,沉声道:“沐医仙,你身上可带着什么药材?”
“啊?哦,有!”沐流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一边在怀里翻找起来,一边道,“来得急,别的没带……但有几枚吊命的丹药总是常常放在身上的……找到了!”
沐流熙把找出来的瓷瓶递给薛凉月。
薛凉月伸手一把夺过,颤抖着拿下塞子,倒出两粒丹药,沐流熙见状立马提醒道:“薛门主,一颗就够了,药这种东西,吃多了不见得就更好——”
薛凉月没理他,先往自己嘴里送了一颗,咬碎了咽下去,然后继续冷冷盯着沐流熙。
良久,确定了无毒,薛凉月神色缓和下来,垂下睫毛,小心翼翼把剩下那颗丹药喂进莫远嘴里。
莫远牙关咬得很紧,薛凉月只好挑起他下巴,低头凑近那唇边,接着舌尖抵着那枚丹药,撬开他牙齿,一点点送了进去。
沐流熙尴尬地背手仰头,佯装欣赏月景,并干咳两声。
“呜嗯……”
莫远昏迷中低低呻/吟了一声,终于把药咽了下去。
薛凉月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唇畔水光潋滟。
他朝沐流熙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沐流熙:“不必谢,那个……薛门主,既然莫兄已经无碍……”
他指了指远处:“卞姑娘那边,还请薛门主出一下手。”
“不装了?”
薛凉月淡淡道。
沐流熙愣住了,“嗯?”
薛凉月没抬眼看他,目光落在莫远脸上,语调很随意:“你不是沐流熙。”
“什么意思?”沐流熙皱眉看他。
“不承认?你随意,但卞柔可等不了那么久。”薛凉月好整以暇道。
沐流熙沉默了两秒,长叹一声,有些不服气道:“我功夫这么不到家吗?”
“不,你易容术很厉害,特别厉害,从内到外,都胜过卞柔和周堂主太多了。”薛凉月道,“但你有一个硬伤,小朋友,你不懂医术。”
“你叫谁小朋友?”沐流熙皱起眉,“还有,什么叫我不懂医术?这么重的伤必然是要先吊着命,等到了好地方在治疗,我身上没带药材……”
“老参主气血,补元气,虎骨壮阳,都是大补之物,用来吊命的确不错。”薛凉月话锋一转,“然而,对于我相公这种创口过大者,反倒有心脉破碎的危险,沐医仙身上不可能带着简单粗暴的丹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枚丹药名‘龙藤虎跃’,谯城药铺里都能买到。”
“沐流熙”瞪大了眼睛:“那你还敢给莫六吃!”
薛凉月淡淡道:“我护住他心脉就无妨,有总比没有好。”
“反正你拿了我的药了,还一次性吃两颗。”
“沐流熙”讪讪道:“好贵的……这个人情你欠下了,这下你该去救我师姐了吧?”
薛凉月没说话,拿袖子仔细擦了擦莫远脸上的血迹,将他平放在屋檐上,紧接着他袖子爬出一只蜈蚣,趴在莫远胸口。
薛凉月抬眸警告地看了“沐流熙”一眼,转身朝着那边激战的方向跃去。
此时卞柔已经几乎支撑不住了,面对不知道怎么了的怪物姜琅和他的弯刀,多亏她还有理智,冲着那个骨灰罐的弱点撑到现在,身上也是伤处无数。
“你武功都是我教的!”姜琅大笑着,“你敢跟我打?”
卞柔不说话,脸上另一半人皮面具已经掉了下去,露出一张跟之前截然不同的脸,普通的清秀,并不像瓷娃娃一样,倒因由长久不见日光而显得纸人一样苍白。
长鞭却依旧舞得像游龙,借着手长的优势与姜琅周旋。
忽然间她眸光一动,身子朝斜后方一侧,姜琅只觉一道劲风滑过耳畔,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狠狠一捏!
“咔嚓!”
骨头被人活生生捏碎了!
姜琅发出一声怪叫,手中弯刀一转,一刻未停,袭向后方!
薛凉月身子鬼魅一般朝另一边飘去,姜琅只觉怀里一空,抬眼骨灰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薛凉月手里。
薛凉月朝他冷笑一声。
后退三步,站到了屋檐边缘。
姜琅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还、给、我!”
“还给你?”薛凉月笑起来,艳丽的眉目一片嘲弄,他缓缓举起罐子,笑吟吟道:“你自己过来拿呀!”
说着把骨灰罐朝身后一扔!
“不!”
姜琅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叫声,朝骨灰罐扑了过去。
薛凉月站在原地,姜琅与他擦肩而过,扑向罐子的那一刹那,他猛地转身,手指狠狠洞穿了姜琅的左胸,紧接着一把捏碎了他的心脏!
“?!”
“……”
姜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薛凉月没有片刻停顿,把手从姜琅后背抽了出来,俯身接住骨灰罐,足尖在栏杆上一点,落在另一座楼的檐角。
“……”
姜琅一屁股跌倒地上,他贪婪地盯着薛凉月怀里的骨灰罐,缓缓伸出了手。
嘴角流下一行鲜血。
手垂了下去。
他大睁着眼睛,朝后仰倒。
这次姜琅没有再起来。
是真的死了。
十日后,谯城,别苑内。
薛凉月坐在床边,手握着莫远的右手,日光落在他侧颊,带起一道暖融融的金边。
莫远躺在床上,呼吸尚且平稳。
外头忽然有人呼喊,“公子,沐医仙到了!”
薛凉月睫毛一动,旋即缓缓站起身来,把莫远手掖进被子里,转身掀帘而出。
小厮指着大门外,道:“沐医仙在外头。”
薛凉月抬眸朝外望去,只见院子里停着一辆很大的马车,样式不算奢华,但那六匹皮毛油光发亮的棕色骏马一看就不是凡品。
目光触及到那马车围边上不显山露水的龙形暗纹时,薛凉月终于露出了些许惊讶神色。
沐流熙站在马车边,冲他微微颔首。
薛凉月意会,走到了车驾边。
“……薛门主吗?”
里面传来一道有些有气无力的男子声音。
薛凉月站在车帘边,淡淡道:“草民见过皇上。”
那头轻笑了一声,“你希望朕叫你慕崆,还是薛凉月。”
薛凉月:“薛凉月罢,用久了,惯了。”
“你是这样,云沽也是这样。”慕璟轻叹道,“呵呵……一个两个,莫非海晏王把这一脉的野心都用干净了。”
“草民有草民的野心。”薛凉月意有所指道,“草民只想活得久一点。”
慕璟笑道:“你在暗讽朕?”
薛凉月也笑:“草民不敢。”
笑罢,慕璟直截了当道:“朕这次亲自过来,一为看看流落民间的皇弟,二为……小天圆术。当然,朕不白要,‘梦黄粱’的解法,不知薛门主可有兴趣听听?”
薛凉月指甲陷进皮肉,声音却依然平静:“自然。”
慕璟道:“朕乏了,教沐医仙说罢。”
沐流熙冲薛凉月点点头,低声道:“进屋说。”
刚进屋,薛凉月就忍不住了,“‘梦黄粱’的解法,此话当真?”
“薛门主,你先别急。”沐流熙进了屋也松了口气,他找到一个凳子坐下来,“这个‘解法’一来不保证一定能行,二来也只有你能办得到。”
薛凉月皱眉:“何意?”
“是这样的。”沐流熙道,“有消息称,‘梦黄粱’和‘轮回井’其实是同源的一种东西,所以,‘轮回井’能连通‘梦黄粱’的梦。”
这番话犹如平地一声雷,薛凉月不禁怔住了,但很快镇定下来,“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沐流熙道:“师无夜的手稿。”
顿了顿,他终于全盘托出:“其实‘梦黄粱’就是‘轮回井’和‘长生天’卵,这两种蛊虫其实就是一个东西,双生诞于蜀地深山,一为雌,一为雄,所以当年……师无夜给你下蛊,其实是在……”
薛凉月打断了他的话,“所以解法呢?”
沐流熙被打断愣了一下,旋即轻叹一声,道:“据他的手稿,就是生人‘入梦’,在梦中找到节点,把梦主带出来。”
“……”
良久,薛凉月微微颔首:“懂了。”
“有风险。”沐流熙提醒道。
“知道。”
他偏过头,目光落在莫远身上,像一片羽毛,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替我谢过陛下……小天圆术我出来后会给他。”
沐流熙苦着脸:“你这是逼我们替你护法?”
“对。”薛凉月笑笑,“世上没有信得过的人,但利益可不会骗人。”
沐流熙意有所指:“他也不能信?”
薛凉月仿佛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罢,他偏头看向莫远,轻声道:“骗我骗得最狠的就是他了……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他呢?”
第68章 溯洄(一)
是夜,雷雨交加,哗啦啦的雨声间夹杂着轰隆隆的惊雷,响彻天地,所幸没什么风,是以放草垛的茅草棚里,也没什么雨珠飘进来。
只是有些吵。
“啊!”莫远靠在草垛上,睡得正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阵心悸,大叫一声睁开双眼,紧接着腾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做了什么极为可怖的梦一样。
良久,他呼吸终于平静下来,怔怔地望向棚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脑子清醒了些许,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
“洗个碗都洗不好,莫远啊莫远,你顶着我师姐的姓不觉得害躁吗?”
“又不是我要姓莫的,大不了你给我改了!谁稀罕啊?我……我以后就姓狗,那个谁不就叫‘苟子’吗?”
“那个叫‘荀子’,莫远,夫子说你一上课就睡觉,看来是真的,你念书也念了七八年了,到底学了个屁啊?”
“你管我?!”
“你是我生的,我不管你?!你看我管不管别人家小孩!”
何草草的怒骂萦绕在莫远心头,使他一肚子闷气,他宁可自己的爹娘就是两个普通人,像村头刘家那个小胖子一样,他爹娘对刘小胖子最大的期望就是当个厨子。
哪像自己娘一样,动不动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文武双全的天才。
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分明是文像娘武像爹——文不成武不就很正常啊!
总之,这期望沉甸甸地压在莫远并不宽广的肩膀上,他烦得要死。
长叹一声,莫远把手朝后挪了一格,想把自己扒拉上去一点,防止待会儿从草垛掉下来。
然后他的手按到了另一只手上。
莫远愣了一下,下一刻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像触电一样把手迅速收了回来,与此同时一道闪电落下,把天地照得如同白昼。
余光间莫远看见了一片嫣红的衣角,就落在他身畔,一瞬间的亮后又淹没进黑夜。
“谁?!”
莫远瞪大了双眼,声音颤抖着问道。
他扭过头,看向身后,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第二道闪电接踵而至,这一次的光亮中,莫远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茅草棚另一边面对的田野,以及田野上的水车。
……什么也没有。
那只手,那片红衣……像一个幻觉。
但莫远却分明听见了呼吸声……就环绕在他身边。
……鬼?!
莫远在草垛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会儿,再也忍不住了,身子缓缓朝草垛下面滑去。
然而他刚伸出一条腿,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紧接着,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揽住了他的腰。
“别出去……淋了雨要着凉的。”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轻飘飘地贴着他耳朵钻进来,顺着骨髓往上爬,明明是温柔的语调,却含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鬼气。
莫远惊了:“你……你是谁?”
那人不答,手上力气却加了点力道,紧接着莫远后背紧紧贴到了另一个人的胸膛,肩膀上搭上了一个人的下巴。
那人的身体仿佛是刚刚凝结出来的。
……真的是鬼?!
莫远脑子里顿时浮现了说书人口中那些食人的妖魔鬼怪,浑身不禁颤抖起来,紧接着拼命挣扎起来。
那只鬼“啧”了一声,轻易便把他抱紧了,一只手握住他手腕,凑到鼻尖嗅了嗅。
十四岁的身体单薄极了,被那只鬼整个搂在怀里都不占地方。
那只鬼鼻尖贴着他的手腕,轻笑起来,慢条斯理道:“你猜猜……我是谁?”
那只手冰凉的像外头的雨,莫远打了个寒战,他快要哭了:“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坟在哪里,我去给你烧纸钱好不好?”
那只鬼又笑了一声,舌尖舔过他的指关节,声音撒娇似的,呢喃细语道:“我不要钱,我要你……”
他搂着莫远腰的那只手缓缓上移到左胸,点了点心脏的位置,“……的这里。”
听到他要吃自己的心脏,莫远闻言更害怕了,他忍不住了,几乎是一瞬间“哇”地哭了出来,边哭边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别动……不吃你,让我抱抱。”
那只鬼轻轻咬了他的指尖一口,声音里带着幽怨,“莫远,我这么不讨喜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莫远哭着拿手肘撞他,却被轻松拿住,鬼掰过他下巴,莫远感觉到黑暗中一张脸贴近了,鼻尖与自己相抵。
“莫远,你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不动心。”
那只鬼调笑着道。
霎时一道闪电划过,白光再次落下,照亮了眼前之景。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莫远愣住了,哭声停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脸,从眉眼到嘴唇皆是挑不出一点毛病的完美,尤其是眼睛,瞳色深黑,水汪汪的,眼周带着天然的红晕,如霞映澄塘,花落深潭……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含情脉脉得令人呼吸为之一滞。
鬼缓缓靠近了一点,莫远感觉自己的唇角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刹那间,莫远听见自己的心剧烈跳了一下。
“莫远。”
那只鬼在叫他,声音轻柔极了。
莫远忽然一把推开他,从草垛上跳下去,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帘,然而没跑两步,就迎面再次撞入一个人的怀中。
莫远抬起头,再次看见了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庞。
那只鬼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惨白的油纸伞,拿着伞的手上还提着一盏小灯,他垂眸有些心疼地看着莫远,拿袖子擦了擦少年脸上混合着泪水的雨珠。
“怎么不听话呢?”
鬼凑近他耳畔,有些委屈地喃喃道。
“下雨呢。要回去我送你,好不好?”
莫远心脏剧烈地跳着,他盯着那张脸,着了魔一样移不开眼,他终于明白了话本里的那些书生为什么会被女鬼迷住,活生生被耗死。
别说女鬼,哪怕是男鬼,漂亮到一定程度,也叫人生不出一点恶意,莫远浑身微微发着抖,任由鬼把他抱了起来,重新扔回草垛上。
鬼熄了灯,从正面抱着莫远,哄小孩似的拍着他的背。
“乖,睡觉。”
莫远被抱着,渐渐地竟然真的有了睡意,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竟然真的睡在了鬼的怀里。
第二天早上,莫远仰面醒来,入目是熟悉的茅草屋顶,他愣了一下,翻身坐起,低头一看,身上没有一滴雨水,就是脖子上有点疼。
梦……吗?
“六哥哥!”
这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莫远循声望去,只见那人正是老刘家的小胖子,踩着雨后泥水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
“六哥哥,你娘叫我来叫你……叫你回去!”
莫远没答话,而是从草垛上跳了下来。
他拉开衣领,指着隐隐作痛的那个地方,皱眉问:“刘小胖,你看看我这里怎么了?”
小胖子眯着眼瞅了一会儿,挠挠头,“呀……好奇怪,好像是个牙印?”
“牙印?!”
莫远愣住了,下一秒他脸色一白,头也不回地朝村西口的方向冲去。
何草草正在往马车上搬东西,远远地瞅见莫远从远处跑来,眉毛轻轻挑了一下,有些吃惊,心里暗自纳闷,怎么来得这么快?
她还以为这臭小子就算被肯回来,也是拖拖沓沓,拉着一张脸,一边踢着石子一边不情不愿地回来的,说不定还得催第二遍。
莫远冲到她面前,何草草张开嘴,刚吐出一个字:“小……”
只见莫远神色分外慌张,一把扑进了她的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
“娘,我见鬼了!”
第69章 溯洄(二)
何草草被儿子这通操作吓了一跳,待听清楚莫远的话,立刻大笑起来,“鬼?哈哈哈……叫你昨晚赌气跑出去,这不是活该吗?”
莫远气愤地推开她,一把拉下自己的衣领,指着那个牙印,“娘,你看看,就是那只鬼咬的!”
何草草眯起眼,微微俯身,凑上去看了一一会儿,疑惑道:“哪有什么东西?”
“牙印呀?”莫远瞪大了眼睛,“你没看到吗?”
何草草直起身,“有个屁,我就说哪有什么鬼,你做梦吧?”
莫远反驳:“刘小胖刚刚看见了,我去找他!你等着”
说着转身就要跑,何草草“哎”了一声,拎住了他的后领,“跑哪去?我们要走了,搬家!”
莫远愣住了,转头一看,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马车,以及马车旁站着的林冀和他怀里的小孩。
莫远再次瞪大了双眼,指着那个小孩,“这是谁?”
何草草笑着道:“这是我们给你找的童养媳。”
说着,她轻轻掰过小孩的脑袋,示意莫远过来看,笑着道:“你看这女娃娃多好看,你念书也不成习武也不成,给人家后厨帮工还毛手毛脚,年纪大了哪家姑娘肯嫁你呀?现在不找个童养媳,将来老了就要打光棍喽。”
那小孩的确长得很精致,但不知为何,莫远刚看到这张漂亮的小脸,就觉得莫名地脊背发寒。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份诡异的直觉,没在意,毕竟他满脑子都是那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鬼,扭头再次看向他娘。
“娘,我真的撞见鬼了。”莫远特别害怕,都快哭出来了,他看看何草草,又看看林冀,“爹。”
林冀叹了口气,安慰道:“鬼都是没办法离开太远的,水鬼只能呆在水里,上吊的只能蹲在房梁上,咱们离了这里,那鬼就找不着你了。”
莫远半信半疑:“真的吗?”
何草草瞅他那样子,懒得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脑袋,敷衍地安慰道:“怕什么,真的有鬼,娘也给你切成丝儿绊米饭吃。”
莫远还要说什么,何草草指了指马车,不耐烦道:“上车再说,咱们赶时间呢。”
莫远只好跟在林冀后边上了马车。
途中他悄悄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隐隐作痛的地方,的确是一片光滑,但昨夜的记忆那么清晰,连那张天仙似的脸蛋儿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那个吻,回忆起来有种心悸的热。
莫远胡思乱想着,直到林冀怀里的小孩发出那声惊叫,他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自己的“童养媳”。
“草草,附近有城镇吗?”
“怎么了?”
“这孩子烧得越来越厉害了,我怕他撑不过去,找家医馆看看罢。”
何草草和林冀讨论了一通,结论是赶时间,不能停,莫远问了一句,只得到了一个很扯的“没钱”,他盯着那小孩看了半天,从口袋里慢慢地摸出了一块松子糖。
他伸出手,想把那颗糖塞进小孩的嘴里。
“嘀嗒。”
一声轻响突兀地在莫远耳畔响起,仿佛是水珠落在什么东西上,很怪,而变化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莫远只觉眼前一花。
一只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别给他,我想吃。”
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垂响起,甜腻而轻柔。
莫远眼前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只看见一片虚空,马车,爹娘,小孩都不见了,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白皙如玉的肌肤仿佛发着淡淡的光。
不属于他的黑发垂在肩上,慢慢滑到胸口,有人从背后贴着他。
莫远瞳孔一缩。
身后之人亲了亲他的脖子,轻笑道:“莫远,这颗糖给我好不好?”
莫远浑身颤抖起来,那人拿着他的手递到唇边,舌头一勾,从他指间舔走了那颗松子糖,顺便还舔了舔他的指尖。
“我都已经走了,你你……”莫远咬着唇,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半句带着哭腔的声音。
那只鬼笑起来,手指点了点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得意道:“心肝儿,你这里有我的印记,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也能轻易找到你。跑不掉的,放弃吧。”
莫远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微微仰着头,努力憋着泪水,“你到底要干什么?!”
“唔……”那只鬼敛了笑,翻过莫远的手掌,指尖在掌纹间缓缓滑动,好像在思考,半晌,他很认真道,“我去问了月下老人,你我命里有缘,合该要结成夫妻的,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莫远听了,更加惊恐了,比当初以为要吃他还惊恐,他扭过头,“我是男的!”
那只鬼笑了:“都人鬼殊途了,你还拘泥于男女之别,岂不可笑?”
“可是,可是……”莫远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什么,抗议道:“我有媳妇!你不能插足!”
“那我把她杀了。”那只鬼弯了弯眼角,无辜道:“谁叫上天安排的最大呢?”
莫远:“不行!”
那只鬼凑过去亲了亲他嘴角,撒娇道:“我就要你,谁也不许抢……除非你不娶妻,不然新婚当夜新娘子就要变成跟我一样的鬼。”
莫远微微偏过头,那只鬼抵在他耳边委屈道:“难不成你还能找到比我还好看的媳妇?”
莫远心里慌成一片,嘴硬道:“你是鬼……”
“我不是鬼,我也当过人的。”
那边的声音变得哀怨起来,莫远愣了一下,下意识扭过头,只见那人正蹙着眉,眼眶微微发红,盯着自己的指尖,“能当人的话谁想当鬼……”
莫远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堵得难受,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只鬼握着他的手,小声道:“我生前的名字……你想听听吗?”
莫远:“你说。”
“薛凉月。”
那只鬼深深地看着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同时在他掌心写下那个名字,微凉的指尖划过命纹和姻缘线,最终停在纹路的起始点,痒意顺着掌心直直落入心底。
而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莫远心头一震,在眼眶内盛了许久的泪水掉了出来,顺着脸颊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