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怜人睁开眼睛,眼下带着一夜荒唐的迷离和青黑,可细细看去眼底却一片冷静,他早就听到耳边如同念经一般的嘟囔。
支撑起身体,露出大片光滑的肌肤,还有上面密密麻麻的暧昧印记。
他笑眯眯的问,“世子殿下在念叨什么。”
秦随风回道:“没什么。”
话题顿时终结。
室内安静了许久。
褚怜人忽然凑近,灰色渗人的眸子一寸寸巡梭着秦随风的表情,低声问道:“世子殿下就没什么想说的?”
秦随风闭目,“说什么?”
褚怜人见他似乎格外疲惫,眯了迷眼睛,小心翼翼的枕在秦随风的胸口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巡梭着对方的肌肤,见对方毫无反应,动作又大胆了一些。
看不见的地方,这位毒蛇确实,瞧瞧笑开了花,眼底带着一抹满足,环伺这世间最珍贵宝藏的满足。
老实说,眼下的场景,有些超乎褚怜人的预料。
他昨天阳奉阴违,本以为今天秦随风,定然勃然大怒,扔他下床都是轻的,可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和自己,这样心平气和的躺在一起。
哪怕什么话都不说,这种短暂亲密氛围,也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哪怕只有一秒,哪怕只有一秒......
还是再久一点吧!
正沉浸在自我营造的柔情蜜意里,褚怜人就听到耳边传来淡淡的嗓音,却分毫不差的传进他的耳朵。
“你说,我杀了魏月明怎么样?”秦随风没头没尾,直接来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褚怜人摸在对方身上的手一顿,却满不在意问着,“为何?”
“魏月明不是我生母。”秦随风语气平淡。
褚怜人嗯了一声,“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秦随风的生母,乃是生他难产而亡的大长公主,而当今的秦王妃是大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妹妹,二长公主,所以满京城都会相信:
有着这一层的亲缘,秦王妃待秦随风不是亲母,胜似亲母!
秦随风直接道:“魏月明想杀我。”
褚怜人指尖一顿,毒舌略带冰凉的手,正好放在秦随风的胸口,隔着皮骨,手心能感受到心跳的震动,有些急促。
他眯了眯眼,“嗯,也可以理解,大概是为了她那两个亲生的,以后方便继承秦王府。”
“这倒也不是,毕竟我也不是秦王的亲子,对她没什么威胁。”秦随风的语气,依旧淡淡否认。
不是秦王亲子?
褚怜人这下彻底躺不住,他蹭的起身,神色居然有些凝重,“殿下莫不是在开玩笑,那大长公主她......”
如果不是秦王亲子,那秦随风是大长公主和谁的儿子?
秦随风继续爆料,似在说别人的故事,“据说,我生父似乎是南靖那边的人。”
大长公主和南靖?
褚怜人也不是什么蠢人,想到太平街刺杀,南靖金宝阁的拍卖品,已然有了许多线索,他指腹摩挲,心中有许多思量,还有一抹快要掩饰不住的担忧。
南靖的某位大人物和大魏大长公主的血脉。
秦随风以后......
“然后,据说他被我亲娘杀了。”
秦随风压根不给对方处理信息的机会,一个一个炸弹,不停的抛,砸的褚怜人头脑风暴。
褚怜人从未这么惊慌失措过,瞳仁微微颤动,立刻捂住秦随风的嘴巴,“等会儿,世子殿下,你让我缓缓。”
行,你缓吧。
毕竟,他现在也没缓过来。
褚怜人罕见严肃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呵呵......”秦随风笑容平和,道:“不多,不多,你和我,秦王,秦王妃,皇帝舅舅,太后祖母,还有太平街逃走的那个,再加上他背后的人,满打满算......”
“七个?八个?”
褚怜人心脏一抽一抽的,昨夜又荒唐了许久,现在居然感觉眼前有些发黑。
他靠在秦随风的肩膀上,罕见的呼吸乱了几分,眼底都带着一丝激动和动摇,倏忽问道:“那世子殿下,为何将这么重要的秘辛,告诉我?”
秦随风真的没什么深意。
这件事情本来就已经不算秘密了,再加上一件事情压着,人总会奔溃,而褚怜人刚刚好,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
说不得旁人,他也能当笑话一般说出口。
“因为你是我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而已。
“......”
几乎占地半个房间的凹陷池子中。
每一块儿石砖都是用玉石雕刻的,池子中间氤氲蒸腾的雾气,飘在红色起舞的纱幔上,颜色由浅入深,打湿瓷砖。
秦随风半个身子陷在玉池里,他可算是明白这褚怜人都将钱花在哪里了。
“世子殿下,昨夜受累了,喝点菩提酒醒醒神?”
原本老老实实,在他对角线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像条蛇一样,游到他身旁,带着昨夜几分缱绻和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秦随风靠在温润的石壁,闭目养神,氤氲雾气打湿毫无瑕疵,清冷如玉,又俊美无铸的面孔,面颊上的睫毛和长发沾染几滴水珠。
他睁开眼睛,面前飘在水面上的托盘,随即拿起一杯盏,喝了一口剔透青绿色的酒液,“好酒。”
“世子殿下喜欢就好。”褚怜人笑了笑。
他慢悠悠靠近了几分,就像伺机接近猎物的野兽,但聪明的野兽都明白,在确定猎物不会逃走前,一定要装的柔弱无害。
秦随风眉头一皱,退开了几分,带动水面一阵涟漪,抿唇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好吧。”
褚怜人笑着回答,灰色阴森的眸子下,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带着得逞的笑,问道:“世子殿下,就不想知道,我昨天原本想告诉殿下的消息吗?”
褚怜人昨天之所以在宫角门等他,就是因为他似乎查到南靖的消息。
所以,萤火背后的主子是谁?
究竟是谁想杀他?
知道这个想杀他的人,就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是谁?”秦随风立刻望去,低沉清润的嗓音却带着几分焦急。
褚怜人唇角一勾,“我的人查到南靖的金宝阁......”
秦随风心脏激烈跳动几下。
“倒闭了。”
秦随风:“???”
褚怜人点了点头,严肃道:“听闻就在中元节后两天,似乎是拍卖出一个据说能改换风水的棺材,据说埋在自家院子后面,子子孙孙都能升官发财,被那南靖的二皇子买去了,结果家里的皇妃正要生产,生出一个死胎。”
“这南靖二皇子连夜带人,就将金宝阁查封,甚至请了圣旨,整栋楼如今都空了,金银珠宝,名画古籍,连后院的猪都没留,全收缴了。”
说到后面,褚怜人眼底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一个棺材就能改善风水,南靖二皇子有这么蠢吗?”秦随风不信。
褚怜人解释道:“殿下不知,这几年南靖大皇子势大,即是长子也是嫡子,底下的皇子全都被他压的抬不起头。其余的皇子不是主动去封地,剩下有对抗之力的,也不是大皇子的对手。”
秦随风脑中电光火石间,觉得其中有个褃节儿,他问:“既然大皇子如此优秀,可堪大任,为什么南靖帝还不立他为储?”
“具体的缘由不知。”
褚怜人却慢悠悠道:“据说是南靖老皇帝还在思念,他那个早逝的太子,认为这些人全都不如他那个儿子,所以至今迟迟不肯让他那几个孙儿上位。”
“早逝的太子?”秦随风说。
褚怜人见秦随风感兴趣,于是说出几个字,“南靖离。”
“这个前太子南靖离,也算是个惊才绝艳,闻名天下的人物,年轻的时候曾经游历诸国,见识广博,为人温润有礼,惊才绝艳,原本是个身处江湖,飘逸出尘的人物。”
“可就在南靖与大魏二十年前国战之际,突然回国,以一己之力把控朝堂,上承帝王之志,下继储君之责,据说我大魏的战神秦王都没在他手里占过便宜,也是个人才。”
“只可惜当年太过出风头,不知被谁所害,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如今也消弭在时间的长河里。”
秦随风脑海中,忽然勾勒出这个,以一己之力推动两国未来,更是奠定如今天下格局的人物......
但随即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调查清楚自己的身份,只要一日不知,他便一日不知,自己身后究竟有什么隐患。
现在就像是自己是个巨大的灯笼,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自己,又有多少人觊觎自己的性命。
他想通后,瞬间意志坚定,直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又贴上来的褚怜人。
“帮我做下准备,我今夜......要夜探皇宫!”他说。
褚怜人一愣,随即挑眉问道:“宫内把守森严,世子殿下确定了?”
秦随风没有迟疑,“确定,而且我要去的是太后寝宫!”
褚怜人没有说话。
秦随风以为褚怜人不想冒险,夜探皇宫确实风险很大,于是便淡淡的追加筹码道:
“你不想推七皇子上那个位置吗?今夜事成之后,之前三件事情,再加这一件,一共四件事情,换一个储君之位!”
褚怜人脸上却并不喜悦,忽然眼睛一眯,灰眸冰冷之下是一丝戾气。
“太平街一件,金宝阁一件,就算加上夜探皇宫,一共也才三件,什么时候有四件了?世子殿下莫不是记性不太好?”
怎么可能,秦随风的记性好得很!
他理所当然道:“还有昨晚,多谢司空大人为我解药,一共四件。”
四件事情!
好一个四件事!
褚怜人胸膛剧烈的起伏,拳头捏得骨节错位,噶蹦作响,一时气息躁动,内力外放,水池子里的水如同波涛汹涌,像是暴风雨拍打的海面。
秦随风就这么想和他划清界限!
‘啪......’
秦随风擦了擦自己被溅了一头的水,不解道:“你做什么?你的内力外放了,知不知道?”
难道是因为昨夜运功的问题?
秦随风下意识拉过对方的手腕,神情严肃,探查对方的经脉,越看越不解,这也没问题啊,却不料对方一把抽回手。
“不劳烦世子关心,本司空好得很!真的好得很!”褚怜人咬牙切齿。
秦随风觉得不太像,但他也不知眼下说什么,觉得莫名其妙。
却见褚怜人自己又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居然立刻冷静了下来,面上一点看不出方才外放的情绪。
他眯了迷眼睛,嘴角有擒着戏谑的笑意道:“不过世子殿下,怎么又忽然改变了注意,那可是你从小青、梅、竹、马的太子啊,世子舍得?”
秦随风:“我......”
然后不待秦随风回答,褚怜人夸张的‘哦’了一声,又夸张地反问:“我差点忘了,莫不是因为他给世子殿下,下!春!药!”
最后两个字,褚怜人说的很慢,很长,很大声,生怕秦随风没长耳朵。
秦随风面无表情掏了掏耳朵,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他承认了。
“没错。”
然后,他沉思片刻,才娓娓道来:“魏植权德行有私,身为储君不念天下苍生,不思江山社稷,若是国泰民安也就罢了,可如今两国边际异动,国战在即,不顾大局竟执着于小情小爱,若让他上位,只怕祸患无穷。”
一番话落。
秦随风感觉对方原本那一双冰冷森然的眸子,此刻眯着眼睛,戏谑地盯着自己,眼尾被热气熏的通红,又加之昨夜一眼春风,此刻多了丝丝魅惑情、欲。
他低咳一声,收拢心思,直视对方的眼睛,也不再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干脆利索道:
“没错,我心眼确实不大,也不想以德报怨,现在他屁股还没坐稳这储君之位,就已经有胆子下、药了,若让他真上位,谁料他会丧心病狂的做些什么。”
秦随风不想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褚怜人却眯着眼睛,不错过对方丝毫情绪。
“世子殿下昨天,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丝念头留在东宫,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却甘愿用这种手段也要和你春风一度,如此真心,如此奉献......”
“殿下就真的不心动?”
秦随风毫不掩饰地嘲讽,冷冷道:“这真心给你,你要不要?”
褚怜人不说话,有种拿起砖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心底在想什么却不得而知。
“先不论真心,就说他这种龌龊手段,幸而我是一男子,若那魏植权又看上一姑娘,也用下药这种龌龊手段,表以真心,只怕是禽兽行径,毁人一生,就凭他也配说真心二字。”
秦随风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一向从不背地说人的他,罕见的放下君子之心,讥讽道。
褚怜人立刻问,“哦,那在霁月清风的世子殿下看来,究竟何为真心?”
“所谓真心......”
不知不觉,秦随风已然觉得话题偏到姥姥家去了,不知对方究竟何意,他沉声道:“司空大人不要开玩笑了,你我这种身份的人,又怎么会有真心。”
秦随风的真心,早在第一世的时候,被人囫囵个吞了,他也当被狗吃了,渣渣都不剩。
至于褚怜人嘛,这种从皇宫里摸爬打滚出来的人精,但凡有点真心,也被人囫囵个吃了。
可在秦随风第一世最后的记忆里,他分明记得褚怜人以一己之力,生生压过东宫一头,可见其手段之狠,心性之坚。
这也是这次秦随风选择与他合作的原因,因为对方够聪明。
“而且,真心这种东西,还是别看为好。”秦随风意味不明道。
“为何?”一向算计人心的褚怜人,此刻却有些不依不饶,偏偏有些倔强。
秦随风忽然直视对方,抬眸的一瞬间,浑身的气势一变,像一只在地狱里挣扎的鬼魂,将人拖入绝望深处。
他逼近褚怜人,两人面孔之间只余毫厘,黑眸毫无光亮,在雾气中蒸腾,像黑雾狰狞蒸腾,一字一句道:
“因为......”
“真心这种东西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能看清。”
“司空大人......你想死吗?”
话落,秦随风又恢复如常,退开几分。
褚怜人方才继续呼吸,方才停滞的心跳,此刻就像,那只握紧的手松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天际落下帷幕。
安静下来的京城,四目宁静,只有梆子的敲击声,回响在京城大街小巷,提醒百姓到了入夜休息的时候。
京城的中心,整个权利的宫殿。
此刻却灿若明昼,照亮四周的天地,宫城内外身穿甲胄的巡逻将士,耳听八方,神经紧绷,按照既定的路线,巡查四通八达的宫道。
紧闭的朱门口。
两个高大的铜狮子面前,两个站的笔直,弱不禁风的宫人,此刻打着瞌睡。
空旷的宫门前,别看唯有他们二人,似乎有些防守松散,但只要你抬头一望,就能看见宫墙每隔几米的口子,都有抱着弓箭的将士,一个个严阵以待。
只要出现形迹可疑者,格杀勿论!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秦随风,心底却越发冷静,知道今日决不能出半点纰漏和差错,否则自己又要死一次了。
不过死一次也无妨,就当积累经验,下来的行动一定能更完美。
思及间,他面色沉了下来,发现自己的思维出现一个问题,自己似乎越来越习惯死亡了。
一旁的褚怜人见他面色不好,以为对方在紧张,低低的声音比往常多了几分柔和和安慰:
“世子殿下不要害怕,牢记我之前说的几点就好,一切都有我在。”
‘一切都有你在’?
秦随风一愣,只觉得心尖被人戳了戳,自己徘徊在生死线上,曾被他深爱的人算计,曾被他相信的人背叛,曾被他爱重的人毒杀,血脉相连的亲人,眼下似乎也不是自己的亲人......
他心底其实早已知晓这世间无人可信,无人能护他,他已经做好准备孤身一人,面对将来的血雨腥风了。
秦随风瞳孔缩了缩,脑子里像走马灯一般,闪过一幕幕过去的画面:
[世子殿下,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每到暮春时间,来这里上香的人就特别多,你别怕人多,路杂,就跟着我走,不会迷路的......
一切都有我萤火在!]
[我们七岁的大郎,今天也到了入宫读书的年级了呢,你孤身一人入宫,也不要害怕,和东宫好好相处,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母亲......
一切都有母亲在!]
[随风,听说你也要参加此次科考,第一次下场,难免紧张,别害怕,也让那些人看看我大魏世子的才能,别害怕。
一切有本王......有父亲在。]
[表哥!表哥!你偷看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也想偷吃炸荷花!听说这是宫里新出的样式,不过上次书没背出来,父皇又罚我手板了,三日不许进食,要不然我去厨房偷一盘来?
[哎呀......你放心吧,一切有本殿在,不会被人发现的!]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一句句空灵又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随风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只觉得浑身被挤压,脑子里搅成一团,所有的一切互相纠缠在一起,让他一刻不得停歇。
闭嘴......闭嘴......
什么一切有你们在,你们这些骗子,你们这些骗子!
就是因为相信了你们......才会......
就是因为相信了你们......我才......
就是因为相信了你们!
“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殿下......殿下?”
“秦随风!”
“秦随风——”
一切声音如潮水退散。
秦随风猛地抬头,慢慢放下按在头上的手,这才发觉自己的脸被人捧着,一双灰色阴森冰冷的眸子,此刻满是担忧和疼惜。
“殿下,你怎么了?”
褚怜人觉得秦随风不对劲。
方才抱头痛苦的样子,活像得了臆病的疯子,嘴里还尽是嘟囔着,许多听不清的话,但是其中绝望纠结之意,不言而喻。
秦随风微微喘着气,慢慢的恢复了冷静,他拉开褚怜人的手,摇头道:“没事,我就是有些头疼。”
“真的吗?”
褚怜人仍旧仔细打量着对方,随即下定决心道:“世子殿下今日状态不好,我们改日再谋划吧。”
说着就要拉秦随风手,手却被反扣住。
秦随风目光沉静,面无表情道:“我真的没事,我们走吧。”
褚怜人抿着唇,却并不动,秦随风见拉不走人,又郑重道:“司空大人,我真的没事,我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目光定定看向不远处的宫墙,从里面有灿若明昼的烛火,可在历史悠久,黑色古朴的宫墙里,却让人心生压抑。
他说,“人总要向前看的,不论未来等着我的是什么,而面对我的真实身份,就是第一步。”
褚怜人见对方神情已然冷静,可又不似冷静,更像是已经心死的死寂,在黑暗深处,浑身萦绕着暗尘冰冷的意味。
“对了,世子殿下之前说要杀魏月明,若是殿下不方便动手,不如交由我来,保准毫无痕迹。”
褚怜人挑眉道。
秦随风顿时抬眸,两道眸子互不相让,就这么隔空对弈起来,一个比一个冰冷坚毅。
秦随风知道,这是褚怜人在试探他,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都不能保持冷静,泄露半分情绪上的弱点,那待会进了宫,只会暴露。
最后,还是秦随风面无表情道:“不用了,还是......不杀了。”声音毫无波动。
“为何?”褚怜人追问。
他说,“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没错,魏月明的选择不重要,魏月明的背叛不重要,魏月明的立场不重要,魏月明杀他,统统不重要。
没有谁应该以他为先,没有谁必须同他站在一处。
不管是谁离他而去,他都只会向前走。
即使这陡峭绝壁的无涯之路上,仅他一人。
两人说话间,手却还是拉着他,褚怜人隐没在黑暗中的半张侧脸,只觉得心一痛,此刻话语苍白,他只能渐渐握紧了秦随风的手,紧紧地。
“殿下,我们走吧。”
“嗯。”
一旦天黑,皇宫四周便不能有车马和行人。
“站住!前方何人!速速通报姓名!”
秦随风低头不语,目光从城墙上收回,弓着身子,装作谨小慎微的宫人。
在他前面半步的褚怜人,此刻却掏出一个金色的腰牌,冷声道:“是我,司空府的!”
两个宫人,眯着眼睛,看向两道从黑暗中走出来的身影。
尤其是看清前一个面如鬼煞,气势冰冷阴森的褚怜人,立刻哆哆嗦嗦低下头,陪着笑脸道:
“原来是司空大人啊,失礼了,不知这个时辰入宫,可有什么要紧事?”
别看这两个宫人一派趋炎附势,做小伏低的样子,可在询问‘要紧事’的时候,都纷纷眼底带着审视和观察。
似乎面前的人,有丝毫不妥和不当,他们立刻就会一声令下,高墙上,顷刻间,就会落下纷纷剑雨。
褚怜人一手提着一个木胎大漆雕花卉纹食盒,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抬,神情不悦,似乎不耐回这两个宫人的话,但这个样子才符合自己的形象,和他人眼中的自己。
他声调微扬,不悦道:“我奉七皇子的命令,给他送点玉荣轩的吃食。”
“送,送吃的?”
这么离谱的理由,你们也想的出来?
当皇宫里的厨子不存在吗?
两个宫人眼神一对,立刻动作飞速,麻溜的将褚怜人手里的食盒接了过来,然后一层层的打开,顿时一股爆炸般的香味,袭击口鼻。
两人狠狠吸了一口气,唾液立刻分泌起来。
然后一人拿出一个册子,一人拿出银针,拿着册子的瞬间毫不迟疑,记录着菜名,拿着银针的,则小心翼翼的试毒。
“麻婆豆腐,呦!豆腐色泽红亮,这牛肉粒也酥香,麻、辣、香、酥、嫩、烫、形,果然不愧是这玉荣轩的手艺,虽然这菜也算百家,可能做的如此精致,豆腐连块儿角都没破的,京城也就独独这一家了!”
拿册子的人,只一眼就报出一道菜名,
“下一道!”
“东坡肘子,这肉光泽鲜亮,即有焦黄的酥脆,也有精亮的光泽,汤汁也浇的不错!”
“五柳鱼!哎呦喂!又是一道川菜系。青青竹笋迎船出,日日江鱼入馔来。不愧是才子佳人都爱吃的鱼!有味道!有诗意!”
“西施舌、贵妃鸡、貂蝉豆腐和昭君鸭......呦这四大名菜都齐全了!斯哈斯哈......”
记录菜名的宫人仰头晃脑的说着,忽然一喜,喋喋不休道:“不过这怎么都是辣菜啊,这......七皇子的胃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