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阮心想,手里已经没有食物了,难道不该离开吗?——跑啊。
小松鼠停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低头看他还僵直在那里的掌心。那上边已经没有食物,但散发着被干果沾染的香味,还有疤痕的腥甜,阳光下显出剔透的手心纹,像一片叶的脉络。
一只、两只、三只,它们再次围了上来,刺刺的爪子按在他的掌心嗅着,嗅到熟悉的鲜血味道,毛绒的尾巴扫在手背和腕骨。小松鼠失去了戒备,同这位投食的陌生人亲近起来,尽管它们经历过同样血色的夜晚,见证过自己的伙伴是如何被残忍地变成僵冷的尸体。
经理在身后小声提醒,“小叶总,章总要走了,您不去送送吗?”
叶阮突然想明白了。
它们是被圈养的,它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站在楼梯旁,头顶隐约传来几句对话,尾音夹杂着醉意的荤笑。
章世秋转过拐角,眼珠里的混沌顷刻间消散,脸上的笑也冷下来。他随即看到楼梯口的叶阮,步子很稳地走下来,皮鞋踏出恶魔的声响。
叶阮朝他颔首,客气地说:“章叔慢走。”
章世秋很轻蔑地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回敬:“这可慢不了。家里养的小宠物不听话,关起来打了点药,到点哭着喊着求我回去呢。”
他擦肩而过,微微侧头,唇角勾出恶劣的弧度:“毕竟这些小宠物被培养的价值只有这个了,你说是吧?”
叶阮的眼睫很轻地颤动了一下,就像蝴蝶猛然断掉了他的触角。无声无息,却斩断了对于世界一切的感知,这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可他表面并无二致。
“那就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回道。
等身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叶阮才觉察自己的手仍紧握着红木扶手,僵硬如嵌在上边。很短的楼梯,他花了很大的力气走上去,每一步抖落一缕不安。
雁商还坐在宴会厅里,捏着餐巾上一角唇印,听见脚步声慵懒的对他掀起眼皮。
叶阮不忌惮章世秋,只是苦于暂时拿他无法,但对于雁商的恐惧却是从小刻入骨髓的。雁商高高在上、阴晴不定,叶阮不知道那双提笔签字掌握着许多人营生和性命的手什么时候就会变得不再温柔,像现在这样,扯起他的头发。
雁商的手掌钳住他的后颈,将两人拉到暧昧的距离里,问他:“年假还去南京?”叶阮默认了。
这是他少有的主动为自己争取来的机会,雁商把他拉进深渊的同时也给予他屈指可数的自由,他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赏赐,还是一种圈养他的手段而已。
粗糙的拇指捻过他唇角的红痂搓了搓,雁商有些败兴地松开手。叶阮的心慌也落于实地,他故意摆出讨好的姿态,穿上妈妈的旧衣,就是怕雁商命令他脱下衣服,露出大腿、腰间被雁放的蛮力握出的痕迹。
所幸雁商今天心情尚佳,他放过了章世秋,也放过了自己。
回到车里,宁远正抱着手机傻乐,扭身把屏幕递到他面前。
“叶sir快看!大少爷睡醒玩跑酷,刚挂在你房间的露台上一扭头看到红姐,吓得又爬上去了,哈哈哈!”
叶阮面无表情,宁远对此再习惯不过,收好手机讲一句正经的,“叶sir,大少爷下楼前还想上楼参观,被老董拦下了。”
汽车驶动,叶阮终于从头脑凌乱的思绪里暂时解脱,想到雁放,继而想到昨夜,觉得嘲笑。
雁商让他恐于取悦别人,他却鬼使神差地为雁放做了最排斥的事,大概是因为雁放看上去真的很委屈,像辛巴一样。
宁远问:“您不怕大少爷怀疑吗?”
经过景区门外的垃圾处理车,叶阮降下车窗,把那双手套扔了出去。
“怀疑是笃信的开始。①”他说。
雁商最后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眼睛不带温度地笑道:“你章叔倒是有心,请来个日本有名的绳艺师。你走之前,今年拍点不一样的,嗯?”
那一刻叶阮想到后山的松鼠,它们在被驯化,这代表着没有拒绝的权利,生死只能仰人鼻息。
于他而言,这只是一场发生过无数次,再无关痛痒的山崩。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原句:“怀疑是笃信的开端。”
雁家公认的恶人排行榜倒数第一名:雁放危险指数:0颗星
第35章
周一一大早,雁放被繁女士从被窝里揪出来,梳洗打扮,套进高定西装的壳子里,睡眼惺忪地按在餐桌上。
他斜歪着脑袋,额头枕在随手拉过来的细口古董花瓶上,印了个红圈。雁放半眯着眼,门厅外是蓝调的厚重云层,一缕如暖橙般的天光乍晓,层层渗透还舍不得撤离的夜。
腕上一凉,他低头看去,繁女士又往他左手腕上套了个百达翡丽鹦鹉螺腕表,不锈钢表带贴着皮肤,凉意变暖。
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妈,天凉了,咱家要易主了吗?”
繁女士狠狠剜了他一眼,抽走了他额头下的花瓶,警告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那你这是干嘛啊?”雁放拖着长腔站起来转了一圈,“不知道以为老爷子卖保险发家的呢。”
繁莹倒是对他这一身打扮十分满意,细细地抚平了领口的褶皱,“你今天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去公司,得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未来的大东家。”
“谁啊?”雁放嬉皮笑脸:“不会是我吧?我像给东家开车的。”
一会说了俩职业挑刺,繁女士烦道:“没正形,赶紧吃饭。”说完上楼去了。
雁放喊了一嗓子,“妈,你不吃吗?”
繁莹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妈吃过了。”
桌上摆着雁放爱吃的中式早餐,素菜小炒、蒸点、海鲜粥。刚搬来别院的时候,繁女士学大户人家做西餐早点,牛奶面包快给雁放吃吐了。后来他干脆往厨房门口一杵,虚抬手摸到门框,用实际行动阻止繁女士进去热牛奶。
“我再喝下去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牛看到我都哭了,说兄弟你怎么恩将仇报……”
蒸点是繁莹亲自包的,馅多味鲜,雁放捡了个干净盘子,趁繁女士没在偷摸往上夹了几个,打算一会打包带走先巴结一下现在的东家。
一顿饭吃完,繁莹才从楼上下来,十足的上流社会打扮。繁女士的长相其实很温婉,在雁放的印象里她总是描着淡淡的眉,连唇彩也是不突兀的裸色,毫无攻击性。
或许是在阔太圈里浸染久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一刻,雁放先看到的是她的唇,涂着玫红色的口红,姿态也端得高贵起来。
那双柔和的眼睛反而在整张脸上隐形了,独剩眼角痣与唇上红,平添了许多生涩的气场。她走下台阶看到雁放,下意识皱着的眉头松开了,眼睛重新活过来,眼尾荡开轻浅的、岁月的纹路。
繁莹抓了一下手包,半晌想起什么,按开印着logo的钻扣掏出手机,“身上没钱了吧?妈给你转点先用着。”
雁放沉默地看着她操作,直到手机屏幕被按灭。他开口,认真地问:“妈,你开心吗?”
他知道这一直是繁女士想要的。
所有人都懂得喜悦感只有在得到心仪之物的当下会涌现,但他们还是为了得到瞬间的喜悦而付出无尽的努力和等待。可是得到了之后呢?情绪调离高地,是否会被更为巨大的落空感所裹挟?是否会为更加难以预测的未来而焦心?
繁莹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她把手机滑进皮包里,机械般重复着扣包的动作。
“开心,妈怎么会不开心?别瞎想,最近还有很多事要忙呢,主宅那边过年的宴席请柬都需要张罗,老爷也要回来了。”
她絮絮叨叨说给雁放听,表现得像位荣幸的当家主母,踱着步绕到门厅,又唠叨他:“你吃完赶快去上班啊,好好表现,记得提防着点叶……”
“好好好。”哽在喉咙的话被他咽了回去,雁放扭身趴在椅背上,西服袖管堆上几叠褶皱,他突然好奇发问:“妈,主宅的三楼你上去过吗?那儿是干嘛的?”
“三楼?”繁女士换好鞋站起来,背着光,门厅外的天色骤亮了。
“没去过,怎么了?我倒是听红姐提过一句,早前老爷没当家时住在三楼,二十年前就落锁了,再往上好像只剩一间闲置的阁楼。”
繁女士走后,雁放回到房间把打紧的西服脱下来,换上自己帅气休闲的青春男大穿搭。目光过滤到手腕觉得这表挺酷的,索性也没摘,收拾利索提着蒸点美滋滋出门去了。
本来想蹭一下东家的车,没成想老董刚从大门口溜达回来,叶阮十分钟前就走了。
雁放只得返回别院车库,在爱车大g与解放的杜卡迪之间用心挑选,思及周一早高峰,勾着钥匙选了重机车上路。
子公司不像集团大厦立在市中心的地界,反而遥遥相望,选了隔着两条立交桥的花园路段。
早晨时分,快节奏的城市已经脚不沾地的忙碌起来,这周围绿化建设多,一路上寒风夹杂着晨露,久未启用的机车呼啸着热烈的嗡鸣。
雁放饱经风霜的到了大楼前,额前的刘海僵硬地支棱着,一抬眼看见叶阮那辆奥迪。不知道为什么没往地下车库停,他挪过去把拉风的机车扎在人家车旁边。
摘下头盔进大厅,目睹他停车全过程的员工们投来或好奇或艳羡的目光,雁放旁若无人地抓了抓头发,跟着人群进电梯。
踩在打卡临界线上,电梯人很多,雁放把头盔夹在臂弯里护着。这头盔是普通牌子,不值多少钱,但是工作室那群半大孩子凑钱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很爱惜。
部门分布精细,电梯每层一停下去几个人。顶层的按钮还亮着时,只剩下他和一个小姑娘,雁放垂着眼解手套腕扣,解了一只,另一只抱着头盔不太方便。
小姑娘头发卷卷的,喷着果味的香水儿,小声问他:“帅哥,你是新来的吗?”
雁放偏过头,咧着嘴冲她一笑,“是啊,我是关系户,硬塞进来的。”
小姑娘很可爱,经不起逗,脸隐隐红了,跟他说:“我是小玲,前台的接待,待会儿我可以带你去见叶总。”
“那太感谢了。”雁放盯着跳跃的楼层数,随口问:“你们叶总人怎么样?好相处吗?”
小玲点点头:“好相处的。叶总话不多,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不会责怪你。主要是叶总长得太漂亮了呀!”
小玲一本正经地说:“就算被他批评了,盯着那张脸你也很难生气吧,咱们公司的员工乳腺都挺稳定的!”
“哦~”雁放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声,眼见着快到了,拉开外套拉链从怀里掂出一包捂得尚有余温的蒸点。
电梯门打开,小玲先走出去,惊喜地扭头招呼雁放:“哎!叶总就在……”
然后她就看见电梯里的帅哥脸上扬起更大的笑意,提着被蒸气晕得雾蒙蒙的塑料袋,直挺挺走向顶头boss。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搂住了叶阮的肩膀,把人拐带进办公室。
无数束目光随着办公室门碰上而停顿,又朝着小玲投来。
只见她张了张嘴,回过神嘟囔一句:“好硬的关系户……”
叶阮的办公室装潢的丝毫没有个人特征,千篇一律,只有几盆翠绿的千年木和散尾葵多了点生机,估计也是装修公司布置的,跟外头工作区域相呼应。
雁放迅速扫了一圈,这办公室的吸引力对他来说还没叶阮大。
他也没想过叶阮上班会穿正装,一身精致的黑西装,皮带铆钉装饰的尖头高跟短靴,有种模糊了性别意识的凌厉美感。此时外套脱了,里边穿着剪裁干练的白衬衫,扣子系到最顶上一颗,头发用簪子挽了起来,鎏银炼铁的色泽。
叶阮在黑色皮包的老板椅上坐下,转了半圈腿翘起来,脚尖往上勾着,抬眼看他:“你是来上班还是来不务正业的?”
雁放跟过去,吊儿郎当地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占了一屁股,头盔放在身旁,挑着眉把那只戴着机车手套的手递过去,“给我脱一下。”
叶阮宛如观赏智障一般盯着他看了两秒,雁放不为所动,气氛僵持,他才倾身握住那只手腕,解开腕扣替他把手套摘下来。
膝盖相抵,叶阮的鞋尖踩在他之上,指腹温度交汇,左手腕忽然被雁放扯住。原来是故意骗他,要看看伤势如何了。
叶阮索性摊开手心,由着他小心翼翼掀开无菌敷贴的一角查看。
怀里被雁放随手塞了个塑料袋,打开的蒸点散发着香味和热气,雁放边看边说:“快尝尝,我妈蒸的,一会儿凉了。”
“公司食堂有早餐。”
“食堂的哪有家里的好。”
雁放还能腾出一只手热情推销,见叶阮蹙着眉品尝起来,才又托起他的掌心,观察结痂皮肤周围深浅不一的红色擦痕。
一想到二次创伤的始作俑者是自己,雁放的心底产生一种被暧昧包裹着的愧疚,也不全是,至少还有一丝阴暗的得意。他不了解这种情绪缘自哪里,就像狗狗撒尿占据地盘一般,他荒唐地为自己在叶阮身上留下了犯罪痕迹而窃喜。
再次回过神来,他又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跳。
“看够了吗?”
叶阮冷淡的声音飘过来,令他心底模糊不清的情愫迅速关上了门。
雁放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烦闷,他把无菌敷贴重新贴回去,搜索了半天脑子里还是只有道歉的话,这很没用,不如不说。
叶阮抽回手,把塑料袋丢进垃圾篓里,忽然低声自喃:“留疤了怎么办?”
太不像他会担心的事了,毕竟受伤的那晚都没有见他流露出一丝丝在意。
雁放虽然存疑,但还是下意识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忐忑的眼神追过去,发觉叶阮并没有看他,这句话里似乎也没有半分追究的意味。
“不会的。以后我每天都来上班,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随叫随到。”话都说到这了,他不露声色地蹬鼻子上脸:“明天早上等等我呗,我给你当司机,还给你带早餐。如果这样还能留疤,那只能是我的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叶阮好笑地看向他。
“我没有照顾好你呗。”雁放实话实说。
“用不着,”叶阮的声音冷下来,在他们之间拉起一道警戒线,“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说我们什么关系?”雁放乐了,被零下结冰的眼神一瞪,有些怂地捏着嗓子反口道:“当然是健康纯粹的上下级关系,请尽情吩咐我,老板~”
叶阮的嘴唇动了一下,感觉下一秒那个“滚”字就要被吐出来了。
雁放自觉惹嫌,抱着头盔站起身,“不耽误你工作了,我还得学习一下怎么当一个浑水摸鱼的社畜……”
叶阮的姿势没动,手肘支在扶手上,忽然用鞋尖拦住他的膝盖,气定神闲地轻轻磨蹭了一下。
雁放瞬间愣住,血液上窜,听见他固执而又怪异地追问:“如果我是故意的,不想让疤痕恢复呢?”
所以才在他需要的时候,主动而引诱地给了他这只手。
雁放又怎么会知道,他自认为心软的施舍是一场诞生于自毁情结的阴谋。
这话未免有些孩子气。
雁放的思维被他牵动了,愚笨的大脑经不起任何思考,全凭一腔冲动和本能牵动着口齿。
“维纳斯断臂都是美的,你也一样。如果你一定要找个借口,那就怪我,我不介意背一辈子锅。”
第36章
问出这句话的当下,叶阮没期待会从雁放嘴里听到什么回答。逆反心理暂时蒙蔽了他的内心,他急于求得一个既定结果之外的结局,仿佛杀死那个身陷囹圄,对雁商言听计从的自己。
但他没想到,一向智商掉线的傻子这次居然搭对了线,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他是情愿且主动当这场沉沦的共谋。
地狱绽开一道天裂。叶阮感到脸颊发烫,偏过头,新鲜的阳光透过半遮的百叶窗折射进来,雁放的瞳孔映成琥珀的模样,睫毛密密地笼下一层阴影。
这是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
叶阮不想承认自己受到慰藉,但因这句话分神了许久。
周一开晨会,楼下几层的部门经理搬着笔电迅速就位,如常地汇报工作进程。
雁放无所事事,坐在离叶阮最远的斜对角位置上,接受若隐若现的探究目光。
开会前叶阮让他跟着,倒是惯会使唤人,让他帮着抱了文件夹,一前一后走进众目睽睽中。又不给安排座位,会议室里十余人,只剩最远距离的位置空着。
雁放没上过班,默默想,上学时不都抢占离老师最远的座位,怎么升级成社畜了,还上赶着给老板当牛马?
他还装模作样从叶阮办公桌上顺了个小本子,在崭新的第一页签上自己的大名,翻开第二页,煞有介事地记下:周一晨会要抢座,近距离观赏制服诱惑。
写完把本一摊,懒洋洋地往纯棉网背上靠,没想到办公椅配置的可放躺款,“嘎吱”一声放倒,差点没把雁放厥过去。
会议室内人声戛然而止,连叶阮都抬眼看了过来。
叶阮长着一张漂亮清淡的脸,尤其那双嘴唇,唇峰微凸、下唇略厚于上唇,颏唇沟阴影分明,嘴角天然向下,笑时显得悲悯。不笑时,譬如此刻,眼角眉梢都是淡然,给人一种身处高位的疏离感。
他盯着雁放看了两秒,像是单纯确认他还活着,随后不甚在意地抬手叩了叩桌面,示意业务经理接着说。
——太他娘的丢人了。
雁放匍匐在桌子上,被自己糗得无地自容。没关系,必要的时候他也会出手大方承认自己是个傻逼。
这一趴就在桌子上趴了半个小时,凉飕飕的桌面都被那张热脸暖烫了。
雁放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期间听了几句即将立案的项目,有个案子进了c轮竞标,听语气不太顺利,经理试探着提议叶总亲自跑一趟。雁放多听了一嘴,对方公司的名头挺响,应该是挺响,连他都有所耳闻,但记不得在哪听过。
想再多听一耳朵,林圃的新消息发过来,贱嗖嗖地调侃他。
-林圃:孽子,过来拿你的仙女裙儿!爸爸要收拾收拾投入家的怀抱了~说来也是刚巧,那天去工作室吃饭,半道接到林圃电话让捎上他。雁放正导航找干洗店,林圃说费那事干嘛,酒店有顶级的送洗服务。
-雁放:洗干净了没?
-林圃:干净了啊,我闻闻,特香。哎哟你猜怎么着?有股栀子花味儿~~-雁放:你别恶心我了,我现在看见你都消化不良。
林圃又来臊他。
-林圃:我懂我都懂。孙答应的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那狂徒的腰带上~~~一串荡漾的波浪线符号,雁放咬紧后槽牙,不得不使出杀手锏。
-雁放:我这就给康小宇订票!
林圃这次倒没蔫儿,神气百倍地发语音回复他,雁放点了转文字。
-林圃:你订呗,他怕着我呢,开机这几天屁都不敢放一个,回来了又能怎么着?敢闹腾我再送他一次床上七天套!
-雁放:你还是人吗?我往键盘上撒粒米鸡都比你会说话。
俩人激战了三页聊天记录,晨会也宣布结束。
部门经理们围着叶阮要签字,雁放伸了个懒腰,食指勾开一片百叶帘往玻璃墙外看,小玲捧着咖啡杯正跟几个小姐妹闲聊摸鱼。
叶阮忙的没空搭理他,雁放夹着自己顺来的小本子,游手好闲着从人墙里挤了条缝离开会议室。门合上的声音很轻,以至于偷聊八卦的几个人根本没发现。
“你们没看到他手上那只表吗?起码七位数!”
“上个月我从总部带回来的消息,说新少爷要来咱们这儿,你们还都不信姐。今天中午奶茶伺候。”
“这帅哥就是新少爷啊?我的妈,咱们不会要跟总部合并了吧?”
“不要啊呜呜!不能每天见到叶总这张脸我会相思成疾的……”
“我生是叶总的狗,死是叶总的牛头马面!”
“少爷穿的这么休闲,没准儿就是来微服私访的呢。”
怎么这么多人乐意给叶阮当狗?
雁放就纳了闷了。
他弯着腰趴在格挡上露了个头,正经补充道:“说谁微服私访?我只是纯天然无公害被贬至此的小哥哥一枚吖~”
小姐妹们同时一窒,两秒内冷汗已经浸湿后脖颈,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同时以机器人般的定格动作一步步试图挪回自己的工位上。
剩下小玲声若蚊呐地问:“大……大少爷,喝咖啡吗?”
“不喝。”雁放嫌弃摇头,“刚不是说喝奶茶吗?都谁要,我来点,我有大额优惠券。”
降至冰点的工位瞬间升温了,椅子滑轮的声音纷纷挪回来。
常言道,一起积极工作的同事只能称为同事,但一起吃瓜摸鱼的同事就能成为愉快的上班搭子。
顶层是设计宣传部门,男丁稀少,女孩子们像活泼的小鸟,拉着雁放热热闹闹地进了她们的小团体。
“噢——所以你是还珠格格?不对呀……”女孩子嘬着奶茶,听完雁放三两句交代的身世,虽然云里雾里,但公司现在总归不会合并到总部,于是悬着的心起死回生了。
“什么还珠格格,这不《公主小妹》吗!”另一个边说边调出百度百科,念道:“生长于民间的平凡少女一夜之间住到富豪家……”
这都什么跟什么?
雁放觉得她们观影挺广,跟繁女士应该有极高的共同话题。
他靠在人家姑娘的办公桌上,吸了口甜滋滋的冰奶茶,好奇问:“你们为什么不想调到总部去啊?”
近两年招来的员工纯粹是图叶阮的美颜,小玲与总部打交道频繁,但年纪尚小。宣传部有位资深老员工,当年是从总部跟着叶阮来到子公司的,叫娇姐,最开始张罗着要点奶茶的就是她。
娇姐呼了口气,“董事长咱也没接触过,以前主要是小雁总太不好惹了。小雁总脾气爆,总部人人都知道他排挤叶总,就算后来叶总迁离总部了,他还时不时到这儿来折腾。这事小玲知道,她来入职第一天就碰上小雁总,吓得都要写辞职报告了。”
小玲想起便后怕地点了点头。
那天雁玺故意找茬,滚烫的茶水直往她脸上泼,初入社会的小姑娘哪见过这场面,当即愣在原地,好险被叶阮拿文件夹挡了,水淅淅沥沥地浇了一桌,打湿了文件。雁玺走后,小玲忍着眼泪擦了很久。
后来叶阮不让她擦了,对她说:“他是冲我,不是冲你,别放在心上。”
娇姐接着说:“现在大伙儿是怕章总,据说章总更加可怕呢。最开始我跟来,总部我以前的那些同事没少冷嘲热讽。风水轮流转啊,现在都羡慕死咱们这儿了。”
她感叹完,会议室的门开了,叶阮走在最后,业务部那位一旁伴着,压低声音与他耳语。雁放坐的高,大块个头十分显眼,叶阮朝他觑了一眼。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