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雁放莫名其妙松了口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人都爱美嘛,你是怕我拿你之前说的话嘲笑你啊?我才不是那种人。”
叶阮藏着心事,没再多说什么。雁商给的期限到了,他只是听从命令去修复这具不能有一丝一毫损坏的壳子,仅此而已。
得到回答,桌对面的雁放已经按耐不住开始套话了,宛如一本平摊的《十万个为什么》,“哪个医院?几天啊?需不需要陪床?我下班了去照顾你呗,给你做病号饭。”
“宁远都安排好了。”叶阮拒绝道:“私人病房有护工,医院有营养餐。”
合着一点儿用不上他呗,有钱人的生活不需要人情味。
但雁放很快释怀了,这个社会四处宣扬‘乐在当下’,既然现在有钱人在他这儿,应该还有肚子多喝一碗汤。
他就这点儿出息,舀汤前还换湿巾擦了擦手,盛了小半碗鲜的,飘着一层鳞片似的油。
碗一落在叶阮面前,他又开口了,接着刚才的话,云里雾里地说:“况且这些天你还会有别的事要应付。”
“啊?”雁放挺懵的,什么行程连他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但很快,他的心脏就忐忑地跳起来了,因为记起约了韩雅睿聊数据源的事,喉咙都哽了一下:“……没听说啊?”
叶阮对他狂飙的心率一无所知,端起碗沿抿了口鲜鸡汤,“集团每年设有固定占比的慈善支出,更照例以四五年为期于年底牵头举办一场慈善晚宴。以前这件事是雁玺在应付,今年这担子自然要落到你头上了。”
“届时各行各业,社会名流都会受邀参加。有媒体在,你身为新继承人的身份会被彻底公之于众。”
叶阮眉头挑起来,慵懒的眼尾斜睨向他,有股子台下人观戏的玩味。
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他在雁家当了四年有名无分的大少爷,此刻天空突降流星般当头一棒,不管日后是好是坏,首先此刻一定眼冒金星。
雁放在这眩晕劲儿里跑神,想未来的惶惶不安,想繁女士的如愿以偿,最终跌落在叶阮眼底的那片笑意里。
他激起一身热汗,后背像要灼了似的,问:“你……你愿意我?”抢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为什么不愿意?”叶阮手掌托着下巴,宽大的卫衣与他的神情相符,显露出同等的懒洋洋,“雁放,你听着。我要你风光参加,坐实雁家大少爷的身份,让所有人都看到,作为继承人,你比雁玺要合适得多。”
叶阮的脸上有或欣慰、或轻狂的神色,好像怀揣着一丝展望,那光简直刺进雁放瞳孔里,让他不由得丢下不安,下意识去想,也许那时的他会更有资格站在叶阮身旁。
叶阮的眼神具有穿透力似的,仿佛能攫取他任何的想法,那是一种饱含着鼓舞、甚至于教唆的神采。
于是雁放想拥有的更多,欲望与情愫一齐呈正比膨胀。不,不止是并肩,他又一次联想到“结婚”那个词,好像不再那么空花阳焰了。
吃完饭,雁放找不到理由能把叶阮留下,方才在浴室已经被拒了一次,人家马上要动小手术了,他又不是禽兽哪能满脑子那门子事儿?
非要挑个认怂的理由出来,那就是他和繁女士的卧室门离太近了,金屋藏娇也藏不住啊,开关门就能露馅。
没想到更巧的是,雁放刚找了个袋子把叶阮换下的衣服收拾起来,繁莹就回来了。
她提着手包和资料差点撞上站在玄关的叶阮,很明显地愣怔了一下,原本印在脸上的笑容都勉强了几分,慌张错开身。
雁放“咚咚咚”从楼上狂奔下来,一出楼梯看见自己亲妈,有种被捉奸的羞赧感。
他一手提着纸袋,另只手还抱着毛毛虫面包似的长款羽绒服,尴尬喊了一声:“妈。”
叶阮倒是气定神闲,穿好靴子站起来,冲繁莹点了下头:“繁夫人。”
这一句‘繁夫人’,让繁莹很快回过神来,错愕着找回温和长辈的气势:“小阮还是第一次到别院做客吧?以后常来玩。雁放这孩子调皮,最近在公司没少给你添麻烦吧?你比他大两岁,受累多提点一下他。”
这话说的够生分,比邻居还冷漠,但也够礼貌,挑不出毛病。
叶阮照单接了,没有想象中寒暄互捧的答复,反倒淡淡地纠正:“不是第一次了,我刚到雁家的时候就住在别院。”
繁莹和雁放同时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计较他这句话包括的意思,往好了想是念旧,往差了想更像是挑衅。母子俩同时被这句话所摆弄,心思天南海北地盘旋。
但叶阮似乎只是单纯讲述事实,他浅淡地笑了一下,接下来的这句话,才实打实让繁莹难作他想。
“繁夫人喜欢花吧?以往常见您在花园里驻足。别院花少,希望到了来年春天,您可以日日守得花开。”
说完,他从敞开的大门里出去了。
雁放抱着一堆东西,心惊肉跳着从楼梯口追出来,经过繁女士面前,嗓子哑火似的挤话:“妈……我去送送他。”
不等繁莹点头,他就只穿一件贴身衬衫,单薄地冲了出去。到雪地里逮住叶阮,别院何止秃,连扫雪都是最后一波的不赶趟,雪面很深,一步一个脚印。
雁放冻得跟孙子似的,抖开羽绒服给叶阮披上了,又把那袋换洗衣服递给他。
大号的羽绒服披在叶阮身上,两怀敞着,感觉能塞进不少东西,最次也是一个一八六帅哥。雁放咬着牙关装矜持,叶阮看他两秒,主动往前站了一步,这玩意儿一点不含糊地钻了进来,手臂环住他的腰,还上劲儿般晃了几下。
“今天吓死我了。”他又叠加一句:“估计也吓死我妈了,你以前真在别院住过啊?”
叶阮“嗯”了一声,听见雁放乐开了,他问:“你开心什么?”
雁放回味了一番,咂摸道:“那四舍五入咱俩也算同居过了!”喜完又问:“你刚说那话什么意思啊?”
叶阮的脸贴在他胸口,那发震的心跳声不会作假,他闷声问:“雁放,你信我吗?”
“不信你就不会帮你了。”也不会跟你纠缠。
雁放心里清楚,他好像没有抽身的余地了。
“信我,就照我说的做。”他在雁放胸口蹭了一下,仰起脸看他,好像在祈求似的:“你需要快点成长起来,才能在这个家里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一切。”
想要保护的一切……
叶阮知道这一切里也包括他吗?
雁放的手交叠在他背后,十指扣成保护欲的圈。
叶阮误会他黏人,把他做饭时解开的两颗扣子系好,食指弯曲的指节在眼前的喉结上刮了刮:“签约成功的奖励还没有兑现,今天不合适。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或是,想让我穿什么?”
“天啊……”雁放手臂都箍紧了,嗓音沉下去:“这还能指定款式的吗?”
叶阮笑了一下,拍拍他的领口,“做好我要你做的事。”
果不其然。一进家门,繁女士根本没闲心去追究敌人来家里吃了一顿饭,还穿着儿子衣服走了。她喜形于色,忙不迭拉着雁放絮叨起来。
雁商今天特意找了她,谈慈善晚宴的事,顺便拿了一沓资料递给雁放观摩,里边是以前雁玺主持晚会时的流程与照片,张张却都不见叶阮的身影。
可见他从来没有在人前露过脸,哪怕在与雁家相熟的林家面前,他的存在也像是个谜团。
慈善晚宴旨在筹集善款,用于慈善帮扶。雁家牵头,商圈各大集团均有参与,其中拍品大半是以各家贡献的私人藏品为主。
繁莹不懂这些,但她能找清自己的身份,杂七杂八地交代完,便抛下即将上位的儿子上楼寻珠宝去了。
雁放看着宣传册上雁玺的脸,想的是以后自己的脸也要被替换上来,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大场面,心底却没几分怯。他坐在沙发上,迟迟没有回神,耳边还停留着叶阮离开前告诫他的话。
“竞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如果你有看上的,花钱拍了倒也无妨。切记,千万不要对压轴的拍品动念。”
雁放无奈地回:“压轴的听起来我也买不起啊。”
叶阮没什么要嘱咐的了,松口气,最后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七点过,主宅还不到吃晚餐的时间,水晶顶灯还是那般要死不活地开着。
回到二楼房间,叶阮把门紧紧关起来,才褪下一身紧绷的皮囊。如此呆坐了一会,他站起来换睡衣、收拾衣服,带几样去医院的必备品,装进ipad,选择将笔电遗留在桌面上。
消磨了一个多小时,门从外边被敲响了。
小厨房的阿姨,慈爱地笑着端进一盅满料的佛跳墙,“老爷看您这两天都没下去吃饭,特意吩咐给您温的。”
叶阮道了谢,望着茶几上那只冒缕缕白烟的碗盅,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容得下家常便饭,容得下那口鸡汤,却容不下一小碗鲜美的佛跳墙。
倒不掉,只能吃掉。
他木讷地坐在地毯上,一口一口吃进去,吃的两腮都脱了力,灵魂怕的颤栗。他又梦魇似的记起曾经被关在阁楼饿得天昏地暗的日子。体面丢掉了,连人也丢掉了,剩下求生的本能,丑态百出时,雁商给了他一碗佛跳墙,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再把他拽进万劫不复的漩涡。
满坛香,却五味杂陈,除却华贵的原料,连人生都被永永远远地炖进去。
吃了一半,叶阮冲进浴室里吐起来。然后,再出去,继续难以下咽地吃完,一滴汤也没有留下。
阿姨来收拾的时候,发现汤勺被砸碎了,碎渣落了一地,桌面留着干净的残盅。
这些都是无能的泄愤,叶阮想。
佛跳墙何其无辜、汤勺饭盅何其无辜,他要砸碎的不是这些,是人生。
晚宴定在瑞雪未消的两天后,举办地点位于一座地段发达的先锋艺术馆内。
赶鸭子上架也不过如此。
天降大任于雁放,他未免好一番担心自己会不会苦心志、劳筋骨……后边忘了,学这篇课文没过多久他也就辍学了。
但事实可见,他只是个杵在场馆内的花瓶罢了。策划人员忙的脚不沾地、东奔西走,身为豪门大少爷,他只需要站在一个方便被找到的显眼位置,像个npc一样对他们改过数十遍的靠谱规划点头就ok。
近三个小时的宴会流程,连上台发言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雁放领取到的任务卡只有宣告拍卖开始这寥寥几个字而已,社恐听完都感动得哭了。
在他第三次试图帮打杂人员铺那张厚重奢华的红地毯时,集团的总策划终于意识到他无所事事,飘着头顶稀疏的杂毛跑了过来,拿出哄孩子的语气。
“大少爷,您看咱们签名墙的设计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总策划赔着笑脸,笔尖戳在设计图右下方的空余位置,引导道:“您觉得这块要不要加点什么?”
这张设计图是废稿,定稿的签名墙已经定制好在运送过来的路上了。总策划可谓集团老油条,他心里都懂,大少爷渴望得到参与感。
再白痴的人也能在短时间内想出来,右下方空余位置应该加上集团的名字,以显示主场地位。总策划默默抿出一丝笑,为自己悄么声的奉承自得不已。
雁放果然认真地盯着ipad看起来,在老油条预测过的数秒内成功抬起头,摸了摸下巴:“确实少了点东西,你听我的,这么写——”
总策划的笑容弧度更加圆滑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点头应和他。
然后,雁放说:“广告位招租,五百一天。”
“……”
“五百是不是太少了啊?我刚看了邀请名单,别说其他人,就我那俩朋友都够阔气的。”雁放若有所思道:“要不一千?一万?哎我拿不准,你来定吧!”说完,他委以重任般“哐哐”两下拍在老油条肩上。
有那么一瞬间,总策划感觉自己头顶仅剩的几根毛也要凋零了,脸上的笑停留着,比哭还难看。
他扭头随便喊了一个人,把这不能得罪的大个儿熊孩子赶紧领走:“那谁,小杨!到时间了,快带小雁总去做妆造,其他人加把劲儿,晚宴快要开始了!”
小杨飞奔过来接人,雁放走出两米远,仍纠结地冲他喊:“也别定的太高啊!人家以为咱们仗势欺人呢!”
总策划:……你再不走就真是仗势欺人了。
七点半,灯火璀璨,晚宴正式开始。
临街路段早已封锁,一辆辆豪车比肩接踵地驶停在艺术馆门前,身着西装华服的男女宾客们踩着绵延数米的红毯,拾阶而上。室外至室内依次排开了集团邀请的媒体,闪光灯晃如白昼。
集团这些年来所支持的慈善方向一直是关爱福利儿童与重大疾医疗,场馆内充满着香槟白与草地青。
香槟白的绸帘、桌巾、蜡烛,搭配脚下LED屏播放的风吹绿草地、蝴蝶栖息、一片翠色,既像孩子们纯净天真的乐园,也有医疗行业的圣洁之意。
晚宴还未正式开始,宾客们都忙着商业寒暄,一张张脸上印着标志的笑意,身价是砝码,等着掂量下一位交谈的人。
总策划揣着ipad匆匆路过,看了一眼角落里正挑角度自拍的大少爷,心想不让他去接客果然是正确的,保不齐这祖宗会不会拉着每一位来宾的手强买强卖广告位。
雁放一连拍了九张都不满意,他想了想之前跟康小宇视频通话的那个角度,把手机45度往下压了一下,成品险些令人爆粗。
好险意识到这是在正规大众场合,雁放选择做一名文明人,他从那九张里选了一张还算看得清五官的,给叶阮发了过去。
场馆内信号欠佳,图片旁的小圆圈迟钝地转着。
手机还没来得及熄屏,背后贴过来一张阴险的脸,“穿得这么烧包,躲在这鬼鬼祟祟的,嘛呢!”
林圃没从签名墙那儿过,他是明目张胆从侧门溜进来的。
搭在雁放后背,余光一扫屏幕上显眼的“叶阮”两个字,便怒其不争道:“你也太舔了!我对你的行为表示相当无语无奈无力回天。”
雁放没话反驳,决定以文明人的风流倜傥来打败他,往林圃身后看了一眼,切换话题:“康小宇呢?你没带他一起来啊?”
“他来不了。”林圃说:“康家没人会来,守孝期呢。”
“噢——”雁放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又干什么事儿惹他不开心了。”
林圃挠了挠鬓角,面色尴尬,像被人踩着了尾巴:“啊……你要非这么说的话,那也可能是我惹的。”
同一时刻,没开灯的医院病房内,手机屏幕的光骤然点亮了黑暗。
叶阮穿着蓝白一体的病号服,靠坐在病床上。开了一条小缝的玻璃被紧拉的百叶窗遮蔽,只能听到外面忙碌无章的车流声。
左手的纱布还没拆,激光手术的余痛犹如手心炙出一口岩浆,右手腕埋着滞留针,护士刚刚取走输液瓶,拿手机时有些吃力,用不上劲。
看到照片里那张不乏英俊的脸挂着傻气的笑,叶阮迟了两天的笑容仿佛被发掘了,唇角骄矜地弯了起来。
慈善晚宴不算十分的正式场合,造型师给雁放搭配的一套礼服也略显休闲,西装襟口连着一枚领针,头发抓了造型,细看还让人喷了闪粉,十足的花花公子模样。
门把手传来一声轻响,高大的身影从门外悄无声息地进入。
淮青摘下棒球帽,提着小书要求他带来的几袋探望礼物,在微弱的光线里拉了把椅子坐。
正是晚饭时间,医院内人声杂乱,没有人会闯入这间休息中的病房里来。
“晚宴开始了。”淮青甫一落座便说。
“嗯。”叶阮的声音透露着病里的虚弱,他润了润嗓子:“拍卖清单我看过了,最后几样和从前没有差别,应该不会出差错。”
淮青适应了一下光线,眸底微亮,“手术怎么样?”
“还算顺利。”叶阮没什么感情地说:“效果最好大概也只能像耳朵那样,毕竟受过伤,骗骗别人罢了。”
淮青沉默着,从袋子里掏出一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他手边,清甜软烂的梨香瞬间涌出。
“小书给你炖的。”
他们几乎同时想到小书不吃梨,也能想到为了遮掩这贴心的礼物,他要喝掉剩下的那一半。这并不算什么,这些年来他们做过的不情愿的事还少吗?
淮青接着说:“非法转移资产到海外的路径不好选,头儿的意思是只要局里按兵不动,他们还是会选择u盘里最保险的那条路。”
大额的资金从一个账户洗进另一个假账户,慈善事业是最冠冕堂皇、也是最不易引人怀疑的障眼法。
利欲熏心的上流社会,金钱交易横生,人的欲望是无限值,为了寄生这无限值的欲望,层层叠叠的蝼蚁垒成一座金字塔。站在金字塔底层的人以为塔顶一定金光闪闪、熠熠生辉,殊不知那金光是自上而下反射出的阴影……
——而真实的塔顶,充斥着人性的罪恶与灰暗。
五年前,在雁商将福利院交给叶阮打理的同时,也有意无意向他透露了这种洗白方式。在那年的慈善晚宴进行拍卖时,叶阮和淮青做了个局,伪造雁玺的失误,将本该压轴出现的拍品意外“丢失”,会场内当即乱作一团。
而那时,他们有另一位志同道合的伙伴——郑义。晚宴事故之时,福利院里潜伏的记者郑义避开受命等待交易的院内人员,发出了一则和着血与泪的新闻报道,揭露福利院摧残儿童的真相。报道按照他们事先计划好的那样小范围传播,目的是引起雁商察觉,但不至于河决鱼烂。
这是叶阮能想到保全所有人的方法。
强权之下,真相根本无法发酵,以卵击石太不现实,相处十数年,他深知雁商狠戾的手段。短时间内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关闭福利院,买断新闻稿。
最终,福利院如愿倾塌。
但叶阮和淮青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郑义死在销毁证据的那场大火里,而小书在辗转之后主动进了章家。
“这次不像五年前那样简单,背后牵扯出的会更多。”叶阮的拇指摩挲着杯壁上雕刻的纹路,不太确信地说:“宴会拍卖所得的善款捐赠给福利院,又从福利院洗回他手里。但世界上不只有那一家福利院,还有更多诸如此类的地方。五年前我们费尽心思也只拔掉了一根树枝,你们有足够的权利去推倒一棵大树吗?”
“那你觉得我们逃出来了吗?”淮青突然问,他自嘲般笑了一声,用古怪的语调第一次念道:“叶、阮?”
叶阮倏地噤了声,一场场噩梦般的碎影从心头掠过,他下意识撑住了额头。
是啊,哪怕福利院已经堙灭于一场大火,他们也从没能逃出过那里。
“试试吧。”短暂的安静后,淮青沉声说:“我来是要告诉你,今晚脱手的拍品会走海运运往国外,计划照常进行,年二十九那晚需要你尽力拖住雁商。这次行动只针对章家,不会牵连到你。你……要小心。”
“我知道了。”叶阮心里很乱,保温杯里飘香的炖梨让他觉得头更晕了,是那种对于渺茫前尘的紧张与踌躇,生怕稍有不慎,就再也闻不到这种温暖的香味。
“事先要跟你说明,这次行动不确保会成功。”淮青凑近了,低声同他说:“头儿一直怀疑局里有内鬼,所以这次也有B计划。就算不能成功拘捕章世秋,起码能为队里清除内鬼,所以你在伯明翰的那条线也要多加小心,派个人随时听信。”
“好。”叶阮发现自己无意识握紧了掌心,刺痛感令他迅速醒过神来,松开手,他捧出一点希冀:“年三十我回南京,从南京离开后我到伦敦去见一个人,他能帮你和小书。答应我,如果有不测,立马带着小书离开。”
提到小书,淮青坚毅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谢谢。”他说,很快站起身:“我先走了,希望这次不要再有无辜的牺牲。”
“不会的,五年前也没有。”
叶阮坦荡地咽下一口梨汤,嗓间一片软甜,“郑义没有死。”
他偏过头,在黑暗里感知淮青愣怔的神色,“当年烧死的是一具假尸体,他没有死,早在事发前,他就被我秘密送出国了。等你和小书去了英国,还会经常见到他。”
“所以不要冲动。”叶阮恳切地说:“带着小书,一起活下去。”
人都有追求阳光的本能,他们何尝没有。
淮青依旧没有回答,他知道叶阮在为他们铺设一个光明的未来,那未来太过美满,幸福得几乎像是一场飞蛾扑火的假象。
但他同样深知,仇恨,也将流血和牺牲。①
【作者有话说】
①网上流传最多的版本是“革命必将流血和牺牲”。追根溯源,首次提出这个观点的为谭嗣同,原句为“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流血而牺牲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啊?”
“我真不是故意的!恰好碰上了而已。”林圃胳膊肘架在他脖子上往下压了一把,压得雁放跟他头对头一起弯下腰。
“你小点声,我当时也确实是鬼迷了心窍,就想看看她心里到底有我没有,结果……我也很心寒的好不好!”
林圃这厮三天没见就能捅出一马蜂窝的事儿,简直比危险分子还具有破坏力,怪不得他爸都得找俩泰森看着他,知子莫若父说得不无道理。
这次依林圃所言,他是好心带康小宇去自家酒吧放松的,结果冤家路窄,又碰上在那儿独自买醉的小秘了。
哦忘了,小秘现在已经不是小秘了,他爸为了维持一个良好家庭的表象,选择牺牲掉偷腥的爱情,找猎头公司把她推到别的企业里去了。
上一次见面干柴烈火、郎情妾意,这次小秘指着林圃的脸痛骂都是因为他,林总才会跟自己断干净,并且伤人地坦白那一晚她只是想利用儿子重获老子的关注而已,没想到会玩脱。
林圃看不出她真心有几分,只能瞧出她现在后悔万分,追爱的滤镜当场碎了一地。
伤心和失望是有的,但浓度也没那么高,闹归闹,出于绅士风度,他最后还是叫司机把姑娘安稳送回家了。站在雪地里吹风的时候,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松弛感,好像脑子里一直紧着的那根弦断了,断的很干脆。
康小宇根本没见到后边这段真相,就气的玩失踪了。
也不知道值不值得庆幸。好处是林圃在gay面前保住了面子;坏处是事后回想起来,自己真挺不是个东西的,当着人姑娘的面强吻康小宇,糟践三个人的感情,脑子没二两水干不出这等脑残事。
“以为是缘分天注定,没想到是爱情保卫战,草了,哥们儿从此封心锁爱。”林圃比了个手势,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