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迟。”温然休息了半分钟,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不要抽烟了。”
“还有吗。”顾昀迟不答反问。
“其实我有想过要成立一个早餐店淋巴肉受害者联盟,但是怕被老板们报复,所以还是算了。”
“是怎么想到在这种时候说这个的。”
“我上个月涨薪10%,周灼劝我换个好一点的地方住,但我在这里住习惯了,我不想搬。”
没管顾昀迟的回应,温然兀自絮絮叨叨地不停说下去,仿佛平时不敢说不愿说没机会说的许多话,在这时都能够没有顾虑地讲出来了,也仿佛是等了很多年,孤单地度过一次次发情期,终于等到自己想要对他啰嗦这些废话的顾昀迟。
“你来找我,我一直躲,你是不是很生气?”温然又吸一下鼻子,“我只是觉得你很快就会走,然后我又是一个人了,如果那样的话,还是不要开始比较好吧。对你说那些不好听的话,我也是很不容易才做到的。”
一次次将自己缩起来伪装成刺猬,并非要对抗或斥退,只是太感到茫然、害怕、不安。
顾昀迟的手覆在他的后颈处:“不容易就别说了,确实不好听。”
温然没有回答,闭着眼睛,呼吸变得均匀。
以为他睡着了,十几秒后,顾昀迟的手顺着温然的背下滑到腰,正要将他托起来放到床上,温然却叫了他一声。
“顾昀迟。”好像在这种时刻仍对此犹豫,温然停顿一下,才问,“如果很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想和他结婚?”
卫生间里,一滴水珠在水龙头凝聚成摇摇欲坠的重量,落在洗手池中,发出清晰的啪的一声。
顾昀迟回答:“是。”
温然没再发出声音,眼睛在顾昀迟的衬衫上蹭了两下,留下更浓的水痕,而后彻底睡去。
脱掉温然的毛衣和外裤,顾昀迟为他把被子盖好,又去洗手间拧了毛巾,擦掉温然脸上的泪痕。
手撑在床上看了omega很久,顾昀迟将身体俯得更低,吻了吻温然的额头。
然后他把毛巾挂回原位,打开门走出去。
楼道里,两个保镖正一左一右地守在某个被五花大绑堵住嘴的alpha身边。
周灼蹲坐在楼梯上,自顾昀迟走出来就恶狠狠地瞪着他,尤其是看到顾昀迟皱得不成样子的、沾满不明痕迹的衬衫,更是怒不可遏,嘴里发出唔唔的吼声,数次试图站立,立刻被保镖摁着肩膀压回原地。
顾昀迟站在周灼面前,看他几秒,随后拿出军官证,打开,垂手递到周灼眼前,待他看清楚后便收回。
保镖把周灼嘴里的塞子取出来,周灼呸呸两声,喉咙干得要命,咽了几口口水才缓过来,喘着气抬起头:“你就是顾昀迟?”
“你认识我。”
“认识,怎么,军官了不起?军官就能在omega发情的时候为所欲为?”周灼没好气道,但多少还是放下了心,不情不愿地说,“年初我们酒吧一群同事去爬山,路过一个什么许愿墙,李述说要去写个牌子挂上,我以为他会写早日发财,就想偷偷拍个照嘲笑他,结果看到他写了你的名字,他那个丑字我不会认错的。”
周灼咬着牙:“我平常也看点军事新闻,知道你是北战区的指挥官,那会儿还以为李述是你的粉丝,暗恋你呢,谁知道你俩竟然认识……还是说前天在酒吧刚认识啊?”
“高中订过婚。”顾昀迟问,“他写了什么。”
被一句‘高中订过婚’惊得大小脑萎缩加严重耳鸣,周灼说话时几乎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全靠记忆本能在恍惚作答:“他写了……”
“顾昀迟平安。”
温然的愿望好像永远朴素、真挚,七年前希望顾昀迟早日康复,七年后祈祷顾昀迟平安。
都和顾昀迟有关。
顾昀迟完全能想象到温然在写祈福牌时虔诚的样子,他许久前就见过。
“不儿……你说高中订过婚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周灼还处在余震中,目光飘忽,“成年了吗你们就订婚,骗人的吧……”
顾昀迟压根没听他在嘀嘀咕咕地质疑些什么,垂眼沉默了会儿,示意保镖松绑。
“你可以先回去了。”他说。
周灼揉着发痛的手臂,想多问几句弄清楚,又怕被这个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的军官枪决成英年早逝的形状,只好勉强先选择相信,说:“那你好好照顾他,我去给他充卡了。”起身时还踉跄了一步,然后缓缓下楼。
回到屋子里,温然已经睡熟,眼皮和鼻尖上泛着的红还没褪去,左手伸在被子外,细瘦的五指微微蜷起。顾昀迟坐到床边,捏了捏那只柔软的掌心,将它塞回被子里。
大概是由于刚有过标记,身体在睡梦中也很快识别到alpha的气息,温然动了动,翻过身,伸出双手摸索着抱住顾昀迟的腰,脑袋枕在他腿上。
这个姿势并不适合睡觉,顾昀迟看了温然片刻,抬手将薄被拢了拢,把温然整个裹起来,隔着被子抱住他躺下去。
整个过程中温然丝毫没有要被弄醒的迹象,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像茧中安静蜷缩的毛毛虫,呼吸很浅十分安然。
顾昀迟面对面看着温然的睫毛,回忆起近三年来收到的温然的每一份体检报告,很准时的每半年一次,都是蹭的学校和公司的体检,从所有常规检查来看,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常规意味着不够彻底,尤其是温然的腺体,普通体检对他的情况来说都太过粗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温然的意愿,因为一旦深入检查,人造腺体、转换性别的事实就会暴露。
这与温然努力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期望背道而驰,就算向他保证所有检查结果都不会被泄露,也依然会使他感到低落、丧气和恐慌。
在看到那盒抑制剂注射液时,是有想过立即将人绑去医院,不管温然哭也好叫也好,都要逼着他做完检查,但冷静之后,比如此时,谁忍心对一只毛毛虫实施这样强硬的操作。
顾昀迟有无数种手段可以令温然听话、顺从,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可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温然曾被迫听话、顺从了多少年。
指腹在温然的眼下蹭了蹭,顾昀迟抱着他,在隔绝秋风的小屋里得到一场短暂却完整的睡眠。
下午两点,顾昀迟醒来,温然已经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从侧躺变为平躺,依旧睡得很熟。
外面似乎下雨了,滴滴答答的声音连绵不绝,顾昀迟动作很轻地起了身,替温然塞好被子。收尾时他的手无意间搭在温然小腹上,一直没动静的温然突然在被子下用手捂住肚子,翻了个身朝向另一面了。
走到客厅区域,从餐桌上拿起通讯器和手机,顾昀迟推开窗,是下雨了,整个居民区一片淡灰色的雾蒙蒙。
浏览并回复了通讯器上的消息,顾昀迟打开手机,看到许则中午发来的消息。
许则:不好意思,早上有点忙。
许则:顾中校方便给我一个卡号吗?高中的时候,陆上校在我外婆的医院账户里放了两百多万,想麻烦你帮我转交回去。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过去陆赫扬和贺蔚所有的大额交易走的都是顾昀迟的账户。在进入军校之前,为保证许则外婆的医药费充足,陆赫扬向医院和疗养院打了足够的钱。
后来呢?顾崇泽倒台,魏家被清算,唐非绎失踪,而陆赫扬以自己为饵,只身离开训练基地将人引出,高高在上的理事长为磨一磨儿子的骨头,选择按兵不动,等陆赫扬低头求救。
结果当然是失算,陆赫扬也因此大脑受损失去记忆,许则就这样被他遗忘。
之后贺蔚的堂哥由于和唐非绎有牵连,在逃命的路上翻车坠崖。贺蔚躲在云湾喝酒度日,池嘉寒来找时,顾昀迟给了他房卡。
他想,总要有人得到安慰,既然不是自己和陆赫扬,那就该是贺蔚。
可惜池嘉寒和贺蔚最终也还是错过。
那年的秋冬发生太多事,温然的死亡,陆赫扬的失忆,贺蔚的消沉,命运只是轻轻翻覆手掌,他们就摔落一地,再起身时预设的方向早已失效,所有计划通通落空。
谁也没能完好无缺地、面带笑容地从那场棋局中走出来。
唯一幸运的是,七年前分散的人,正在渐渐的,也许有些困难但却无法阻挡地重新相遇。
没有立即回复许则的消息,顾昀迟先给陆赫扬打去了电话,好一会儿才被接通。
“许则联系我了。”
那头陆赫扬顿了顿,问:“什么事。”
“问我要卡号。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所以打来问问。”顾昀迟回头,透过隔断书架看了看床上的温然,“看来陆上校不太行,弄得许医生连还钱都要找中间人。”
陆赫扬却问:“顾中校上次缺席战后会议的检讨报告写好了吗?听说要不少于五千字。”
“怎么了,是打算帮我写吗?”
“没有写检讨的经验。帮不到你,不好意思。”
顾昀迟面无表情道:“那就不用提了。”
“让许医生把钱转你吧。”陆赫扬回到最初的话题。
习惯性的,顾昀迟抽了根烟出来,顺口问:“是就这么结束了的意思吗。”
“只是想让他用他觉得自在的方式解决问题。”
将烟咬在嘴里,顾昀迟‘嗯’了声,随后咔哒拨开打火机。
“可以别抽烟吗?”
身后忽响起一道声音,有点害怕同时又非常坚定的。
和几个小时前以祈使语气叮嘱顾昀迟不要抽烟的omega判若两人。
顾昀迟回过身,看到温然正站在书架旁,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眼睛微微肿起,T恤宽大,领口已经洗得歪歪扭扭,耷拉着,露出整片锁骨。还很有意识地自己套上了长睡裤,柔软的裤脚在拖鞋上堆起一小截。
总之整个人像一团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巾,特别可怜但顽强地站着。
三方沉默,几秒后,顾昀迟拿掉烟,对陆赫扬说:“挂了。”
挂掉电话后顾昀迟发了条信息出去,而后抬起眼,见温然直瞪瞪看着自己,似乎想走过来但又莫名克制着,于是单薄的身体矛盾地晃悠两下。
顾昀迟就问他:“感觉怎么样。”
这个问题顿时把温然问得很惊恐且茫然:“什、什么怎么样?”
看来的确已经清醒,顾昀迟走到桌边坐下,又将另一张椅子拖出来,看向温然。
温然犹豫数秒,还是走过来坐下了,不过坐下之后两手抓着椅子往后挪了一点,这时候一转眼,才看到桌上放着两把漆黑的手枪。
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完蛋了。不知顾昀迟是打算严刑逼供抑制剂的事还是拿枪顶着他的脑袋让他少管闲事等等等等。
正忧心忡忡着,顾昀迟突然抬手伸过来,指腹在温然的腺体上仔细摸了几下。霎时整个身体都发麻,温然哆嗦着缩了缩肩膀,睁圆眼睛望着他。
“还痛不痛。”顾昀迟问。
“一点点。”桌上的两把枪让温然十分老实,小心地问,“你给我的腺体打针了吗?”
“标记。”顾昀迟说,“暂时性的,一周之后会消失。”
温然惊讶地张了张嘴,轻声说:“好的。”想了想又问,“那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什么算是奇怪的话。”顾昀迟盯着他的眼睛,“说想我算吗。”
这把温然吓得差点蹿起来,人狠狠一抖,椅子被蹬得后退十公分,与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鸣叫。
“不可能……!”从脸到耳朵到脖颈红成一片,温然呼吸都变快,结结巴巴地否认,“我、我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个,你不要乱说!”
‘告诉’这个词就很值得思索细品,但考虑到温然还在发情期,顾昀迟不打算再刺激他,拉住温然的椅子把他连人带凳拖回面前,将一把枪放到他手里,说:“看着。”
随后自己拿起另一把,按释放钮取下弹匣,扣动扳机按套筒锁卸掉套筒,掰掉后坐杆拉出枪管……原本五秒内就可以完成的快拆,顾昀迟这次慢悠悠用了近一分钟,最终手枪变为桌上的一堆零件。
“试试。”他对温然说。
第一次摸到真枪,扎实冰冷的重量,温然看看顾昀迟,低下头,开始拆自己手上的这把。
在拆卸与组装方面他向来擅长,眼睛和脑袋也记住了顾昀迟教的步骤,因而很顺利地就拆解成功,将零件在桌上一一摆好。接着不等顾昀迟开口,温然主动开始倒推重组,很快把零件恢复成沉甸甸的手枪。
对此,温然忍不住轻微产生一些成就感,抿着嘴扭头看向顾昀迟。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实在很有种圆满完成任务于是昂首挺胸等待夸奖的隐隐骄傲,顾昀迟不负所望,评价道:“能打A级评分。”
温然问:“最高是几级?”
“最高就是A级。”
“哦。”温然又抿抿嘴,低头看枪。
“比一场。”顾昀迟说,“公平起见,我闭着眼睛。”
此时才意识到顾昀迟的目的,温然慢慢坐直一点,问他:“比出胜负以后呢?”
“赢的人可以提一个要求,输的人无条件执行。”这种比赛的方式是符合温然个性中的那部分秩序感的,不会被拒绝。顾昀迟看着他道,“如果你赢了,可以要求我永远不出现,彻底消失。”
垂着眼安静半晌,温然说:“好。”
等他重新拆掉手枪摆齐零件,顾昀迟闭上眼睛。
三秒后,温然喊了声‘开始’。
窗外雨声断断续续,屋子里只剩手枪部件归位时清脆的咔嚓声。尽管闭着眼睛,顾昀迟的动作依旧利落迅速、有条不紊,在黑暗中进行枪支拆组也是日常训练的一部分。
将弹匣推入握把,咔一声,顾昀迟睁开眼睛,一道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他的眉心。
温然双手握枪保持射击姿势,一脸严肃。
顾昀迟似笑非笑地举起双手,配合做出投降动作,目光越过枪落在温然脸上。
“可以提要求了。”他说,“如果希望我从你的生活里消失,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温然举着枪和他对峙一会儿,放下,没有说话,身体转过去,手肘搭在桌上低头看枪。
过了十几秒,他才说:“你是故意输的。”
顾昀迟并未承认,而是提醒他:“所以你要放弃这个机会。”
温然还是摆弄着枪不看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又没有赢。”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输掉比赛却赌赢了的顾昀迟起身去开门,身着云湾制服的服务员拎着餐盒走进来,放到桌上,又去收拾干净卧室墙角的注射瓶碎片,很快便离开。
顾昀迟将餐盒一一打开,香气飘满屋子,温然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等顾昀迟递来餐具,他流利地说‘谢谢’,闷头开始吃起这一顿食品安全非常有保障的饭菜。
他吃得很香,并不狼吞虎咽,看上去美观且有食欲,其实很有做吃播的潜力。
安心而满足地吃完,温然放下筷子擦擦嘴,和顾昀迟对视一秒,才说:“我吃饱了。”
“我看得见。”顾昀迟说,“晚点有医生过来帮你抽血和信息素,会给你配药,记得按时吃,这几天三餐也会有云湾的人送到家里或公司。”
“这是你作为赢家对我提的要求吗?”
“不是。”
“好吧。”就知道没有那么简单,温然点点头。
“明天开始我要执行任务,大概一星期,回来了会告诉你,别装没看见。”
“你和我说这些……说得这么详细,干什么。”
顾昀迟一手撑着脸,看着他道:“报备。”
第一秒把这两个字听成‘宝贝’,温然大为震惊,很是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但依然诧异:“为什么要和我报备?”
指尖敲敲桌子,顾昀迟说:“任务前和家属报备一声不应该吗。”
“什……”
不等温然对‘家属’一词发表任何意见,顾昀迟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先走了,下午还有会。”
走到门边,打开门后一侧头,温然也跟过来了,见顾昀迟看他,就神色不自然地别开眼:“枪可以留一把给我玩吗?”
“你是不是想我被军部关监狱?”
温然问:“会关多久啊?”
“……”顾昀迟说,“下次再带来给你玩。”
“下次,是你执行完任务回来以后吗?”温然拐着很没有水平的弯,终于把话说出口,“那你一定要快点平安回来。”
说完就抄着手杵在那儿不动了,顾昀迟看他一会儿,转过身,说:“抱我一下。”
温然顶着那个鸡窝一样的头发呆站着,好半天才问:“什么意思?”
“标记过后alpha对omega也会产生依赖,体谅一下。”
“是这样吗?”温然没好意思讲,其实他从醒来后看到顾昀迟的第一眼就想靠近,越想越要控制,越控制,胸腔和双手就发痒,痒得难受。他没想到alpha也会有这种反应,天降的台阶——温然尽可能平淡地说,“那好吧。”
他仰头看了顾昀迟一眼,伸出手,很轻地抱住顾昀迟的腰,下巴搭在他肩头。
顾昀迟抬手搂住温然后背,omega皮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T恤传到他手心。
“平安回来。”温然再次说。
第69章 梦
黎明时分,山林中鸟鸣四起,伴随惊慌扑棱翅膀的声音。军火仓库灯火通明,最大库房外的空地上,四十余具尸体横陈,七名身着纯黑作战服的白狮成员正在清点死亡人数。
西侧仓库传来脚步声,手拎狙击枪的alpha正拖着最后一具尸体走出来,挥手甩在地上,脚踩着尸体肩膀将其翻过身,露出还在汩汩冒血的眉心。
“四十五人,确认无误。”一名成员询问alpha,“队长,现在放烟幕弹指示具体位置吗?”
顾昀迟拉下面罩,快速扫了一圈:“卫行呢?”
话音刚落,耳麦中传来卫行微微喘气的声音:“6号仓库,有定时炸弹,未显示倒计时。”
“通知军队,车辆和直升机停止前进,立即撤退。”顾昀迟将狙击枪扔给队友,“所有人上车,最快速度离开。”
他说着所有人,自己却反身朝6号仓库跑,成员们一时忍不住纷纷喊:“队长!”
顾昀迟头也未回,飞速进入仓库。卫行正蹲在几箱弹药之间,顾昀迟快步过去,看到地上闪烁着红点的炸药包,没有计时屏,无法确认倒计时是多久,五分钟、三分钟……或是下一秒。
“定时开启的,所以一开始探测不出来。”卫行仔细观察引爆装置,“幸好一进来就屏蔽信号了,不然遥控器一按,大家都得完蛋。毕竟是军火库,真炸起来,死的可就不只是我们了。”
顾昀迟平静道:“这种话留着拆完再说。”
“搞不好下一秒就炸了呢,不多说点怎么行?”
现实中大多数爆炸物并没有线路选择,不存在剪对线就算拆弹成功的情况,更大的可能是无论剪掉哪根线都会引起爆炸。顾昀迟半跪在地,从卫行的战术包里取出液氮冷却枪递给他。
卫行接过冷却枪,对准了喷在起爆器上,零下两百度的超低温将其瞬间冷却,随后他取出工具,把已经无法正常运行的起爆器拆下。
“完事儿。”卫行又确认了一遍,彻底损坏起爆器,“我估计倒计时在两分钟左右,挺走运。话说我这次出来前刚重写了一封遗书,还以为这就要用上了。”
“怎么,很遗憾?”
“我说顾队,你这张嘴巴不要太毒。”卫行收拾好工具,“我还记得你军校四年都没写过遗书,上头逼着你写,你就拿几张白纸糊弄,结果三年前去北战区前突然就愿意写了。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怎么你是觉得北战区比咱们白狮队要更危险吗?好像不对吧。”
顾昀迟拍拍手套上的灰尘,语气淡淡:“想写就写了。”
两人起身穿过弹药箱,卫行正要说什么,顾昀迟忽停下脚步,抬手制止他。
嘶嘶——极其细微的声音从角落里冒出来,与此同时,佩在腰侧的有毒气体检测仪开始发出警报。
卫行吞咽了一下,察觉喉咙中的异常,转头看向顾昀迟,对方却已扣好护目镜戴上防毒面罩,转身向声音来源跑,一边命令他:“出去!”
军火库的管道很可能与山下连通,一旦毒气沿着管道通向城镇居民区,后果无法设想。卫行拉起面罩捂住口鼻,冲出仓库,在剧烈咳嗽中通知队友返回。
绕至仓库角落,顾昀迟找到阀门,但这只是气阀之一而非总阀门,立即在周围巡查一圈,很快发现一个没有完全归位的弹药箱,底部露出地室门一角。
推开弹药箱拉起地室门,浓重数倍的毒气迎面涌来,随身携带的设备防毒作用有限,大脑开始剧痛,顾昀迟屏住呼吸,踩着木梯利落地跳下去。
为阻挡外来者关闭总阀门,地窖中的气阀至少有十个,嘶嘶吐着毒气。喉咙中涌上腥甜的血味,顾昀迟按亮灯,手扶了一下墙壁稳住身形,确认总阀位置,迅速上前拧紧。
仓库外的卫行紧盯着表上的时间,二十五秒,三十九秒——他咬了咬牙,戴上面罩只身冲回去。
角落里的气阀已安静下来,拆弹时的心率都能保持平稳如常,此刻心脏却几乎提到嗓子眼——卫行沉沉喘着气,看到不远处地面,黑洞洞的一个出口,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扣在边沿。
他飞快冲过去,在未散的毒气中拉住那只手,将顾昀迟拽上来,扶着他往外走。
折返的队友也已到达,飞奔上前架住两人。到了室外空旷区,成员摘下顾昀迟的面罩,露出alpha泛着青白色的面容。
顾昀迟紧闭着眼,喉结动了动,低头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从温然消失在那场爆炸中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顾昀迟从未梦见过他。
军校课程繁重而紧凑,不给人以喘息空间,顾昀迟以再正常不过的状态,有序完成每一项训练,得到优秀的评级,获取荣誉的奖项,是所有人眼中优异拔尖前途无量的顾昀迟。
未曾流露消沉、低落,只是冷静的,沉着的,是这样的顾昀迟。
就连顾昀迟自己也这样以为了。
直到第九个月,一场易感期爆发,s级alpha信息素引发训练场内近80%学员的排斥反应,出现不同程度的头痛、眩晕和耳鸣,而顾昀迟被紧急送往军医院进行隔离。
关于医生是怎样使自己安定下来,不记得了,在闭上眼睛前,能想到的只是上一次易感期,omega不停哭着,告诉他‘我要走了’。
手心一片潮湿,不知是汗,还是九个月前温然的眼泪。
接着他陷入昏迷,又在深夜醒来,听见有人敲病房门。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很轻地叫:“顾昀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