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九安眉梢微动，先是抬手制止了方桃说话的动作。
方桃以为是乔九安不愿意继续听下去，当即有些急切地想要开口，然后就看见面前那位金发绅士胸前的衣领处无声冒出来一颗炸着毛的仓鼠脑袋。
仓鼠脑袋？
方桃抬手揉了下自己的眼睛。
仓鼠D跳上控制台，三两下切断这间保育室的监控，然后揣着手，像是老大爷散步似地走到培养管面前。
乔九安笑眯眯道：“好了，我已经把这边的监控全都黑掉了，方小姐可以放心说话了。”
早就做好被开除危险的方桃：“……”
黑、黑掉什么了？
怎么就黑掉了？
方桃努力咽了下口水，但又想到事情反正就是这么个事情，再差也不过还是她被开除，想明白了之后索性破罐破摔，语气更是直白地开口：“好，我就直说了。”
“所谓的胚胎休眠技术，就是在用一些手段拖延胚胎的出生时间，但这种方法对胚胎本身的基因问题并没有任何帮助。等到胚胎活性降低到足够的数值之后，这个孩子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的机会了。”
“与其把孩子放在这给保育中心送冤枉钱，两位做家长的，既然能付得起一百年的胚胎休眠价格，倒不如真正做点能让这个孩子成功出生的努力。”
方桃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噼里啪啦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飞快将在脑袋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话全盘托出。
好像中间只要被打断质疑那么一下，就没有勇气再继续说下去了。
“这个孩子的确患有先天性的基因溃散症，但并不是基因冲突引发的不可治愈的基因溃散，而是孩子本身的精神力数值过高，胚胎亦或者婴儿的身体素质过于孱弱，无法承载，才会极有可能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夭折。”
“我……我的家族在能量石研究上有一些信息。”
方桃说在这有些不自然地微微一停顿，然后继续说。
“有研究表明，高阶能量石不仅仅可以释放大量能量，还有一定几率能够主动吸收周围逸散的能量。”
在精神体没有出现前，人类的精神力一直被当做是人体本身能量的一部分。
乔九安的反应速度很快：“方小姐的意思是，高阶能量石或许可以吸收这个胚、孩子出生时过于不稳定的精神力，从而稳定婴儿的生命体征？”
方桃的迟疑只有几秒，然后咬牙，心一横：“如果可以，最好用蓝星的高阶能量石。”
不等乔九安发问，方桃主动解释：“联邦进口的高阶能量石里，有很大一部分都不是真正的高阶能量石，而是中阶能量石改色冒充的，并且蓝星能量石的成色要更好，因为独特的能量波动很难仿造，目前即使是黑市也还没有出现假货。”
“因为现在帝国和联邦所有的能量转换器械都只能镶嵌转化中阶能量石，高阶目前运用并不广泛，更多是被贵族当做色泽璀璨的宝石，所以如果两位从黑市下手买卖，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面对方桃期盼的眼神，乔九安只是弯了下眼尾，并没有搭话。
仓鼠D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营养管中间的金属条，拳头大小的一团趴在营养管坚硬的外壁上，粉色的仓鼠爪在营养管壁间上下左右来回划拉。
奇特的是，本该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的小小胚胎，却跟着仓鼠爪的移动而缓缓移动，在淡绿色的营养液里起起伏伏，偶尔还能原地转一圈。
“方小姐名下有不少关于能量石的研究论文，似乎对能量石研究更感兴趣。”周林极其自然地接过话题，“为什么会选择来培育中心这样的机构入职呢？”
方桃表情一变，绷紧唇角过了好一阵子才低声回答：“因为帝国贵族的淑女不被允许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研究。”
开采的星球、开采的方法、使用的环境与手法……这些都是会营养能量石能量呈现的要素，一个被关在帝都星做体面工作的淑女是不能做这些的。
方桃曾经离家出走了很久，但最终还是被抓回了家里。
“当然，我也有私心。”
“我虽然见过高阶能量石，但是从来没有研究过，如果两位家长同意这个治疗方法，我不仅愿意无条件配合，并且、并且……”
方桃犹豫了好一阵，才开口：“我可以介绍一位能够短时间疏导稳定精神力的人加入治疗，来最大限度提高这个孩子的存活几率。”
能疏导稳定精神力？
乔九安和周林齐齐眯起眼睛。
是……治愈性精神力的觉醒者？
周林道：“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和家人商量一下，方小姐是否方便给我们一个联系方式？”
“方便方便！”方桃连连点头，“这是大事情，是应该要商量的！”
仓鼠D跳窜回乔九安的肩膀，顺着乔九安的肩膀又跳进周林怀里，钻了两下不见了踪影。
乔九安冷不丁开口：“方小姐在能量方面一定很擅长吧？”
方桃有些不好意思：“还……还可以。”
乔九安试探性发问：“那，方小姐觉得，星河宇宙里有没有可能存在一种能量，比能量石功能更强更稳定，甚至……能够驱动一颗人造星球进行无目的的缓慢迁徙？”
方桃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下意识回答：“有啊，在能量石出现以前，人类都能驱动母星在银河系迁徙，同样的能量来源，同样的做法，想要驱动人造星球迁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只不过除了蓝星和月球，似乎很少有星球还存在大量核能了……”
“核能？”熟悉的名词令乔九安瞳孔骤然紧缩。
“对。”在擅长的领域里，方桃说话非常自信，“当初人类驱动地球迁徙的时候，主要能源就是核能，但因为地球是自然星球，体积庞大，当时用了不少外部手段辅助。”
“但现在人类已经有了更加具有牵引力的人造星球，只要能找到一颗同样拥有核能的自然星球，将需要驱动的人造星球靠过去，双方被带动一起迁徙，就能实现乔先生你刚才说的无目的缓慢迁徙了。”
直到从保育中心出来，乔九安才不掩饰自己隐隐急促的呼吸。
周林顺了顺乔九安的后背，稳声道：“回去再说？”
“嗯。”乔九安点头。
“对了，再过几天，军校的选拔结束之后，小竹子应该就能出来了。”他的手指勾住周林的小指，“你怎么想？”
“让小竹做决定。”周林的选择也的确永远是冷静正确，却总是会多少显得有些现实的残酷，“蓝星的高阶能量石并不好拿到手，之前我们去过的那个矿脉就很难办，硬来的动静太大，难免会暴露身份。”
“如果小皇子真能做到让我们见到方在京，那么小竹就需要另一个往更高位置攀爬的动力。”
“这个动力，正合适。”
“追月！宁、追、月——！”
当天，下班后极度兴奋的方桃第一时间赶来，自顾自闯进宁家的后花园，不顾身后追来的侍卫，仗着他们不敢对同样出身贵族的自己怎么样，提高声音朝着不远处正在进行茶话会的一群贵族淑女们招手大喊。
其中一个坐着的淑女皱眉，脸上满是嫌弃的表情，没好气道：“又是方家的那个疯丫头？追月你过去看看吧，这么好的阳光和风景，可别让那个疯丫头搅了我们的兴致。”
站在旁边，打扮朴素，容貌却隐隐有压过在场其他淑女一头的少女表情温顺地点头行礼，转过身的瞬间表情变得灵活而生动，远远的朝着方桃眨眼睛。
那一瞬间，本就昳丽的容貌更是明艳动人。
宁追月看上去年纪要比方桃小不少岁，身形看起来很瘦弱。
方桃心疼地握住宁追月的手揉了揉：“她们又把你当侍女使唤！明明都是贵族小姐……”
但就是因为宁追月的出身不是很好，又是个只能联姻的女孩儿，在家里的身份就一直非常尴尬。
“对了，说正事！”方桃凑近宁追月的耳朵，眼神亮晶晶，声音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孩子吗？”
宁追月的记性很好：“精神力异常的那个？”
“对！”方桃重重点头，“他的家长今天过去保育中心了，我观察了他们的穿着气质，就算不是贵族也肯定是不差钱的商人，而且他们看上去很期待那个孩子。只要能成功救下那个孩子，他们一定会愿意帮你的！”
宁追月的脸上却浮现出担忧：“可是，我虽然能一定程度上让不稳定的精神力安静，但并不是每次都成功的，之前我试着让大哥安静的时候，就好像被一股力量打回来，头疼了小半个月。”
“你之前说过那个保育中心的孩子精神力等级很高，我担心我做不到安抚它。”
“而且，最关键的是……”宁追月抿唇，低声道，“方桃姐姐，我这样的精神力等级，宁家是不可能放过用我去联姻的利益的。”
帝国的贵族虽然对精神体的了解不多，但精神力等级越高，越容易出现某些方面非常优秀的后代，这也成了贵族联姻时的评测手段。
“就算我能脱离宁家，那之后盯上我的人肯定会更多，结果……也就那样。”
方桃闻言，长长叹了口气：“那也好歹能让你积攒一些钱财人脉，不至于一直这么任人宰割吧？”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坐在台阶上沉默了好久。
宁追月突然开口：“四弟通过军团测试了，是帝国第一军团。”
方桃愣了下。
宁追月的四弟同样出身不太好，但帝国元帅麾下的第一军团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出路，不论日后前程怎么样，好歹在军团的时候，家族就算要伸手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
“要是……”宁追月垂着眼帘，抱紧自己的膝盖，盯着长裙的裙摆发呆，喃喃道，“我也能加入第一军团就好了。”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种天真的妄想实在是好笑，用力摇了摇头甩开那一瞬间的羡慕和向往，抱住身边的方桃：“谢谢方桃姐姐，方桃姐姐最好了！”
方桃立刻张开双臂重重回抱宁追月，努力给小姐妹打气：“最近我来帮你练习练习精神力吧？”
“嗯！对了！方桃姐姐，我好像找到了一种新的安抚情绪的办法……”
另一边，被两位家长接回家的陆九竹也被告知了这件事，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女沉默下来，坐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缩在一起，一言不发。
乔九安从沙发上滑下来，坐在陆九竹身边，张开双臂：“需要一个抱抱吗？”
陆九竹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塞进乔九安的怀里，顿了顿，感觉还是有点不太够，默默看向旁边的大家长。
白老虎大着胆子走到周林面前，蹲坐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林手里的仓鼠D。
周林静静看着白老虎。
白老虎低低嗷呜了一声，两只猫耳朵耷拉下来，灰蓝色的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仓鼠D捂着胸口一脸的受不了，抬脚将周林的手指轻踹到一边，义无反顾地扑到白老虎的脸上，来了个毛茸茸抱脸蹭。
白老虎就这么拐走仓鼠D，慢吞吞地走到乔九安身边，硬是将自己沉甸甸的老虎脑袋也放在乔九安的腿面上，两只前爪将仓鼠D拢在脸颊边哼哼唧唧地要仓鼠D抱抱。
恋人和爱鼠都被老虎霸占的周林：“……”
心黑记仇的大家长在白老虎忐忑的眼神中挪开视线。
算了，情况特殊，让小老虎这一次。
陆九竹没忍住咧了下嘴。
乔九安弹了陆九竹一个脑瓜嘣，示意她别太嚣张了。
陆九竹之前就被大家长教育过，说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和以前一样腻歪在D叔怀里抱抱了。
想到这，陆九竹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坐直身体，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轻松了许多。
“D叔，您能给我好好讲讲吗？”
“好。”乔九安摸摸陆九竹的脑袋，“精神力的等级可以粗略当做是人类脑域被开发的程度，精神力等级越高，对脑域的负担也就越大，如果是身体素质不高的婴儿，很容易在这样的负荷下生命力体征全线崩溃……”
这是陆九竹长大后，第一次需要独立自主面对一项重大选择，只是这项关乎自己唯一血亲的选择，实在是有些过于沉重且艰难。
听完乔九安耐心细致一条一条的列举解释，陆九竹想了很久，脸上没有了平日面对家长时的调皮娇憨，而是十分冷静沉稳的认真。
“所以，目前的情况有这么几点，是需要解决但并不算太好解决的。”
“最首先也是最关键的，是出自蓝星的高阶能量石。”
“开采手段上的未知，以及陆家是否有真正拥有这条矿脉开采权的资格，解决了这两条难点，才能名正言顺拿到高阶能量石，或者说，之后我们的机甲或者其他地方可能会用到的，源源不断的能量石。”
方桃提出的黑市买卖当然也可以，但是谁又能说得准是不是一颗高阶能量石就够，婴儿出生后又会不会还需要更多的能量石，还有乔九安正在替陆九竹做的那驾机甲……可都是吃能量石的大头。
“但这些都不能急，我能实现的只有从军部一点点往上爬。”陆九竹的灰蓝色眼睛里第一次涌现出可以用野心来形容的光，明亮而深邃，聪慧且坚定，“帝国第一军校里的确有不少贵族，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出身受限，天赋和能力都很不错的学生。况且我身边还有小哭包在，他的身份虽然敏感，但用好的话会是很大的助力，我明白该怎么做。”
“小哭包有野心，我也有野心，这就再适合不过了。”陆九竹轻轻勾起唇角，“共谋共犯共利益，这才是最稳定的合作关系，不是吗？”
陆九竹说到这，不知道想起什么，晃了晃乔九安的胳膊，打趣道：“就和D叔周叔一样！”
周林看了之前还觉得陆九竹会被小白脸骗的乔九安一眼。
乔九安回瞪把小老虎教成肚子黑乎乎的周林。
全当没看到两位长辈的眼神来回，陆九竹开口：“周叔，能把那位方保育员的通讯号给我吗？以后如果有机会，方小姐说不定会愿意来研究陆家的能量石矿脉呢？”
周林不仅将方桃的通讯号发给了陆九竹，还顺带给了陆九竹两份资料。
一份是关于方桃的，另一份是关于方桃只提了一句但很快就被周林翻出来的治愈性精神力觉醒者。
“这两个人都很有意思，仔细看看。”周林深深注视着陆九竹，忽然，微微一笑，“小竹，不用真正成为帝国元帅，只要你能进入第一军团，我就算你出师了。”
“之后的路，你该依照你的想法选择前行。”
陆九竹和周林对视一会儿，又转向乔九安。
乔九安笑了下：“小竹，即使是家人，也可以拥有完全不同的立场。”
“不论你将来选择成为效忠帝国的军人，还是在之后想要过更自由肆意的人生选择前往图拉星球，我们都支持你。”
在陆九竹还小的时候，曾经透露出不愿意背叛帝国的想法，因为她的父母是以烈士的身份去世的，如果她以后站在帝国的对立面，她父母的名字上一定会蒙上阴霾。
可朝夕相处的乔九安与周林却又表现出不会在帝国多停留的意思，这让陆九竹多少有些矛盾。
“我们依旧会牵挂关心彼此，直到永远。”
“而且，你周叔也更希望你能在真正达成自己的野心后，可以利用帝国的资源，重启对精神力方面的研究。”
陆九竹一愣：“不是有季苍叔叔在图拉星球……”
但话说到一半，陆九竹自己就明白过来。
一个人，一个星球，一个势力，不论怎样，终究是无法和一个国家政权的力量相提并论的。
她重重点头：“好，我答应您。”
既然说到这，陆九竹忽然想起刚才回来的时候就想说，但却被两位家长打断的消息：“对了！小哭包那边说，一个月后，蓝星空间站那边的研究者会来帝都星进行成果述职，他说可以想办法把方在京的名字加进名单里。”
顿了下，陆九竹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小哭包有说，就在前段时间，那个方研究员接连莫名生了几场大病，整个人的状态似乎……非常不好。”
方在京对自己的行踪其实一直都没有刻意隐藏。
只要是有心想要找他的人，都能查得到他的去向，只是想要在帝国最终找到他，见到他，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联邦不愿意为一个研究中心的副院长大费周章——尤其是在图拉星球本身都一团乱糟糟的情况下。
单纯因为寻仇的实验体很难突破帝国对志愿研究者的保护，去到重重守卫的蓝星空间站。
所以不论是周林还是乔九安，都一直隐隐有种感觉。
方在京在等他们。
或者说，在等乔九安。
但乔九安却对去见方在京这件事有不小的抵触，甚至在当初周林提出想要通过陆九竹的关系，更为稳妥的进入蓝星空间站计划时，几乎是立刻同意，并且大松一口气。
秦昱谦这次是亲自过来为乔九安和周林带路的，他走在前面，最终停在一扇门前：“他就在里面，不过……”
身穿贵族华服的少年看向乔九安：“他说，他只会见一个人。”
乔九安垂在身侧的手指一抖。
周林捏捏乔九安的后颈，唇瓣贴着乔九安的耳畔低声道：“别怕，我就在外面。”
是的，乔九安的确是有害怕的。
方在京应该是目前还在世的，仅剩的和上一辈故事有所牵扯的知情者。
乔九安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
但他必须要听。
去听那些蒙尘的理想，逝去的生命。
以及那个曾经辉煌的，故事的结局。
乔九安深呼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那枚郁金香胸针，抬手推开面前的房门。
目送走进房间的乔九安反手关上房门，周林的视线转移到明显正在做心理建设的秦昱谦身上，语气冷静且平淡：“想说服我帮你争权？”
秦昱谦显然被周林这么直接的话怼住，好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走吧。”金发的男人垂眸微笑，轻扬下巴示意秦昱谦带路，“我给你二十分钟。”
“说服我。”
在乔九安的印象里，莱恩研究中心的副院长，猛兽精神体实验组的负责人是个嗓音低沉，说话总会带着明显恶意的男人。
当初的乔九安作为特殊能力组唯一存活的实验体，本该是被单独研究的，是方在京拍板决定将仓鼠精神体的他送回全都是猛兽的一号实验体兽笼，并且试验编号被精简成了和其他实验体都与众不同的D。
【假死的特殊能力的确有趣，但这么好吃好喝地供着有什么用？】
【戴上抑制器，把他送回一号兽笼，跟其他实验体一样参与实验】
【至于编号……就叫D。】
【反正也只是活了一个实验体的废物组，简单好记】
现在回想，那几乎决定了乔九安之后命运的话，依旧能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
但脊背挺直坐在桌后的男人，看上去却很苍老。
乔九安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男人的对面。
“方副院长，好久不见。”
男人过了很久才缓缓抬眼，同乔九安对视。
在对上那双翡翠绿的眼睛时，男人的眼睛里瞬间掠过种种复杂的情绪，但最后都归于深邃浓郁的平静。
他的嗓音微哑，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的起伏：“我不姓方。”
“我姓乔。”
乔九安的瞳孔骤然紧缩。
“我和你没有关系。”男人看向旁边的窗户，窗外是一片花园，阳光明媚，“我的乔，是乔闻语的乔。”
这个本不该这么快苍老的男人发间已经夹杂出银白色，唇角因为常年的习惯下垂出刻薄的弧度。
他转头看着窗户外，但乔九安却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其实停留在窗户映出来的镜像。
停留在一双，绿色的眼睛上。
“帝国的贵族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他们会为被列为继承人的孩子组建专属于个人，只听从一个人命令的护卫队。”
“平庸的后辈被家族庇护，接受家族决定的护卫队人选。”
“有能力的继承人却可以自己决定接纳任何人进入自己的护卫队，从此之后，不论那个人之前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事，都会被家族所庇护。他们发誓成为效忠者，成为骑士，从今往后……”
男人的嗓音如同一把薄利的小刀，划开时光落下的纱，窥见已经流逝的属于过去的美好。
少女温柔却坚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和男人已经苍老疲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理想尽在手心，荣耀同在一身』”
男人没有再做自我介绍，更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名字。
就仿佛他的一切都只剩下骑士的身份。
一个失去被效忠者的骑士。
“当初，没有人能理解小姐突然想要一个孩子的决定，但只要是小姐决定的事，护卫队最终都不会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可就在小姐即将分娩前，原本希望盎然一片生机，只剩下政权正式确立的局势骤转直下。”
“乔元帅意外身亡后的第二个月，你就出生在图拉星球，出生在联邦第三实验室。”
“是我接生的你。”
乔九安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锤头迎面击中，一瞬间表情龟裂：“我……”
男人终于看了乔九安一眼，像是猜到乔九安的想法，眉头紧蹙：“不是。”
“你是小姐孕育分娩的，只是你的父辈基因来自精子冷库。”
细胞冷库是帝国和联邦都有的机构，通常会和培育中心建立在一起。
里面保存有一些在不同领域天赋卓绝者的精子或卵子——这和当初人类离开地球时，携带大批量不同种类的基因数据和精卵子样本，以确保物种延续的手段和目的一致。
“乔元帅的离开让当时本就紧绷的局势变得越发晦深，不少人都盯上了一直以来被乔元帅当做继承人带在身边的小姐。在联邦政权宣告成立的前一天，小姐果断决定备份所有实验数据，格式化图拉星球的中央智脑，先一步离开图拉星球。”
“在那之后，有不少势力都在追杀我们，护卫队的人越来越少，我们能逃亡的星域范围也越来越窄。”
和实验体们的身份处境不一样，乔闻语是真正反叛出帝国的反叛军高层，去到当时完全是敌对关系的帝国，对她而言，和被联邦追杀势力带走的结果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更糟。
而那个时候，联邦才刚刚建立，甚至都没有位于联邦和帝国中间能够让很多人喘口气的混乱三角星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