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by卡了能莎

作者:卡了能莎  录入:10-30

更要命的事,他是你仅有的两个兄弟之一,更是你在西藏这片辽阔土地上唯一的朋友与饭搭子。
事情越拖,越不知如何解决。几天后谢问东回到拉萨,约你见面,你以加班为由拒绝了。某天你加班到夜里,他发来消息说他在楼下,问你要不要吃夜宵,小龙虾逐渐肥起来了。你犹豫了一会儿,依然是拒绝了。
在与陈知玉打英雄联盟时,你总是无意识地叹气,弄得他一次次追问,你却有苦难言,拒绝告诉。
这事太荒唐,即使告诉他,也并不能让你得到安慰。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与谢问东谈,可你像一只缩在壳里的小乌龟,闷闷地一个人苦恼。
在陈知玉的再三追问下,你只好道:“马上就到寒食节了,你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心情不好。”
陈知玉在语音里沉默了一下,问:“那你今年,会送出那份生日礼物吗?”
“不知道。”你沉默地操纵着游戏人物,很久后才回答。
或许是上天想帮你破局,在寒食节前夕,平措让你去谢氏送材料。自从除夕那一晚后,所有需要与谢氏接触的事情,平措都会派你去。
工作上的事情你自然会完成得尽善尽美,在出发前,你给谢问东发去消息,告诉他你把车开过去,顺便把车钥匙还给他。
他回复:好。
到了谢氏后,你和叶琪在秘书的带领下来到顶楼办公室,此时办公室里有客人,你们便在门外等候。
门并未关,一位中年女性正絮絮叨叨地说话,她声音高亮,偶尔有两句飘到门外,你便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的儿子以前在江苏工作,隔着三四层关系,与谢问东以前的秘书认识。她给那位秘书送足了礼,希望秘书能为她的儿子引荐。谢问东大概是念及秘书在他创业之初给予的帮助,答应见这个女人一面。
谈话进行到尾声,谢问东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既然是学法律的,那就先去法务部试试吧。”
女人的声音充满惊喜:“感谢谢总!感谢谢总给他这个机会!”
“明天去人力报道吧。”谢问东说,“我还有客人,不远送了。”
女人连连赔笑道:“好的,好的!那就不耽误您了!”
女人离开办公室时和你打了个照面,她见到你后立刻变了脸色,失声叫道:“小顾?!”
你的心沉沉下坠。方才你便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熟悉,现在一看,脸也是熟悉的。
你身侧的手渐渐紧攥起来。
你一直分不清各种繁杂的亲戚关系,尤其是姑和姨。眼前的女人是你的亲戚,你被关在卧室的那暗无天日的四十八个小时,亲戚轮番上阵对你说教、怒骂、摇头叹息,其中就有她。
“父母哪里会害你?学什么文学?真就是个书呆子!”那时她趾高气扬地说,“跟你表哥学学,在职场上多喝酒,多结交大人物,不比读什么文学的研究生好一百倍?”
此时她的声音与彼时重合了,她拉着你连珠炮似的质问:“真的是你!这些年你跑哪去了?你爸妈找你都找疯了!哦哟哟我的天哪,哪有你这样的儿子?不声不响跑到西藏来,你这是要和你爸妈断绝关系?真是不孝……”
你浑身发冷,剧烈颤抖,那些封存的记忆像恶魔一般,将你拖入深渊。
刺眼发烫的审讯灯,背光处如鬼怪的阴暗面容,额头上的黏腻血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你眼前发黑,指甲深深地扎入掌心,疼痛剧烈。
“不就是让你别考研嘛,至于和父母怄气?多大的事啊……”
耳畔的声音忽远忽近,眼前是一阵又一阵的光斑,你头疼欲裂,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扶住墙。
脚步声停在你面前,一只温暖的手按住你的肩膀,随即一道声音冷冷响起:“闭嘴。”
女人讪讪地说:“对不起,谢总,吵到您了,我教训晚辈呢。”
“轮不到你教训。”
一只手轻抚着你的脊背,在熟悉的淡淡沉香味中,你耳边的声音逐渐恢复正常,视线也恢复了清明。你抬起头,谢问东正担忧地望着你。
“我知道了。”他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他说:“没关系的。”
你退后一步,轻轻避开他的手臂,垂眸盯着一尘不染的白瓷砖地面,轻声叫道:“谢总。”
“您是我们银行的战略客户,我不想让您受到蒙蔽。”你说,“这位女士的儿子,并非她口中所说的成绩优秀的法律专业学生,而是一位补考多次、延毕一年、靠着抄袭论文才勉强毕业的蠢材。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我合理地认为,您让他进入贵公司法务部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女人急急地打断:“你胡说什么呢!……我家孩子才不……”
谢问东说:“闭嘴。”
她恶狠狠地瞪了你一眼,不情愿地收了声。
你不含感情地望着谢问东,缓慢地说:“当然,仅供谢总参考。”
他说:“还有么?”
你抿了抿唇,说:“这位女士的儿子,小时候抢过我的零花钱。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更是三番五次向我借钱,在我拒绝后以恶语谩骂。”说到这里,你竟莫名有丝委屈,而你之前明明冷淡如石。
谢问东说:“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还有其他需要我做的事情么?比如——告知我在各地区与各行业的所有商业伙伴,让他进入就业黑名单——这一类的事情。”
而后他走近了一步,轻声道:“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你略微怔愣地望着他。
女人急忙道:“谢总,您刚才已经答应了给我儿子这份工作!”
谢问东说:“我反悔了。”
“您不能出尔反尔!”
“我当然能。”谢问东笑了笑,“小刘,送客。”
秘书礼貌地冲女人一点头:“女士,请跟我来。”
女人见回天乏术,恶狠狠地瞪向你:“小杂……”
“滚。”谢问东的声音盖过了她,沉声道,“赶紧滚开。”
他做了个手势,楼层尽头的两个保安立刻过来,押着女人走向电梯。
你垂眸盯着地面,紧咬着下唇,甚至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你听到谢问东对秘书说:“小刘,带叶小姐去隔壁会客厅,与银行那边交接一下工作。”
秘书应下,而后脚步声远去。
“来。”手腕被握住,一片温热,他说,“跟我来。”
你像一只失了魂的落魄乌龟,茫然地被他拉着进入办公室。他把你按到沙发上坐下,倒来一杯温水。
你再次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回到温暖的室内,坐在铺着柔软坐垫的沙发上,方才硬撑出来的体面全都消失不见。
你脊背弯曲,颤抖着俯下身,想抱住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你从阴暗恐怖的记忆中抽离,勉强回过神来,发现你正趴在谢问东的腿上,脸颊埋在他那一尘不染的西装裤上,一股淡淡的洗涤剂清香弥漫在鼻间。
“抱歉。”你含糊地说了一句,直起腰来帮他拍了拍裤子的褶皱,庆幸上面没有泪渍。
谢问东不知什么时候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你的面前,椅子比沙发高一些,他坐在上面,正好方便了你趴在他的腿上。
“没关系。”他说,“想和我聊聊吗?”
你深吸了一口气,说:“聊什么。”
“都行。”他说,“比如量子力学。”
你用双手掩住脸,揉搓着僵硬的脸部肌肉,闻言含糊地笑了一下。你抬起头,正好看见他身后的电脑屏幕,上面是几张蓝白背景的ppt,写着光电效应,原子能量跃迁之类的东西。
你说:“原来谢兄也会临时抱佛脚。”
谢问东注意到你的视线,坦然地说道:“大学的很多知识已经忘记,好在还保存着当年课堂的ppt和讲义。你若是想听我讲,随时都可以。”
你说:“谢兄有心了。”
他笑了一下:“应该的。”
他又道:“如风,实在难受的话,你可以对着我哭,就像涪江的那一晚。”
你闷声说:“不许喊我如风。”
“抱歉。”
他又问:“可以问问理由吗?”
“对不起,我刚才语气不好。”你向他道歉,而后解释,“你每次这样叫,总会提醒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不纯粹了,变成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谢问东从善如流:“好的,顾兄。”
“多谢理解。”
“不客气。”
他望着你,说:“半月未见,顾兄瘦了,没好好吃饭么?”
你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件事让我太思虑了,睡不好也吃不好。”
之前陈知玉向你追问无数次,你有苦难言,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告诉他也于事无补。可此时面对着谢问东,你的满腔纠结有了倾诉的源头,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向他叨叨。
谢问东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等你说完,他说:“顾兄不必多虑,如果这件事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就当那些话不存在好了。”
你无言地看着他:“这怎么当不存在啊?”
他笑了一下:“既然无法,那便迎向问题的源头。顾兄不必因苦恼而拒绝与我见面,我们恢复之前的相处,不要把这事当成是事,慢慢地就不会再纠结。另外,经常见面,我也能逗你开心。”
你一脸面瘫:“我没有办法开心。”
“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举止言语从容,态度泰然自若。
见他这副模样,你更崩溃了:“谢兄啊,我在这边都纠结困扰死了,为什么你能一点都不内耗的?”
谢问东一本正经地说:“大概是因为,我是头脑简单的理工男。”
你瞪着他,咬着嘴唇,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他笑:“你看,这不就开心了吗?”
你说:“你不是理工男,你是佛。”
谢问东说:“何出此言?”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是佛的境界。”
他望着你,说:“那么,让我渡你。”
你避开他的视线,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办公室里沉默了十几秒,你看向角落柜子里好几层的印章,转移话题:“谢兄对篆刻感兴趣?”
“对,但我只是个外行,基本是找人设计,找人刻出来,摆着好看。”谢问东起身向角落的柜子走去,问你,“要看看吗?”
你摇摇头:“我帮你设计一枚印章吧。”
“我的荣幸。”他微笑说道,拉开办公桌前的旋转座椅,“来,坐。”
“我不坐,你坐。”你说,“谢兄想刻什么内容。”
他想了想,说:“上下钓鱼山人。”
你拿起纸和笔,略一思索,脑中已有了大致的想法。你在纸上寥寥勾了几笔,边画边说:“谢兄雅趣。篆字里的上和下与楷书的写法差不太多,可这两字棱角分明,严肃冷酷,与钓鱼山间的野逸相悖。我们可以用另一种表达方法。”
你画出一个向上的半圆弧,在圆心处点上一点,解释:“这个形状在篆刻中便可以表示‘上’。”
你又画出一个向下的半圆弧,同样点醒圆心:“这个是下。”
“圆弧温润,恰好可表达随和野趣。”
谢问东认真地听着,称赞道:“顾兄高妙。”
“谬赞。”你说着,写出篆字的“钓”,又画出一条象形的鱼,一座象形的山,山像一个三指毛笔笔搁,“鱼与山用象形的表达手法,更与自然亲近,符合篆刻的文字内容。”
你又将边框画得含蓄支离了一些,重新排布了一下篆字,让它看起来更为浑然天成。
最后你说:“这样就好,这枚印章的内容建议刻朱文印,比白文印更透气。”
谢问东说:“我让人刻两枚,送你一枚,可好?”
你放下笔:“不用,谢兄自己用就……”
你骤然打住,惊愕地低头望去——你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扶手上,谢问东估计是怕你摔下去,伸手揽着你的腰。而你专注于画稿,没有察觉。
他坦然地松开手,说:“谢谢你的设计,我很喜欢。”
你站起身:“不客气。”
他微笑说道:“耳朵红了,热么?”
你:“……”
他又说:“你看,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相处,不会因为我喜欢你而有任何改变。所以,你不用多想,更不要思虑。”
他那样坦然地说出“我喜欢你”四个字,令你微怔。
“如果思虑了,随时找我,我来逗你开心。”
你说:“可心境已经变了。”
谢问东说:“过去我喜欢你,现在我也喜欢你,并无改变。唯一的不同是,过去你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知道与否是认识的主体,它千变万化。可认识的客体并未改变,所以,不用多想。”
你听着他娓娓道来的话语,心中稍安。
他又说:“还有一点不同。”
“……嗯?”
“现在你可以更加从容地为任何事、在任何时间找我,因为你已知道,我时刻渴望着你的声音。”
送你到楼下后,谢问东说:“下班我来找你,陪你过寒食。”
你抿了抿唇,告辞离去。
你并未回银行,而是去了一家商店。笔,墨,纸,砚,印泥,你手指颤抖,专注地一样样挑选过去。
上一次送出这份生日礼物,是在大三那一年的寒食节。那时的你专心备考,沉浸阅读,现实中有陈知玉的聊天陪伴,网络上有X的悉心倾听,有赵甲陪你吃火锅,下围棋。那是你最快乐最放松的一年。
而在那之前的高中,就算再忙碌,你也会提前准备好一切,在寒食节当天送出生日礼物。
可如今,你已三年不曾提笔。
你将挑选好的东西放在收银台,收银员问你要不要袋子,你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她一样一样扫描物品时,一阵悠扬的歌声飘入你的耳中。你抬眼望去,街对面的红色舞台上,一群穿着演出服的小孩子们正在伴奏中唱歌。
他们唱的是一首词。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
你浑身僵住,脚边似乎又溅起了渤海的潮水,雪白的浪花打湿了你的裤腿。
小孩子们的声音清亮单纯,那样无邪又热情:“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
世界成为了真空,一瞬间,你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那空灵的歌声,一遍遍在耳边回荡。
收银员疑惑地伸出手在你眼前晃了晃,她的嘴巴在一开一合,似乎在说话,可你听不见。
你僵硬地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去,却在门口被人拉住。
追上来的收银员焦急地对你说着什么,往你手里塞了个袋子。原来你忘了拿走刚才买的东西。
你像行走在海底一般在马路上恍恍惚惚地走着,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在脑中形成一滩光怪陆离的破碎噪音。偶尔有尖利无比的喇叭声穿透耳膜,刺得你太阳穴突突直跳。偶尔有惊恐的面孔从你眼前闪过,偶尔停下后,发现四周无一处熟悉。
你不记得你是怎么回到家的。电子门锁呲啦一声,门开了。一只白色的狗奔到你的脚边,兴奋地围着你打转,它站起身用两个前爪扒拉你的膝盖,冲你软软地叫。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你趴在洗手池上不停呕吐,胃里早已吐空,到最后只能吐出胃液和胆汁,喉咙口如喝了硫酸一般灼烧疼痛。
到第八次趴着吐时,你额头发烫,连呼吸都是滚烫灼热的。关上水龙头直起腰的瞬间,你扶着墙差点站立不稳,眼前的场景忽近忽远,天花板如巨大的飞盘向你旋来。
窗外已经黑了,屋里只能隐隐看见家具的轮廓。
你在黑暗中摸索着去卧室拖来被子,而后裹紧被子蜷缩成一团坐在洗手池旁边的地面上。胃和肠子都绞作一团,你疼得浑身剧烈发颤,却还要一次次强忍晕眩和疼痛,直起身来对着洗手池呕吐。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你靠着墙壁半昏半醒,额头的滚烫让你意识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被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怪异图像。你顺着声音望去,手机正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在震动中泛着微光。
等你终于攒够力气挪过去拿起手机,铃声已响了十次。
你指尖颤抖,努力地滑动了好几次,终于接起了电话。
“我在门外。”他的声音依旧沉稳,“顾兄,开门。”
你说:“你不要管我了。”
你的声音早已在多次呕吐下变得沙哑无比,如粗糙的砂纸互相摩擦,又因发烧与虚弱变得无比轻微。你说出的那句话近乎气音,连你自己都听不甚清。
可他显然听见了。
他逻辑清晰,话音笃定:“下午你答应了让我来陪你过寒食,不能食言。”
你无力地垂下手,指节砸在冰冷的瓷砖上,痛楚钻心。
他是心无所住的大侠,潇洒的理工男,你却是敏感多情的酸腐文人。他不会被思虑绊住,可是你呢?仅仅是一首词、一个微不足道的亲戚,就能轻易让你碎裂至此。他想渡你,可你那么容易被磕伤、那么容易被琐碎的东西刺得鲜血淋漓,你随时随地的碎掉,脆弱至此,卑微至此,软弱至此。
他无法渡你,你只能自渡。
你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你不要管我了。”
砸落在地上的手机里传出他的声音,被扬声器放大的声音沉稳无比,在滋滋的电流声中飘入你的耳中:“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下午你不相信我能逗你开心,可你依然笑了,不是么?”
你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紧抱着双腿而坐,滚烫的额头无力地垂在膝盖上。
“宝贝。”他第一次这样叫你,却并无缱绻暧昧,只是简洁有力、不容置疑,“开门。”
你垂头无声地啃咬着膝盖上的骨头。
他并未再劝,只是安静地等待,绵延不绝的细细电流声表达着他的决心与耐心。
你用齿根用力咬住衣服,牙齿酸楚,沉默地抗拒。
他开口了,只一个字:“乖。”
你的喉口发出无声的呜咽,放弃抵抗似的闭上眼睛,轻声道:“密码是132697.”

十分钟后,你躺在了床上,被两条厚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渐渐地温暖了起来。
当初装修时为了采光,你把能拆的墙都拆掉了,主卧与客厅被一面半墙隔开。此时透过洞开的门与半墙,你看见谢问东正在客厅忙碌。
你按着胃坐起身,掀开被子正要下床,谢问东恰好端着热水拿着药进屋来。
“吐垃圾桶里。”他把药和水放到床头,把你按回床上,“不许来回折腾。”
你脸色苍白,强忍着喉口的呕意,声音沙哑地拒绝:“脏。”
他把垃圾桶放到床边,扶着你的肩膀:“没关系,我来收拾。”
其实你早已吐不出什么来,呕得撕心裂肺也只吐出了一点胃液。谢问东温热的手掌在你胃部一下一下顺着,他给你递纸,又让你喝了些热水。被他塞回被窝后,你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感觉到他靠近,探了探你的额温,脚步声远去又折返,一条温热的毛巾覆在了你的额头上。
“宝贝,你哪里难受。”他问,“胃疼,还是肚子疼?”
你近乎气音:“都疼。”
“估计是急性肠胃炎,家里的药不对症,我让医生过来给你挂水,可以吗?”
你含糊地嗯了一声。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说话间总是带着游刃有余的从容,语调沉稳有力,让人不自觉就想听信于他。
一粒圆圆硬硬的东西递到你嘴边,他说:“张嘴。”
你听话地张开嘴,那粒东西化在喉间,有甜丝丝的凉意,润泽着受伤的喉咙。
“含着就好。”他说。
你虚弱至极,疲惫至极,可肠胃的难受时刻折磨着你,让你连安睡都做不到。你不停地翻来覆去,额头的毛巾一次次滑落,又被他一次次覆回你的额头。
医生很快来了。或许是谢问东在电话里已描述过症状,所以医生并未再让你劳神回答问题,简单的诊脉后便为你挂水。
冰凉的针头扎入左手静脉,你下意识地痉挛了一下。
谢问东握住你扎针的那只手,他掌心温热,一点一点暖着你的指尖和指缝。
他说:“别多想,睡一觉就好了。”
你睁开眼睛看他,他坐在台灯暖黄的灯光下。
他用纸巾为你擦去下颌的冷汗,低头看你:“怎么了?要聊天么?”
你说:“你带的什么。”
“火锅底料和食材,原本想今晚陪你吃的。”
你说:“要吃。”
谢问东说:“先好好休息,火锅店又没长腿儿,跑不了的。”
“哦。”你问,“你吃饭了吗?”
“没有。”
“冰箱里有我之前做好的饭团。”你说话轻而断续,“有紫薯肉松馅儿,牛油果鸡肉馅儿,红豆蜜枣馅儿,你热一下就可以吃。”
谢问东低笑了一下,说:“怎么这么操心?你现在只需要操心一件事,那就是闭上眼睛,好好睡觉。”
你眨了眨眼,说:“很好吃的。”
“嗯。”他说,“等你睡着,我就去热。”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输液让你浑身发冷,药效还没发挥时,你难受得躺不住。谢问东便扶你起来靠在他怀里,温热的掌心探入你的睡衣,稍微用了些力道帮你按揉肚子。
又吐了几次后,渐渐地药效发挥,你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一位宽袍大袖的仙人背对着你坐于案前,一边吟诗,一边奋笔疾书。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
挥笔一书,便是天下第三行书。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你半梦半醒,窗外雨声如滴翠。你听到挂钟声响,十二点已过。
壬寅年的寒食节到了。
今天是《寒食帖》诞生于世九百四十周年。
从小到大,你身上都有着文人的习气,说好听些叫做浪漫,说难听了便是酸腐。每年寒食,你都会郑重地研墨临写《寒食帖》,再用火烧成灰烬,隔着近千年的时空,遥祝它生辰快乐。
书法爱好者大抵都有白月光,大部分人的白月光是兰亭。每年上巳,数不清的书法人会临写《兰亭集序》,庆祝它的生辰。
你的白月光是寒食雨。
你睡得一点也不安稳,不停地做梦又醒来。陪伴着你的是窗外的雨声,是床边熟悉的淡淡沉香味。
输液的那只手一直被谢问东握在掌心,因此并未发凉。他不时探探你的额温,帮你擦去额角的冷汗。在你腹痛难忍时,他总能找到疼得最厉害的位置,帮你揉开痉挛,用掌心的温度为你缓解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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