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西边的天际窜上一条亮光,“啪啦”一声。
叶遥一喜:“是丘天翊的烟花,西边有出口,我们往那边撤退。”
杜霰“嗯”了一声,玉芜在前方朝西边冲开一条路。
叶遥当心玉芜支撑不住,推了推杜霰的胸口:“我认识路,脚已经不麻了,放我下来吧。”
杜霰明显犹豫片刻,才道:“好。”
双脚一落地,叶遥立刻召出扶风。
玉芜也回到杜霰手中,他一手执玉芜,另一手拉过叶遥,道:“师尊,你不必在前面开路,告诉我往哪那边,在我后面就行。”
叶遥想也没想,指了一条小路:“好,那边。”
他忽然想起杜霰还年少的时候。
也曾有一次,叶遥让他走在前面开路,只不过那时候的理由是让他历练历练。如今不一样,他已经足够有能力独当一面了。
“往那边。”
“这边。”
叶遥尽量挑小路走,因为小路涌进来的士兵较少,夜色和树影也容易掩盖行径。一路下来,他的扶风几乎没有染上鲜血,倒是杜霰的玉芜戾气越来越重。
叶遥察觉杜霰的心情并不好。
玉芜每次下手,总是用了十成十的力,不仅生生把迎面的士兵的头颅砍断,而且剑锋重重嵌入地上的泥土中。叶遥不禁轻轻拽住杜霰的袖子:“我没有受伤,先逃出去要紧。”
杜霰面色稍稍和缓,玉芜的剑风收敛几分。
一路退到禁地附近,过了断崖,叶遥用扶风斩断吊桥,带杜霰一起飞下悬崖。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高阶的魔兵飞过断崖追上来。
崖底是一片乱石堆砌的黑山,寸草不生,那些黑色的岩石散着阵阵热气,比其他地方要闷许多。丘天翊点着火折子在山头向他们招手。
见了杜霰,丘天翊也不惊讶,擦了汗道:“你们从这里往山下走去,就能过姑摇山地界了,到了外面是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总之你们注意安全。”
叶遥点头,又问:“你不走吗?”
丘天翊犹豫不定,最后道:“我得回去试着把容章的残魂救出来,你们先走吧。若是我走不出去,也是我自己运气不好。”
头顶上的风声忽然凛冽起来,丘天翊立刻盖上火折子,但黑色的石头反了光,还是能看到一排排人影从上面往崖底飞掠下来。
叶遥道:“怎么那么多人?”
丘天翊指向其中一个黑色的身影,道:“那是路鞍。”
既是丘天翊指认,那必定没错了。山门前乔柏那些人撑不了多久,况且他们从地牢逃到现在也有一会儿了,路鞍发现中计并接到禀报是迟早的事。
杜霰拉过叶遥的手:“师尊,快走。”
丘天翊也道:“我帮你们挡着,路鞍不会杀我的。”
叶遥知道多劝无意,于是牵紧杜霰的手,回身朝天边飞去。
闷热的风浪迎面滚来,过了许久,两人才完全飞出这片黑山。
“等会儿。”杜霰收起玉芜剑,在风中划开一道光圈。
光圈中间缓缓幻化出一辆马车,由两匹识途的天马牵着,华盖上一排流苏随风飘曳。
叶遥认得这东西:“飞车?”
天虞山,有钱。
“嗯。”杜霰掀开车帘,引他进去,“睡一觉,明日就能到。”
叶遥道:“那乔柏和迟舒他们呢?”
杜霰道:“也撤出来了,他们会自己回去。”
也是,而且乔柏等人人多力量大,说不定还要更早回到碧溪湾呢。叶遥不再担忧,钻进飞车内。
飞车内是一张整洁的大床,杜霰把小案摆到一边,剩余的位置就算睡三个人也绰绰有余。
他们并肩躺着。
飞车比地上一般的马车平稳一些,只有偶尔轻微的晃动,叶遥今日魂魄离体时间过长,劳心劳神,但闭上眼睛努力许久,还是无法入睡。
从救他出来后,杜霰的话异常的少。
叶遥带着试探小声道:“你还在生气么?”
身边的人开口:“没有。”
果然,杜霰也没睡。
叶遥斟酌道:“我这三百年来几乎没遇到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所以上次在兰溪县遇到所谓千机宗的弟子,我也没想太多,让路鞍找到机会。是我疏忽了。”
车窗的帘子轻微翻动。
杜霰道:“师尊,我不是在气你。”
那为何闷闷不乐?
叶遥还未问出口,只听黑暗中杜霰翻了个身,一只手握住叶遥的小臂,又将头靠在他肩膀,道:“睡吧。”
翌日一早,叶遥在睡梦中感觉飞车正在慢慢下降。
他翻了个身,发现杜霰并不在身边,隔着门帘能隐约看到他坐在外面的车沿上。看来是要到碧溪湾了。
“……”
不对啊,去碧溪湾的话,飞车不应该有失重感。
叶遥爬起来正准备掀开车帘,突然飞车猛地一震,原本轻盈的车身顿时生出扎实平稳的厚重感,随后停下来。
外面响起几道脚步声。
“仙师!”
“杜仙师您回来啦!”
叶遥掀开车帘,见他们的马车停在一座山头的平地上,远处几座高耸的山峰直入云端,近处灵气缭绕在山道之间,看着有些似曾相识。几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弟子正拘谨地看着他们。
他幡然醒悟。
这里不是碧溪湾,是天虞山的万象峰。
杜霰道:“师尊,云间新雁早几天就已经打扫好了,我让人带你过去。”
“那你呢?”
“我先去见一下窦师兄,很快回来。”
叶遥道:“既然这样,于礼我也应该去见一下才是。”
杜霰点头:“好。”
窦一延见了叶遥,十分欣喜。
他的模样同以前相比没有大的变化,只是成熟许多,语气很激动:“前段时间晋丘同我说阿霰找到叶仙君了,我高兴很久,总是在传讯符上问他什么时候请仙君回来叙旧,只可惜遇上路鞍作祟。如今您平安回来就好!”
叶遥道:“让窦掌门担心了。”
窦一延很惶恐:“叫我一延就好!”
这画面真是似曾相识。三百年前,同样的殿堂上,杨石翁也是对着叶遥说一些肺腑之言,如今杨石翁仙去,站在他面前的成了窦一延。
窦一延又信誓旦旦道:“叶仙君请放心,你待在我们天虞山,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我们一定保证你再不会被抓去南荒!”
叶遥笑着点头。
顿了顿,他又道:“我昨晚想了很久,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杜霰问。
叶遥道:“很多人都以为路鞍霸占容章的神格是想称霸南荒,当上魔尊。但如果他的野心不止于此呢?”他看向杜霰,沉声道,“我猜,他可能是想攻上天界吧。”
叶遥摇头,笑道:“只是我的直觉而已。”
窦一延想了想,道:“不无这个可能,我们修仙门派与天界唇亡齿寒,若是真应了仙君的猜测,天虞山必定不能袖手旁观。我这就让各大峰加强练习,以备不时之需。”
从大殿离开后,杜霰带着叶遥去万象峰。
二人并没有御剑或直飞峰顶,而是沿着长长的山阶拾级而上,叶遥详细同杜霰讲起他在姑摇山看到的丘天翊的回忆。
末了,杜霰若有所思,道:“师尊还是不要同丘天翊走得太近,路鞍不会对他如何,但对你未必手下留情。”
叶遥知道他担心自己,没有反驳。
他又忽然想起什么,对杜霰道:“你之前说过,你在天虞山亲自酿了很多离支仙,就等着我回来喝。”
杜霰微微意外,挑眉道:“你想喝?上回在船上时,你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
叶遥顿时尴尬,道:“心境不同嘛,我现在就想喝。”
杜霰弯起嘴角,抬起手似乎是想碰叶遥的头,顿了顿又放下,道:“好,我去酒窖给你拿。”
“云间新雁”仍旧在万象峰的峰顶,仍保留着原来的陈设,木质的院门,院子里铺着青石板的路,有凉亭,有小菜园,园子里种着几棵薄荷叶,与三百年前毫无二致。
杜霰去拿酒,叶遥坐在凉亭里发呆。
桌案上摆着一盘茶具,打开茶盖,总感觉能闻到熟悉的花茶香,他总疑心这还是三百年前的那副,但想想也不可能。
腰上的乾坤袋动了动,是乔柏写传讯符来了:[你在哪!]
想是乔柏一行人刚从魔界撤出来,马不停蹄回到碧溪湾,结果并没有在碧溪湾看到叶遥。
叶遥忙写道:[抱歉,在天虞山,忘记告知你了。]
乔柏好像很暴躁:[又被掳去其他地方,真是不省心,我现在过去!]
叶遥胆战心惊,立刻阻止:[不用了,我自己来的,过几日就回去,放心吧。]
乔柏这若是才刚在姑摇山叫完门,还要来天虞山叫门,那才是真的折腾。
叶遥收起传讯符,忽然敏锐地闻到一股离支仙的酒香。
他循着香气,见张晋丘提着三坛酒和一个食盒走过来,放在他前面的桌案上,道:“仙君,我们仙师临时有事,吩咐弟子送来离支仙,还有几盘下酒菜。除此之外,仙君还要什么东西尽管吩咐弟子。”
杜霰身居高位,真的有好多事要忙。
叶遥隐隐失落,面上只笑道:“没有其他的了,多谢你。”
于是张晋丘退到院子门外,却不走,估计是杜霰吩咐他在那里听候差遣的。
叶遥开了酒和食盒,用茶杯慢慢斟着喝。
算算时节,立秋已过,天虞山又比寻常地方要冷几分,清风送来几片落叶,叶遥拈着叶子抬头看向远处,山林间点缀起斑斑点点的红和黄,看来是真的快入秋了。
杜霰亲手酿的离支仙比他以往喝的都要香醇浓郁,入喉时滚烫热辣,却在唇舌间回甘无穷,萦绕不绝。
叶遥一杯续着一杯,一边想很多事情。
由近想到远,又由远想到近,想到丘天翊记忆里的容章和路鞍,想到琴书倦小房子内不分昼夜的陪伴,想到闽越主祭苑内惩罚黎曜降下来的一道道天雷,想到左所海杨花楼上见杜霰的最后一眼。
最后又想到与杜霰住在云间新雁的日子。
他每日都坐在亭子里煮茶,等杜霰从校场下课回来。
叶遥喝着酒,渐渐分不清现实与回忆。
对了,这个时候,杜霰应该下课回来了。
于是叶遥挺直腰,唤道:“晋丘,我需要一些花茶叶和炭火。”
等到花茶煮开,滚过一遍又一遍,云间新雁还是没有等来叶遥在等的人。
他喝过一杯花茶,感觉索然无味,又重新喝起离支仙。
远处的山色渐渐黯淡下来,什么青的黄的红的,最后都变成了黑的。
都天黑了,杜霰怎么还不回来?
叶遥倒完最后一杯离支仙,才发现三坛都已经被他喝空了。他叹了口气,撑着桌案站起来,身体被酒香弥漫得有些昏沉,他尽量平衡着摇晃的步伐,慢慢走到门边。
门外响起交谈声。
“晋丘师兄,杜仙师这是又带了一个道士回来?”
“休要胡说!那是叶遥仙君,仙师的师尊。”
“哇!是本尊呢!那仙师以后不会再往万象峰带小道士了吧?”
叶遥心底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怒意。他想也没想便拉开门,门外张晋丘和一个小弟子吓了一大跳,不知所措的正要道歉。
“杜霰呢?”叶遥打断他们。
张晋丘道:“仙师现在应该回住处休息了。”
叶遥愣住。
他有自己住的地方?
他为何不住云间新雁?
原来自己等了半日竟是个笑话,杜霰根本就没想过来找自己。叶遥不由心烦意乱,也不知应该尴尬还是生气,只是不想待在这里了,直接问:“他住处在哪里,我有事找他。”
叶遥被张晋丘领着,走了许久的路,才走到杜霰住的地方。
这是一座后有山前有水的小殿,比云间新雁气派很多,是杜霰飞升之后常住的地方,怪不得他不回云间新雁。
只不过小殿空旷,四处不见人,据张晋丘说,是杜霰不喜欢有人随侍左右。
张晋丘退了下去,叶遥独自进去。小殿四处都不点蜡烛,也没有灵灯,只能借着天上薄云后的月光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找了许久,他终于在一间虚掩的房门口看到了昏暗的烛光。他轻轻叩响,却没有人应。
犹豫之后,他才是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寝殿,转过长廊,格栅屏风后面是一张很宽的床榻,半支着的窗台把夜风送进来,吹乱了烛架上的光影。
叶遥还是没看到杜霰。
后面还有一间隔间,用帘子隔着。
叶遥掀起帘子,才发现里间是浴房,地上洒着斑驳的水渍。他怕自己的鞋子弄脏地板,于是脱掉脚上的鞋子,赤脚走进去。
这里没有烛火,只能勉强看到浴池里轻轻摇曳的水波,四周寂静无声,还是没有人。
杜霰到底去哪里了?
叶遥小心翼翼在浴池周围转了一圈,料定这里没人,只好转身离开。
突然,他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他吓一跳,不由后退一步,不料脚下踩到水渍一滑,被面前的人接住,拉进怀里,微热的肌肤带着湿暖的水汽扑了个满面。
叶遥抬起头,借着水光看清了杜霰的脸。
他心中委屈油然而生,喃喃:“我以为你会回去呢……”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你在等我吗?”杜霰牵起他的手腕,把他带离浴房,让他坐在茶榻上,圈着他道,“我没说过会回云间新雁,你怎么就默认我会回去?”
这里的烛光明亮很多,叶遥终于看清,杜霰刚刚沐浴结束,散着长发,身上仅仅穿着一件对襟短衫和一件中裤。短衫敞着,从喉结往下的地方一览无余,一滴水珠恰巧从胸膛中间的缝隙淌下,一一掠过犹如完美紧绷的浮雕,没入中裤的裤头。再往下,就是隐约凸起的部分,叶遥不敢再看。
这样的身材刚刚好,他想。
他的头晕晕的,转头道:“怎么你这里有洗澡的池子,我那里没有。”
杜霰道:“明日就在云间新雁砌池子,你想砌在室内还是后院?”
叶遥想,他又不住那里,砌了也没意思。
等不到回答,杜霰便抬头顺着叶遥鬓前的头发,欣赏他微微迷蒙的双眼:“早知你会贪杯,就不该一下子拿三坛给你的。”
他喝醉了吗?叶遥想。
也许吧,毕竟从没喝过这么多。
杜霰的指腹在额头上磨得生痒,叶遥把他的手拿下来,却忽地一顿,看到他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痕,那显然是流过血又结了痂的。他茫然地问:“这伤怎么来的?”
杜霰道:“五步结虽然收回来了,但还能剩七日的余力,我戴上它之后可以凭借红线找到你所在的地方。”
叶遥后知后觉:“所以你才能在姑摇山找到我的位置。”
杜霰“嗯”了一声:“但是会疼,所以才留下伤口。”
叶遥觉得纳闷,抬手看自己的手腕,自言自语:“我怎么不会疼……”
杜霰笑了:“笨,因为没系在你身上。”
叶遥第一反应是生气,徒弟怎么可以说师尊笨呢?但事实确实是他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约莫是真的醉了。他又想象着杜霰握着五步结到处找他的画面,因为距离五步之外,绳结将血肉割出伤痕,淌出鲜血,但杜霰仍毫不在意。
叶遥心口一颤。
他不由捧起杜霰的手腕,对着那道伤口,轻轻呵出一口气。
杜霰的手指倏然收紧,声音不稳:“师尊还是和以前一样,喝醉酒就惯会调戏人。”
以前?什么时候?
叶遥迟钝片刻,才想起来很久以前他曾在闽越喝过两坛离支仙,也就是那两坛酒,成了他们之间关系出现裂纹的火苗。
但杜霰这话说得好像他很随便似的,他脸上挂不住,解释:“我也没调戏过别人。”
怎么感觉更加奇怪了。
杜霰也没了声音。
叶遥隐隐觉得不安,撒开方才小心呵护的手腕,想推开杜霰的禁锢。杜霰却收紧手臂,忽然把叶遥整个人都抱起来。
由于灵台被酒气蒙蔽,叶遥反应变慢,没有叫出声,只是被迫圈着杜霰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抱回浴房。
赤裸的双脚重新沾地,是湿漉漉的石砖。
“你不是想洗澡么?”杜霰道。
叶遥:“……”
杜霰退开,带着揶揄笑意的漂亮眼睛从上至下打量叶遥,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叶遥梗着脖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随口问一下杜霰这里的水池而已,并没有想在这里洗浴。
但杜霰仍然用不容商量的眼神看他:“是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叶遥:“……”
他的思绪晕晕乎乎,像一团浆糊,手指竟不自觉扯松腰上的系带,几乎要把系带扯下来,忽然猛地回过神,大声道:“我不洗了,我要回去睡觉!”
说着他便往外走,可杜霰拦在他身前,虚虚揽着他的腰,哄他:“你喝了酒,得洗一洗酒气才能睡得舒服,否则醒来会头疼的。”他的声音又软又蛊,“洗一洗吧,好嘛?”
叶遥竟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有所顾虑,于是道:“那你别看。”
杜霰施施然转过身。
好,没人看了,叶遥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洗。
他快速脱了衣裳,利落走进水池里,水池的水并不深,站着到腰侧,在台阶上坐着又到肩膀,不管坐着还是站着都怪异,估计是按着杜霰的身高做的。在站着和坐着之间,叶遥最后还是选择坐着。
杜霰围着水池走了一圈,找到一块没有水渍的地方,盘腿坐下看叶遥洗浴,正好坐在他旁边。
叶遥道:“你出去,别看。”
杜霰笑道:“这是我的地方,你叫我出去?”
叶遥无法反驳,只能静静坐着,可身体里的醉意并没有因为微凉的池水消散,反而仿佛连带着池水也热起来。
杜霰道:“师尊,明日我就搬回云间新雁。”
若是平时,叶遥必定想都没想便回一句“不用”,但此时他却停滞了一会儿,点头:“好。”
杜霰微微扬眉,问:“你今日等了我多久?”
叶遥想了想,回答:“很久。”
沉默良久,杜霰抬手帮叶遥撩开微湿的头发,又顺着发丝游离而下,捏了捏他的耳垂,再滑到下颌线,握起他的下巴。
叶遥眨了眨眼睛,没有挣扎。
于是,杜霰的手便一直他的下巴处,像是在把玩一般,大拇指在嘴唇下面反复摆弄。
弄得久了,叶遥感觉到麻意,偏头挣脱,又发现无济于事,于是气急败坏地低头衔住杜霰的拇指头,轻轻一咬。
杜霰“啧”了一声:“做什么呢?”
他抽出手,反扣住叶遥的后脖颈,逼迫他仰头,弯腰吻下去。
这个吻带着水汽,湿漉漉的,杜霰又吻得很强势,如掠夺般不容反抗。叶遥仰着头十分难受,立即捧起一掌水泼向杜霰。
颈后的手掌随即松开。
一抔水还不够,叶遥起了报复心,连续朝杜霰脸上泼了好几次水,连同短衫和裤子也弄湿了。
杜霰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裳,皱起眉头。
叶遥嘀咕:“谁让你动手动脚,现在好了,得重新换衣服。”
杜霰抬头看叶遥。
他笑起来:“横竖得换,不如重新洗一次。”
说着他倏然起身,拉过旁边的虎首衣架。“砰”的一声,叶遥吓了一跳,见对面原本披着自己几件衣裳的虎首衣架倒下来,最上方的横木一边的虎首正对着自己。
衣服都湿了,不能穿了,他想。
池水翻滚,骤然上升,他又一惊,迎面见杜霰已经跳下浴池,将他拉起来带到另一边池水深的地方,而后一手从他那堆凌乱衣服中抽出一条系带,再抓着他两只手举高并拢。
等叶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被缠绕起来,挂在头顶的虎首上。他尝试扯了扯,衣架哐哐响,结实得很。
他原本混沌的灵台才升起一丝恐惧,紧紧贴住池壁:“你不是说不会出格吗?”
杜霰也许是看清了他的神情,来回轻摸他的侧脸和耳朵,似是安抚:“嗯,那是在碧溪湾的时候,现在不一样,你在天虞山。”他叹了一声,“而且,那时候你魅蛊发作,不受控制,我不能趁人之危。”
叶遥道:“现在就不是趁人之危吗?”
杜霰不回答,一手捧着他的后脑吻上来,不由分说撬开他的齿关,舌头在他口中肆虐,几乎要与他原本残留的离支仙的味道融为一体,顺便将他仅有的一丝恐惧都磨灭殆尽。
末了,杜霰喘着气分开,抬眼端详叶遥,神情餍足。
“现在……”他埋进叶遥颈间,“师尊,你若是不在意我,怎么会想等我回去呢?等不到我回去,又怎么会亲自来找我?你果然是在意我的……”
叶遥的喉结被齿尖磨得奇痒,不由仰头,艰难思考出一个答案:“你故意的?”
故意不去找他,害他在凉亭里等了那么久。
杜霰闷笑,没有否认。
但叶遥也没有继续谴责,他怕杜霰又追问他那些问题,那是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两个人的下身都泡在水里,上身则暴露在昏暗的烛光中,叶遥忍不住用水里的双胫去蹬杜霰,却反被贴得更紧。
他的腰腹堪堪露在水上,那里有一处留疤的伤口,是曾分别被十四岁的杜霰和三百多岁的杜霰刺过的同一个地方。
叶遥仿佛在做一个疯狂的梦。
梦里他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酒池里,周围的水变成了纯净的离支仙,他像一块被剥了壳的果肉,每一处被舐过和揉过的地方燃起滚烫。
最后在尾端滴下一层雾色的肉汁。
只是好可惜。叶遥想。
为什么他被束着,不可以去碰杜霰?杜霰胸前被短衫遮掩一半,他很想扒开。杜霰错落有致的前腹沾了很多……离支仙,他很想尝一下味道,是不是比池子里的还要香?
不公平,好可惜。
杜霰抱着叶遥,握住果肉的尾端。
这是酿果酒必经的过程。
“你知道我以前妄想过多少回……”
“师尊……”
带着热息的轻唤让叶遥沉溺。
叶遥半阖着眼,无力仰头,承受杜霰对他的安抚。
杜霰松开自己中袴的系带,叹气:“这可怎么办,我也……”
他停下来思考片刻,接着一手环住叶遥的后腰,紧紧合上来,把它们并排放在一起,用另一只手同时握住。
叶遥颤抖起来,几近崩溃。
“杜霰,你放开我……”他哀求。
他只是想用双手把杜霰抱得更紧而已。
但杜霰没有答应,就这么任由他无助地醉倒在浓郁的酒池里。